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得线索

第二天,迦琅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懊恼。

怎么就对长得好看的男仙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呢?

她捶了自己几下,却根本控制不住回想昨天发生的一桩桩事。

宋仙君灿如星子的眉眼,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说过的话,似乎全都清晰地烙在了她脑海里。

迦琅万万没有想到,走一遭凡间,自己这颗跟瀚海一样孤寂的心,居然泛起了久违的波澜。

好在对方也是个天族,要是个凡人就麻烦大了。

迦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懊恼的,就这样等到了申时。

银雪果然来广聚轩赴约了,迦琅请人上了翡羽城最好的酒,都记在宋仙君账上。

几轮下来,银雪对迦琅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她兴奋地说:“虽昨晚才见你一面,但我今日当真觉得,好像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似的。”

“说不定上辈子咱俩真是好朋友呢。”迦琅眨眨眼,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很高兴与你结识。”

银雪爽朗地一饮而尽,道:“真没想到,在陌生的城市里,居然也能交到好朋友。”

迦琅诧异:“你不是翡羽城人?”

银雪摇头,慢慢同迦琅道来。

她这一世姓顾,生在一个富贵的家庭,从小得宠。前段时间和家里闹了点矛盾,便离家出走,云游四方,一个月前来到翡羽城,觉得这里风貌甚好,便在此落脚了。

迦琅好奇地问:“你以后也不打算回家了?”

“不回了!”银雪用力地把筷子戳进米饭里,似在泄愤,“我们家虽然宠我,但家规森严,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待在那里真的喘不上气来,阿琅,你懂那种感觉吗?”

迦琅忙不迭点头。

银雪的性格跟上辈子几乎无差别,这样一个大剌剌的姑娘,让她生活在清规戒律的环境里,必然难受得紧。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外面的风景和人都比我家有趣,不瞒你说,我离家出走以后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那你就准备留在翡羽城了?不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银雪忽然一笑,道:“咳咳,翡羽城原本只是一处落脚的地方,但我突然就不想走了……”

“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王野呀!”银雪眼睛弯成了月牙,捧着腮高兴道,“他在这里,我哪儿都不想去。”

银雪神女还在时,迦琅从未见过她动情的模样,这是第一次,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独属于怀春少女的娇憨明艳。

迦琅看着她,笑问:“我想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银雪立刻眼睛睁圆,发着光:“他长得俊,性格正直,品行端庄,能文能武,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虽出身富裕但并未沾染纨绔公子的习性,有原则有风骨……你说说,这人是不是很完美?”银雪笑容里像是泡着蜜一般甜,“我真是太喜欢王公子了,一见到他就走不动道。”

她说话声音不小,旁边桌听得一清二楚,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方地对一个男子表白,也是闻所未闻,很多食客都嗤笑起来。

还是王家那个如皓月般的大公子,这小丫头片子奢望什么呢?不如赶紧回家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迦琅注意到周围嘲讽的视线,有些不快,她想替银雪教训教训这些多管闲事的人。

还未出手,一阵快而稳的脚步声从二楼下来。

食客们脸上的讥笑立刻消失,纷纷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迦琅抬眼,就看到一个端正俊朗的青年径直走来。

“顾、银、雪!”他脸色不豫,一字一顿地叫道。

还沉浸在美梦中的银雪突然转头,立刻笑得像棵太阳花,两三下就蹦了过去:“王野,你怎么来了?”

“我在楼上吃饭。”王野青着脸,道,“一直都在。”

意思是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银雪脑子一根筋,根本领会不到重点,拍了拍手说:“那太好了!一会儿吃完饭,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晚上人杂,我害怕。”

王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害怕?那五天前半夜翻我家墙头……”

顿了一顿,余光扫过大堂内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食客,王野终是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罢了,不提了,先说今天这个事。”

“什么事啊?”

王野头疼地揉着额角,低声斥她:“你以后能不能注意点,不要在这样的场合说喜欢我。”

“为何不能?”银雪眼巴巴地望着他,说话却很有底气,“我喜欢你,就要说出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王野偏了偏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刻板道:“但你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声吧?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总要嫁人的……”

“那我嫁你不就行了吗?”

迦琅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这一世的银雪好像比上一世更加奔放呢。

王野明显也被噎到了,他脸色不停变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咬着后槽牙说:“你又来了,刚说过,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不是大庭广众就可以说了吗?”银雪笑得一派温和无害,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王野耳后根立刻隐隐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他根本招架不住。

迦琅憋着笑,连喝好几杯酒。

她真的很开心,这样鲜活的、跳动的银雪,她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遇见了。

王野无力招架银雪的“攻势”,只能找借口回了楼上,他临走前,出于礼貌,冲迦琅作了个揖。

垂眸的一瞬间,他忽然愣住,目光震惊地在迦琅脚上停顿片刻。

迦琅倏地缩回脚,王野便立马收回视线,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转身离开。

迦琅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似乎,能看到她脚上的镣铐?

这可真是新鲜了……

这场重逢酒吃到很晚才结束,她们散场时,王野才姗姗从二楼雅座下来,好像才吃完似的。

迦琅抿唇暗笑,他又没喝酒,一顿晚饭能吃这么久?她才不信呢。

王野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孔,十分嫌弃地表示,正好顺路,可以把银雪送回去。

他俩走后,迦琅才感觉到头晕目眩。

因为太高兴,她喝得着实有点多。

迦琅有点看不清,干脆坐在路旁,准备清醒一点再回去。

不知晕了多久,忽有一阵熟悉的檀香气传入鼻尖,迦琅抬起头,看到颂梧苍色的衣袍。

“这么巧,你也在这儿?”迦琅含糊地问。

颂梧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语气有三分无奈:“不巧,我专程来接你的。”

迦琅一怔,许久未说话。

她此刻视线有一点模糊,却能清楚地看到宋仙君俊朗的眉目。

“今天开心吗?”那瓣轻薄的唇微微张着,如是问她。

迦琅呆呆点头:“特别开心,银雪虽然变成凡人了,但她活得很恣意,很潇洒,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

“就是有点遗憾。”话音一转,迦琅情绪又低下去,“凡人的寿命太短,她这辈子就算长命百岁,于我也只是转瞬。她走以后,我又是孤身一人。”

“不会的。”颂梧低声道,“你现在不是认识我了吗?”

“但你在九重天,我在瀚海,虽同为天族,却大相径庭……这两个地方多远啊。”

颂梧喉间顿时涌上苦涩,他低着头,认真注视着迦琅:“那我搬去瀚海陪你?”

迦琅一怔。

她以为自己酒还没醒,听到了梦话,哈哈笑道:“别说胡话了,仙君是做大事的人,无论是九重天还是瀚海,都拘不住你。”

颂梧眉尾一挑:“此话怎讲?”

“就昨天,你训斥黄公子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来一种独特的气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就好像整个苍生都掌握在你手上似的。”

颂梧眸光一顿,半晌后,才缓缓道:“是的,苍生在本君手上。”

迦琅没留意他的自称,只唏嘘道:“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

颂梧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他看到迦琅眼眶泛着红,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轻抚她的眼睛,但在靠近那一刻,忽又移向后面,将她髻间长长的红绸带在指上绕了一圈。

“苍生在,你却不在。”

他压着声音,似一道叹息。

“不必介怀,你对我已经很好了。”迦琅安慰他。

颂梧问:“我对你好,你喜欢吗?”

“喜欢。”迦琅慢慢点着头,“当然喜欢。”

颂梧轻笑:“有多喜欢?可不可以让我明白一下?”

迦琅抬眸看他一会儿,忽然扯下发间那根红绸带,蒙到他眼睛上,顺手在后面打了个结。

借着酒劲和月光,迦琅倾身向前,趁颂梧还没反应过来,轻轻啄了下他的唇。

“就是这么的——喜欢。”

天族体质比较好,第二天迦琅醒来时,已经四识清明得不像个宿醉的人。

她回忆了一下,不太记得昨晚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但就记得她亲了宋仙君一下。

嗯,亲了他一下。

等等?

亲了他一下?

迦琅脑子里灵识崩得稀碎,抓着被子一角瑟瑟发抖。

她抬眼看了一圈,虽然宋仙君不在屋内,但沁沁怀里抱着蓝羽鸟,就说明,在她醒来之前,他就已经来过了。

迦琅立刻吩咐:“沁沁,去把门窗都关死,谁来都不许进,尤其是宋仙君!”

“啊?”沁沁迷惑地歪头,“为什么呀,他说一会儿就来的……”

“别问,快去!”

沁沁忙不迭放下大鸟,刚要把窗关上,一个苍色的身影跃了上来,堪堪按住窗棂,似笑非笑地看着**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迦琅心里一阵哀叹,假装淡定道:“今日风大,我怕着凉。”

“好。”颂梧勾着嘴角,跳进屋,顺手帮她关上了窗,随后走到床边,替她掖紧被子,“这样够暖和了吗?”

故意的,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迦琅干笑两声:“有劳仙君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颂梧眼神讳莫如深,迦琅假装没看到,清了清嗓子:“昨夜我好像喝多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这个人吧,有个坏毛病,一喝多就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仙君海涵,别往心里去。”

颂梧悠悠望着她:“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真不记得了。”迦琅一脸真挚。

“倒也没什么,就是你哭着闹着说非我不嫁……”

“我没说!”

话一脱口,屋内氛围顿时有些诡异,颂梧的嘴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翘起。

迦琅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闻到食物的气味,是她没尝试过的菜品,终是忍不住探出头来:“你在吃什么,好香。”

“城北的飘香烤鸭,最后一只,被我买来了。”颂梧说话间正在卸鸭肉,轻描淡写道,“再不下来就没得吃了。”

迦琅立刻爬出被窝,好整以暇地坐到桌边。

沁沁吃不惯鸭肉,便从迦琅那儿领了点钱,抱着大鸟出去买糕点了。

她一走,屋内就只剩下正在尴尬中的两个人。

迦琅寻思着总得说点什么,于是灵光一闪:“对了,我昨天近距离看了下王野,他确实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能看到我足间的镣铐。”迦琅吃得满手油,表情却很严肃,“天族的镣铐,只有天族能看见,他似乎不是普通的凡人。”

“猜对了。”颂梧又卸了块肉放她盘中,“王野是半人半仙。”

迦琅微愕,没想到这个猜测这么轻松地就被证实了。

更令她诧异的是,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混血。

自从千年前那场惨烈的屠城战后,半人半仙的后代几乎被灭绝了,八重城也几近荒废。失去了那座特殊城池的庇佑,这千年里,鲜有仙人敢同凡人结合,就算有,后代也大都非常隐秘地生活着。

万万没想到,走一遭翡羽城,什么都叫她遇上了。

颂梧解释说:“王家有四个孩子,只有王野是大夫人所生,王阅璋的发妻是位神女,可惜在生他时亡故。王阅璋也是个念旧的人,虽有妾室,但多少年来大夫人之位都是空的,他对这个大公子也非常看重,悉心栽培。”

迦琅嘬了把鸭骨头,问:“那王野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王阅璋没告诉他,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已有所察觉,就像他看到你足间镣铐时,没说出来,约莫是知道旁人看不见。”

“倒是个心细的。”

颂梧点头,顺便给她倒了杯茶:“喝这个,解腻。”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他娘既然是神女,哪那么容易死?跟凡人生个娃就嗝屁了?”

颂梧垂下眼睫,淡淡道:“缘由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他这么说,那大抵是非常复杂了,迦琅也没追问,又啃了几块鸭肉,终于有了饱腹感。

她伸着胳膊,正要舒展一下,颂梧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在她嘴上擦了擦。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迦琅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浑身一僵,猛地又想起昨天轻薄了人家的事。

她偏了偏头,尴尬道:“仙君不必这么细致……”

“嘴巴上有油。”

“那你放着帕子,我自己来。”

颂梧微微弯唇,倒是很听话地将帕子放了下来,可一开口就差点让迦琅喷饭:“阿琅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迦琅用帕子捂着嘴,狐疑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提前准备一下,还有聘礼,别人该有的,你一样不会少。”

“等等!”迦琅有点窒息,“我还是没懂,你……”

“我的意思是,”颂梧迎上她的目光,“等回去了,我们就成婚。”

“……”迦琅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得能再塞下一根鸭腿。

颂梧蹙眉看她:“你不愿?”

“不是,就……怎么突然就要成婚了呢?”

“为何不能?亲都亲了。”

颂梧神色淡淡,迦琅却读出了“你轻薄我还不想负责”的意思。

她按着额角,絮絮地念叨:“我肯定是还没醒酒,还在做梦呢,哈哈,等一下哦,我重新醒一遍。”

她钻进被子里,好整以暇地躺好,闭上眼睛。

“那你再睡一会儿。”颂梧也不急,跷着腿往旁边一坐,那双清冷的眼睛此刻却滚烫地定在她身上,像要看出一个洞,“醒了我们再聊。”

许是真的还有些疲倦,迦琅虽然满心荒唐,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迦琅突然被颂梧叫醒。

他神情肃穆,急切道:“别睡了,沁沁他们出事了。”

迦琅一个激灵:“出什么事了?”

“还不清楚,大鸟给我传了消息,让我快过去。”

迦琅来不及多虑,赶紧从**爬起来,穿上鞋,跟着颂梧赶了过去。

位置在翡羽城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巷中,两人赶到时,这里一片狼藉,地上还躺着七八个昏迷不醒的人,似乎发生过一场搏斗。

沁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低着头抹眼泪,一贯喜欢被她抱在怀里的蓝羽鸟,则独自站在一旁,神情恹恹。

“这是……怎么了?”迦琅蹲在沁沁面前,探寻地问。

“呜呜呜,我、我……”

迦琅心疼地擦掉她的眼泪:“别着急,慢慢说,不怕啊,我在这里呢。”

“我们遇到人贩子了。”沁沁小声道,“我刚刚差点被抓走。”

迦琅吓了一跳,上上下下将她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才稍微松了口气。

沁沁小手抓着迦琅的袖子,呜咽道:“迦琅大人,是他!是黄公子!”

迦琅一怔:“说具体点。”

沁沁断断续续地把经过讲了出来。

早上她抱着大鸟出去买糕点,没想到在路边遇到了黄藤。她记得他是迦琅的信徒,对他很是信任,他给的食物她照单全收,最后黄藤说有东西要让她转交给迦琅,于是她就跟着他走进了这个没人的小巷子里。

万万没想到,黄藤的帮手已经等在那儿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上来就把她绑住。

黄藤先前给的食物里下了药,沁沁法力低微,不似旁的天族,很快就头晕眼花,挣扎不开。

有人发现跟在她身旁的那只蓝羽鸟,一看就是名贵且珍稀的品种,便动了邪念,准备把鸟抓过来卖个好价钱。

沁沁平时最宝贝这只大鸟,一见有人碰它,立刻不要命地扑了过去,对蓝羽鸟大喊:“别管我了,你快走!飞得越远越好!”

黄藤手里拿着木棍,照着沁沁的后背就是一顿打。

沁沁吃痛,却仍然死死地将大鸟护在身下。

听到这里,迦琅已经急得满头汗:“你背后的伤给我看看!”

颂梧避开,大鸟也偏开头。沁沁转身,掀开衣服,露出鲜红的痕迹。

迦琅心痛地咬着牙:“这么严重?”

沁沁眼睛一红:“都怪我自己,我太无能了。”

迦琅心疼,轻触一下伤口,沁沁便“嘶”了一声,豆大的泪珠掉下来:“迦琅大人,我疼。”

蓝羽鸟头微动,脖子却一直僵着,不敢回头。

迦琅在她伤口施了点法术,又给她喂了仙丹,伤痕这才慢慢褪红。

“后来呢?”迦琅问,“你们怎么制伏这些人的?”

沁沁朝大鸟那边一瞥,叹气说:“我被打了好几下,差点晕过去,大鸟突然变成了人,把那些人打跑了。”

原来如此。

宋仙君身边的灵宠,能幻化出人形也很正常。

迦琅看了宋仙君一眼,说:“多谢你的宠物。”

“不是宠物。”颂梧纠正她,“是侍者。”

换在平时,这只鸟早就耀武扬威地抖起羽毛了,可现在,仍旧蔫耷耷的,看着沁沁的目光露出一丝不忍。

迦琅不忍心责怪沁沁,只能揉揉她肉嘟嘟的脸蛋,说:“以后别人给你的东西不许乱吃,知道了吗?”

“嗯。”沁沁使劲点头。

“还有,”迦琅犹豫了一下问,“你确定绑架你的人是黄藤?”

“我确定!”

迦琅脸上阴云密布:“看来那个黄藤的确不是好人。先前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我们得留神了,搞不好翡羽城失踪的那些少女都与他有关。”

“迦琅大人,我们被骗了吗?”

迦琅安慰地冲她笑笑:“好像是这样。但你不用难过的,人心可畏,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蓝羽鸟走过来,冲沁沁抬起翅膀。

沁沁下意识往后一仰,神色略带迷茫和陌生。

蓝羽鸟僵了一下,但还是伸出翅尖,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

“这是干什么?”

蓝羽鸟没说话也没叫,一屁股坐到一旁晒太阳了。

沁沁摸摸额头,好像是一记安慰,就没再追问。

迦琅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常,轻声问:“沁沁,你不喜欢大鸟了吗?”

闻言,蓝羽鸟忽然又伸长了脖子。

沁沁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不是不喜欢,就是……唉。”

她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憋着一腔委屈,说:“大鸟居然能变成人,还训斥我,他不毛茸茸,就一点都不可爱了。”

迦琅:“……”

一直没吭声的颂梧三两步走过来,抄起大鸟就往她怀里塞:“没事,只要他不变成人,就还是毛茸茸的。”

蓝羽鸟恨恨地瞪他一眼,却没有挣扎,安静地在沁沁怀里窝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悄悄打量沁沁的表情。

沁沁没把他扔出去,谢天谢地,虽然小姑娘仍旧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但还是收紧胳膊,小心翼翼地把鸟儿圈在怀中。

迦琅站起来,拉着颂梧到一旁,小声问:“大鸟的人身是男子?”

“嗯。”

“多大年纪?”

“不小了……但模样看起来还是个少年。”

“那就好。”迦琅欣慰地看着旁边一人一鸟,“年纪大一点好,会照顾人,我也放心。”

颂梧好似漫不经心:“我的年纪也不小。”

迦琅一僵,立刻想到早晨那个没说完的话题,赶紧打岔道:“对了,我们来聊正事吧,黄藤必然跟这事脱不了干系,仙君有什么高见?”

颂梧瞥她一眼:“你想插手翡羽城这件事?”

迦琅冷笑:“本来我不打算插手,也不应该插手,但他们动到沁沁头上了,这件事便跟我有了关联,我若放之不管,岂不是让他们觉得天族好欺负?咱们天族可不能吃这个亏。”

颂梧勾了勾嘴角:“你倒是会给自己戴官帽。”

迦琅抱拳:“仙君过奖了。”

之后几天,迦琅和颂梧协作,四处探听黄藤的下落,但一无所获。颂梧从王阅璋那里得知,“黄藤”这个身份是假造的,翡羽城户籍上根本没有这号人。

但街坊上对此人是有印象的,一些丢了女儿的人家说,闺女失踪前,似乎就在同一个姓黄的公子往来。

这是他的惯用手段,骗取姑娘芳心,再把人拐走。

迦琅想起灯节上黄藤的邀约,他那天的目标应该就是自己吧?可惜,见惯了宋仙君这张祸国殃民的脸,黄藤的“美男计”显得十分拙劣。

因着那次大鸟现了人身,黄藤等人大抵明白触到了不该触的霉头,蛰伏了一段时日。迦琅怕他上门报复,火速带着沁沁转移阵地,住到了颂梧的院子里。

翡羽城连着太平了七日。

迦琅发展信徒的任务跟这件事一样,毫无进展。

又徒劳一天,她带着麻木的心情回到院中,发现王野来访,正同宋仙君谈话。

她本想直接去自己房中休息,但察觉王野的余光向她瞥来。

迦琅顿下脚步,看他:“王公子有事?”

王野略一踌躇,不自在地说:“这几日没见到顾银雪,王某还以为她在姑娘这儿。”

迦琅哂笑:“怎么,难不成银雪稍微怠慢一点,王公子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王野板着脸:“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三日前还同她一起吃过饭,王公子上回见她又是何时?”

“巧了,也是三日前。”

厅堂内忽然一片死寂。

迦琅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糟了……银雪有危险!”

方才王野已经听颂梧说完黄藤的事,此刻也反应过来。

黄藤他们自知败露,不敢再碰翡羽城的少女,像银雪那样外来的姑娘却是最好下手,即便丢了也没人知道!

王野脸色极其难看,二话不说按着腰间佩剑就冲了出去。

迦琅顾不上其他,立刻踏风而起,袖袍于半空飞舞。

在王野震惊的目光中,她丢下一句话:“我先去探路!”

银雪性命攸关,去他的清规戒律!就算招来狂风掀翻整座翡羽城,她也要把银雪找出来!

她调动五感,以风为媒介,在周身形成一个漩涡,快速游走在城池上空。

一缕北方的风吹来,夹带着银雪身上甜腻的桂花味,迦琅足间在风上一点,立刻向北飞去。

与此同时,她给颂梧传了秘音,报了大致方向。

乘风向北数十公里,出了翡羽城,迦琅终于找到了银雪。她被关在一个棺材中,大约有十来个人贩子,头扎白巾,假装送葬,边哭边往北继续移动。

迦琅向他们冲去,正欲招出袖笼间的太上斧,忽然听到颂梧传来一句话:“别轻举妄动,等我来。”

他语气低沉,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知为何,迦琅瞬间安下心。她收起太上斧,化成一缕风,悄悄从棺材缝中钻了进去。

这口棺材很大,还留有很多空位,迦琅干脆在银雪身边躺下。

她摸了摸银雪额头,将其体内迷药驱散。

银雪缓缓睁开眼。她嘴巴被封住,看到迦琅的一刹那几欲惊呼,被迦琅及时制止。

“别叫,危险。”迦琅将她口中东西取出,小声说,“外面有人贩子,咱们说话得小点声。”

银雪大口呼吸几下,急问:“阿琅,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啊,还好没走太远,被我赶上了。”

银雪愣了一下,随即更急了:“你猪头啊,这么危险还来找我?万一把你也连累进去了怎么办?”

“没事,我胆子大,不怕。”迦琅伸手摸了摸棺材板,语气轻松,“你别说,我第一次进棺,没想到这里还挺凉快。”

银雪眼睛发红,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可这也太危险了,你别犯傻……”

“你别哭。跟我说说,你不是有点武功吗,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我就会一点点轻功,他们人多,我跑不掉。”

“没事没事,我来了,你不用怕。”迦琅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话锋一转,“银雪,你还记得沁沁吗?”

“谁?”

“就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觉得你跟她肯定也能聊得来,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下次……还有下次吗?”

“会有的。”迦琅坚定地说,“一定会有。”

银雪吸了下鼻子,总算不哭了:“我以前,家里管得很严,从没交过朋友,你是第一个。”

迦琅一怔:“巧了,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少来,你刚刚还说那个什么,沁沁,是你的朋友。”

迦琅笑了笑,没有解释。她握紧银雪的手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我们以后一直当好朋友吧,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看雪看星星。”

“嗯。”银雪慢慢道,“如果王野不肯娶我,我就跟你浪迹天涯。”

送葬队伍又走了一段路,迦琅心想那两个男人怎么还不来。

正在这时,队伍里有人说话了。

“我们还要走多久到小岩村?”

迦琅和银雪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一个嘶哑的声音回答:“再走三日。”

“还要三日啊,麻烦。”

“别那么多情绪,头说了,这一个送完就换地方,不在翡羽城干了。”

“换地方,不还是继续?小岩村到底在做什么,需要这么多鲜活少女?”

“我听说,”声音被压低,却仍旧一字不落地传进迦琅耳朵里,“他们惹了诅咒和灾祸,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多少姑娘献祭进去都无法平息神的怒火。小岩村的少女都献祭完了,这才轮到周围的城镇……”

“啧,怪可惜的,今天这个可真是漂亮极了。”

银雪害怕到发抖,抱着迦琅的胳膊,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迦琅只能不停地轻拍她,以示安慰。

棺材里密不透光,就像看不清的前路那样,令人绝望。银雪小声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迦琅一字一顿,“你这辈子,会觅得良婿,子孙满堂,活到六十,寿终正寝。”

银雪抽噎一滞:“你怎么知道我的人生理想?”

迦琅抿唇:“瞎猜的。”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感到一阵醇厚而强大的仙气包围了这里,忍不住翘起嘴角,道:“银雪,我们有救了。”

银雪沮丧道:“你就别安慰我了……”

“谁安慰你了?宋先生和王野在这附近,不信来打赌,赌十壶酒怎样?”

银雪微微恍神。

许久过后,银雪才道:“阿琅,谢谢你来找我。如果我独自一人醒在这里,可能会绝望地咬舌自尽。”

她这辈子到底是凡人之躯,会害怕,会难过,尽管性子仍旧大大咧咧,本质却是脆弱的。

迦琅掩住唏嘘,说:“你就记着,你现在也是有朋友的人了,以后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商量,别动不动自啊尽啊的,忒没出息。”

银雪终于展颜。

外头很快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棺材也被扔在了地上。

她们两人合力推开棺盖,勉强适应刺眼的日光。

睁开眼时,银雪看到王野提着一柄滴血的长剑,从十几个壮汉中杀出一条路,眼睛都杀红了,扬声喊道——

“顾银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