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天很奇怪,不知是不是大年三十,怪物也想休息,那整整一个白天,年兽都没有跳出来骚扰过。晚上,魏天师跟着盘家人与那妖怪一起,围着桌子吃着年夜饭,与此同时,眼睛还对电视里的节目紧盯不放。电视里放的是《春节联欢晚会》,办得是五彩缤纷,满眼都是大群大群的人类在舞台上上蹿下跳。“阅尽千帆”的盘狁守看得精神萎靡,老盘子和水婉时不时地看着节目评论一句“都是老面孔”“没有创新”“某节目很低俗”等等。魏天师和大灰狼平时很少看这种东西,两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好笑

的地方还会同时哈哈大笑。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盘狁守看了看表,说:“来了。”盘家三口和大灰狼同时抓起了茶几下的棉花耳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塞进耳朵里。魏天师茫然:“怎么了?谁来了?”盘狁守又抓起一副棉花耳塞丢到他的手里,说:“年兽!”魏天师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上了耳塞。几乎在他们塞上耳塞的同时,门外就传来了比平时大五倍不止的撞击

声。哐!哐!哐!哐!哐!哐!哐!哐!那声音急迫却有节律,每一下都好像直接敲在人脑壳子里。电视里究竟

在放什么声音是听不清了,他们只能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字幕,紧紧捂住被耳塞塞住的耳朵。魏天师在盘狁守耳朵边上大吼:“那家伙到底要干什么?!这种情况要

持续多久?!”

盘狁守大声地回答了一句什么,魏天师没有听清。“你说啥?”盘狁守又大喊了一句,魏天师还是没听清。“到底说啥?”盘狁守急了,把他拉到自己跟前,一把扯掉了他的耳塞,在他耳边大

吼:“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魏天师:“……”水婉看他们的样子笑了起来,跑出去拿了纸笔塞在魏天师的手里。魏天

师恍然大悟,马上把问题写在纸上,放到盘狁守的眼前。年兽想干什么?这种声音要持续多久?盘狁守在他的问题下面写:年兽要撞春,但是十二点之前不能让它进

来。魏天师写:为什么?盘狁守写:这是规矩,到了时间你就知道了。魏天师写:难道真的要到十二点?短一点都不行?盘狁守写:误差最多也只能在一分钟以内。魏天师惊了,好精确啊!这个撞春到底是个什么活动?很重要吗?不过

看起来盘狁守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连续不断的巨响对他们的精神都是很大的冲击,连魏天师这种躺在街边都能睡的健康小伙儿也隐隐头疼起来,盘狁守不想多说的情绪他可以理解。

几个人一直挨到十一点半,盘狁守对大灰狼做了个手势,大灰狼跌跌撞

撞地跑出客厅。魏天师注意到,他是往后院去的。过了一会儿,大灰狼回来了,身后跟了一条巨蟒。巨蟒只伸进了一个脑袋来,足有脸盆那么大,一伸进来就冲他们咧开了

巨口,吐出了猩红的舌头。离门最近的魏天师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见他惊吓过度,大灰狼大笑起来,连那条巨蟒也笑了——别问他为什么

会觉得巨蟒在笑,他就是有这种感觉。魏天师的第一反应是这家子人其实不是好人,这段时间是专门把他留下来等今天喂巨蟒的。然而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劲,他揉了揉眼,原来刚才那只是幻觉,跟着大

灰狼一起进来的不是条蛇,而是一个黑衣男子。那名男子长得极瘦,脸庞瘦削,肤色惨白,站在那里时身体微微弓起,嘴里不时吐出一条柔软长舌。那人张了张嘴,魏天师便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盘家的客人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七曲蛇家族的,我叫七曲蛇君。”在撞击的巨响中,在耳塞的阻塞中,那声音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

接在他脑中响起。魏天师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七曲蛇君环视屋内的人(妖)一圈,似乎与每个人都打过了招呼。然后

他又张了张嘴,这次的声音同时在所有人脑海里响起。

“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年兽要撞春,这个机会一年只有一次,如果大家配合得好的话,也许还能看得见‘播春’的奇迹。所以等一会儿,大家一定要听我的命令,把握好时间,万万不能有任何迟疑。”

魏天师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

“什么事?”

魏天师大喊:“如果错过了呢?”

刚才魏天师凑到盘狁守耳边这样说话,盘狁守都听不太清,但这对那个

七曲蛇君来说却仿佛不是问题,他沉吟一下,一个声音随即在魏天师的脑中响起:“那么人间今年的春天就不会来了。”

魏天师大惊失色,这算什么!原来地球的春天和太阳以及宇宙没有任何关系吗?难道他们竟然掌握着全人类的命运吗?如果他出了错,难道整个世界都会毁灭吗?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这么大过,他几乎就要被压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趁魏天师口吐白沫的时候,七曲蛇君不赞同地看向正狂笑抓墙的大灰狼:“年兽撞春的时间即便晚一点,也不过是让春天来得晚个几天。就算这只年兽不来,全世界四十多只年兽也都会陆续撞春,只要有一个成功就可以,你何苦要扮我的声音去吓唬他。”

大灰狼快把墙皮扒下来了:“你不觉得这孩子的反应很夸张很有趣吗?比咱们处变不惊的小盘子有趣多了!”七曲蛇君叹了口气,上前拉起腿软的魏天师,说:“今年盘家在,所以这边值班的妖怪不多,不过你不想做也是可以的,人手勉强也够了。”魏天师畏畏缩缩地拉着那只冰冷滑腻的手站起来,指着老盘子和水婉问:“他们也参加吗?”

老盘子和水婉仿佛听清了他的话,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魏天师看看盘狁守,盘狁守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指指自己的腰。他这个是意外,否则魏天师的位置应该是他的。

魏天师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为了信仰付出生命什么的,但既然连那么大年纪的叔叔阿姨都不怕,那他又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啊……于是他问道:“那我应该做什么?”

七曲蛇君微笑。

十一点五十五分。

大灰狼把盘狁守用被子裹一裹,丢到了房顶上,美其名曰:安全,视野好。魏天师却觉得,这完全是那个死妖怪不为人知的怪异爱好所致——他就是喜欢看人难受,绝对没错的……

魏天师被七曲蛇君领到了前院门前,听着外面“哐哐”的砸门声,他的腿肚子都在抖。七曲蛇君按着他的肩膀,说:“你要小心,开门之后要马上关门,千万

不能犹豫,否则它一时眩晕,跑到别的地方,就把时间给错过了。”魏天师点头。水婉被安排站在屋子的前门口,老盘子站在屋子后门口,七曲蛇君依次

跟他们嘱咐过后,和大灰狼一起站在了虚空点左右两边。魏天师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表。十一点五十七分,十一点五十八分,十一点五十九分……还剩三十秒……二十秒……十秒……五、四、三、二、一!魏天师躲在门后,猛地拉开了门。钢甲鳞片的年兽在魏天师的眼中已经完全显形,伴着巨兽的吼声,猛然

冲入。它的身后掀起了一阵狂风,在院中涌起巨大的烟尘。已经进来了!他立刻就要将门关住,谁想年兽冲进来的力量十分大,短时间内卷起的风把他推到了一边,他踉跄了几秒才稳住身形。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了儿童的嬉笑声,眼看他要把门关上的刹那,一个红色的东西被丢了进来。已经打开屋门的水婉看到那个东西,和房顶上的盘狁守一起惊叫起来:“小心——”

魏天师看到那个红色的东西,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来得及用屁股顶

上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那是个……那是个……轰天雷!“砰!”年兽的脑袋原本已经进了屋,却被那轰天雷炸得一声长嚎,巨大的身体

猛地跃起,撞碎了一片屋檐,门楣上方也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

紧接着,院外传来了持续不断的鞭炮声,声声炮响汇成洪流,每一声都好像在人耳朵里炸响。快到十二点了,辞旧迎新的人们开始大放鞭炮。按照一般规律,这声音将从现在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半。

受到惊吓的年兽不再按照预定的路线前进,它开始疯狂地在院子里转圈,毫不客气地踩碎了一切能踩碎的东西……就像那天一样。

水婉惊叫着蹲下,抱住了头。魏天师也赶紧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这是七曲蛇君教给他们的保护动作。但是这个保护动作并不能让年兽听他们的话,年兽的大爪子还是在他们的脑袋顶上挥来挥去,它发疯似的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它现在需要一个出口,但是惊吓让它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魏天师看看表,十二点零五秒、六秒、七秒……

幸亏七曲蛇君预见了这种事情发生,把开门时间定在了十一点五十九分三十秒,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错过了时间的年兽也许会在这里一直跳,若是撞春不能按时成功,这只年兽就会死。

魏天师反复看表,心急如焚。在虚空点左右看守的大灰狼和七曲蛇君却仿佛没有听见前院的混乱,安

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连一点要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十二点零二十五秒,盘家大门再次被敲响了。院子里焦头烂额的魏天师并没有听到。十二点零二十九秒,盘家大门不断被敲响。混乱的声音中,大家什么也听不见。十二点零三十四秒,房顶上的盘狁守大喊大叫。还是没人听见。十二点零四十一秒,盘家大门的门锁“咔嗒”一声,自己开了。有人从

外面一推大门,有一只脚眼看就要踏进来了。年兽看见自己刚才进来的门开了,闷头就要从那里冲出去。

魏天师脑海里响起“七曲蛇君”对他说过的“春天再也不会来”,立时

跳了起来,撞向大门,大门发出沉重的“哐当”一声,锁住了。在那短短的时间,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站起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所以

当他锁上了门,再回头看向年兽的时候,刹那间万念俱灰。年兽已经扑到了他的眼前。这回是真的死定了!他绝望地靠在了门上。刹那间,他眼前闪过了师父那张老不正经的脸,他默念:师父啊师父,

我虽然不是在降妖除魔,但毕竟是死在妖怪手下,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这个

骂我啊,希望不要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但如果我死了,谁来给他养老呢?一秒钟,却仿佛有一万年,就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他脑中飞速闪过的想

法已经到了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地步。我不能死。他伸出了双手,大喝一声,双手手心顿时出现一对蝌蚪一般的怪异符

号。那是咒刺青,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师父就用咒纸和法针刺在他手心里的,是他唯一的救命符,只有在他开始燃烧全身法力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那对符咒光芒大盛,包裹了他的双手,如同一面盾牌般挡住了年兽庞大的身体。

一般来说,如果是妖魔鬼怪碰到这对开始发动的符咒,对方就一定会被弹出去,无论多大的力量都一样,甚至力量越大,符咒反弹的能力越强。这是一种类似于镜像的反击力量,之所以只用来救命也是因为这个,只要不被人发觉,它就是强大的保护,但如果被人识破的话,它也就一钱不值了。

然而他虽然可以感觉到双手的咒力源源不绝地在反抗着年兽,但年兽对此毫无反应,它拼了命地乱拱,简直像想要将他活活凿透。咒力与年兽的钢甲鳞片吱吱摩擦,声音刺耳,又因咒力的叠加而渐渐强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刺耳的摩擦声如同坏掉的音响的尖叫,穿透人的耳朵,一直扎到人心里去。

年兽……是自然之兽……

魏天师悚然,难道镜像之力对自然之兽不起作用?

十二点零五十秒。

魏天师全身是汗,双手咒力的光芒开始变淡,这种咒力也是要消耗他自

己的体力的,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在这里。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后背被人一推——

他不是背靠着门吗?为什么会有人在他背后呢?

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当那只手放在他背上的时候,他感到了一股温和的力量从背心涌入。

这股力量很奇怪,师父说过,他的力量和别人都不一样,所有人都不能给予他力量,所以有很多次,即使他法力消耗过多以致力竭倒下,师父也只能干看着,不能给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有一回师父急了,强行给他输送法力想救他的命,结果险些把他活活害死。

而这股力量,却能完美地与他的身体融合,迅速转换为他自己的力量。他蓦地感到手中的符咒一变,某个点突然移动了一个位置。就是那小小的一变,让他手中的光芒骤然犹如燃烧的太阳,连他自己都不能逼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年兽终于被那股咒力反弹得飞了出去,庞大的身躯倒仰着滑进了洞开的小小屋门,居然就那么滑进去了!守门的水婉立刻“哐”的一声将门摔上。

年兽一直顺着走廊冲到了后门,老盘子适时地打开了门,任它倒仰着冲到后院。

大灰狼和七曲蛇君站在虚空点左右两边,双双念起咒语。他们的身边形成了一道银色的路,那条路一直延伸到了年兽的身下。倒仰的年兽仿佛感觉到了那条路一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欢快地扭动起来。

大灰狼和七曲蛇君同时低吼一声:“进!”

年兽长吼一声,甩着屁股,一步一步地顺着那条银色的路冲进了虚空点。

虚空点发出了仿佛敲钟一般的巨响。

所有人同时看看表:十二点零五十八秒——

十二点零五十九秒——

十二点零一分!

又是一声撞钟般的巨响响起,虚空点光芒大盛,一只和年兽长得很像,身上钢甲一般的鳞片却换作了金红色毛发的妖怪从虚空点中冲了出来,一直冲向了天际,消失在暗黑的夜空中。

须臾之后,在那个怪物消失的点上,有一朵金色的浓云滚滚生出,涨到一个不能再大的程度之后,竟砰然炸开,如同漫天烟火,五彩缤纷的光芒占据了整个黑色的天空,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短暂的爆炸之后,五彩的光芒化作了无数红色的碎片,又不断炸裂,分成更小的碎片,再炸裂,再分……随着风,逐渐飞向四面八方。

“这就是传说中的播春了,我这辈子也是第五次现场观看而已。”大灰狼望着天,说,“人间的年兽回到妖怪界,而妖怪界的年兽回到人间,交换地气精华,产生春天,这就是撞春……和播春。”

“怎样都好,先把我放开!”盘狁守卷得跟一只春卷一样躺在屋顶,没

有丝毫反抗能力。大灰狼哈哈大笑:“小的时候你可是爱死这样了呢,小盘子!”盘狁守:“……”那是小时候了好不好……更何况,那时候玩这种无聊

的游戏,完全是被这只该死的大灰狼拐带的!

播春的情景的确宏大而美丽,但魏天师并没有光是傻呆呆地看天,他在把年兽弹出去的同时,一把抓住了贴在自己后背、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只手,猛地将那只手的主人从门的另一边拉过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只手和半只翅膀。魏天师紧紧地盯着眼前那双翅膀,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他努力做着心理准备,告诉自己终于即将面对面地看到这个妖怪的事

实——在它两次从年兽手中救回他小命的妖怪之后。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那扇门如同湖水,妖怪的身体穿过了那虚幻的湖水,一点一点出现在他

眼前,很近很清楚,这回没有任何东西阻碍他看到它的模样。它是一只鹰。要问他为什么知道那个妖怪的真身,我们只能解释,这妖怪比他还要高

大,爪子比他腿还粗,翅膀一划拉就能把他扇到雷音寺,它长着鹰的头、鹰的翅膀、鹰的脚……唯独身体是人形,身上穿着羽毛做的衣服——即使是傻子,应该也猜得出来。

黑鹰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笑了一下——说是笑,也不过

是鸟喙旁边的肉动了动,勉强看出来是在笑。“你是谁?”魏天师问。黑鹰望着天空,深沉地说:“我谁也不是,你可以把我当作一个神秘孤

独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只不过是因为我一时兴起而已,不要太感激我。”

魏天师:“这种鬼话我五岁就不信了!”

黑鹰摆出一个沉思的姿势:“孤独的侠客不需要他人的理解……”魏天师青筋暴起:“不要说这种话来敷衍我!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谁?我绝对见过你!我听过你的声音——”黑鹰一转身,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侠客就应该是冷酷的、冷静的,不要被错觉占领了你的心!”魏天师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刚刚腾空的黑鹰的爪子:“你给我站住!”

盘家的前院门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就在魏天师抱住黑鹰爪子的同时,前院门被人“哐”地一脚踹翻,一个人风尘仆仆地冲进来,抱住了已经处于腾空状态的魏天师的双腿。

“徒儿呀!徒儿呀!你没事吧!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能随便相信别人,随便就住到别人家,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你也不想想,就你那模样,万一被人抓起来卖到鸭店里强迫你接客可怎么办呀!徒儿呀……”

魏天师:“……”

大灰狼:“……”

盘家全体:“……”

最后还是黑鹰开口了:“你这该死的人类平时就是这么教我儿子的

吗?”魏天师:“儿子?”盘狁守:“儿子……”大灰狼:“儿子!”那个穿着破旧的脏道袍,看起来很可疑的人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越过魏

天师的腿和脑袋,看见了那个几乎融入了黑夜中的黑鹰。他以人类无法比拟的速度迅疾地放开了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啊呀呀……哈……哈罗……妹夫,你好……”黑鹰冷笑了。它慢慢落回来,小心翼翼地把魏天师放到一边,回头……它猛扑向了魏天师的师父,一双爪子按住他,翅膀在他的脸上猛抽:

“我让你偷我儿子!我让你逃跑!我让你避而不见!我让你日子清贫!我让你带我儿子受罪!终于让我抓住了吧!终于没借口了吧!终于跑不掉了吧!乖乖让我杀了你吧……”

那人随着翅膀狂扇的频率号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后院的老盘子和大灰狼都到了前院,他们这边还继续热闹着。水婉拉着老盘子,指着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说:“哎,老头,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老盘子看了看:“好像是有点……啊,我想起来了,那不是十年前声称要给咱们家除妖,结果被当天值班的妖怪打成重伤的张天师吗?”水婉也道:“啊,对对,就是他,真可怜,再这么揍下去就真的认不出

来了……”语气里满是同情,她却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魏天师猛地回头:“十年前?”老盘子点点头:“对。他说他叫张道陵,人称张天师,我家有很多妖

怪,要帮我们除妖……结果被妖怪打伤了……哎呀呀,那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个主动上我们家来除妖的天师呢……”

张道陵……的确是师父出去骗人的时候用的假名之一。而且十年前也的确有一次,他裹得木乃伊一样逃回来,大叹除妖降魔不是人干的事,他想退隐……魏天师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虽然以往师父也出去骗人,也被打得半死回去过,但从来没有像那次那么惨,基本上是爬回去的。

原来是报应吗?水婉靠近魏天师一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那只鹰的……儿子?”魏天师沉吟着,脸色很难看。其实他也不能确定……但是师父并没有对

黑鹰的话做出反驳,难道是真的?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师父丢的那只鸡,又想起了老盘子丢掉的鸡,还有老鼠们说“后院有东西”,以及被挡住的年兽的攻击……两次。“你一直都在我身边。”魏天师说,不是疑问,不是诘问,不是追问,

只是陈述事实。黑鹰停下了抽那人脸的行为,回头。魏天师面沉如水。“对不起……”黑鹰小心翼翼地说。“我以为我父母死了,或者至少我父母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吃了什

么苦,我受了什么罪……你为什么不认我?”黑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腰都弓下了:“这个……”“你还谴责师父偷走我,虐待我……你有资格吗!”这回是诘问了,问

题却让黑鹰无法回答。“那个……”

“他不是不认你,只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带小孩。”魏天师向声音源头望去,是大灰狼,他说完那句话,然后抱着裹成粽子

的盘狁守从房顶跳下来,顺手把盘狁守丢给了老盘子。老盘子接过儿子,说:“儿子啊,你回房间休息吧……”盘狁守:“这是真·妖怪版八点档,我想看。”水婉:“也对哦,错过了可惜。”老盘子:“……”大灰狼走到魏天师的面前,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妖怪界的雄性

成员要抚养小妖怪是很难的事,如果他自己养你,你会死的。”黑鹰愤怒了:“天罡木狼!少说两句能憋死你吗!”大灰狼回他:“你这个一只眼没资格说话。”黑鹰拍打翅膀向他扇去:“我姓独目又不是真的独目!”“那就别老拿‘独目神鹰’这种名字到处显摆!”大灰狼就地一滚,脱了身上的衣服,化作大灰狼的原形和黑鹰打成一

团。

魏天师整个人都僵掉了。实话实说,他梦想中的父亲,其实就是黑鹰刚刚出现时的模样,有点酷(虽然是装酷),有点冷(虽然是装冷),有点孤独(虽然是装孤独),但的确满足了他对于一个强大又神秘的父亲的幻想。

但是现在……那个幻想中的父亲随着滚在尘土中的羽毛和狼毛一起,完全消失在空气里,无影无踪了。

刚才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大问题的师父慢慢蹭到了他身边,忽然抱住他一条腿哭起来:“徒儿呀!徒儿呀!师父对不起你呀!师父前几天就回来了!也看到了那个寻人启事!但是你收拾得那么漂亮,师父都没认出来,今天才发现原来是你呀!你看你居然打扮成这个样子,让师父认不出来,这完全不是师父的错啊……”

魏天师想踹他,就是因为这个老不修总说“徒儿你这么漂亮,出门不安全”,他才打扮成原来那个德行不是吗?搞到现在认不出来他的原貌又怪谁啊!

他僵直着,不知道自己应该对那样的父亲和这样的师父做出什么样子的反应。最终,他叹了口气:“快起来,师父跪徒弟,像个什么样子。”

师父立时跳了起来,想过来拥抱他,被他一脚踹开。“你其实是我舅舅。”他冷冷地说。师父赔笑:“是这样,我觉得甥舅的关系不如师徒近……”他指着和大灰狼打得热火朝天的黑鹰,说:“那是我父亲。”师父点了点头。“真的?”他还抱有一点点希望。“真的。”师父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魏天师又叹了口气:“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师父眨巴眨巴那双小眼睛:“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是从我这里把你偷走的!”被大灰狼按倒在脚下的黑鹰

大声地说。师父高呼:“我偷他!是!我偷他!难道不是因为你不遵守妹妹的遗言

把孩子交给我吗!”“我不会养孩子,难道你会养吗!”“我至少会养人类的孩子啊!给人类新生儿吃老鼠!亏你干得出来!”“他有一半血统属于我们独目鹰族!”“他大部分是人类!”“就你穷得那个鬼样子!害我儿子多吃了多少苦头!”“你早就找到我们了吧!那你怎么不敢带他走哇!怎么不带!说呀!”“你……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分明就是你害怕照顾不好他,要承担责任吧!”“你胡搅蛮缠!”“你胆小如鼠!” “……” “……”魏天师实在听不下去,转身进了屋。盘家三口互相打个眼色,也赶紧跟了进去。外面的吵架逐渐从八卦化转入低级化、幼儿化,也的确没什么必要听了。而且,魏天师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声称他是捡来的,而对他

们之间的血缘关系闭口不谈了。因为麻烦。对,师父最怕麻烦,他这辈子最讨厌麻烦,尤其对他这种以行骗为生的假道士来说,说谎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反而说实话很麻烦。如果告诉魏天师他们的甥舅关系,就要解释他的母亲去了哪里,解释了他母亲去了哪里,就要说明他的父亲是谁,说明了他父亲是谁,就要有足够的理由,为什么他会离开父母身边,待在舅舅这里……

魏天师坐在沙发里,脑袋埋在手中,叹气,再叹气。不知何时,盘狁守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轻拍他的脊背:“往好处想一想,至少他们两个都很爱你,对吧。”魏天师从手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不,我只是在想,我妈到底是个什

么样的人物,居然连那种鹰头人也能爱上……”盘狁守:“……”“他的人形才不是这样……”大灰狼踱步进来,说,“只不过前两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