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正面刚

刚煮好的大白菜洒了一地,众人脸上都是看笑话的神情,陈撼秋一把拉住刚从后厨钻出来的老米,将另一盆大白菜咣当一声砸在桌上:“来来来,你尝尝自己的手艺。”

老米向周遭看了一眼,发现连里的干部都不在,心里暗叫不妙,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几片菜叶,嘴里嘟囔道:“没啥毛病啊……呸呸。”往地上啐了几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说说吧,菜里为啥有这么多砂子?”

老米向身后瞅了一眼,胡有利、吴论他们都已经出来了,吴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老米无奈的眼神从他脸上掠过,咽下一口气,道:“确实今天太仓促了,没洗干净。”

“没洗干净?你脸咋洗得这么干净呢?这菜叶子里的砂子都原样保留了,农药更别提了,我们这一顿要是吃死了,你说连里能不能评个烈士啊?”

“确实是我的错,我的错,你们等着啊,我这就上灶上重新炒一锅出来。”

“都几点了,等你洗完菜炒出来,我们都成了化石了。”

吴论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洗菜没洗干净,没等老米回答,抢先说道:“陈班长,菜是我洗的,跟米班长无关,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陈撼秋脸上露出标志性的嘲笑:“挺讲义气啊,我跟你班长说事,有你插嘴的份?滚!”

这句声色俱厉的“滚”,让吴论气血上涌,他朝前站了一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了错,接受惩罚就是了,你一天到晚嘴这么脏,也就只配吃带土的菜。”

陈撼秋“咦”了一声,老米连忙对吴论道:“你也是,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赶紧去后厨洗菜,这里没你什么事。”

可为时已晚,其他几个班的班长副班长此时都站了起来,除了教授。新兵顶撞老兵是大忌,按照以往的惯例,哪个新兵不服,其他几个班的班长都有联合修理他的义务。老米见状,赶紧把吴论往后厨推,可陈撼秋此时已堵住了去后厨的路。

陈撼秋一手拢住耳朵,道:“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张若谷看着吴论,他此时很想上去拉住他,让他赶紧认个怂了事,可吴论自从见到这人第一眼,就对他那装腔作势的模样非常反感,被激到这份上,也不管不顾了:“你是有表演人格吗?”

还没等陈撼秋做出反应,旁边突然窜出个人,直愣愣地朝吴论扑来,吴论身子一斜,那人扑了个空,又转身来掐吴论的脖子,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被逼在了一个墙角,朝下一蹲,护住了头,那人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背上。陈撼秋说了声“卧槽”,赶忙上去拉,但那人跟发了疯似的,根本拦不住,一个劲儿地朝吴论身上招呼,张若谷这才看清,是那个永远满脸困惑的胡春芳。

陈撼秋喊了一声:“这小子又犯浑了,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把他弄住啊。”其他几个班的班长也连忙上来抱住胡春芳,但这人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动气八匹马都拦不住,几个班长分别抱住了他的肩膀、腰和双臂,他还是死死压在吴论身上。吴论背上挨的那几下痛入骨髓,只听见胡有利慢悠悠的声音:“牛冲天,你带的兵发了疯,我出手不合适吧?”

教授站起来,拍了拍那几个抱住胡春芳的班长,让他们闪开,两臂交错在胡春芳脖子前,向后用力一拉,胡春芳立刻失去重心,倒在了教授怀里。

裸绞!张若谷心里惊呼。这是巴西柔术的必杀技之一,力量够大时能让对方窒息休克,时间足够长的话对方甚至会毙命。教授这专业的手法显然训练有素,但用这种手段对付胡春芳,也可以想象胡春芳力量之大,不用此招无法制服。

“干什么呢!”董振俊不知何时已站在食堂门口,满脸怒容,一旁的黄晋则神色平静。

教授拉起胡春芳,后者被这么一弄,已经恢复了那副困惑的神情。老米也把吴论从地上拉了起来。

“连长,没啥事,小孩瞎胡闹。”教授给老米使了个眼色,老米也随声附和。战士之间的问题自己解决,不朝干部那儿捅,这是兵之间的默契。

“胡闹?这地上的菜咋回事?”

“不小心撞到,洒了。”

“你们当我是棒槌吗?”董振俊怒不可遏,目光从教授、老米、陈撼秋、胡春芳、吴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

“新兵连当逃兵,一下连就打架。祸害了张永新一个还不够,还想把我其他的班长也祸害了?”董振俊的双眼死死盯住吴论,后者万万没想到,自己挨了打,居然还第一个挨训。

“连长,这事也不能全怪小吴……”老米在一旁解释道。董振俊不耐烦地对他说道:“行了行了,你一天到晚跟我吵着要人,现在给了你一个,就给我带成这样?”

胡有利此时突然开腔:“老董,你不能这么偏心吧?就算是两个班的兵打架,哪有只说炊事班的道理?”

侦察连公认最有威望的兵是教授,可教授对董振俊也是称“连长”的,吴论此时虽然又痛又怒,也不禁好奇这个胡有利为啥这么厉害。

更没想到的是,董振俊被胡有利这么一说,居然真就没了脾气,对教授道:“这个胡春芳今年打了几次架了?告诉你,半年考核他次次全优也没用,作风纪律再出问题,我一样可以让他滚。”

吴论很明显能听出,连长说起胡春芳来虽然口气严厉,但那句“次次全优”明显是刻意强调的。他显然舍不得真让胡春芳走。

董振俊又说了几句,示意大家继续吃饭,就拉着黄晋在中间的圆桌坐了。大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安安静静地吃饭,除了咀嚼的声音,食堂里落针可闻。

老米垂头丧气地回到后厨,叹道:“问你洗没洗过菜,你不是说洗过吗?我们这菜都是直接从师农场用大卡车运过来的,一路沾灰带土,记住啊,以后一定要过三遍水,知道不?”

吴论点了点头。老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瓶红花油,掀起了他的衣服,背上是胡春芳锤出来的青斑,老米一边替他抹红花油一边叹道:“受再大气,不要当面顶撞班长,有什么事,我来解决嘛。那个胡春芳,出了名的人来疯,平时被陈撼秋训得跟王八似的,可别人说他班副一句,能跟你拼命,知道为啥不?”

吴论道:“贱吧。”

“所以啊,小伙,你还是年轻。胡春芳这条命,可以说是陈撼秋救下来的,你别看陈撼秋平时那模样,关键时刻比谁都好使,那次投弹,胡春芳这个愣子拉了引信之后没扔出去,要不是陈撼秋眼疾手快一脚把手榴弹踢开,用身体护住他,这小王八犊子早就报销啦。你说说,你说他班副,他能不跟你拼命吗?”

吴论没想到陈撼秋是这么个人,但他刚才恶心老米的样子历历在目,实在可恨。这时一阵臭味飘来,吴论心头一阵恶心,发现臭味的来源是一双臭脚,脚的主人胡有利盘腿坐在地上,专心致志抠着脚趾头。

他看了一眼吴论,道:“小子诶,现在明白什么叫一力降十会了吧?你反应再快,再能躲,逼到墙角也只有挨揍的份。”

“那能有什么办法?这人力气太大,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放屁。我问你,你身上最硬的部分是什么?”

“胡班长,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开什么黄腔?”

“谁给你开黄腔?老老实实回答我。”

“应该是肘部吧?”

“肘子?还排骨呢。告诉你,刚才你蹲地上的时候,你全身上下最硬的东西是你脚上这双作战靴,只要稍微有点力量,扫他的腿,他肯定废掉,占不到你半点便宜。”

吴论回想起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确实如胡有利所说,胡春芳的双腿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以他的反应速度,把对方扫倒应该不难。

“别想多了,就你现在这下肢力量,扫到那二愣子腿上,他动都不会动。”

“那我怎么办?”

“前两天不是告诉过你吗?炒菜,切墩。”

吴论悻悻然扭过头去,搞了半天胡有利还是在拿他寻开心。这时后厨的门开了,黄晋闪亮的大光头像一颗移动的灯泡般凑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你怎么样?”

吴论正准备回答“托您的福,还没被弄死。”突然发现黄晋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在一旁抠着脚丫子的胡有利。

胡有利头都不抬,道:“挺好,有吃有喝。你快转业了吧?”

黄晋似乎非常习惯胡有利的倨傲,答道:“再混几个月就走了,可没想到被师里派了个活,要好好收拾收拾你们侦察连。”

“就这帮货,你老人家再收拾能收拾出个鸟来?”

“那倒也说不定,毕竟全师的尖子都在这儿了。”

“准备怎么收拾?”

“这不能说,不过,你们连长应该想不到。”

胡有利这才抬起头,笑了一下,道:“听说了没?韩冰负伤了,现在在疗养院天天跟老头吹牛呢。”

黄晋的眼神立刻闪过一道光泽:“咋伤的?”

胡有利右手握拳,朝自己肚子上怼了一下:“小问题,被捅了一刀,我去看他的时候,已经能下床做广播体操了。”

“那就好,可惜啊。”黄晋朝胡有利肩膀上拍了拍,这句“可惜”显然说得不是韩冰,而是他,胡有利也拍了拍黄晋的手臂,两人再也无话。整个过程中,黄晋没有朝吴论看过一眼,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