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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好久,孟萍萍清脆的声音才从屋里传出来:“谁呀?来了来了。”
门开了,孟萍萍看到我先是显得有些诧异,但立刻便热情地招呼着:“哟,是你呀。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进来说。”
“没,没什么事……”我一下子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随口敷衍了一句,“嗯,就是想过来随便看看。”
孟萍萍露出灿烂的笑容:“欢迎欢迎。今天我们家岳先生开会去了,我一个人待着正闷得慌呢。来来来,快进来吧!”说话间,她往我身后使了个眼色,又压着声音问我,“他呢?”
“他……”我支吾着,转过头看了一眼。郭少晖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你们两个聊吧。”
“那好吧。”孟萍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们俩,然后亲热地拉着我的手,“来,我们进屋聊,不管他了,他们男人啊,总是说有事。”
我跟着孟萍萍走进了对面的屋子。随即,孟萍萍在我身后关上了房门。随着那“砰”的一声轻响,我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虽然现在外面下着雨,天色有些昏暗,但毕竟还是大白天。可是在这个屋子里,我居然会感觉不到一丝白天的气息。昏黄的灯光包围着我,屋内完全是深夜一般的气氛,我诧异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屋子中所有与外界相连的门窗上,都挂着一层厚厚的黑色幕布。
正是这些幕布隔断了屋外的自然光线,使整间屋子变成了一个人造的暗室。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不过我暂时把疑问藏在心底,暗自观察起这房屋的格局来:从客厅里看起来,整套房屋的建筑风格与对门我们住的那间基本相同,但是户型是两室一厅,要比我们屋多出了一个小间。两间卧室的门并排开在客厅靠南的墙上。东边的那个小间门打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张双人大床,收拾得挺整洁,想必是岳正锋夫妇的卧室。靠西边的小间则关着门,门口也挂着层厚厚的幕布。
从位置上来分析,这便是和我家阳台相邻的房间,那个女孩应该就被关在这间小屋里!我的心跳有些加速,不自觉地往那扇门多看了几眼。
孟萍萍发觉到我异样的眼神,连忙笑着解释说:“岳先生经常在家里冲洗照片,你看墙上挂的那些,都是他拍的。可这家呀,也被他弄得像个暗室一样。来,坐呀!别客气啊。”
是这样的吗?这个说法虽然能解释得通,但还是令人颇感诡异。不过这岳正锋本来就是一个很诡异的人,和他那几近自残的行为艺术相比,这点诡异还真是算不上什么了。
屋子里虽然昏暗了一点,但是布置得非常雅致。客厅的墙上的确挂着很多内容各异的照片,其中有一幅立刻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目光。
这是一张小女孩的肖像照。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在黑暗背景的衬托下格外扎眼。奇怪的是,那女孩几乎全身上下都包裹在衣物中,甚至脸上也戴着一只白色的口罩,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隔着镜框与我对视着。
“这是我们的女儿,娜娜。”孟萍萍的语气中充满了怜爱,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
娜娜,这就是我在窗户后面看到的那个女孩吗?这张照片虽然有些怪异,但我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害怕或难受的感觉。女孩的眼睛清澈纯净,似乎正在看着自己最依恋的亲人,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要抱着她疼爱一番的冲动。
可是为什么每次我通过窗户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会饱含着悲哀与恐惧呢?还有在郭少晖的画中,那个女孩白衣鲜血,同样让我不敢再看第二眼。
这是为什么?在这个女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恐怖事情?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孟萍萍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好了。现在跟大姐说说吧,你是有什么事情吧?一开门我就发现你的神色不对。嗯,是不是和郭少晖闹别扭了?”
“不不,没有……”我抿了抿嘴唇,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我想来看一看你的女儿,娜娜。”
孟萍萍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片刻之后,她干涩地笑了一笑,说道:“是吗?你对这孩子还真是挺记挂的。”
“嗯,上次在阳台上看到过她一次,挺……挺喜欢这孩子的。”
因为藏着太多的心思,我说话的时候难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吗?在阳台上?嗯,你上次就和我说过,是前天下午看到的吧?”孟萍萍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着,一边用清亮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要看穿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点了点头,目光不自然地看向脚下的地板。
孟萍萍叹了口气,用手碰了碰我的胳膊,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妹子,我看你心眼儿不坏。今天大姐想说你两句,你可不要生气。”
我诧异地抬起头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孟萍萍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别看我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心里明白着呢。你跟大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过什么闲话了?”
我连忙摇头:“没有啊。师母,我……”
孟萍萍拉着我的胳膊,摇头打断了我的话语:“如果你是真的关心我们家娜娜,想来看看她,我会很高兴的。但你为什么要和大姐说谎呢,编一个理由来骗大姐?”
我愣住了,不明白孟萍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这屋子里真的隐藏着某个秘密,她已经怀疑我是为了这个秘密而来。但既然话还没有说明,我也只好继续装糊涂:“师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
孟萍萍淡淡一笑:“那好吧,我就直说了。你说你前天下午在自家阳台上看到过娜娜,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在撒谎。你可能是听说了关于我们家娜娜的一些事,出于好奇,就编了这个理由,想来亲眼看一看,是不是?”
这番话可真把我说糊涂了,我辩解道:“我没有骗你呀,我真看见她了。你们那天不是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了吗?”
孟萍萍看着我,可能是我的样子确实不像在撒谎吧,她似乎也有些茫然了。不过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不可能的……你是不会看见她的。”
“那我现在可以见见她吗?”我再次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个要求。不管刚才孟萍萍说的那番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处于下风。我决定不再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而选择简单明了地直奔主题。
“不行。”孟萍萍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都不太方便。”
“为什么?”我顾不上自己的唐突,不死心地追问,“她不在家吗?”
“不,娜娜就在那个屋里,但是你现在不能见她。”孟萍萍指着西边的那个小间,我的无礼似乎激怒了她,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了。
“对不起。我知道再问下去不太礼貌,但是我真的想关心娜娜,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见她,但郭少晖就可以呢?他还给娜娜画了像。”想到那幅沾着血迹的画,我原本有些动摇的心又坚定起来,我一定要揭开这里面的秘密,我要帮助这个女孩!
孟萍萍迷惑地看着我,似乎无法理解我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找那么多理由了……如果你实在坚持,那你今天晚上再过来吧。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怎么回事了,我也不想你产生什么误解。希望你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出于对娜娜的关心。”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无法再深入下去了。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不征得主人的同意,去强行打开那扇紧闭的房门吧?看来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晚上的拜访之中。
打定主意的同时,我也在揣摩着孟萍萍刚才的话语。显然,这个屋子里的确隐藏着某种不便告人的秘密,但自己是否有揭开这个秘密的权利和必要呢?孟萍萍作为一个母亲,她的言行显示出自己对女儿的关爱。她有可能去伤害自己的孩子吗?也许,她正面临着难以解决的困境?可是如果这样,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帮助她们呢?
我一时端坐无语,不知是该找些别的话题缓和一下气氛,还是应该就此起身告辞。
正在这尴尬的时刻,门铃突然响了。
会是郭少晖吗?我暗想着。但自己毕竟不是主人,不便起身开门,我只能用目光向孟萍萍表达着自己的询问。
孟萍萍冲我点了点头,一边回应着“来啦”,一边向着屋门走过去。
当屋门被打开以后,我和孟萍萍都显得有些吃惊,因为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一个身穿警服的男子。
“你好。我是区公安局刑警队的,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我可以进来吗?”那男子一边说,一边向孟萍萍出示了证件。
孟萍萍接过证件端详着:“哦……王晓明警官……请进,请进吧。”她一边把那个警察往屋里让着,一边疑惑地看着我,看来她是怀疑我把这个警察给招来的。我只好用同样迷惑的眼神回应着她,借以撇清我在此事上的干系。
王警官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着我。而我则趁势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先等一等。”王警官却拦住了我,“你也是这个楼里的住户吗?”
“是啊,我就住在对门三二一房间。怎么了?”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发虚,难道他也是为了那件事情而来吗?想到郭少晖也有可能牵扯在这件事里面,我的心不免忐忑难安。
“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请你再坐一会儿。”王警官看到我局促的样子,自己先笑了起来,“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这两栋楼的住户我都得跑到。既然你在这里,干脆就一块儿问了。这样减少了我的工作量,也提高了办案效率。怎么样,请这位小姐配合一下吧?”
我也笑了,点着头重新坐下。也许是王警官随和的态度打动了我,也许是那一身庄严的警服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我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
“那好,我就直话直说,我们抓紧一下时间。”王警官在我们的对面坐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昨晚,也可能是今天凌晨,在你们这个小区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这个情况你们知道吗?”
“凶杀?”我和孟萍萍都吃了一惊。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不知道。”孟萍萍回答道,“我们今天都没有出去过。”
王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来:“这是在现场拍摄到的死者照片,请你们看一下。”
死者照片?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弹。孟萍萍看起来要比我胆大得多,她把照片接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我先用眼角瞟了瞟,似乎镜头并不血腥,这才鼓起勇气正眼看过去。
照片上的人是个男的,脸冲下趴着,整个身体做出一种向前爬行的姿势。由于地上到处积着雨水,所以看不到明显的血迹。
我隐约觉得这个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我们正在排查他的身份。你们认识符合这个特征的人吗?”王警官问我们两个。
我的心中突然一动:这些特征倒是和岳正锋比较吻合。当然我再傻也不会把这样的猜测直接说出来,我只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孟萍萍。
孟萍萍明白了我的意思,连忙摇着头:“不可能的。我们家岳先生在你来之前刚出家门,才半个多小时吧,不会是他的。”
王警官接下来的话似乎也否定了我的猜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初步断定是在昨晚十一时至今天凌晨二时之间。在这个时间段,你们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过什么异常的情况?”
异常情况?我想起了昨夜那神秘的敲门声,可是郭少晖回到家也不过才晚上九点多的样子,时间相差得还是比较远。略一斟酌之后,我还是决定先不说出这些情况,毕竟谁也不想和凶杀案轻易扯上什么关系。
我转而问道:“现场离这里很近吗?在阳台上能不能看见?”我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和郭少晖在阳台上待过,似乎那时一切都很正常,谁能想到不远处已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呢?
“尸体倒在楼北面五十米外的树林中,今天清晨被一个来写生的学生发现。但从现场的痕迹分析,那里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第一现场应该在你们这个小区里。”王警官看到我们迷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由于昨夜下了雨,死者在树林的泥地中留下了足迹。这足迹便是从你们这个小区延伸出来的。先是踉踉跄跄地奔跑,然后跌倒、爬行,最终停止在树林中。所以,我们分析,死者应该是在小区内受到致命的伤害,然后一路逃亡,最后倒毙在尸发地点。”
“那顺着足迹一路往回找,不就可以……”孟萍萍插话道。
“进入小区的水泥地面之后,足迹就很难分辨了。”王警官的语气中有些无奈,“昨天的雨虽然在泥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足印,但也冲去了沿途可能洒下的血迹。”
“哦。”孟萍萍也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问道,“那我们现在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情况是这样的。”王警官用敏锐的目光看了看我们,说道,“用正常的思路分析,死者会选择最短的路径逃离危险地区。因此,如果将死者留在泥地上的足迹顺着直线延伸,那他极可能是从你们单元的楼下开始进行逃亡。”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乎在留时间供我们思考,又像是在进一步集中我们的注意力,然后他才说出了最重要的话:“现在警方希望你们能在以下几个方面对我们的工作给予配合:一是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况,有异常发现的立刻向警方报告;二是帮助寻找作案凶器。现场没有留下凶器,根据勘查,死者致命伤位于心口处,凶器应该是一柄十至十五厘米长的小刀或匕首,现在它很可能被凶手携带或藏匿,你们如发现类似物品,也要报告警方。”
孟萍萍连连点头:“一定的。能及早破案,我们周围的住户才能安心。”
“好了,大致就是这些。也请你们把这些情况向家人宣传一下。”王警官转过头,又对我说,“你是住对门的吧?那你们家我就不过去了。想到什么情况及早联系。”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留下了两张名片,便急匆匆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