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盘狁守回到家敲敲门，之后才想起来父母应该都在上班，没有人在才对。
令他惊奇的是，里面居然有人应了一声，一只大灰狼直起身子为他开了门。当盘狁守红肿的眼睛出现在大灰狼眼前的时候，它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小盘子！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宰了他！”大灰狼绕在
他腿边，愤怒地呜呜嚎叫。盘狁守一把抱住了大灰狼的脖子，冲力之大险些把它压趴下。“我今天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盘狁守郁闷地说。大灰狼对他的形容有点无法理解：“丢姥姥家？你去你姥姥家了？你姥
姥不是去世了吗？”“不是的……”盘狁守将今天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大灰狼说了，包括在丝毫没有必要哭的话题上哭得肝肠寸断的事实。
等盘狁守说完一切，大灰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哦吼吼吼吼”地狂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在地上打滚，也不管自己美丽的皮毛在地上滚成了什么样子。
盘狁守越发尴尬，简直想现在就挖个洞马上把自己埋进去！“你要是再笑，休想再在我家白吃大白菜。”盘狁守说。大灰狼终于不笑了，它严肃地爬起来……又倒下狂笑，朝天的四爪抖得
连它自己都控制不住。盘狁守又气又无奈，只得蹲在一边等它笑完。大灰狼终于笑够了，一双黑眼睛笑得晶亮晶亮的，说：“小盘子，你以
为那个女人是什么？”“什么？鬼啊。”盘狁守莫名其妙。除了鬼，还能是别的东西吗？她一碰他，就让他冷得打战，还用怨念攻击他的情绪，害他毫无必要地哭了那么
长时间，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灰狼歪了歪头：“我是不知道你是咋推理的啦……不过根据你的说
法，我可以确认一点……”“什么？”“她才不是鬼，她是妖怪，哭泣妖怪。”哭泣妖怪，出生于眼泪和真实的悲伤中，消亡于微笑和真实的快乐里。
她能让你的情绪莫名其妙地变得低落，更能让你在毫无原因的情况下放声大哭。
“不过现在的人很少能哭得真实又悲伤啦……”大灰狼说，“所以哭泣妖怪都很少了，你遇到的那个是珍品啊！珍品！黑市上可以卖到上亿元的珍品！”
盘狁守很惊讶：“妖怪也有黑市吗？”大灰狼吐了一口口水，轻蔑地道：“黑市这种东西当然是人类才有的，笨蛋！”“但是普通人类要她有用吗？一般人能看得到她？我觉得那个心理医生好像看不到她啊？为什么我能看到她？她真的是妖怪？”
“嗯……”大灰狼想了想，“我想是因为她的能力下降了吧。哭泣妖怪的命都很短，因为只要有大量真实的悲伤，她就会出生，一旦没有的话，她就会消亡。如果真实的悲伤太少，她的力量就会变得微弱，普通人类就看不见她了。”
“我记得你说过我是普通人类。”盘狁守说。“你是！”大灰狼不耐烦了，“你只是个在虚空点附近住得太久又得到
了那只手的‘普通人’！”也就是说，他所认为的“普通”和大灰狼认为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谢谢你，大娘。幸亏你在这儿，给我解了不少惑。”盘狁守拥抱了一
下大灰狼，站起身来，“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天怎么会来这儿？不是说有
朋友找你有事吗？”大灰狼的嘴角**了一下：“嗯，关于这个问题嘛……”里屋传来“哐当”一声，好像是玻璃杯一类的东西被打破了。盘狁守心里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屋里静了几秒钟，一个湿漉漉的美人儿从他的房间冲了出来，戏剧性地
哭喊着“啊啊啊啊盘狁守啊”，同时扑向他的怀抱……
盘狁守的心肝儿一颤，动作一僵，反应一慢，就被那美人儿一把推着压
在墙上，温香软玉抱满怀……如果这美人儿全身不那么潮湿，不那么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就更好了。所幸，被压在墙上的盘狁守尚未完全沦陷，他一双手握着美人儿的玉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推着，就差一点点，她就要碰到他了……盘狁守双唇颤抖了一下，无神地看着怀里的美人儿：“你好，龙女殿下……”电光石火间，他的脑袋里反复地放映着被龙子剥皮、被龙王燎毛、被天雷击中等等痛苦的死法，他不认为自己这一次还能比那只白圆猫更幸运。“不知……白圆金宝这次又在何处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问。龙女美君原本只是小声地哭而已，一听他提起白圆金宝，“哇”的一声，哭得更加悲伤了。
“你别提他！你别提他！”龙女哭道，“我们之间的爱情就这么完了！原来这世间根本没有完美的爱情！都是因为我们太完美啊！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完美呢？为什么呢？你告诉我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盘狁守暗暗叫苦。他看向正僵硬地向后退却的大灰狼，大灰狼挠头，摇头，转头……一脸“我也莫宰羊（不晓得）”的表情。他的房间门口露出半只狐狸脑袋，它谨慎地看了一眼在他怀里哭泣的龙女，发现他正在看自己后，又“唰”地消失了。
等龙女平静下来，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了。老盘子和水婉下班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儿子和个大美女做亲密状，他俩居然表情都没变一下，非常镇定地回了他们房间。“儿子，你要是干了什么没法补救的事，就跟爸妈说，爸妈不会反对你
们的。”水婉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地说。我什么也没干啊！盘狁守心肝儿都快抽了。“妈……她是上次我告诉你的……那个龙女。”他艰难地说。水婉本来已经进了他们的房间，一听“龙女”二字，立马以飞快的速度
又蹿了回来，一把拉住龙女柔嫩湿润的手，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龙女啊，你能纡尊降贵到咱们家来当然是最好了！虽然我家狁守是人类，不过也不影响什么，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狁守欺负你，你就和我们说，爸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呜呜……”
盘狁守捂着老娘的嘴把她推到一边，老盘子也伸着脑袋支着耳朵在旁
边期待着偷听点什么。盘狁守把他们推到一块儿，低声道：“你们不要乱讲……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上次没和她怎么着就被龙子莫名其妙打了一顿，你们要是再把这种事扣到我头上，这次我一定会死……”
老盘子和水婉的眼神中透出了强烈的失望，盘狁守对此不予理会，又回到龙女的身边，将她往自己房间推。水婉不死心地在后面追：“那，我说龙女啊，你不如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啊？吃鸡吗？兔子？猪肉？羊腿？哎，想吃什么跟妈……跟阿姨说啊。”盘狁守无奈地盯着自己的老娘：“妈——”居然跟传说中的祥瑞真龙探讨吃鸡还是羊腿的问题，太不敬了。龙女忸怩了一下，青葱玉指拂过娇嫩的红唇，小声道：“一只鸡，两只
兔子，再加上半扇猪肉和两只羊腿就好了……我吃得不多……”盘狁守，老盘子，水婉：“……”于是那天的晚饭十分丰盛，不过都主要丰盛在龙女眼前了，坐在盘狁
守怀里的狐狸眼红地看着龙女面前那一只鸡、两只兔子、半扇猪肉和两只羊腿——都是生的。老盘子和水婉一脸怔忡的表情，好像连怎么吃饭都忘了。盘狁守倒没觉得吃惊，他只觉得难堪。幸亏这些东西他是晚上和大灰狼一起去紧急采购的，要是白天，他还真不好意思往家扛。那顿饭吃得十分安静，很安静，因为除了大灰狼之外，大家都只顾盯着龙女了。
而龙女则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抱着那一只鸡、两只兔子、半扇猪肉和两只羊腿，非常有教养地细嚼慢咽，即便如此，一个小时以后也把那堆得山一样的肉吃得一干二净，骨头渣都没剩下，盛肉的大盘子也被舔得光可鉴人。
“谢谢您的招待，非常丰盛。”龙女对水婉说，然后从衣袋里抽出一方
丝帕，优雅地擦掉嘴边的残血和碎肉。“哪里……”水婉咽了一口口水，“家常小菜而已……”“欢迎以后常来……”老盘子说。他的筷子已经悬空十分多钟，连个菜
丝儿也没夹起来。从那之后，水婉和老盘子再也没提过关于龙女和盘狁守可能怎么怎么样的事儿。
吃完饭，就是正式谈话时间了。
盘狁守把房间里被惊慌的龙女打碎的玻璃杯碎片打扫干净，才让其他人进去。
龙女身上湿漉漉的，当然不能坐在**，盘狁守就给她搬了一把木椅。他自己坐在床边，大灰狼趴在**，脑袋搁在他的腿上。妲己没谱想趴上盘狁守的另外一条腿，被大灰狼龇牙斥退。
龙女对大灰狼的存在似乎还是感到十分恐惧，并不因为知道他是狼而非狗这样的事实而发生改变。大灰狼不爽地叫嚣：“怕什么！不行你自己解决呀！”结果被盘狁守捏住了嘴巴，只得悻悻地停止抱怨，然后开始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
原来，前两天把大灰狼叫走的“朋友”就是青龙王，对方是想求它帮忙办些事情。
几个月前，青龙王将龙女抓了回去，对她实行了据说十分严厉的管教，但姑娘为爱不顾一切，一会儿要生一会儿要死，把龙宫搅得一片混乱，不得安生。原本还想管教女儿的青龙王头疼不已，和女儿大吵几架，却被女儿一套“恋爱自由”的论调攻击得体无完肤。青龙王挣扎许久，之后只得妥协。
而那金龙王抓走了白圆金宝，要是按人类的想法，那只猫怕是活不了太久了。不过金龙王可不是人类，金龙王之所以要抓它，只是为了要看看自己儿子究竟哪儿不如它。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金龙王发现原来——才不是自己儿子不如那只猫！那只猫根本哪儿都比不上自己儿子！最后金龙王只得大叹“人各有志”，然后放弃。
被强行分开的爱人终于相见，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于是龙猫……嗯，不对……猫龙……也不对……总之这一龙一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个甜甜蜜蜜，那个如胶似漆，自不必说。
可惜这恋人关系可不像是其他关系，那些个争风吃醋、小不快、小别扭多了去了。不是有人说过吗？就算再幸福的夫妻，一生中也曾有过五十次以上离婚的想法和两百次以上掐死对方的念头，更何况是还没结婚的？
龙女娇生惯养，白圆金宝也不是苦日子过大的呀，他们总是磕磕碰碰，你说我一句我回你两句，谁也不肯先低头。最后龙女气急了，一巴掌把白圆金宝打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这下可惹了祸，白圆金宝和龙女动起了手，他们暂住的地方被打了个稀巴烂，龙女负气回了龙宫……
“等一下……”盘狁守阻止龙女继续说下去，“那个，我想知道，这跟
你到我家来有什么关系？”然后他看着大灰狼，“还有，我想知道，和你有
什么关系？”大灰狼为难地趴着：“嗯……其实我也在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龙女回家了，青龙王本来应该高兴才是，但他根本笑不出来……龙女在家中哭着打砸各类珍宝，指责这一切都是老龙王的错，要不是他
财迷心窍要和金龙王一家联姻，怎么会让白圆金宝被金龙王抓走，白圆金宝不被金龙王抓走，又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他必须去金龙王那里解决金龙王对白圆金宝做的手脚，否则她就死给他看。
但是天可怜见，金龙王哪里给白圆金宝做过什么手脚，争执的源头根本就不在别人身上，而是在龙女和那只猫自己！
青龙王头大如斗，只得向老友天罡木狼求救。大灰狼本来不想管，但一进龙宫就被龙王塞了一堆奇珍异宝，又被老龙王一口一个“我的女儿哎”“我的命根”堵住了嘴，只得将龙女带出龙宫，带到盘狁守家来……
“所以我问你，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盘狁守一字一句地问。“我已经把那些翡翠、珍珠、钻石什么的放到水婉**啦。”大灰狼说。水婉探进头来对儿子道：“啊，怪不得我昨晚梦见神仙给了我好多财
宝，今天真的在被窝里发现了好多。”“你在……偷听？”盘狁守面色不悦地问。水婉转身出去。“把东西还给他们！”盘狁守说。“你妈挨个都戴过了。”老盘子探进头来，对儿子说。盘狁守：“……”“龙王最讨厌自个儿的东西沾染上别人的味道……尤其是人类。”大灰
狼幸灾乐祸地笑了，“东西是不可能还回去了，你认命吧。”盘狁守：“……”当然，他可以不把东西还给龙王，而是还给大灰狼，但是他从出生以来
就无数次毫无底线地接受大灰狼的救助和帮助，实在没什么立场和它划清界
限。“那你想我怎么做？”盘狁守问，“去找白圆金宝，让它跟你道歉？”“我才不稀罕！”龙女大声说，“我要找个比它好千倍万倍的妖怪！让
它为踹了我而后悔！”
火红的狐狸端坐在桌子上，一条大尾巴甩来甩去，不知道在想什么。盘
狁守看看它，忽然抓住它的顶花皮拎起来：“变成男人。”“砰”的一声，红狐狸变成了一个肤色白皙、娇小可爱的青春少年。“你觉得他怎么样？”盘狁守面无表情地问。龙女看了他一眼，掩面而泣：“呜呜！长得比我还可爱！”“你家白圆金宝比他可爱多了。”大灰狼说。少年闻言，“砰”的一声又变回红狐狸，对大灰狼四爪乱挥：“汝竟敢
言吾貌不如人！汝莫逃！让吾与汝决斗！”盘狁守松手，狐狸悬空半秒，唰地躲到盘狁守的身后，冲大灰狼做鬼脸。大灰狼伸爪，一道电光准确地打到狐狸的头顶，立马烧焦了狐狸脑门子
上一撮毛，狐狸嗷嗷惨叫。大灰狼哈哈大笑，心里那个爽。狐狸眼含热泪，抛出一个空气球，在狂笑的大灰狼眼睛附近炸开。狐狸狂笑。大灰狼扑上去要咬它，两个妖怪绕着盘狁守陀螺一样旋转追击。可怜了遭受池鱼之殃的盘狁守被忽轻忽重地踹来踹去，遭到反复伤害的
大腿都快断掉了。盘狁守无奈扶额：“你们两个不要闹了好不好啊！”被忽略的龙女沉默。大灰狼沉默。狐狸沉默。 ……“你们到底把本龙女当个啥！”龙女咆哮，终于发飙了。大灰狼已经踩到了那只找死的狐狸，狐狸哀哀惨叫。听到龙女的咆哮，
大灰狼停止爪下的动作，偷眼看看龙女，那张美丽的脸已经扭曲得恍若巡海夜叉。大灰狼松爪，狐狸蹿回盘狁守的身边，做哀怜状，霸占住他一条腿，大灰狼气哼哼地霸占另外一条。
“龙女殿下……”盘狁守好声好气地劝道，“您想想看，人心……这个妖怪心……是很难测的，金龙王不过囚禁了那白圆金宝几天而已，怎可能就改变了它的心思呢？恋人之间相处，最重要的就是互相谅解，很多事，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那就随它去。若是非要说个谁对谁不对，那必定会发生争
执，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何必呢？我想，只要您能和白圆金宝好好谈谈，
也许就能前嫌尽释，重归于好了。”
大灰狼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小盘子这番话很有道理！很有道理！龙女你……”
龙女一把薅下了大灰狼一撮毛：“什么！让我龙女向那个该死的白圆猫族低声下气吗！去死吧！不可能！”
大灰狼嚎叫一声，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什么！你不是说过你爱它爱得宁愿命都不要，愿意和它共生死吗！这会儿就变成该死的白圆猫族了！”
龙女捂着脸哭：“但我的自尊不包括在内啊！”
盘狁守：“……”所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尊故，二者皆抛”是吗……
龙女千变万化的情绪让盘狁守等人（妖）无所适从，只得感叹不愧是执掌天地风雨的祥瑞真龙啊，想哭就哭，想怒就怒，想晴就晴，想雨就雨，中间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无论如何，别的事情都好办，唯独这感情问题不可能一蹴而就，焦头烂额的盘狁守只得好言哄着她，骗着她，低声下气地求着她……即便这样，龙女还是闹到了半夜才睡，幸亏大灰狼给盘狁守的房间下了隔音咒，否则这会儿老盘子和水婉还不定痛苦成什么样呢。
盘狁守本来想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龙女睡，不过被龙女拒绝了。其实她要是同意睡他房间还方便许多，可惜她不这么想，她坚持要睡在水里。这大半夜的让盘狁守上哪儿给她找水去啊？他家是老屋，卫生间小得要死，有淋浴就不错了，盆浴想都不要想。桶子里她又不愿意，总不能放到卫生间里用水龙头冲一晚上吧？
最后还是大灰狼去找了水婉用来存米的米缸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当然龙女一开始还不想睡里面，嫌太寒酸了，大灰狼一怒之下，指着自己被她拔掉的毛，冲她叫了几声，她这才乖乖地钻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水婉起床以后发现米缸被人换了位置，里面的米摊了一桌，觉得有点奇怪，往里一看，发现一条通体莹白的大“蛇”正蜷在缸内水底吐泡泡，险些当场心脏病发作。当然这个事和故事的行进没有关系，咱们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