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祝你爱我爱到天荒地老

01

临溪的冬天比明斯克来得要迟,雪也下得晚,细细的雪被雨冲散后,又被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湿漉漉的。

林招招撑着伞走在路上,雨淅淅沥沥地和着雪打在伞面上,路灯与车灯交织,人影憧憧。

三月街出奇的热闹,许是想来看初雪没看到,也不肯放过冬日雾蒙蒙的雨如画,便随意找了家店点杯热可可听雨。

叮铃铃……林招招推开小酒馆的玻璃门,灯影打在她的身上。

小酒馆太小,站在门口就可以一览无遗,所以林招招第一眼就看到了时映。时映坐在窗边的位置,窗户开了条不大不小的缝,刚好够听得到风雨声。

林招招走过去,坐到她对面,说:“晚上雨就停了。”

时映转眸,轻笑道:“来得真慢,自己罚酒。”她抬了抬下巴,“梅子酒,清酒,桃花酿,自己挑。”

“怎么点这么多酒?”

林招招随手拿起一杯,很有诚意地一饮而尽,有点酸苦,在唇舌间转而又变得清甜,是梅子酒。

时映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陈寂呢?怎么肯放你来跟我喝酒?”

林招招说:“跟你男朋友一样,上交国家了。”

时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最近刚拿到了执医证,考完了研正等着结果,是最无所事事的一段时间,以至于林招招一有空就被她叫出来。

林招招又把桃花酿挑出来,慢慢地品,余光瞥到时映手边有个纸袋,问:“那是什么?”

时映说:“信。”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写给宋行水的。”

宋行水。林招招一阵恍惚。

时映下定决心和周尽燃在一起后,她已经很久没听时映提过他了,哪怕她去非洲跟宋行水一组,回来后时映也没问过只言片语。

应该是彻底放下了。林招招想,可是现在这信……

时映“啧”了一声,说:“你别多想。”

林招招老老实实地说:“你这样让我不多想都不行,你快告诉我怎么了,不然我马上就要脑补一出大戏了。”

时映笑道:“我准备跟周尽燃领证了。”

林招招始料未及:“啊?”

时映无视她的惊讶,继续说:“应该是元旦前后,他说日子让我定,随便哪天都可以。我就笑他,如果正好定比赛那天呢?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那我就比快点,反正谁也不能挡着我娶你。’”时映拿起酒杯,轻啜了一口,“不过毕竟是我男朋友嘛,我也没太为难。”

“但是这些信不能给他看到,得销毁。”

哦,懂了。

林招招松了口气,时映这是准备彻底跟过去告别,但一个人做显得太矫情,找个同伙场面能轻松点。

很显然,林招招就是这个同伙。

时映是说做就做的性格,随便扯了两句,就从包里拿出打火机在指间转了转,说:“去后门。”

小酒馆倚着三月河而建,后门的台阶通往河边。隔着三月河,有个少年正坐在大伞下画画,眉眼恬静动人。

雨丝轻慢,渐有被雪花取代之势,林招招戴着帽子,缠着围巾,也就没有打伞。倒是时映,穿着单薄,立在风雨中仿佛随时会被吹跑。

林招招念叨她:“让你把外套拿着你不拿,走,回去穿外套。”

时映不动,沉默了一会儿,说:“之前也有过。”

林招招一愣:“什么?”

时映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按下打火机,点燃,她抽了一口,冲漫天的雪雨吐了个很漂亮的烟圈。她抿了抿唇,说:“招招,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确信我很爱周尽燃,而且会一直爱他。可是,有些事老是梗在心里,得找个人说说。”

也不管林招招想不想听,时映自顾自地说下去:“之前有过一次,我们参与一场紧急救援,在连绵的大雨中进行工作,好多救援人员都生病了,我也生

病了,四十度高烧,可是我不敢也不能退。后来终于坚持不住时,是宋行水跟我说了句‘辛苦了,休息吧’,然后他把我抱起来。

“当时我在他怀里,我真的觉得他喜欢我了。

“可没过多久我就被赶回去了。送我回去的医生对我唉声叹气,他说:‘时映,你那么聪明,你应该知道,先走的那个人是永恒的。’是啊,宋行水喜欢的那个人去世了,但她永远活在他的心里,梗在心头,像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我跟她较什么劲?”

时映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初雪缓慢而轻盈地落上她的肩头,睫毛撩起,她笑了笑,说:“说是释怀了,其实也是过了好久才能缓过神来。”

“招招。”时映侧过头看林招招,眼里盛满了水光,她轻哑着嗓子,问,“他提过我吗?哪怕一次。”

林招招戴着暗红色的针织帽,像小红帽般乖乖软软的。她垂下眼帘,说:“没有。”

长久的沉默。

林招招听到时映轻笑了一声:“原来真没动过心啊,害我自恋那么久。”

她把烟头按在湿淋淋的石板路上,“行吧,赶紧销毁,免得丢人。”

旁边就是垃圾桶,烧起来丢得方便。

林招招看着信纸在风中燃烧,火光映着时映的侧脸,映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像场走向终点要散席的宴会,时映只求尽兴而归。

烧了没两封,她觉得不太环保,又开始缓慢地撕碎。

第十五封。

写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寄走后被退回来又是什么心情?林招招边撕边把纸屑扔进垃圾桶,心思却飞远了。

她撒谎了。

宋行水其实是提过时映的。

那是在村里进行活动时。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活动,用以祈福、用以哀悼,有点迷信,但在当时当景,确实能抚慰人心。

少数医护人员参加了,宋行水没有。

林招招敲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还在写东西,听到她的脚步声,他随口问:“结束了吗?”

林招招说:“结束了。”

宋行水点点头,钢笔落在纸上,写字声沙沙,是很漂亮工整的字。林招招收拾着台子,做着收尾工作,宋行水突然开口:“之前,时映也喜欢去看。”

闻言,林招招一怔。

宋行水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某个并不相干的人,偏偏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温情:“看着挺淡一姑娘,其实特别喜欢凑热闹,但我一次也没去过。”

“为什么没去呢?”

林招招张了张口,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却还是脱口而出。

宋行水把笔帽盖上,抬头看窗外,晚上的温度变得低了,风凉凉地吹来。

他的眉眼在凉风中变得缥缈与寡淡:“我祈过福,就那一次,我把这辈子所有的福祉和运气都压在了那一次,但还是不行。”

关于宋行水和他离世的爱人的事情,林招招听很多人说过,也许是故事太悲壮,太动人,太令人难忘,众口相传,每个人都有一个版本。

可宋行水没说过。

纸张被风吹得轻颤,他问林招招:“人总是矛盾的,对吧?”

人总是矛盾的。

说着要忘记,忘记不了。说着不要爱,却控制不住心动。他站在天平的两端,不愿背叛曾经,只能辜负如今。

宋行水说:“把时映送走的时候,她哭着问我怎么舍得。是啊,我怎么舍得呢?无国界医生的加入条件第一条,不因其神圣而加入,我怎么舍得让她在这儿陪着我受苦?”

不可避免地心动,也不可避免地抉择。

不可避免地,又一场离别。

那是宋行水唯一一次提到时映,最后也免不了提醒林招招,别告诉时映。

原因无他,时映过得很好,并不需要知道他无关紧要、迟来的喜欢。

喜欢是暂时的,而遗憾是永恒的。

所以在时映问起时,她只能给个否定的答案。信终于撕完了,碎片似的扔到垃圾桶里,那么多的心事最后给清洁工增加了点工作的难度。

雪已经下大了,簌簌地染白长发,时映站起来,朝对面画画的少年喊:

“小帅哥,画什么呢?”

少年的半张脸被画板挡住,闻言,脸一歪,声音带着粲然的笑意:“画你们呀。”

时映说:“给钱。”

少年说:“艺术取材,谈钱俗了!”

时映笑道:“那你画完把画送给我总行了吧?”

少年回道:“画画不收钱,你以为我是靠一口仙气吊着吗?我也是要吃饭的好吗!五十,不还价。”

话都让他说了,时映被他气笑了,对林招招说:“我没带钱,你付钱。”

林招招无语:“……”

很有艺术与生活气息的少年把收款的二维码亮出来,得意地朝身后的屋里喊:“浅浅姐,我就说我的画能卖出去吧!”

清澈的女声从屋里传出来:“干啥啥不行,坑蒙拐骗第一名,就是你本人!”

少年冷哼。

虽然也就隔了条三月河,但过来还是要绕很大一圈,少年似乎有无穷的精力,气喘吁吁地把画送过来,自制的名片很可爱:画画找三月街阮归期,便宜好看包售后。

是还不错,勉强称得上有意境。

林招招心中一动,问:“现在能再画一幅吗?”

阮归期说:“啊?”

也是心血**,林招招想送一幅画给陈寂当圣诞礼物,就画他人生第一次夺冠,在领奖台上亲吻奖杯的那张。阮归期为难道:“那个……那个我

还小。”

林招招一脸莫名其妙。

阮归期不好意思地说:“所以速写没那么好,这个画得画一阵子,你可以先付了订金,到时候我通知你来取。”

林招招笑道:“好。”

一晚上赚了两笔钱,阮归期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林招招赶紧推时映进了屋,让她把羽绒服围巾全都穿上戴好后,才肯放她出门。

林招招说:“这样才对,不然跟我出来一趟感冒了,周尽燃肯定要怪我了。”

时映挑眉:“他敢?”

“不敢不敢。”林招招敷衍。

末了,她抿了抿唇,说:“时映,去往幸福吧。不是要你忘掉过去,是没有遗憾地奔往周尽燃吧,你值得的。”

时映愣了两秒,忽然伸手捏住林招招的脸,笑着说:“你怎么那么可爱啊,招招。”

林招招不满地鼓了鼓嘴巴:“喂!”

时映轻声说:“好。”

好,就不留遗憾地奔向未来,奔向周尽燃,永远地奔向他吧。

风雪交加的夜晚变得漫长,陈寂洗完澡出来时才发现窗户没关,风卷着雪花吹进来,开在玻璃瓶里的红梅沁雪,美得动人。

陈寂上前将哭号的风关在窗外。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林招招发来了消息。他滑开屏幕,简单的几个字,工工整整,显得认真:我想你了。

陈寂低头想了一会儿,拨了个电话过去。

忙音染上温度,变得让人期待。

终于,在响到第六声的时候,林招招把电话接了起来。陈寂靠在桌上,有晚归的队友打转着方向盘将车子停在楼下,打闹声和笑骂声隐隐传来,他侧过脸,喊她:“招招。”

“嗯?”

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柔软:“我也爱你。”

02

陈寂没有参加中国乒超联赛,所以赛程并不紧,拒绝了几个商业行程,除了日常训练,再跑个十圈还能回来当陪练,做裁判。

郑同点评:“谈了恋爱,变稳重了。”

但,加训还是不能少。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官博的日更小视频没停过,陈寂偶尔还会自己亲自剪,虽然剪得乱七八糟的,但很有冷神风格。

球场一站,谁都不爱。

林招招除外。

对于“着急”CP,网友简直嗑昏了头。还扒出了某问答平台上关于“有哪一对你觉得真得可怕的真人CP”,底下有“着急”CP粉的回答,其他CP粉都羡慕答主嗑到真的了,纷纷表示要蹭蹭运气。该微博经万转后,终于转到了林招招的首页。

粗略地看了两眼,在心里默默感慨很甜后,林招招还是迅速地锁定了罪魁祸首。她打开跟澄子的对话框,把链接发过去:解释!

澄子:忙,跟尸体约会中。

林招招:……

不等林招招再发问,澄子发来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她在下溪区某分局实习,那里犯罪率相对来说比较高,所以忙得脚不沾地是常有的事。按她的话来说,全靠嗑CP续命,所以强烈地要求林招招给她发糖。

好吧。

林招招妥协,不就是秀恩爱吗?有人乐意看,谁还能不乐意秀呢?她喜滋滋地打字:我找人给陈寂画了幅油画。

澄子:给我看看。

林招招:还没去取。

澄子:什么时候取?记得发微博,给全天下看看!

不提还好,一提去取画,林招招的脸就垮了下来。

现在是午休时间,她躲在云汀的办公室休息,也就二十分钟,睡也睡不着,被澄子提了个醒,她又点开跟阮归期的对话框,确认地址:鹿鸣山上长月寺旁的宋宅是吗?

阮归期:是的是的!长月寺很灵的,你来了还能顺便拜拜,对不对?

虽然阮归期给自己不能送货上门找足了理由,也不能改变他很不靠谱这件事。

陈寂对此表示:是不是个小骗子?

林招招:不是啦,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陈寂警惕:可爱?

林招招兀自不知他在想什么,边打字边往楼上的解剖室走。

林招招:是的,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取画啊?

要命。陈寂想,他真的受不了林招招这样跟他说话,一开口他就想给她摘星摘月亮,甚至可能的话,连整个宇宙都打包送给她。

他问:“明天?”

林招招看了下排班,说:“明天。”

不承想下了雨,本来准备爬山的念头顿时打消了。林招招系上运动鞋的鞋带,把卷卷捞过来吸了两口气才匆匆忙忙地拿起围巾往外面跑。

刚推开门,就撞到了陈寂的怀里。

陈寂顺势搂住她的腰:“急什么?”

“怕迟到。”

林招招直起身,仰起头看陈寂。他穿了身淡灰色毛呢大衣,版型衬得身子更加修长,黑色裤子及同色系的马丁靴,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白色的低领毛衣让本就沉静的眉眼愈发山明水静,是她眼中冬日最最好看的景象。

见她看愣了,陈寂伸手碰了碰她冰凉的小脸,问:“好看吗?”

这一碰,小脸就红了。

像胭脂落入了水中,晕染成淡淡的粉色。

林招招错开眼,小声却又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好看。”听到他的笑声又觉得害了羞,对他凶巴巴的,“弯腰。”

陈寂听话地弯下腰:“要亲我吗?”

林招招忍无可忍,踩了他一脚:“再调戏我就打你!”然后把拿在手上的围巾给他戴上。

灰蓝格子的围巾颜色温柔,随便绕了两圈也好看。她拍了拍围巾,看陈寂还在巴巴地看着她,脸一热,想了一会儿,还是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

亲完,她快速站直身子,说:“走吧。”

陈寂没有动。

林招招回过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点地浸湿他的眉眼,他撑起伞,挡住那一小片天空,捧住她的后脑勺,拉近,吻住她的唇。

一吻结束,他又碰了碰她的唇,说:“这才是亲,懂了吗?”

被踩了一脚。

小兔子的耳朵竖起来,又羞又气地自己撑着伞走了。陈寂舔了舔唇,不慌不忙地跟上去,还不忘逗她:“陈老师问你问题呢。”

林招招头也不回:“懂了懂了!”

懂了就好。

虽然是开车上山,但停车的地方离长月寺还有很长的一段台阶要走。山雨阵阵,也不是工作日,走百十米都碰不到一个人。

林招招和陈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爬山竟然也挺顺利,远远地闻到香火的味道,亲切宁静。宋宅在长月寺左下方,阮归期在路口朝他们挥手:“这里这里!”

吵吵嚷嚷的。

林招招也朝他挥手:“来了!”

陈寂扫了一眼。

嗯,是挺可爱的,但没林招招说的那么可爱。

阮归期做事倒挺细的,现场给林招招检查了画,又把画放进了画筒里才肯收林招招的钱。等到要走了,他突然顿住脚步,盯着陈寂。

陈寂不为所动。

阮归期弱弱地举手:“画的是他吗?”

这孩子反射弧真长。林招招笑着说:“是。”

阮归期道:“陈寂?乒乓球运动员陈寂?奥运冠军陈寂?全国冠军陈寂?

长河双子星之一陈寂?”

林招招刚要点头,陈寂却开口打断了她:“是林招招的男朋友陈寂。”

啊,是哦。

林招招想,陈寂头顶光环,无数的荣耀与头衔,终于有一天,就这样冠上了她的名字,被她盖了章签收。

是林招招的男朋友,陈寂。

她心底像吃了蜜,哪怕中午吃的是斋饭也觉得甜,眼里盛满了笑意,时不时地看向陈寂。陈寂喝了口面汤,头也不抬:“再看我要收费了。”

林招招说:“那你也看我。”

于是陈寂就看向她了,总是冷淡的眉眼染上温情,他问:“刚刚祈福,许了什么愿望?”

林招招沉思:“唔。”

陈寂说:“说出来可能会更灵。”

林招招问:“为什么?”

“你求的那些人多忙啊。”陈寂放下筷子,说,“每天要收到那么多祈福,听都听不过来。我就不一样了。”

林招招说:“哦?”

陈寂面不改色地安利自己:“我很闲,而且我很喜欢你。”

林招招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又漏了一拍。

陈寂说:“所以,小招宝——”

林招招抬起头:“啊?”

陈寂问:“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林招招慢吞吞地咬着面条,像是许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愿望。她为难地皱了皱眉,陈寂耐心地等着她。

木质的窗户外是成片的竹林,细细的雨打在笔直的竹竿上,缓慢地滑下来。

林招招终于开口。

她说:“我希望我喜欢的大男孩可以天天开心。”

冬天天黑得早,雨虽然停了,但天还阴沉着,似乎在酝酿着另一场磅礴。

林招招走了半天早就累了,所以在陈寂开口要背她的时候,她也就矜持了一下下,便飞快地跳上了他的背,并小声威胁他:“不准嫌我重。”

陈寂笑了笑,没说话。

“在偷偷笑我是吗?”

“冤枉。”

“哼,我跟你说啊,陈寂。”林招招絮絮叨叨,“我也不是很重,你作为男朋友应该劝我吃多点,并且告诉我多重都不算重。这样才……”

说着说着就困了,她趴在他的肩头,呼吸开始变得绵长。

山里风凉,陈寂怕她睡着了着凉,便把她喊醒让她陪自己说话。林招招小心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嘟囔道:“你说。”

“别睡。”

“好。”

“别骗我。”

“嗯……”

“林招招。”

“嗯?”

“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你高中肠胃炎进医院那时候了,你还记得吗?”

“……别说了,好丢人。”

“记得就好。”陈寂偏要说,“你半倒在我的怀里,一边打点滴一边哭,眼泪砸在我的袖子上。我问你:‘还吃吗?’你小脸煞白地说:‘还吃。’”

“我真不听话。”

“我也觉得。都那么疼了,怎么还吃?一点也不长记性吗?转念一想,喜欢我的你不也是这样吗?我的小招宝,看上去软软的、好欺负,其实骨子里有韧劲,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嗯,喜欢没用,没用也喜欢。”

公式般的一句话,能组成无数个句子。

执着没用,没用也执着。暗恋没用,没用也要暗恋。

这样固执、藏着小心思的林招招。

林招招忽然说:“有用的。”

“嗯?”陈寂疑惑了一下,旋即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是,有用的。因为那天晚上我也很疼。梦见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原来在心疼。

林招招笑了,声音带着困意,有点鼻音:“好笨啊你。”

“嗯,就知道装酷。”陈寂谴责自己,又忽然喊她,“招招。”

“嗯。”

“其实你的愿望很好实现的。”

“……”

“你一直爱我就好了。”

他把她往上背了背,小心翼翼地下楼梯,路旁芳草萋萋,路灯缓慢地亮了起来,打在被风吹过的山路上。灯光温柔,让低语更温柔,他说:“你一直爱我,我就天天开心。”

“一直爱我好不好?”

“……好。”

03

越接近年底,犯罪率就越高,但大部分都是小事,做个伤口鉴定,出个报告,居然也能准时下班。

夜色中,云汀打转方向盘驶入阳明大道,说:“真希望除夕夜不用出现场。”

林招招说:“别随便说这样的话,很容易说中的!”

云汀说:“哦,对。”

他侧过脸,笑得虎牙露出来,显得很年轻:“我的嘴巴开过光。”

林招招等他举例,他便举了个现成的:“我说我的CP是真的,就是真的。”

她就知道。林招招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过了阳历年后,乒乓球公开巡回赛又开始了,匈牙利站昨天才结束,陈寂他们原地休整一天,明晚坐飞机回国。她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说:“想去接他。”

云汀说:“凌晨三点才到。”

林招招说:“所以才说是想啊!不能付诸实践的‘想’。”

想总得让人想,毕竟是热恋中的小情侣。等红灯的时候,云汀用指尖点着方向盘,问:“你回国后跟我姐联系过吗?”

林招招一怔,说:“联系过的。”

她跟云静联系,讨论的是笔记本上的一些内容,由于不好占用云静的时间,也没聊多久就挂了。挂之前,她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和陈寂在一起了。”

“她说‘哦’,”林招招靠在车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平安符,“这点跟陈寂挺像的。”

“她挺喜欢你的。”云汀说。

“哦。”

“怪她?”

“我能有立场怪她?”林招招的声音低低的,“我跟陈寂也聊过,只要他没有心结,不会被影响,我就可以和全世界和解。”

“这么爱啊?”

“是啊。”林招招笑道,“云汀先生,你以后可以吃糖到看牙医。”

“用糖砸死我,谢谢。”

林招招和云汀在同个部门上班,上下班时间几乎一致,所以她每天都能蹭车,但——但凡陈寂在家,云汀上班必定要先溜,让陈寂开车送林招招。所以,结束了比赛的陈寂到家后,在短暂的休假中,唯一的工作就是接送女朋友上下班。

陈寂到底是刚拿了冠军,热度高,而春节放了假的吃瓜群众又太闲,于是毫不意外地,“陈寂接女朋友下班”上了热搜。

“我也想要冷神接我下班。”

“此刻一个活生生的柠檬走过,请大家让一让,以免酸到大家。”

“纯路人,只看过陈寂的比赛,想发表一下看法,粉丝看到别骂我。我之前一直感觉陈寂是那种很拽、很叛逆的男人,一般有大男子主义,但是从他和女朋友公开以来,时有关注,改变了一些看法,他很温柔,很有男友力。”

“实不相瞒,我前两天在超市看到冷神在买菜。”

“啊?买菜?做饭那个料是真的啊?!”

“谢谢,嗑到了。”

“买的什么菜?”

买的什么菜?林招招看着桌上饭盒里的菜,麻婆豆腐、辣椒炒肉,两菜一汤,刚好够她和云汀两个人吃。

厨艺进步很大,有望在退役后进入后勤工作。

云汀也赞不绝口:“早知道你那么厉害,当初上初中的时候也省得我早起给你做饭了。”说着说着觉得委屈了,“我现在吃你做的饭,居然要靠蹭。”

陈寂无奈地说:“我之前学过做饭。”

云汀说:“哦,是吗?”

陈寂说:“嗯,差点把厨房炸了,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让我进过厨房,连碗都不让我刷了。”

云汀讷讷:“……你看舅舅多疼你。”

林招招在旁边听得直摇头:“溺爱啊,云汀先生,你这是溺爱啊。”

云汀坚决不承认自己溺爱小孩,但又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话,闷头吃完最后一口饭就走了。

等他走后,陈寂边给林招招夹菜边说:“以后我们不溺爱孩子。”

林招招脸一红,瞪他道:“谁要跟你生孩子了!”

“嗯。”陈寂倒是会自己接话,“不生也好。你那么怕疼,生孩子得哭得多惨,而且生下来肯定不听话,到时候又要气你,但你又爱他,我会吃醋,不生。”

这个人,怎么越说越让人脸红。

红了会儿脸,林招招咬了口香喷喷的米饭,反驳他:“也不会啦。”

“什么?”

“我会很爱他很爱他,但我最爱你,你懂吗?”

她望向他,眼中是一派的纯真与赤诚,莫名让他想起某年在奈良遇到的小鹿,懵懵懂懂地亲近人,让人变得柔软。

陈寂伸手,碰了碰她的嘴角,说:“我那么聪明,当然懂。”

她的意思是——

我爱你,我永远偏爱你。

除夕那天是在林招招家过的。

前几天下了场雪,常年不结冰的三月河竟然结了薄冰,河面铺上薄雪,如天鹅绒绸缎般,松散地随风飘向远方。

林招招抓了一手干净的雪,悄悄地走向正在贴对联的陈寂身后。

陈寂兀自不知危险,问:“正吗?”

林招招说:“正。”

她抬手,正要把雪往他衣领里灌,说时迟那时快,陈寂猛地将对联往墙上一贴,回身,搂住林招招的腰,把人推倒在雪地里。

长巷寂寂,长巷外则嘈杂,偶尔有炮竹声响。不知道是哪家调皮的小孩惹了狗,引得狗叫声与尖叫声齐响,快速逃窜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几声“救命啊!谁家的狗快管一下啊”。

林招招笑了起来,陈寂收着力,底下的雪又松软,抬头是茫茫白日的天空,收回目光,回过头是她好看到惹眼的男朋友。

她丢了手中的雪,带着残存的一点凉意碰到他的脸上,她问:“凉吗?”

陈寂摇了摇头。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点点头。

林招招问:“要我亲亲你吗?”

陈寂说:“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吧?”

林招招说:“嗯。”

陈寂说:“既然你坚持,那就亲一下。”

林招招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冰冷的唇相撞,在摩擦下变得滚烫,她的吻技不好,青涩而内敛。

呼吸交织在一起。

吻了一会儿,觉得害羞了,她便往他的怀里躲,嗔道:“还不快起来?”

陈寂说:“好。”

却没动。

林招招推了推他:“舅舅马上要出来了。”

云汀像是被林招招召唤出来的,喊着“该吃饭了吗该吃饭了吗”,打开了门。

林招招和陈寂迅速分开,云汀站在门口动作一顿,头顶缓缓地出现问号。

林招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说:“摔倒了。”

云汀眼睛一眯:“两人一起摔?”

陈寂也站起来,面不改色道:“你说巧不巧?”

巧,实在是太巧了。

听懂了吗?

出去了有人问的话,一定要说是巧合。

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两家人围坐在一起,火锅分两边,麻辣锅和三鲜锅滚滚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正演着小品。

只是今年的林招招格外受照顾。

当陈寂再次把虾滑放进林招招的碗里,引起正在聊天的长辈们的侧目时,林招招终于忍无可忍,清了清嗓子,瞪了陈寂一眼。

陈寂莫名其妙,低声问她:“吃土豆吗?”

林招招扶额。

余光瞥到爸爸妈妈善意的笑及云汀一副嗑到了的样子,她无奈地说:“你自己吃你自己的,我有筷子。”

“哦。”陈寂说,“可你够不着。”

“你说我手短?”

“我没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

小声的拌嘴一来一回,在背景音里听得不甚清楚,反而觉得温情。林招招忽然有点恍惚,好像这些年来,几乎每年的这时候,她都是和陈寂在同一方桌上吃年夜饭,从之前的满桌饭菜到近几年的火锅。

陈寂始终在她左侧。

跟她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吃完年夜饭,有条不紊地收拾了餐桌和碗筷后,陈寂和林招招在厨房腻歪了好一阵才出来。电视上正好放到林招招偶像的节目,花里胡哨的背景,穿着红色的外套、依然耀眼的她的偶像。她小跑过去,尖叫道:“宝贝,我来了我来了!”

一秒从人家女朋友切换小迷妹模式。

陈寂顿时无语:“……”

生气。

他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林招招穿着夏天的家居服,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看节目,就连卷卷也来凑热闹,趴在她的腿上巴巴地看着电视。

云汀不在。

陈寂想了想,跟林家父母打了个招呼就披上外套出去了。

云汀果然在院里打电话,裹了件跟陈寂同款的羽绒服,长至膝盖,下身则单薄,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下意识地要把手机藏起来。

陈寂不耐地牵了牵嘴角,说:“跟她打电话,不用躲着我。”

云汀说:“我……”

陈寂伸手,道:“把手机给我。”

等云汀真把手机递到陈寂的手上时,陈寂却是一阵恍惚。通话时间不是很长,机身残存着余温,渐渐被风吹凉。

指尖收紧,过了半晌,他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其实每年除夕,云汀都会给云静打电话。等散了场,云汀就赶在零点之前打过去,说声“新年快乐”也要避着他。

他以前还会生气,后来释怀了,云静是没带大他,但带大了云汀。

他能有什么资格生气?

风声忽然变大了,刺骨的寒意卷着雪花在风中飞舞。他低下头,侧脸碰到变得冰凉的羽绒服,寡淡的眉眼在听到那头的呼吸声时变得柔和,他开口:

“你好。”

你好。疏远至极的问候。

那头笑了笑,像是把口罩往下拉了拉,笑声也明显了几分:“你好。”

云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院里就只剩他和雪,雪明晃晃地和着屋檐上的月亮,呼出的热气像雾般散开,他拂去石桌上的雪,坐下来。

生疏的问候后,又像多年的老友般,话起了家常:“你看过一本书吗?叫《看房子》,里面有段话,‘赛维写的建筑,就是要公众张开眼睛,看看自己周围的楼宇、房子,因为我们生活在建筑内’。”

“大部分建筑都很美。”云静说。

“你呢?”陈寂问,“你设计的房子在哪儿?在加州吗?在哪条街?长什么样?我可以买一套吗?”

“等你来加州。”

“好。”

明晃晃的真相两人心底都清楚,却没有人去戳破,他假装她是功成名就的建筑设计师,踩着高跟鞋,精致且骄傲地走在异国的街上,假装编织的谎言依旧完美。

洛肯基正值夏日,风带着热浪席卷,有护士在楼下小声地喊云静。她站在毫无遮拦的屋顶平台上,破落的村庄,低矮的房屋错落。她微微点头,示意护士先去忙,自己马上就来,正要跟陈寂说再见。

陈寂忽然开口:“新年快乐。”

猝不及防地,信号断了。陈寂把手机放到桌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人在他不经意之间绕到了他的身后。

他在心里笑了笑,也没戳穿林招招,眼前被冰凉的小手蒙住,陷入黑暗中,他顺势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划过她的手心,痒痒的。她拉长的声音:

“你猜——”

“是招招。”

“我还没说猜什么,谁让你抢答的?”林招招凶他。

好吧。

陈寂问:“猜什么?”

林招招说:“你猜我要跟你说什么?”

陈寂问:“说爱我吗?你看看你,才跟我在一起多久,说了多少次爱我了?快说吧,我喜欢听。”

“我爱你。”林招招如他所愿。

陈寂愣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回过头。女孩刚从屋里出来没多久,小脸热得红扑扑的,骤一接触冷空气,颜色渐渐变浅,眼角泛红,明明是轻快的语气,眼神却如水般温柔委屈。

对上陈寂的目光,她迟疑地缩回了手,垂下眼,说:“太冷了。”

陈寂喉结微动:“回屋。”

回的是林招招的房间。

陈寂回身关上门,地暖让室内的温度保持在二十多度,林招招搓了搓冻僵的手,刚在床边坐定,还没来得及开灯脱外套,就被陈寂推倒了。

她轻轻推了推陈寂:“很重哎。”

陈寂闷闷地说:“嗯,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冰凉得让她轻轻颤了一下。

昏暗的房间陷入寂静,呼吸也变得很轻。

林招招回抱他,像叹息般,说:“原来我们陈寂,委屈的时候真的让人心疼死了。”

是啊,委屈死了。

哪有那么多释怀?人生就是这样,有各种各样无法释怀的遗憾和心结,平日里还好,当情绪汹涌而来的时候,就再也藏不住了,委屈顷刻间就溢了出来。

滚烫的泪水砸下来,在她细长的锁骨处聚集,变得温凉。

林招招侧过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他的发,发梢柔软,她问:“要喝鸡汤吗?”

不等陈寂说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很爱你,陈寂。真的,我知道你所有的样子,我知道我们陈寂看上去酷酷的,其实可温柔了。我知道你有时候会骄傲,那点小得意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很可爱。”

“不可爱。”

“我说可爱就可爱。”林招招低声笑道,“所以有委屈就跟我说吧,你知道的。爱一个人,不是要享受他带来的光辉和荣耀,而是要与他承担风霜与伤疤。”

——我爱你,爱你的赤忱明亮,也爱你的伤疤。

陈寂单手撑住床,微微抬起身,借着窗外薄弱的月光看林招招,一寸寸仔细地看,看得她脸热起来,才俯身亲了亲她的眼角。

“好奇怪。”他喃喃。

“……什么?”

“刚刚都委屈死了,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我。”他的另一只手向下,将林招招蜷缩在袖子里的手收拢入掌心,轻轻捏了捏,“可你一哄我,就在我的怀里,我又觉得这个世界对我挺不错的。”

林招招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任由他吻着她,不掺杂任何情欲,像在黑暗中确定彼此存在般,纯粹的吻。

一吻结束。

过了零点,鞭炮声次第响起,噼里啪啦地敲开了新的一岁。陈寂坐起身,抬手打开灯,落地的灯晕开光影,书桌上摊着一本相册,陈寂挑眉:“小时候的照片?”

“哎!”林招招去拦他,“不准动!”

陈寂哪肯听她的,把相册拿了起来,随手翻了翻。相册他之前看过,翻着翻着渐渐地出现了他的身影,不爱笑、爱耍酷的小陈寂。他轻笑道:“看着很欠揍。”

“才没有,多可爱啊。”林招招盘腿坐好,说,“别看了别看了。”

陈寂不为所动,终于翻到了他的黑历史。剪着瓜皮头的小小少年被小姑娘公主抱,满脸的不情愿,小姑娘却笑得露出牙龈,简直可爱死了。

陈寂沉声道:“这张照片……”

“等等!”林招招生怕他惦记着要销毁,眼疾手快地把这张照片抽了出来,一蹦三尺远,“你休想销毁!”

陈寂眯起眼:“林招招。”

林招招心虚地不跟他对视:“这是我的收藏,你把它拿走就是强盗!”

见陈寂光着脚下了床往她这边走来,她紧张得结结巴巴:“你别过来啊,陈寂,我警告你……”

“警告我什么?”

“你你你……”林招招退到墙角,把照片往身后藏,把话题扯远,“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林招招了?!”

陈寂在她面前站定,说:“是啊。”

林招招说:“那你离我远点。”

陈寂的嘴角向上扬起:“可是我太喜欢你了,所以忍不住靠近你。”他往前踏了一步,距离不到三厘米,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怎么办?”

林招招躲开他的目光:“什么怎么办?”

陈寂说:“看我。”

迟疑了一会儿,见陈寂没有伸手夺照片,林招招这才把目光一点点移过去。

落地灯灯光并不是很亮,陈寂挡了大半,轮廓模糊,刚哭过的眼角在灯影下闪着光。她不由感慨,长得好看的人,哭起来也是美人落泪。

想到这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陈寂问:“笑什么?”

林招招说:“笑你好看,哭好看,笑也好看。”

陈寂沉默了一下,说:“你哭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尤其是在……”

他靠近她,声音压低吐出两个字,结果……挨了林招招一掌。

耍流氓结束,陈寂压了压嘴角,把那点笑意压回去,清了清嗓子,道:“照片给我。”

林招招说:“不给!”

说得倒是硬气,但完全躲无可躲,拿着照片的手毫不意外地被陈寂抓住了,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威胁他才能保存这张照片。

薄薄的照片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脸上,在她茫然的眼神下,陈寂微微侧头,隔着小时候的她,吻住了她。

林招招的眼睛微微瞪大。

陈寂吻得很专注,睫毛在灯影下微微颤动,是让无数人心动、喜欢、崇拜的冷神陈寂,是她喜欢的男人。

雪好像又下起来了,凛凛寒风呼啸着,窗户哐哐作响。

可一切又是那么安静。

“新年快乐。”

她听见陈寂说:“新的一年,麻烦你,还要继续喜欢我。”

举手之劳。

04

法定的春节假期还没过完,陈寂的假就已经收了,归队为乒联巡回赛印度站做准备。原因无他,周尽燃的腕伤至今未好,仍在国外休养。

顾则要打混双,男子双打空缺一位。

郑同说:“程立雪上。”

程立雪入队不到一年,心性尚未定,打过几次非大赛的单打,是资质还不错的替补。陈寂没带过新人,如果是临时上阵没有磨合时间还好,可现在离公开赛还有一段时间,要慢慢磨。

陈寂有点头疼。

程立雪却很开心。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那就是——他最喜欢的运动员就是陈寂,立志要进长河也是为了陈寂。

但因为陈寂太难接近了,他也没找到机会表个白啥的。

于是周一的上午,陈寂和他的小迷弟程立雪站在球台边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程立雪是紧张,陈寂是不想说话。

他拧着眉,想起郑同敲打他的话:“你是指望着周尽燃跟你打一辈子的双打吗?你俩不走出舒适区,不去带新的人,等你俩光荣退役,那以后呢?”

以后呢?陈寂很想说一句“管他呢”,但责任压在身上,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他私下请教过顾则,顾则的语气温柔:“立雪肯吃苦,也很有韧劲,打配合绝对没问题。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说如果有问题就怪你。有点耐心,放平常心就好。”

想到这里,陈寂站起身,把球拍拿出来。程立雪也紧跟着把球拍拿出来,问:“我们现在开始练吗?”

陈寂说:“我看起来很不好惹,是不是?”

程立雪愣了愣,答道:“……是。”

陈寂说:“不要被我的外表骗了。”

程立雪问:“那冷神你……很温柔吗?”

陈寂说:“那倒没有。”

程立雪被噎了一下:“……”

“总之——”陈寂把球丢给程立雪,说,“不要把我当成前辈,也不要委屈自己,我们是队友,队友就要互相督促、互相进步。”

说完这句话,不管程立雪什么反应,陈寂自己先在心里酸了一下。

太煽情了。

虽然是实话。

日常的训练出奇地顺利,程立雪是天赋型选手,话不是很多,性格也内敛,但基本功很扎实,虽然节奏上跟陈寂还有一定差距,但假以时日,绝对不可小觑。

他“啧”了一声,给周尽燃打电话,周尽燃笑到捶床:“你会不会带新人?”

陈寂说:“不会。”

周尽燃无语了:“……”

陈寂若有所思:“可能是之前刚进队的时候,带我的人也没怎么夸过我的原因吧,谁带的我来着?哦,是你。”

天降一口大锅,周尽燃连忙解释:“那是因为我看上去也很小,你以为咱俩同龄。”

陈寂说:“我没有。”

周尽燃无言以对:“……”

挂了,没的聊了。

不过周尽燃说的没错,陈寂进队的时候也跟程立雪差不多大,但他心性成熟,遇事不慌不忙,而那时的周尽燃也比现在的他要小一点,性子又欢脱,所以两人在一起都会觉得像同龄人相处般无压力,他们是互补的性格,天生的搭档。

陈寂有点想念周尽燃。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加训也不能少,陈寂在加训签到表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慢吞吞地走到操场开始跑步。

林招招到的时候,他正好跑到第十圈,到底是跑得多了,比之前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他一口气冲到林招招的面前,也不管自己满身汗,一把把人抱在了怀里。

林招招笑骂他:“臭死了。”

“嫌弃我?”

“没有。”

陈寂把手掌放在她的后脑勺,发丝香香软软的,他的女朋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问:“见我还特意洗了头?”

林招招转移话题,说:“快起来,让我拍张照。”

虽然不知道林招招要干什么,陈寂还是松开了她,站在晚冬的风中让她拍了张照。他穿得单薄,长袖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将沉未沉的晚霞在明暗间铺成晦暗瑰丽的色彩,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草坪都是虚幻,唯一清晰的就是陈寂。

林招招说:“秀个恩爱。”

陈寂问:“怎么秀?”

自然是发出去,朋友圈的人太少了,所以她选择了更大的平台。一张图,一句话:“冬日长风里的陈寂。”

陈寂挑眉,林招招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好的男朋友,偶尔还是想炫耀一下啦。”

陈寂说:“那我不一样。”

林招招看向他。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我只想把你藏起来。”

谁想看,都不行。

林招招藏了小心思想炫耀男朋友,结果被想要跟陈寂有商业合作的品牌商买上了热搜,热度给得足足的,双人超话里全是尖叫帖。

云汀忙里偷闲,用小号点赞评论转发,最后跟林招招感慨:“印度公开赛真是,怎么正赶上情人节了?”

“没事。”林招招想得很开,“反正我跟陈寂已经过了很多情人节了。”

“那我去跟陈寂吵架。”

云汀有点疑惑。

“谁让他去工作不陪女朋友过情人节的,我去跟他吵架,然后闹分手,看是比赛重要还是我重要。”见云汀惊得眼镜差点掉下来,林招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信吗?”

云汀呆呆地摇了摇头。

林招招说:“对啊,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再说了,我很闲吗?我能闲出那天跟陈寂过情人节吗?”

云汀再次摇头。

林招招说:“所以,再遗憾一律按劝分处理,我会跟陈寂告状的。”

云汀回过神来:“你这孩子!”

林招招闪身进了办公室,赵老师正在里面工作,林招招下意识地想出去,脚步一顿,又忍住了,她打了个招呼,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她虽然是实习生,但云汀信任她的能力,敢放手让她去做,甚至前不久让她跟了一起案子,最后案子完美结束,现在只剩最后一份总结。

林招招写得很认真,以至于赵老师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她茫然地抬起头:“啊?”

赵老师说:“前两天闻溪打来电话,问起了你。”

赵闻溪。林招招恍惚了一下。回国之前她去找过赵闻溪,打了辆车一路在荒野的公路上驰骋,赵闻溪坐在山坡上抽烟等她。

他向来话多,那天一如既往,最后他说:“你走吧。”

她什么都不能给他。

除了离开。

而自那之后,她很少听到赵闻溪的消息。毕竟两人共同的朋友没几个,而赵闻溪又时常出入无人区,只能从朋友圈寥寥无几的几个动态里,偶尔得知他的所在地。

也聊过几次天,多半是节日,赵闻溪例行发了像是群发的祝福,在提醒她,他还记挂着她。

可林招招很少回。

所以乍一听赵闻溪的名字,她确实有点恍惚。恍惚完了,她立刻正了脸色,问:“他现在还在非洲吗?”

赵老师说:“是。”他看着林招招,突然叹了口气,“小林啊。”

林招招莫名地觉得愧疚:“赵老师……”

“之前你刚来我们科室实习的时候,我是挺喜欢你的,工作努力,长得也可爱,所以才想介绍给闻溪。后来,闻溪那么喜欢你,你不喜欢他,我就有点生气。但是我后来也想通了,喜欢这件事很玄妙,你那么好,是闻溪没这个福分。”

林招招鼻子一酸:“赵老师,您别这么说……”

她想说点场面话,她想说赵闻溪那么好,值得更好的;她想说如果没有陈寂,她肯定会选择赵闻溪……可是这些话在喉咙里转啊转,始终说不出来。

虽然是她不愿接受他的喜欢,但确实间接地伤了赵闻溪的心。

她没有立场去做任何的安慰。

赵老师摆了摆手,说:“这事不怪任何人,我只是想着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得把这事说开,免得你见了我就想绕着走。”

“我都发现了,可别说没有。”赵老师笑了笑,看了两眼她写的报告,拍拍她的肩膀,“事实证明,我的眼光确实不错,你很好,加油。”

他把话说开后就又去忙了,林招招也如同解开了个心结般轻松了不少,就连总结报告也写得快了点。眼看就要结尾了,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林招招瞥了一眼,是专案组的罗队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罗队?”

“招招,总结报告写完了吗?”

“快了。”

“得重写。”

“啊?”

“抓错人了,有新的被害人出现,快,芙蓉小区,出现场。”

“马上。”

罗队是她之前经手的那起案件的负责人,本来是很普通的入室杀人案,但类似案件接连发生后引起广泛关注,各分局已抽调人手组成专案组。经过走

访、缜密的推理,以及搜寻到的证据,警方迅速地锁定了嫌疑人并抓捕归案。

结果现在嫌疑犯还在看守所关着,却又有相同的案件发生了。

新案件的发生对专案组的人员有一定的打击,大家都是临时被叫过来的,疲惫地皱着眉,在现场也提不起多少干劲。

但工作还是要做。

为了尽快破案,安抚市民情绪,他们的工作量加重加大。等林招招带着结果从解剖室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拂晓了。

工作的时候不觉得,而一旦有人告诉你“可以了,休息吧”的时候,困意立刻席卷而来。她甚至没有洗漱,直接倒在了云汀休息室的小**,便陷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微信里有条来自陈寂的未读消息。

陈寂:醒了给我打电话。

林招招拨了电话过去。她闭上眼睛,意识还在缓慢地苏醒,等到电话终于接通时,她才迟钝地想起来,陈寂应该在男双决赛的现场了。

果然,她听到了休息室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

她翻了个身,刚睡醒的嗓音有点哑,像撒娇般软糯:“陈寂,你不好好打比赛,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陈寂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

他说:“就是想在比赛之前听听你的声音。”

林招招笑了笑,说:“那你听到了。”

陈寂说:“嗯。”

似乎有人在催他了,敲着门喊他的名字,林招招微微睁开眼睛,眼前模糊,又逐渐清晰。她忽然对着话筒“吧唧”亲了一口,说:“去比赛吧,加油。”

终于,她听到陈寂轻声笑,说:“好。”

公开赛每年都要打很多场,场场对手不同,每场都能打出新花样。而这次印度公开赛被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一场,则是没有了周尽燃的男子双打。

网上对于这次双打议论纷纷,仿佛个个都是乒乓球界大神。

“没有周尽燃跟陈寂搭档,打得确实有点艰难,程立雪底子不错,但是比赛经验不足,还是有点拖后腿的。”

“不知道决赛会怎么样,丢一个冠军来给新人练手,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了?不知道郑指导是怎么想的,哪怕叫江竭来也好。”

“还江竭呢,楼上是不是还活在2016年?江竭年前退役去C省省队当教练了。”

“天哪!我才知道!”

“你家用的是2G网吧?”

“理智分析一下。这次决赛对战的A国双人组是十年搭档,被乒乓球界视为除既然组合外最有默契的一对,平常的选手遇到他们就是一个‘输’字。陈寂刚拿了单打冠军,又要拖人打双打决赛,拿冠军的概率很低。”

就这样背负着所有人的不信任,陈寂和程立雪站在了决赛的赛场上。

郑同言简意赅:“尽全力。”

陈寂点点头,喝了口水。余光瞥到程立雪默不作声地擦球拍,想了想,他往程立雪那边站了站,说:“别紧张。”

程立雪抬起头看向他。

陈寂拧紧瓶盖,说:“你前两场打得不错,正常发挥就好了。”

程立雪欲言又止。

而陈寂说完话,就拿着球拍去签到了,程立雪连忙跟上。这就好比游戏里面王者带青铜,王者不好打,青铜也不轻松。但王者没说啥,他这个被带着上分的又能说什么呢?

后来,程立雪拿了无数个冠军,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再想起这次公开赛的双打,想到的形容词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是的,他们赢了。

在所有质疑的目光和声音中,他和他最喜欢的陈寂把冠军奖杯拿到了手上。像是在做梦,颁奖仪式结束后是群访,等群访结束了,陈寂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回休息室了,程立雪还在捧着奖杯发呆。

陈寂愣了愣,问:“不走吗?”

程立雪说:“我拿到冠军了。”

陈寂回身关上门,奇怪地说:“嗯,是第一次吗?”

程立雪说:“这么大的比赛,是第一次。”

陈寂说:“哦。”

两人都在沉默。

陈寂心想,小孩子真麻烦,有了心事的小孩子更麻烦,但有些情绪要自己消化,别人怎么说也没用。于是他也没想安慰,拿起自己的包就准备招呼程立雪走,谁知道程立雪又开了口:“我感觉我一点也不厉害,这个奖杯不该属于我。”

陈寂无语了:“……”

好吧,不说点什么的话这孩子该钻牛角尖了。

陈寂重新坐了回去,伸手把程立雪手中的奖杯拿了过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想了想,说:“对手很厉害,但我们赢了,你觉得赢得不漂亮?”

“如果是周副队在的话……”

“没人能保证赢的时候姿态是绝对的漂亮。”陈寂打断他,“还有,谁跟谁更有默契,谁的能力更强,在赛场上,是增加你拿到冠军的筹码。过程虽然很重要,但拿到了冠军的话,也没那么重要。”

“嗯,也许吧。”陈寂点点头,旋即又是一愣,“你觉得你是在躺赢?”

程立雪点点头。

陈寂失笑:“躺赢也是赢,总比有些人站着也赢不了的好。”他站起来,拍了拍程立雪,若有所思地说,“再说你哪有那么差?那么差能进一队?”

冷神教育人的方式,简单粗暴。

但有用。

赛程安排的紧密程度让程立雪没那么多时间做心理建设,他们从新德里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直飞多哈,参加卡塔尔的公开赛。结果飞机晚点,他们到多哈的时候离男双比赛仅剩两个小时,下了飞机后一路狂奔,赶在比赛开始前到了场馆。

陈寂把外套脱了,简单地热身后,他微微喘着气摇了摇头,对程立雪说:“尽力吧。”

除了尽力还能说什么?

但还是有点蒙。

这次男双第一轮比赛没有安排转播,不在现场的林招招和大多数球迷一样,只能从现场观众的只言片语里跟进赛况。

她点开陈寂的单人超话,已经有人发了高清图,是刚结束完一局正在擦汗的陈寂。

配字:陈?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实际上脑子一片空白?寂。

评论:一比零,稳住,我们能赢。

林招招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枕边,看着天花板发呆。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认命地不停刷首页。

二比零。

三比零。

行吧,白担心了,陈寂不是人。

林招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打开首页的时候首页已经是喜气洋洋了。陈寂的单人采访很快也被上传上来了,横拍的角度,能看到他发上的汗在飞溅。他有点不耐烦地喝了口水,才缓住了情绪去回答记者的问题。

“嗯,还好,边打边调整节奏。”

“发挥得还算正常,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赢了就好。”

“目标吗?还是冠军。”

评论区也是热热闹闹的。

“记者快放我们冷神去洗澡睡觉吧!你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呜呜呜,怎么闭着眼也能把人打回家?”

“飞机晚点不要慌,冷神实力依旧强。”

“放我家崽崽去睡觉!”

“妈粉冷静一点,现在肯定回酒店了,睡不睡的不知道,但有空给我们寄张明信片吧!冷神,出来说说话。”

“你还想要他营业?你没有心。”

刚刷到这条,微博页面忽地消失,陈寂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坐了起来,将被子拉到怀里抱住,手指划过屏幕,接通。

“喂?”

“还没睡?”

“我能睡得着吗?”林招招抬手打开台灯,“再说了,知道我睡了为什么还打电话过来,诚心搅我好梦吗?”

陈寂低声笑了笑,说:“嗯。”

生怕把人逗恼了直接挂电话,陈寂马上适可而止,说:“想你了。”

林招招脸一红:“嗯。”

陈寂不肯放过她,轻轻地吻了吻话筒,在阳台的风中望着多哈的夜景,声音低低的:“很想你,想快点见到你。”

本以为忙一点就不会那么想她,可越是忙碌越是频繁地想她,在得以喘息的休息时间缝隙里,想念像野草般疯狂生长,在心底破土而出。

他还有点不满:“怎么回事啊?招招,我都看你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想你?”

“唔,可能是你太爱我了吧。”林招招开玩笑道。

“嗯,肯定是。”陈寂竟然应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你呢?”

“什么?”

“没什么。”

一次没问到答案,傲娇了就不肯问了。林招招追问了他也不肯说,她失笑,在临挂电话之前,想起妈粉的挂念,于是提醒陈寂:“有空发条微博啊。”

两分钟后,陈寂微博上线。

陈寂:想我吗?

无配图。

明明是条很撩人很苏的微博,底下评论的画风却很清奇,被人归纳到2017年开春迷惑大赏。

“不是?这位哥是不是切错号了?”

“什么切错号,是换人了吧?是你发的吗?是程立雪发的吧?程立雪把冷神的手机还给他!我们是要他发微博!但这么敷衍我不接受!”

“喜欢的是冷神,不冷脱粉了。”

“我想你啊!呜呜呜!我简直不要太想你啊!等等,你问的是我吗?”

“崽崽!妈妈每天都在想你,你要注意身体,早点休息,按时吃饭,别玩手机了,赶紧捧着冠军金牌回国吧!”

很好,今天也是妈粉努力的一天。

半个小时后,林招招评论陈寂的微博:想你。

破案了。

冷神这是在问他女朋友。

05

虽然陈寂的妈妈粉期盼着陈寂早日回国,但等到他真的捧了冠军金牌回国后,她们又有了新的担忧,比如——加训。

卡塔尔公开赛结束后,离四月中旬的亚锦赛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陈寂除了每日的训练,及各项队内的选拔赛、热身赛,还会带程立雪进行双打训练。

而训练中心的官博也经常会发点小日常。近日,更是把陈寂数月来加训跑步做了个快剪,发到了微博上。

妈粉表示:“我不需要看我儿子为他的爱情那么辛苦!”

女友粉装妈粉,实锤了。

训练中心一训练馆,周尽燃看着手机,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喝水的陈寂,陈寂猝不及防,水差点洒了。他瞪了周尽燃一眼,周尽燃完全没有接收到,兴冲冲地说:“你看你看,他们都说你带立雪像带孩子。”

闻言,陈寂脸一黑。

他看了周尽燃一眼,问:“像吗?”

陈寂冷漠地道:“滚。”

周尽燃捂心口装受伤:“你好狠啊,我在家养伤的时候,你说双打不能没有我。我才两场比赛不在,你就有了新欢。”

陈寂无语了:“……”

周尽燃演上瘾了,碰瓷似的往陈寂身上撞,还没撞两下就忽然听到哨响,郑同的声音响彻场馆:“列队!”

旁边球桌跟周尽燃玩得好的女队员笑话他:“周副队,别腻歪了,人家陈寂有女朋友了。”

周尽燃大怒:“我还有老婆了呢!”

陈寂一脸漠然:“我们是普通队友关系。”

来不及更详细地解释,周尽燃扯着陈寂就过去列队了,结果还是晚了三秒,被郑同拉出来点名批评了。一批评,郑同这才疑惑地看着陈寂:“嗯?陈寂,你怎么在这儿?”

陈寂也疑惑,他不在这还能在哪儿?

郑同说:“今天不是轮到你买菜吗?你在这儿我们中午吃什么?”

所有人皆是一脸心虚:“……”

是这样的,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在非赛季的时候,会每周给队员排班去买菜。但训练中心有后勤人员,有合作的菜商送过来,根本不需要他们出去买菜,所以队员也没把这当回事,名单是列出来了,但根本没人执行。

一看大家的脸色,郑同了然:“没人去过?”

没人敢说话。

郑同冲陈寂抬了抬下巴:“陈寂带头,今天去买菜。”

陈寂说:“会被人围观的。”

郑同问:“你是明星吗?”

陈寂说:“不是。”

郑同说:“你是普通的乒乓球运动员,打比赛是你的职业,赢得比赛是你的义务,别膨胀别骄傲,买菜去。”

陈寂站直身子:“是!”

这是陈寂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他虽然叛逆,虽然在小事上总是明里暗里地跟郑同抬杠,但一旦郑同下了命令,先应下来再说。

于是,陈寂便去买菜了。

哪怕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穿着平时并不常穿的连帽卫衣,而且是在工作日的上午,陈寂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认了出来。

他站在超市生蔬区,皱着眉对比两种花菜的价位,旁边突然传来迟疑的声音:“你是陈寂吗?”

陈寂头也不回:“不是。”

那个人转而给自己的朋友发语音:“我跟你说,见了鬼了,我被老板派出来买水果,结果你猜我碰到谁了?我碰到冷神陈寂了!”

陈寂顿时无语:“……”碰到他是见到鬼了?

陈寂随便选了个花菜扔进推车里,淡定地推着车迅速闪人,看到能吃的就胡拿一通,一路推着去付钱,刚把地址填好,就听到了拍照声。

被认出来了。

陈寂在心里叹了口气,礼貌地跟围观的人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不要挡着人家做生意,甚至给前排的几个人签了名。在尖叫声中,他把口罩扯了下来,对人群笑了笑:“谢谢大家的支持。”

反正在场没人承受得了,拍照声此起彼伏,陈寂边往外面走边在群里发消息:你们在哪儿?在单位吗?

云汀:开会中。

林招招:写报告中。

陈寂:我去找你。

云汀:?

云汀:这是什么秀恩爱的新招数吗?来找谁?来找林招招为什么要在群里问?陈小寂同学,你深深地伤害了我。

陈寂把手机收起来,停住脚步。

围观人群不明所以。

陈寂忽然说:“看,飞碟!”

所有人条件反射地往天上看去,百试不爽的方法给了陈寂可乘之机,他往后退了两步,绕过人群就开始狂奔。

动作迅速、干净、利落,拉出去完全可以报名参加五十米速跑。

“啊啊啊啊,冷神跑了!”

“冷神也太能跑了吧!根本追不上!”

“他天天跑十圈都可以参加马拉松了好吗!能追上就见鬼了!不追了不追了!冷神果然比电视上更帅,赚了!”

陈寂也觉得自己赚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在训练期间见到自己女朋友的。

云汀所在的分局他从小就经常来玩,资历老一点的警察都认识他。他闪身进了大楼,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熟人,跟他打招呼:“陈寂,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

“找女朋友还是找舅舅啊?”

这问题真是挺刁钻的,传到云汀的耳朵里还得了?陈寂很保守地回道:“都找。”

“哦,云汀在九楼,林招招在四楼,去哪儿?”

“……四楼。”

嗯,是来找女朋友的。

林招招本以为陈寂说来找她是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所以当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来送资料的,头也没回地说了声:“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林招招翻着手写资料,说:“云老师不在,把资料放在桌上就好了,辛苦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淡淡的:“不辛苦。”

林招招翻着资料的手猛地一顿,她飞快地转过身,果然看到陈寂靠在门上看着她。他应该是刚跑过步,鸭舌帽摘下来,甩了甩满是汗水的头发,嫌弃地“啧”了一声,对上她诧异的目光,笑了笑:“嗨。”

嗨个头。林招招问:“你怎么来了?”

陈寂走过来,说:“说来话长。”

林招招说:“长话短说。”

陈寂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三言两语概括了来龙去脉,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等林招招去网上看了一圈,然后再次看向他时,他问:“喝水吗?”

林招招说:“像个逃犯。”

陈寂不满地说:“有这么帅的逃犯吗?”

林招招瞪了他一眼,陈寂趴在桌上,说:“你好凶啊,招招。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跟你分手了,说好的小甜心呢?”

林招招噎了一下:“……”又说,“过来。”

陈寂也没问为什么,直接走过来。林招招说:“弯腰。”

他便弯下腰。

林招招夸他:“还挺听话。”她随手抽了两张纸,抬手给他擦汗。

她擦得很细,汗沁湿了纸后又换了一张。她低声心疼地说:“就算是狂奔向我,也不用这么拼命。”

“得拼。”陈寂一动不动,说,“不然你被抢走怎么办?”

认真严肃的表情,说得煞有其事。

林招招把纸扔进垃圾桶:“我天天都在工作,能被谁抢走?”

陈寂摇了摇头:“不知道。”却没有站直身子。

在他炽热的注视下,林招招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无论经过了多少次都会这般脸红和心跳加速。

她仰起头,说:“我要亲你了哦。”

陈寂说:“等得急死了。”

林招招说:“我还以为冷神最有耐心,从来都不会急呢。”她“吧唧”亲了他左脸一口,想了想,又亲了亲右脸,迟疑了一下,吻住了唇。

陈寂顺势捧住她的脸,迫使她将自己送上来,将这个吻推向炙热。

末了,他慢吞吞地松开她。

修长的手指点着她被吻得红润的唇,他低喃道:“怎么办?一遇到你的事就特别急,生怕迟了一点,又错过了。已经错过很多了。”

他其实心里一直都怪自己太迟钝,太晚发现林招招的喜欢,太晚察觉自己的动心,所以那点小小的酷不想在她面前装了,只想给她看他最真实的内心。

最真实的陈寂。

那样用尽一切来喜欢她的陈寂。

他说:“所以,别怪我狂奔向你。”

多早,他都觉得迟了。

林招招还要继续写报告,没空在工作时间陪陈寂腻歪太久。陈寂偷了半日闲,打电话给餐厅订了饭菜送到训练中心算交了差,便不肯回去了。

林招招丢了份文献给他,说:“消磨时间,别打扰我工作。”

陈寂乖得不像话,默默地坐在她对面看文献。

嗯,成功把自己看睡着了。

等林招招写完报告抬起头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洒进来,金灿灿的春日,给陈寂的发梢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色。他枕着胳膊侧趴在桌上,睫毛在微风中轻颤,没了平日的冷漠,眉眼出奇地温柔乖顺。

林招招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仰起头看他,没忍住,亲了亲他的眼角。

居然没醒。

防范意识太差了。

林招招在心里默默谴责他,转念一想,早知道他防范意识那么差,当初暗恋的时候就该亲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这么想着,她又亲了一口。

还是没醒。

陈小寂同学啊,冷神同学啊,这要是在外面遇到坏人会被拐跑的,抱起来就是一个百米冲刺的那种。

没一会儿,评论就上了百。

周尽燃:嗬,买菜半路消失,别以为订了枕琴阁的饭菜过来我就原谅陈寂了!

网友A:啊啊啊啊,睡着的时候好可爱哦。

网友B:我恨!你俩怎么没早点谈恋爱,不然我得提前多少天看到陈寂睡觉的样子!@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也是个抠门的,从不发这样的福利。

顾则回复周尽燃:我原谅了。

网友C:我看错了吗?许门师兄弟发糖了?

网友D:我又可以了!

五分钟后,陈寂回复周尽燃的评论:不用你的原谅,不准吃。

本来还准备发完微博再继续吃豆腐的林招招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就醒呢?是梦到他在微博提到她,所以急着来评论吗?

早知道先吃完豆腐再发微博了。

陈寂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问:“在想什么?”

林招招脱口而出:“豆腐。”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连忙捂住嘴巴,任陈寂再怎么皱眉也不肯再解释。陈寂轻哼一声,看了眼时间,午休的时间快过了,他得归队了。

林招招忙站起来:“我送你。”

陈寂眯起眼睛:“除了发微博,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林招招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见陈寂还要再追问,她一秒开启撒娇模式:“你再不走就迟到了哦,郑指导很可怕的。”

陈寂点头,走至门口脚步又是一顿。

林招招问:“怎么了?”

陈寂一开口就是暴击:“其实刚刚我没睡着。”

林招招懵了一下,半天才歪了歪头,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啊?”

陈寂说:“闭眼。”

林招招疑惑了一下。

陈寂折回来,一步一步走回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像得了颗糖的小孩,笑意自眼底倾泻,他说:“我得偷亲回来了。”

好吧。林招招闭上了眼睛,心想,权当又吃了次豆腐。

06

四月天的春意正浓,淅淅沥沥地下过几场雨,风变得和煦,日光变得炽烈,一天被拉得很长,五六点的天依旧明亮。

路灯缓慢地亮起。

林招招和澄子被调到专案组负责同一起案件,结束了工作后,两人回宿舍洗了个澡,点的外卖也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在懒人桌上摆满。

林招招闻着香味,连头发都来不及吹,随便擦了擦便光着脚小跑过来:“啊,好香。”

澄子笑她:“快去穿鞋。”

“都快五月了!光着脚也没关系的。”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去乖乖地穿上了拖鞋才盘腿坐在地上,掰开一次性筷子,“我感觉我上次吃冒菜是上辈子。”

澄子白了她一眼:“胡扯。”

澄子说:“上周五,陈寂微博发了张图片,上面是冒菜加两罐可乐,另一罐不是你的?”

林招招无力反驳:“……”

“哦。”她立刻就想到了解释,“居然是上周五吃的?我怎么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毕竟自从那天我就没见过陈寂,这可能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以此类推,她也确实很久没跟冒菜见了。

澄子道:“呵呵!小情侣又在暗戳戳地秀恩爱了!我喜欢,别停下。”

林招招还真的没停下,她拿出手机,调出今天的体育新闻,翻到乒乓球那个视频,点开。还是那个主持人,正翻着最新的稿子:“日前,亚洲乒乓球锦标赛在江苏无锡拉开序幕,比赛进行到最后一日,已收获三项冠军。而在此前的男双1/4决赛中,陈寂和周尽燃输给外国选手,爆冷门出局。

“今天下午17点15分的男子单打决赛,上场的是大家期盼已久的周尽燃和陈寂,希望两人能尽快调整心态,为大家带来精彩的比赛。

“体育频道将在17点现场直播,届时请准时观看。”

视频走向尾声,宿舍里也陷入了安静。

“好辣。”林招招开了罐可乐,冒菜虽然点的是微辣,但到底是重庆本地人开的店,微辣也能把人辣得出一身汗。她舔了舔通红的唇,说,“昨天陈寂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什么?”

“他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小情侣间睡前的一通毫无意义却必须要打的电话。

他刚结束一场跟周尽燃的热身赛,大汗淋漓地坐在酒店的乒乓球馆,风吹干了汗,他让周尽燃先走,给她打了电话。

最后,他问她:“你去看过吗?”

林招招问:“什么?”

陈寂说:“那颗星星。”

那颗他在她21岁生日时送给她的星星。

林招招去看过的,天文望远镜在沉沉的黑夜指向太空,纬度变化位于+60°和90°之间可全见。

一颗在宇宙中缓慢旋转的恒星。

被命名为“林招招”的那颗星星,穿过了时间和空间在她眼中璀璨生辉。她捧着手机跟他开玩笑:“这颗星星是你还不喜欢我的时候送给我的,现在你都那么喜欢我了,是不是要把宇宙打包送给我?”

陈寂说:“也行吧。”

顿了顿,不等她开心,他又说:“本来想说把我打包送给你的,既然你想要宇宙,那我就去给你打包宇宙。”

等等!林招招沉声道:“你听过一句话吗?”

陈寂问:“什么?”

林招招说:“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整个宇宙。”

虽然宇宙浩瀚,星海灿烂,虽然她从未得到过宇宙,虽然这是句普通且俗气的情话,但她还是想说给陈寂听。

她为了他,愿意放弃整个宇宙。

在不见彼此的日子里,日子被拉得很长,缓慢地朝比赛日推进。

在赴杜塞尔多夫的候机室里,陈寂接受记者的采访。问及对集训的感受和对比赛的期望后,记者免不了又以开玩笑的方式提起他的感情生活:“大家都挺关心的,在忙碌的比赛中,谈了恋爱,有了女朋友于你而言是动力吗?”

陈寂看着镜头,答非所问:“马上就夏天了。”

记者不明所以:“是的,马上六月底就夏至了。怎么了……吗?”

陈寂笑了笑,说:“我很喜欢夏天,所以夏天就要去见喜欢的人。”

他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等我回来。”

他喜欢夏天,他怀念夏天,他期待夏天。因为在某个夏天,某个他不知道的炽烈夏日里,林招招看到了他,选择了他。

为他心跳怦怦。

对于记者的问题,陈寂没有正面回答,却在比赛中用行动展示了谈恋爱后的变化。打法、心态、步伐,轻微地改变却势不可挡。就连郑同也坦言,此次的世乒赛中,陈寂的表现可圈可点,同时收获男双、男单的冠军并不意外。

比赛一结束,陈寂就先于大部队回到了临溪,在连绵不绝的雨天中赶上了晴朗的一天——无论外面如何风霜雨雪,三月街始终宁静、恬然。

晚霞的辉映里,小酒馆窗台上奶牛猫伸了个懒腰,又睡下了。

陈寂提着行李上了最后一座桥。平遥巷近在咫尺,初夏的风自三月河上拂面而来,他心急地想要见到她,步伐都快了几分。

却忽地,脚步一顿。

他侧过脸,往桥下望去,看到了林招招。

她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光着脚在汩汩水流中晃**。对面的小酒吧早早地开了业,彩灯在溽夏傍晚的风中闪烁。

万物复杂,她却明亮、天真、可爱。

他想起记者问的那个他没有回答的问题,在这一刻,答案是如此的清晰。

于他而言,林招招是无尽夏日,是漫天繁星,是疲惫生活里的天真与明亮,是可见的未来里,他所有的荣耀与光芒。

是他可爱的小青梅。

他终于开口喊她:“招招。”

林招招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循声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对他笑:“陈寂,你看。”

“什么?”

“你送我的星星,在天上发着光哎。”林招招指着渐渐沉入昏暗的、乌蓝的天,又偏头看他,却撞上他炽热的目光。她脸一红,小声凶他,“别看我,看星星。”

陈寂忽地笑了:“在看。”

望进眼底。

望向他的漫天繁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