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玻璃一样冷硬和尖锐

一)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金黄一片,马路上挤满了回家的车,十字路口红色信号灯阻碍了它们的去路,走在路边都能听出发动机焦躁的声音,看到车子里等待着红灯的不耐烦的脸。

白静嘉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白色的球鞋踩在斑马线上,一格一格地走着,她发呆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无意识地做这些无聊的事,比如过马路一定要跳着格子,或者压着斑马线走啊;看书的时候总是用笔把书页上所有字里的空白涂黑啊,看着好像她一下也没停,但她的大脑是空白的,眼神也是空洞的。

其实她并不讨厌周寒生,有时候还会觉得对比她之前认识的所有人,他是对自己释放善意最多的人,可是有什么值得别人对自己好呢?论长相吧,她并没有完全继承母亲的美貌,脾气还很坏。

如果她是周寒生的话,一定会对自己敬而远之,其实她也想当一个可爱柔软的女生,说话甜甜的,笑起来像花一样灿烂。可是每次心里那些晦暗的过去翻起来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会很不好,她会想叫,想逃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感觉这个地方真的太干净、太纯白了,就像今天看见的那些跳芭蕾舞的女孩,怎么能这么漂亮,这么灵动,指尖就像闪动着银色的光芒,围绕着她们旋转一样。

白静嘉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上,她忽然停住了,笔直地站好,挺胸收腹,伸手,做了一个展开的动作,然后用力地踮起脚尖,可惜没两秒钟就落下去了,她又一次踮起来,这次只踮着半个脚掌勉强站稳,跳了几步,嘴里哼着刚才从舞蹈室听来的音乐,回忆着那些女孩的动作,笨拙地模仿起来,旋转、跳跃,踮着脚尖小跑,不知道是因为转晕了,还是什么,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笑意。

她一个猛力跳跃,然后一个大转圈,有些不稳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撞在了一堵软软的墙上面。她知道自己撞了人,连忙转身过去准备道歉,却只见周寒生举着吃得快只剩下棍子的雪糕说:“不是说不喜欢吗?”

“什么?”白静嘉的表情立刻变得凶凶的。

“芭蕾舞啊。”周寒生舔着冰棒棍,“你不是说不喜欢吗?”

“是不喜欢啊。”白静嘉嘴硬地说。

“那你刚才在干吗?”周寒生问。

“舒展舒展筋骨,不行吗?”白静嘉有些恼怒地问,“你怎么在这,不是坐车回家了吗?”

周寒生叼着雪糕棍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握着一根快化了的棒棒冰:“我看天气挺热的,你走回去应该会渴,就给你买了这个,可你走得太快了,追半天都追不上。”

白静嘉看了一眼周寒生那胖胖的脸,皮肤白里透红,额角还冒着汗珠,短短的板寸头让他显得有点呆板,咬着雪糕棍的样子又有些傻傻的,可就是这样的他,却让像刺猬一样的白静嘉不太好意思用刺刺他了,只是扭过脸,别扭地说:“都化了,我不吃。”

“哦。”周寒生哦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拆开包装说,“那我吃啦。”

“……”白静嘉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再劝一句她说不定就接过来了!可是他居然自己吃了!

“吃吃吃,吃那么多雪糕,小心拉肚子!”白静嘉赌气地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前跑。

“哎,等等我呀。”周寒生在后面追着,胖胖的他跑起来有点吃力。白静嘉跑起来脚下生风,裙角飞扬,绑起来的马尾一跳一跳的,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周寒生,他就像滚动中的胖球一样,震动着往前移动,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有些调皮又青春地大声说道:“就不等你!”

白静嘉其实自己也没发现,在这个放学的傍晚,因为这个胖胖的男孩,她已经有了一点点的改变……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两人坐在小轿车里,周寒生忽然从车的座位底下拿出一个白色的大纸袋子塞到白静嘉怀里:“给你的。”

“什么东西?”白静嘉打开纸袋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有一双白色的舞鞋和一条芭蕾舞裙,她整个人有点呆住,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裙子上,那纯白的裙摆就像天使的翅膀,和昨天看见的那些女孩穿的一样,手隔着纸袋似乎都能感觉到裙子丝滑的手感,她用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能让自己表现出并不喜欢的样子,她一把将袋子合上,转头望着周寒生说:“我说了……”

“你不喜欢。”周寒生接过她的话说,“我知道,你说过两遍了。可是老师说了,你一定要报一个才艺课的,你不报她会骂我的,你就当帮帮我喽。”

“我为什么要帮你。”白静嘉紧紧捏着纸袋子,特别别扭地说。

“那你就当去锻炼下身体行不行?”周寒生又劝了一句。

“……”白静嘉犹豫了一会,低下头,看着纸袋里的裙子,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摸了摸洁白的裙摆,握了握有些硬硬的舞鞋,缓缓地点了点头。

周寒生见她同意了,便没再说话,哼着小曲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巧克力面包一口一口地吃着,眼角的余光看见坐在边上的女孩,她漂亮纤细的双手从纸袋外面放进了里面,轻轻地蹭着裙子,嘴角一点点地翘了起来。

周寒生看见这样的白静嘉,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连嚼起天天吃的面包都觉得更香了一些。

他转头,眯着眼睛望着车窗外,耳边,隐约听见她在轻声说:“谢谢。”可转回头来看,她又和原来一样,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什么也没说的样子。

一定是他幻听了,这个冷硬尖锐得像玻璃碴一样的女孩,怎么可能道谢呢,不割你一手血就不错啦。

二)

白静嘉收了周寒生的舞鞋和舞衣之后,真的报了舞蹈班,只是她是初学者,并不能和六年级的女生一起学,她被老师分在初级班,那个班里都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白静嘉个子本来就高,才十三岁就已经有一米六七了,站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间,特别显眼和另类。

好在白静嘉并不在意这些,她挺珍惜这个机会的,虽然她现在学舞已经有些迟了,老师每次让她做下腰、压腿、一字步这些基本动作的时候,她都特别吃力,要人帮着使劲往下按才行,可她依然努力着,每天下课了,还对着镜子一个人练好久。她发现她真的挺喜欢跳舞的,那种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舒展,好像让她的筋骨、她的心灵都舒展开来一样,跳跃的时候闭上眼睛,似乎也能忘记一丝忧愁。

白静嘉在周家的日子,就这样平稳地过着,白天上学,晚上练舞,她对周寒生的态度也渐渐好了些,有的时候晚上她在学校舞蹈室里偷偷练习的时候,甚至会允许他坐在一边吃着零食看着她。

也不知道是白静嘉太努力了还是像老师说的,她非常有天赋,小学毕业,刚升上初一,就已经能进入中级班学习了,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新年晚会。

“小七还是挺厉害的嘛,寒生学画画那么多年了,学校还没派他参加过什么活动呢。”饭桌上,周勤夸奖道。

“我学画画又不是为了去参加活动。”周寒生有点不服气地说,“小七学舞还是我鼓励她去学的呢,应该感谢我。”

“有什么好谢的,女孩子学什么芭蕾舞,又浪费钱又累人。”白露自从怀了孩子之后,对周寒生的态度变化特别大,以前周寒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周寒生说什么就不是什么。

周寒生抿了下嘴巴没再说什么,伸着筷子往盘子里的红烧鸡腿去了,白露却用筷子一下打开他的筷子:“吃什么吃,还吃,你都这么胖了!也该减减肥了!哪有男生年纪轻轻的像你这么胖的!小时候胖看着还可爱点,现在的样子能看啊。”

“哎,让他吃嘛,小孩子多吃一点不是挺好的。”周勤连忙劝道。

“我不让他吃是为他好呀,他吃成这样在学校里也没人缘,跑步也跑不动,关键是对身体不好呀!”白露一副又气又急的样子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好好,你说得对。寒生啊,你是要克制一点,少吃点啊。”周勤听白露这么说,感觉也确实是这个理,便也劝寒生。

周寒生收回空空的筷子,放在嘴巴里咬了咬,有些委屈地盯着鸡腿,低下头来扒着白米饭。一双筷子伸进盘子将鸡腿夹起来,一下子丢进了周寒生的碗里。周寒生转头一看,只见白静嘉一脸淡漠的样子,白露刚想开口骂她,白静嘉便说:“你一个后妈管人家是胖是瘦,胖死也没你的事,要管等你自己肚子里的那个生下来再管吧!”

白露怒道:“你这个死丫头,我最不该生下来的就是你!”

白静嘉一脸的无所谓:“我也没让你把我生下来啊。”

“我早就该把你丢了!你个讨债鬼!”

“是啊,你怎么不早丢呢,早丢我早给好人家领养去了。”

周勤见战火又要升级,连忙从中劝和道:“好了好了,别吵了,吃饭吃饭啊。”

周寒生一边看着戏,一边风卷残云一般地扫着桌上的食物。

白露见白静嘉那个找碴的态度,气得要站起来打她:“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白静嘉不躲不动,一脸挑衅地说:“你过来啊,来呀,磕了碰了流产了可不怪我。”

“算了算了,和小孩气什么,身体要紧。”周勤连忙拦下白露,拉着她上楼回房间了。

“你看她那是什么态度……”

“好啦,青春期,叛逆嘛。”

“她从小到大都是青春期啊!”

周寒生看了眼坐在他边上,一点不为所动地继续吃着饭的白静嘉说:“你真厉害,也就只有你能搞定你老妈。”

“不是我厉害,是你太胖太好捏了。”白静嘉说,“现在就敢肉都不给你吃,她的孩子生下来还有你的好日子过吗?”

“呃……”周寒生一点也不担心似的,“不是还有你帮我吗?”

“谁帮你了?”白静嘉连忙否认,“我只是看不惯我妈而已。”

“好吧。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周寒生笑了。

白静嘉特别不屑地扭头,完全无视他的谢意。

三)

白静嘉参加比赛的当天早上,周勤在家门口叫住了她,白静嘉回过头来,有些意外:“有事吗?”

虽然到这个家已经快一年了,但是她和这个继父说话的次数少得可怜,两人之间还是很陌生。

周勤笑了笑说:“家里司机辞职了,今天我送你去吧。”

“不用,我坐公交也可以的。”白静嘉客气地说。

“走吧,难得一次。”周勤拍了拍她的肩膀,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让她上车。

白静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坐在后座的位子上,关上车门,靠着车窗边发呆,车子开了好一会,两人没什么话说,车里静得有些尴尬。

“第一次参加比赛,紧张吗?”开了快半个小时,周勤忽然开口问。

“不紧张。”白静嘉很诚实地回答。

“那你心理素质还蛮好的嘛。”周勤夸奖道。

白静嘉笑而不语,她很少有这种紧张、激动之类的情绪,她最多的就是暴躁和抑郁。

一阵简短的对话后,车里又恢复了寂静。

白静嘉歪了歪头,望着前面开车的男人,这一年来,她也算是比较了解这个人了,他就是一个典型的老好人,家里经常有人来借钱,来求他帮忙,他很少有拒绝的,白露经常和她说,这男人就是一个冤大头。

白静嘉心想,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会娶你呢。

可是……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妈呢?”白静嘉好奇地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啊?”周勤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有些惊讶,想了想之后,笑着回答,“因为她漂亮啊。”

“肤浅。”白静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屑地扭过头去。

其实她早就知道,男人都是肤浅的,都是爱着一张美丽的皮囊,可是从周勤这样老实又温和的人口中依然得到这样的答案,实在让她有些失望。

周勤坐在驾驶座上一边开着车一边笑着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真的漂亮得像花一样。”

那时候周勤家也还没有发达,他上大学的时候去爷爷家看望爷爷,遇到了坐在旧砖墙上抽烟的白露。那时的白露才十六七岁年纪,漂亮的脸上带着少女的叛逆和一丝成熟,吞云吐雾之间,低下头来,长发直落,杏眼微垂,她虽然一眼都没看向他,却让他这个一直心如止水的男人,心跳到快要爆炸。

就是这一面之缘,让他一直偷偷关注着那个女孩的一切,一直到她辍学离家,杳无音信。那之后很多年他一直很后悔,为什么从来没和第一次喜欢的女孩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不敢相遇。

以至于多年后的那天,在KTV再一次遇见,他想也没想,便向她走去。

这样的陈年旧事他并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提起,只能笑一笑带了过去,望着后视镜里的女孩说:“小七长得很像妈妈,以后也会很漂亮的。”

白静嘉听了这话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连忙竖起毛来否认:“我才不像她。”

“那像谁?”周勤问,“像你爸?”

白静嘉冷笑一声:“呵,我都没见过他,像个屁。”

“抱歉。”周勤挺抱歉地说了一声,镜子里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的女孩,和记忆里那个女孩一模一样,那叛逆的表情和愤世嫉俗的眼神。

只是时间将另一个女孩身上的棱角和倒刺全都打磨平了,给了她另一种极端的样貌。

车子很快便到了市里的大会堂,白静嘉从车上下来,车外的气温很低,她被寒风一吹,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周勤也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台相机,跟着白静嘉往会堂里面走。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白静嘉回头问。

“你第一次上台演出,当然是要去帮你拍下来留作纪念啦。”周勤理所当然地说。

“不要啦,我是后面的群舞,又不站前面,拍不到的。”白静嘉有些脸红,她一个人惯了,带个家长给她拍照什么的,她真的觉得怪怪的。

“我摄影技术很好的。”

“哎呀!不要啦!”白静嘉又开始暴躁了,但是这次的暴躁并不是因为愤怒,反而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周勤拿着相机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这个女孩会反对得这么激烈。

“白静嘉,这是你爸爸呀?”就在两人尴尬的时候,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白静嘉还没来得及否认,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阶梯上走上来,站到他们面前齐声问好,“叔叔好。”

“你们好。”周勤笑得一脸和蔼。

“叔叔你来看我们表演吗?”一个女孩问。

周勤点头:“对呀,准备给静嘉拍几张照片。”

“哇,能顺便给我也拍几张吗?”

“给我也拍几张。”几个女孩连忙抢着说。

“行啊,没问题。”周勤笑着答应。

“谢谢叔叔!”几个女孩开心地笑了,一个女孩亲切地挽着白静嘉的手说:“静嘉,你爸爸可真好,还特地来看你表演,我爸都当没这回事呢。”

“就是,我爸也是,叫他来,他说要上班。”又一个女孩抱怨了一声后,顺便提醒道,“回头照片洗好了,你记得拿给我们哦。”

白静嘉看了眼周勤,又看了看周围几个羡慕着她的小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抿了抿嘴唇,扭过头握紧双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勤忍不住笑了,其实她们母女真的都很可爱,只是一般人很难发现罢了。

周勤的拍照技术确实不赖,他给白静嘉拍了好多张照片,她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后面伴舞中无数个小天鹅中的一个,但有一张照片,他生生给她拍得像是在独舞,灯光耀眼的舞台上,一个纤细的女孩踮着脚尖,高高地伸展着双臂,高高地扬起头,轻轻地闭着眼睛,就像一只停靠在湖中酣睡的白天鹅一般优雅、美丽。

白静嘉很喜欢这张照片,偷偷地将它夹在了英语词典里,背单词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翻过去看上好几遍,每次看都会觉得,照片上的这个人好像和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呢。

周勤很讲信用,也给舞蹈班别的女孩拍了很多照片,拍得都挺不错的,可还没等白静嘉把照片拿到舞蹈室,周家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事……

(四)

周勤祖上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只有一座老宅子在市中心,正好遇到城市建设,拆迁时家里分了一笔钱,他拿这钱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凭着勤恳认真的性格,经营多年后,才有了现在的生活,可是一场大火却烧毁了这一切。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干燥,谁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起来的,烧得特别快,一下就蹿了起来!工人们乱成一团,全部往门口挤,周勤个子大又壮实,本来是逃得出去的,可是他天生就是老好人,跑的时候看见几个女工被困在一个小车间里出不来,实在不忍心,就跑去救了,耽误了一会,便再也没能出来。

噩耗传回来的时候,白露整个人都是呆滞的,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耍她,每次在她觉得自己得到了安稳生活的时候就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她的脸,没有一次不是!

她有些颤抖地放下电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步一步走到了白静嘉的房间,只见她正坐在飘窗上看着一本书,单薄的身子靠在墙上,秀气的面孔上一片宁静,与平日里跟她针锋相对的女孩完全是两个人。

明明是一幅很美好的景象,却不知为何刺痛了她,她像是疯了一样,跑过去,一把抢过白静嘉的英语课本扔在地上,狂躁地用脚踩着:“你还看这种破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姓周的死了!他死了!我们马上就要失去这一切了!马上!”

“什么?”白静嘉有些蒙,她呆呆地问了一句,“谁死了?”

“姓周的。”白露有些疲惫地道,“周勤。”

白静嘉瞪大眼睛,半晌都没说话,她无措又不敢相信地望着白露,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才刚刚有一点喜欢上这个家,才刚刚有一点点对那个憨厚的总是笑着的继父有一点好感,他就死了?

说不伤心是骗人的,可是又没伤心到想哭的地步,这种憋闷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难受得用力地皱眉,低头,看见地上随着英语书落下来的照片,她微微长叹了一口气……

是自己没福气吧。

没福气有他这样好的父亲,没福气被他这样温柔的人照顾……

耳边,传来周寒生号啕大哭的声音,那声音是从一楼传过来的,那是发自灵魂的伤心与天崩地裂般的哭泣,白静嘉不用走出去都能想象出周寒生现在崩溃的样子,她呆呆地站立在房间里,想出去安慰他一下,却又觉得在这种事上,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无助地望了一眼白露,希望她能做点什么,可白露却只是焦躁地咬着手指,不停地嘀咕着:“我要失去这一切了,要失去了……”

“要失去了啊,小七!怎么办!”白露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

耳边,周寒生的哭声和白露的叫声混乱地充斥在脑海里,烦得她一把推开白露低吼:“失去就失去啊!你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白静嘉有些愤怒,对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她担心的只是自己失去了现在的生活,而不是为了那个娶了她、真心对她好的男人伤心呢!哪怕只有一点点伤心,白静嘉也不会这般瞧不起她啊。

“失去就失去?”白露冷笑着重复了一句她的话,抬手,用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一把捏住白静嘉的下巴,眼里带着一丝狠绝,“小七,你果然只是个小孩子。等有一天,你知道得到的东西绝对不能失去的时候,你才真的长大了。”

白静嘉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长大是变成你这种样子,我宁愿一辈子不要长大。”

“我这种样子?”白露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回响在屋子里,“我这种样子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拖油瓶!拖油瓶……拖油瓶……这里还有一个……啊,不能……不能……”

白露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转身走了。白静嘉往前追了一步,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第二天,白露早早就出门了,白静嘉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默默地低下了头,她回来的时候,隆起的小腹已经变得平坦了。

白静嘉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一言不发,屋子里的气氛沉重得可怕,其实她昨天晚上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可她却没有阻止,为什么要阻止呢,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只会接受和她一样的命运,到处漂泊,心无可依。

在这点上,从来和白露没有共鸣的白静嘉第一次赞成了母亲的决定。

很多年后,白静嘉回想起来这件事,才发现,哪怕自己用很长的时间去伪装,让自己变得开朗、善良、友爱,可本质里却带着白露的基因,那样自私、冷酷、无情,像一只壁虎一样,为了自保,总是斩断拖累自己的尾巴,仓皇逃生,那么丑陋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