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无恙

黑夜像山谷

白昼像峰巅

睡吧!合上双眼

世界就与我无关

——顾城《生命幻想曲》

每年的三月都是北京一年中最有希望的季节,严寒已经悄然离开,暖春即将到来,风儿吹在脸上不再那么寒冷,眼前的色彩也开始变得丰富多彩,就连路上的行人也悄然多了起来。无数鲜活的陌生面孔从北京站的出站口涌了出来,以潮水般的姿态义无反顾扑向这个庞大的城市,最终消散在方圆几百公里的各个罅隙间。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写满了恣意盎然的**和欲望,哪怕很快迎接他们的将是各种匪夷所思的打击和否定,没关系,就算最终他们伤心失意离开,他们留下的小小空间也会很快被填满,空气中剩不下一点点儿悲伤。

出事后,苏扬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捱到三月,他才感觉能稍微缓口气了,紧绷僵硬的神经也放松了些。他已经忘了是如何度过这个寒冬的,只知道很难,时间仿佛凝滞变得悠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其实关于这段悲伤记忆的具体细节都被他有意屏蔽了,或许是自欺欺人,或许是天生乐观,总之他的表现挺正常——正常上下班,正常寻找图书选题,正常开策划会,正常撰写产品文案……下班后就正常回家,正常吃完饭、看会儿书再进行简单的运动,然后就正常睡觉了——说起来,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很少出去应酬了,只要有时间就在家陪唐悠悠。对了,他们搬家了,出事后第二个月他们就将原来那套房卖了,里面回忆太多,想忘都忘不了,只能离开,不过他们不想搬离望京,于是就在另外一条街道又买了一套房,面积没原来大,单价还要贵,一进一出亏了一百多万。苏扬想,用这么多钱来忘掉一些伤心过往,总是值得的吧,只是,真的能忘掉吗?

唐悠悠也很“正常”,甚至看起来比苏扬还“正常”,她原本上班时就没太多表情,因此再冷漠大家也不觉得奇怪。很多人以为她遭受如此重创怎么也得多休息几天,无论身体还是内心都非常需要,可是没有,唐悠悠第二个星期就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了公司,她甚至重新穿起了职业装,仿佛之前的大肚子只是虚空一场,她走路的步伐很快,仿佛自己身体完全无碍,她说话的语速更快,仿佛她的情绪也毫无影响。有人坚定认为她只是在伪装并试图从她的眼神里寻找一丝悲伤,可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徒劳无功,唐悠悠没有给他们丝毫机会,无论怜悯还是嘲笑,仿佛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悲伤?对女人而言没有一件事比失去孩子更痛心,哪怕是早夭的婴儿,她们血肉相连早已融为一体,这种悲痛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体味。不止一次苏扬被唐悠悠的哭声惊醒,那往往是在午夜时分,那时的唐悠悠没有任何防备,她甚至还在睡梦中,就不停地哭,眼泪已经将枕巾打湿,苏扬摇醒她结果她哭得更厉害了,她边哭边说:“不要叫醒我,我刚在梦里见到我们的孩子了,我要给她喂奶,我还要给她洗澡,给她唱歌,穿衣打扮,求求你,不要叫醒我。”

苏扬也立即流下热泪,可他再难受也不能表现出来,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搂住她,然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她再次入眠,就像照顾一个婴儿。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苏扬才会明白,倔强的唐悠悠其实比谁都更脆弱。

对了,唐悠悠还有一个挺大的变化,那就是开始有心向佛了。虽然还不能称之为信仰,但她会高度关心这方面的信息资料,经常阅读一些佛家经典,聆听一些佛教音乐,还会定期去寺庙参拜,并且完全不食荤,以及经常参加放生活动。

所有的这些变化只有苏扬看在眼里,他完全没有半点干涉,只会默默支持。他甚至很少和唐悠悠讨论这些变化,害怕由此又会谈及那个让他俩伤心欲绝的疼痛。苏扬意识到其实这半年自己和唐悠悠的交流并不多,虽然两个人依然很默契,但不会像过去那样腻腻歪歪了,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更不会对未来有什么美好期许。虽然两个人依然很恩爱,但更多变成了精神上的互动和支持,好像是风雨同舟的——伙伴。

苏扬知道他们其实都害怕,怕表现得太幸福,结果就会太荒谬。

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平淡,苏扬以为这种平淡会持续很多年,说不定会持续一辈子。

他突然理解自己年少时经常看到大街上迎面而来的中年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当时会觉得此人活得太压抑太可笑,其实在他呆板的表情背后压抑着不为外人道的伤悲。他突然又理解小时候过年时大家族聚会,很多长辈说着说着就哭了,当时会觉得大过年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其实每个走过岁月风霜的人们身上都有生活刻画的累累伤痕。

原来这就是人生的负担。

不止一次,苏扬心想,这件事是我二十多年来遭遇的最大打击,我不会允许自己的人生再次发生这样的悲哀。苏扬敬畏神明,却不愿事事往因果上附庸。不止一次他想如果唐悠悠不是太过劳累那么后果一定不会如此,因此对他而言他要改变的不是不吃荤,不是去放生,而是更好去掌控自己的生活。

说起来,唐悠悠的逻辑性一直比他要强,可是面对复杂人生,男人反而会更加理性。

只是,这一次苏扬依然错了,相对他跌宕的人生,这次的伤悲只不过是支开场曲。在生活面前,再强大的逻辑也无能为力。

等过了三月,天气就一天比一天暖,苏扬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有一天清晨醒来,他拉开厚厚的窗帘,透过落地窗户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突然觉得神清气爽,竟然又有了写诗的冲动。这对他来说简直比吃了兴奋剂还要激动。

只是,欢愉的心中很快又闪过一丝惘然,因为想到写诗就会立即想起大左,而大左已经消失三年多了,且音信全无。

他究竟去哪儿了?会不会已经死了?

苏扬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拨打大左的号码,三年来这个号码从来就没有被拨通过,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唉……”苏扬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沉痛地对着天空喃喃自语说:“兄弟啊,如果你死了,就提示我下,我好给你烧纸。如果你还没死,就早点儿回来吧,我想和你喝场大酒,换一回深醉。”

唐悠悠也醒了,她睁开眼就看到苏扬正对着天空念念有词,而且表情凝重,嘴里好像还在唠叨什么死不死的话题,吓得赶紧问:“你干什么呢?”

苏扬黯然神伤地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大左了。”

唐悠悠“哦”的应了声,没再说话。刚才她还以为苏扬是在想念她们早夭的孩子呢,虽然平时唐悠悠对此事绝口不提,可她心中除了伤心外更多的是愧疚,对苏扬愧疚,因为他那么喜欢小孩,为了迎接孩子的降临他做了太多准备,却因为自己的大意和执拗而导致意外,这是她做过最失败也是最后悔的事。她很想弥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唐悠悠不止一次地提出再次怀孕的想法,并且在行为上身体力行,可关键时刻都被苏扬拒绝了,苏扬说她现在的身体还没恢复,等以后再说,话里虽然充满了关爱,可唐悠悠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这个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女人的第六感可以察觉。唐悠悠并不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事实上她还暗示过苏扬可以继续未完的婚礼,这个和是否要孩子以及身体好坏没有关系的,可苏扬依然回答:“再等等吧。”唐悠悠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感缝隙不但存在了,而且比自己以为的更严重,她很难受却不知道如何去排解,她恨不得苏扬可以痛骂自己一顿,可他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再三追问苏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或者他到底在顾忌什么,可现在的她变得脆弱起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到为止,假装不在乎。

起床,洗漱,吃过简单的早饭,两人一起上班。纵然生活中有再多坎坷,工作也都是一个能让人心无旁骛的事情。相比两年前,实体书出版市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不愁卖的类型小说几乎成了滞销品,除了一些名家还在苦苦支撑,非名家的类型小说作品想畅销变得无比艰难。还好市场关上了一扇窗,又打开了一扇门,那就是励志类图书变得非常受欢迎,特别是来自欧美的励志图书更是深得国人信任,不管是《没有任何借口》还是《谁动了我的奶酪》,动辄都有数百万册的销量。对于一些大的出版公司而言想改变产品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对于“听风文化”这种中等规模的出版公司来说问题不大,明确了新的出版方向后苏扬和唐悠悠在短短半年内就集结了二三十个励志类的版权书,只待想好系列名称就可以整体策划包装上市了。而关于这套书系究竟叫什么名字以及整个包装风格如何,苏扬和编辑部的同事们在会议室已经连续开了好几天的策划会,那天也不例外,从中午一直开到下午,与会的每个人都各抒己见,争论得不可开交。苏扬就是有这个本领,明明自己是老板,但总能让别人愿意和他讨论,甚至争论。虽然结局往往还是以他的意见为主,但在这个纠结的过程中,他已经完成了反复思考,推翻重来,拿定主意的几大步骤。

就在会议快结束前,前台突然敲门走了进来:“苏总,有人找您。”

苏扬正全神贯注对同事们阐述自己的最终想法,根本无暇理会,随口说:“先带到我办公室。”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嚷嚷:“我勒个去,这么多年没见了,苏扬你还不出门相迎?成何体统啊!”

四座哗然,却看到苏扬突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然后冲到了会议室门口,然后和一个流浪汉紧紧拥抱了起来。

苏扬:“大左,你他妈没死啊!”

“死?什么情况?”大左一脸愕然:“请问基于我还没死这个事实您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苏扬:“操,当然高兴了,我跟你说啊,我今儿个早上还想起你了呢,太神奇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大左摇头晃脑:“请问,你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北京还是什么时候到你这里?这样说吧,到北京应该是三个小时前,到你这里应该三分钟前,不,五分钟前,回答完毕。”

“好啦,你他妈还是老样子,太磨叽了。”苏扬特高兴:“快说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我结婚前各种找你都找不到,就差打110了。”

大左:“打什么都没戏,当我决定与这个世界隔绝,那么没有人可以寻觅我的踪迹,我是自由的,不可侵犯的——我操,你结婚啦,你有病啊,那么早结婚干吗?不会已经有娃了吧,在哪儿呢,快叫出来见见他大大。”

苏扬有点儿尴尬:“没结成,差一点。”

大左:“那就对了,也就是说,你现在也是自由的,对不对?”

苏扬点点头,他发现唐悠悠也过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知道大左刚才的话刺痛她了,赶紧打圆场:“悠悠,大左回来啦!”

大左看到唐悠悠后立即张开双臂要拥抱:“唐悠悠啊唐悠悠,时间如梭时光似箭,咱一晃有三年没见了吧,怎么样,是不是特想我?”

四周的员工都看傻了,心想这位大叔何方神圣,和苏总没大没小就算了,怎么和我们的女魔头唐总也可以随便开玩笑。

唐悠悠赶紧伸出手和大左简单握了下,硬挤出一丝笑容:“你好,我们去办公室再聊吧。”然后转身冷冰冰对员工说:“你们别愣着啊,赶紧继续开会。”

几秒钟不到,围观的员工们就消失殆尽,各归各位。

去苏扬办公室的路上,大左东张西望,不停感叹:“不得了,短短几年不见,你们的事业做这么大了,人都这么多了,看来当年我对你们的祝福起作用了。对了苏扬,你们这儿还有没结婚的女编辑吗?给我介绍一个呗,最近我感情处于空窗期了。”

苏扬搂着大左:“太多了,别说一个,一打都没问题。”

大左眼睛鼻子笑得挤到了一起:“操,太牛了,我看行。”

等到了苏扬办公室,大左先一屁股坐在苏扬的老板椅上,脚用力一蹬然后整个人转了起来,接着蹦到书柜前,看着琳琅满目的书啧啧惊叹:“这些书,都是你们出的?”

苏扬:“嗯,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好多装不下。”

大左:“出了这么多书,肯定没少赚钱吧。”

苏扬:“还行,养家糊口没问题。”

大左:“别谦虚了,我又不跟你借钱。对了,这些年得亏你每个月给我几千块零用钱,你不会问我要吧?”

唐悠悠“咦”了一声瞪着眼看着苏扬。

苏扬立即慌了神,他每个月固定给大左钱的事没告诉过唐悠悠,真没想到这家伙一来就捅娄子。

苏扬想转移话题:“快说说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肯定发生不少好玩的事吧。”

没想大左根本不接话,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事儿回头我慢慢跟你说,反正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继续说你给我钱的事啊,我估计这事唐悠悠你肯定不知道,按照我对你的理解,现在你肯定将苏扬这家伙凌迟的心都有了,不过你不能这么做,为啥,啊,因为当年苏扬说给我钱的时候我承诺不能白要,对吧,咱虽然贪婪,但还有道义,这人生在世,必须讲道理,哎,我说你们这里能抽烟不,不抽烟话说不完整,憋死我了。”

唐悠悠摇头,苏扬点头。

大左惬意地掏出烟,点燃,美美地吸了两口:“我不管,你俩有一个同意那就行。好,我继续说啊,当年我承诺苏扬,一定要写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关于这个时代的文明,关于人类的自由,更关于我们的民生和民主。你刚才不是问我这几年干吗去了吗?我干了很多事,但也可以说就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写作,真他妈不容易啊,我这三年头悬梁锥刺股一直笔耕不辍,目标是写够十万字,不多吧,可是我想说,就这十万字,已经将我对人类好历史的大思考全部囊括。而且里面太多前所未闻的真知灼见,可谓蔚为大观,辉煌灿烂。我这人不爱吹牛,但我现在就特自信地说一句,等我这书出版了,那必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必须是超级畅销书。苏扬,你说现在的书卖多少本才叫超级畅销书?”

苏扬:“至少一百万册吧。”

大左瞪眼睛:“一百万册?那对我的书是侮辱,我非常坦然地预言一次,我这书,至少——一千万册。”

苏扬:“我擦,那是《资本论》。”

大左:“《资本论》怎么了?我这书的精神内涵不亚于任何书。你想想如果我这书给你们出版了,你们得赚多少钱?相比你这些年给我的小二十万块钱,是不是赚大发了,哈哈哈!”

唐悠悠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冰冰地说:“你们继续聊吧,我还有点儿事。”

大左挥挥手:“行,你去吧,晚上多弄几个菜请我吃饭。”

苏扬赶紧说:“不要了,晚上去饭店,我等会儿就叫傻强。”

大左:“傻强?很熟悉的名字嘛?人还是动物?”

苏扬:“操,傻强是我们最好的兄弟。”

大左:“这样啊,我说似曾相识呢,不过那并不重要,我继续说我的书啊。是这样的,鉴于我的作品实在博大精深,如果你第一遍读我的书,你会觉得只是一些诗歌和散文,错,这个理解太肤浅,你必须第二遍读,你会发现其实你读的是小说,又错,依然肤浅,你必须第三遍读,你才能明白我真正的表达,这还是对有智商的人而言,智商不行的人不读个四遍五遍绝对不明白,为了达到这种境界,我十易其稿,太他妈痛苦了。”

苏扬连连点头:“打住,打住,你先少说两句,你刚才说要写十万字,都写好了吧?”

大左:“差不多了,估计有五六万字,不,三四万字了吧。”

苏扬:“到底他妈多少字?”

大左:“两三万字。”

苏扬:“那还不差七八万字吗?你这几年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大左:“精益求精,我头悬梁锥刺股十易其稿……”

苏扬:“好了,我明白了,我们聊点儿别的——我擦,你好像长又胖了些,真搞笑,哈哈哈!”

大左:“为什么我就不能变得更胖?难道长胖是你这种资本家的权利吗?那我就要用身体来反抗你们的罪孽——操,差点儿被你成功转移话题了,小样变聪明了嘛,我说哥们你别以为我和你开玩笑,告诉你我是认真的,你别看我才写了一两万字,后面的内容早就在我脑子里了,无非是敲出来那么简单。这些年我除了勤于创作,还在思考我的未来,究竟应该何去何从,我费尽思量终于想明白了,那就是兄弟情比金坚,我知道以前我太桀骜不驯爱自由,让一心想追随我的你费了不少心,ok,我决定改正,不再让你失望了。”

大左话说一半,深情看着苏扬。

苏扬:“所以呢?”

大左:“所以我决定回来,并且决定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决定和你一起创业,一起奋斗。我写书,你出版,我们兄弟齐心,双剑合璧,华山论剑,天下无敌,哇哈哈哈哈,好牛x啊!”

苏扬也跟着大笑:“我明白啦!”

大左眼睛都笑没了:“明白了吧。”

苏扬突然收起笑容:“明白了,你他妈疯了。”

大左:“你怎么知道的?老实说,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病了。”

苏扬:“行了,咱啥也别说了。还是先喝酒吧,你丫是众人清醒你独醉,只有喝醉了你才能说几句人话。”

大左:“好,精辟。可是我书的事到底怎么办?”

苏扬:“那个太简单了,只要你能写出来,我就保证给你出版了,至于到底能卖多少,咱先别画大饼。”

大左:“成交,不过我还有个事儿,那就是从现在开始,我吃你的,穿你的,你得养我。”

苏扬:“绝对没意见。”

大左:“那唐悠悠呢,她有意见怎么办?”

苏扬:“她管不着。”

大左:“霸气,颇有我风范,走,咱喝酒去。”

苏扬和大左到唐悠悠办公室叫唐悠悠一起吃饭,唐悠悠推脱晚上还要加班,不去了。

大左很高兴地和唐悠悠挥手告别:“太好了,有你在我们聊天还不方便呢,告诉你,我和苏扬有老多秘密了。”

苏扬赶紧打断大左:“悠悠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的事你全知道,好了,我们先走了,你晚上记得按时吃饭,工作处理好了就立即回家,我也会早点儿回去的。”

唐悠悠点头:“我知道,你晚上好好玩,不要担心我。”

苏扬和大左离开后,唐悠悠久久凝视着门口,长叹了口气,表情一片落寞。

去酒店的路上,苏扬给傻强打电话,说大左回来了,让他晚上一起来吃饭。

傻强:“大左回来了?擦,我以为丫死了呢!”

苏扬:“可不,我也以为他死了,可现在他又出现了,而且活得倍儿健康。你要是不信就赶紧过来。”

傻强:“不行啊,今儿个我是真去不了,我晚上得陪我们总监去见一个大牛客户,明年我们频道的广告费就看他了。”

苏扬:“你丫能不能别那么现实?总监天天陪,大左你都几年没见了。”

傻强:“话是这么说,可大左没总监重要啊——对了,大左现在干什么呢,该不会也发财了吧?”

苏扬:“看样子不太像。”

傻强:“那就更不能见了,我现在时间很宝贵的,绝对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苏扬生气了:“去你妈的傻强,瞧你那副铜臭样。”

大左也听到了,对着电话骂:“傻强,你丫一边儿玩儿去,今晚不来,这辈子都别让老子看见你,否则老子砍死你。”

傻强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了,赶紧嘴软:“开玩笑呢这不。这样,你们先喝起来,我要是赶得及就过去,要是来不及就下次再说,下次我请客。好了,就先这样啊,我得去开个小会了,拜拜。”

苏扬对着手机狠狠地骂了一句:“真他妈孙子,丫怎么进化成这副德行了!”

大左:“得,丫不来最好,丫现在和咱不是一路人了,苏扬我跟你说,你谁都别叫了,就咱俩喝,咱一醉方休。”

苏扬一脚猛踩油门:“一言为定,不醉不归。”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苏扬还是任性地在一家豪华会所里开了间包房,光服务员就有四个,服务费至少八百块。虽然只有两个人,苏扬还是任性地点了最贵的菜,摆满了一大桌哪怕根本都吃不掉。苏扬深情地对大左说:“大左,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拥有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记忆,所以我要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留给你。”

大左拍手:“好久听不到如此美妙的人类语言了,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啊。”

苏扬挥手:“今晚我们不谈钱,谈理想。”

大左:“好啊,现实骨感,理想丰满,今晚就让理想把贫瘠的你我丰沛。”

俩人举杯相碰,相视而笑,一口饮尽。那天晚上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喝高了就开始回忆往事,回忆兴奋了就开始朗诵诗歌,边朗诵边拍掌大笑,苏扬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大左宛如一滴甘露,适时滋润了他干涸的内心。

只是苏扬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

一边伺候的服务员们都看傻了,以为遇到神经病呢,忙问大左这是怎么了,大左笃定地说:“别理他,让他尽情地哭,这是我们诗人表达复杂情感的一种方法。”

苏扬边哭边说:“大左,你他妈回来就太好了,从此我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大左反而不激动了,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然后喝下一杯酒才问:“你孤独?为什么,你和唐悠悠在一起不是很幸福吗?”

苏扬:“有些事,别人不会明白,有些苦,只能自己承受。”

大左点头:“我知道了——你肯定出轨了。”

苏扬摇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大左:“那你就是不爱唐悠悠了。”

苏扬又哭了:“看来你真的不了解我啊!就是因为太爱唐悠悠,太怕她受伤,所以才会那么压抑。”

大左:“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扬:“什么办法都没有,这就是命,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大左:“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绝对不能认命。”

苏扬:“喝酒喝酒,啥也不说了,反正以后有你在,我不爽了就能吐槽了。”

大左:“那你是把我当你的情绪垃圾桶了——我的荣幸。”

苏扬:“好兄弟。”

大左:“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好好伺候我,明天你就给我租套公寓吧,我打算再花半年时间闭关创作,如何?”

苏扬:“绝对没问题,就给你租在我家附近如何?这样我们随时都能见面,就好像大学那样。”

大左:“我没意见,就怕唐悠悠不乐意。”

苏扬:“操,都说了,她管不着。”

大左:“纯爷们,杠杠的,感觉大学时代的你又回来了。”

苏扬:“错,是从未离开,只是蛰伏,冬天走了,我也该苏醒了。”

大左举杯:“说得好,come on,庆祝你的苏醒,也庆祝我的回归,我们干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俩人都喝高了,只是兴致更高,端着酒瓶不想放。

大左:“苏扬,老实说,我他妈以为你有钱就变了呢,没想到你他妈一点儿都没变,真他妈好。”

苏扬:“我真的一点儿都没变吗?”

大左:“没变没变,我们都他妈没变,依然纯粹,依然自由,依然将每天当成最后一天去过活和挥霍。”

苏扬用手指着大左,红着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边打嗝一边说:“说得好,大左你给我听清楚了,就在今天,在你重新出现之前,我不但变了,而且变得面目全非,我恐惧过,难受过,恍惚过,迟疑过,却从来没有反抗过,因为我反抗不了,直到你突然出现,我所有青春的记忆都呼啸而来,让我明白其实我一直在背叛自我,我并非真正地快乐,这和赚钱多少一根毛都没关系。所以现在你回来了,我一定会拼命想重新过那种贫穷却快乐的生活,张开我身体所有毛孔去感受逝去的年少时光,因为我知道用不了很久,我还得归回那条我不喜欢的生活轨迹,并且再也无法回来。”

大左:“我能说我没听懂吗?”

苏扬:“操,随便!”

大左:“哈哈,骗你的,我如此绝顶聪慧怎么可能听不懂。不过我不赞同你的结论,什么叫回不来?为什么回不来?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方式过一生?为什么要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到底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

苏扬仰脖喝酒:“是啊,到底什么舍不得,放不下呢?为什么就不能忠于自己内心呢?”

大左:“你别用疑问句了,弄得跟真的一样,你心中比谁都清楚到底放不下什么。”

苏扬不说话了,他愣好半天才缓缓说:“虽然我放不下,但我可以不顺从,我可以负隅顽抗,直到缴械投降。”

大左:“要是牺牲了就更好了,我以我血荐轩辕。”

苏扬哑然失笑:“那我做不到,兄弟啊,我是有牵挂的人,我做不到的。来,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苏扬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在自家小区给大左租了一套房作为他的生活和工作室,三室两厅两卫还带一个超大露台,还买好了全套家具和电脑,供大左安心写作。这件事他没瞒着唐悠悠,因为根本瞒不住,而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忌讳的。正如他说的那样,这事儿唐悠悠管不着,不是他变强势了,而是他开始不那么在乎唐悠悠的情绪了,苏扬心想她除了生气还能怎样呢?虽然我不想她不开心,但我也没有道理让自己不开心的。说来说去,以前的我就是太迁就她了,否则也不会发生那么多遗憾的事。

而唐悠悠知道后虽然意见很大,但还是努力控制住没生气,只是反问苏扬是不是真的相信大左能写出什么畅销书。苏扬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身边,我很舒服。”唐悠悠不再多问了,心想就当一个月花一万块钱买他高兴算了。

唐悠悠本以为苏扬最多是下班后去找大左玩会儿,没想到大左搬来后苏扬白天也不去公司了,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和大左在一起,开始还比较收敛,红着脸吞吞吐吐说想去找大左聊会儿天,没过两天干脆出门直奔大左那儿,唐悠悠问他几点回家还说不知道。唐悠悠很不舒服,觉得苏扬荒废时间,还有点儿嫉妒,这些年来他们的生活虽然也有坎坷矛盾,但都是内部的,隐形的,从来没有闯入者,虽然这次的闯入者不是女人,但唐悠悠依然很不爽,她一直不喜欢大左,大左的生活态度是她完全的对立面,如果不是因为苏扬,唐悠悠一辈子都不愿意大左这样活得很荒诞的人说一句话,几年前大左离开时她暗自庆幸生活中的负能量终于消失了,却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这个负能量不但回来了,而且还进一步融进了自己的生活中。

唐悠悠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苏扬应该只是太久没见大左,一时任性,过段时间他自然会重回正轨,毕竟他现在有事业有家室了,他不是一个玩物丧志没责任的人,想到这里唐悠悠心口突然一疼,两个人应该结婚了才能成为家庭吧,我们虽然一直在一起,可是我们还是没有能够给对方一个家。

这边唐悠悠心中千军万马做着思想斗争,那边苏扬和大左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喝酒、吹牛、打牌、打游戏、看黄碟,做的全是他们大学时候的那些事儿,后来苏扬觉得不过瘾提议将留在北京的大学同学都叫过来玩,大左一拍桌子说:“好啊,最好多叫点儿女生,特别是当年拒绝过我的女生,好让她们看看我们现在是多么气派,后悔死,哈哈。”苏扬说:“我去,那得多少女孩啊,你大学上了整整六年,六年啊尼玛。”

就这样,聚集在苏扬和大左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到后来是同学的朋友,再后来都不知道是哪里的人,苏扬来者不拒,大办流水席,而且统统管吃管住,夜夜笙歌,房间里住不下就到附近酒店开房,多少钱都无所谓。大左充分发挥主人公精神,对所有人号召:“大家请尽情吃,尽情喝,吃不掉喝不下就尽情拿,争取将这个土豪吃穷了。”

苏扬哈哈大笑说:“吃吧,喝吧,拿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的本来不是我的,我的全是你们的。”

苏扬是真高兴啊,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好像致幻剂,那么不真实,却那么快活。

苏扬的动态唐悠悠掌握的一清二楚,她忍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个星期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和苏扬好好谈谈。拿定主意后唐悠悠那天干等到半夜才等到苏扬回来,苏扬显然已经喝高了,这点唐悠悠不奇怪,事实上过去的一个多星期苏扬几乎夜夜醉酒,回到家倒头便睡。只是这次唐悠悠没像往常那样端茶倒水帮他解酒,而是冷眼看着躺在沙发上傻笑的苏扬,冷不丁问:“高兴吧!”

苏扬边傻笑边认真说:“特别高兴。”

“我不高兴。”唐悠悠突然加重声音质疑:“你这是干什么呢?一个大左还不够你折腾,还要拉来一群人。”

“噓,小声点!”苏扬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言的姿势说:“我不干吗,我只是想祭奠逝去的青春,故人越多青春就越完整!”

唐悠悠:“可是你的青春里不应该也有我吗?”

苏扬:“对啊,不但有你,而且你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呢。可是你根本不可能和我一起疯,一起耍,因为在你眼中,我一定太虚度光阴,太浪费生命了,简直不可理喻。”

唐悠悠负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苏扬:“不知道?怎么会,我那么聪明,我什么不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这样的生活态度,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觉得我浪费钱不务正业,我知道你对我的举动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对我们的未来都产生了怀疑,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不想为难自己,因为这就是我内心真实的呼唤,所以我只能求同存异,我夹缝中求生存,我简直太聪明了,哈哈。”

“错了,我从来没怀疑过我们的未来。”唐悠悠强忍着眼泪,“看来你喝得太多了,早点儿睡吧。”

“我不想睡,我想说话。”苏扬借着酒劲儿对唐悠悠说:“我是喝了很多酒,因为酒精可以让我这样懦弱的人变得勇敢,让我直面内心的欲望。悠悠,你知道吗?大左回来的这几天是我毕业后几年来最快乐最放松的日子,你都不知道我们每天过得有多开心,我们成天喝酒,一直吹牛,还会跳舞唱歌,吟诗作乐,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钱花,不愁被老板骂,活得就像乌托邦一样,对了,就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乌托邦,除了没有你,其他一切都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样。”

“乌托邦,呵,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乌托邦,顶多是逃避现实的臆想。”唐悠悠冷笑:“苏扬,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成熟了很多,没想到你其实还和当年一样幼稚,甚至,变得更肤浅了。”

苏扬闭着眼睛:“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生气,你有你的价值观,我也有我对人生的理解,我们两不相犯就好。”

“怎么可能两不相犯,我们……毕竟还在一起。”唐悠悠突然鼻子一酸,“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了,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改变你了,可是我突然发现,我太天真了。”

“你不是天真,你是太认真。悠悠,在我眼中,你完美无瑕,就一点不好,特别希望掌控别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改变别人呢,难道爱就一定意味着掌控吗?难道放手就不是爱吗?”

“放手?你……想说什么?”

“啊!我不想说什么啊,只是探讨探讨嘛!”苏扬投入一个激灵,意识到唐悠悠的情绪开始不对劲了,赶紧起身柔声安慰:“好啦,咱这不是聊天嘛,可不是奔着吵架去的,你看你,太容易当真,怎么眼圈还红了呢。”

唐悠悠深呼吸了一口:“我也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问你,这样的生活状态你还要过多久?”

苏扬看着唐悠悠的眼睛:“一定要回答吗?”

唐悠悠:“一定。”

苏扬:“一两个星期?或者一两个月,等过足瘾了,就会回归正常生活。”

唐悠悠:“不行。”

苏扬:“那你说。”

唐悠悠:“明天,我只能再接受一天这样的你。”

苏扬:“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唐悠悠:“没有如果,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既然很多事情不能委曲求全那么就要正面面对,既然你能不顾忌我的感受让我一直难受,我同样可以,没有谁真的欠谁。”

苏扬:“你威胁我?”

“随便你怎么解读,总之这是最后通牒。过了明天,我希望我们的生活和原来一样,而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我也可以统统忘记。”唐悠悠起身,“好了,我先去睡觉了,从现在开始的24小时,你是真正自由了,爱干吗干吗吧。”唐悠悠说完就径直回房了,不过并没有关门,也没有关灯。

一个死囚最痛苦的时候莫过于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仿佛凌迟,你无法逃避,只能倒计时,生生忍受恐惧和痛苦。

那种痛苦远非绝望可以比拟。

苏扬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名即将被行刑的死囚,连呼吸都充满了疼痛。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苏扬立即垂头丧气来到大左住所,推开卧室门,将大左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结果发现被子里还有一姑娘,正是这几天一直过来凑热闹的一位女大学生。

大左搂着女孩对苏扬说:“是真爱,昨夜你走了后,我们突然发现已经爱上了彼此,于是又用身体继续交流。”

女孩也不害羞,问苏扬:“苏老板,今天请我们吃啥啊,我可以再带几个小姐妹过来吗?”

苏扬摇头,指着大左说:“今天不请客了,我要和他单独叙旧。”

女孩发嗲,搂着大左对苏扬说:“不要嘛,我也要参加的,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也不许他离开我。”

大左瞪着女孩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孩又幸福地重复:“我说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跟着,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要参与,就好像,我是你身体里的寄生虫,好不好?”

“不,我是自由的!”大左喃喃自语,突然站起来将女孩拼命往外推,边推边嚷嚷:“滚蛋吧,你真把这儿当酒店啦,你真把我当你男朋友啦?可笑之极。”

“你干什么啊?”女孩花容失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夜里明明说要对我负责的,你骗人。”

“操,对你负责?别他妈意**了,我对自己都负不了责,我他妈这辈子不想对任何人负责。”大左将女孩的衣服狠狠扔到地上,“你听不懂人话吗?快滚蛋。”

女孩痛骂:“大左,你他妈是神经病,禽兽不如,不得好死,生儿子没屁眼。”说完气鼓鼓穿好衣服拎起包走了,走到苏扬身边的时候也不忘骂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

苏扬被骂的猝不及防,看着女孩的身影“哎哎”了半天,然后又看着**怒不可遏的大左问:“没事吧你,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完全没预兆有没有。”

大左看姑娘走了,愤怒的表情一下子消失,然后美美地抽了根烟:“你瞧瞧她刚才都说的什么混蛋话?我没揍她算仁慈了。”

苏扬:“就因为她说离不开你?要你负责?”

大左:“是啊,我他妈最烦女人说这种话了,我他妈是自由的,没有人能羁绊我。”

苏扬:“你有病吧,人家女孩这样说只是表示爱你。”

大左:“拉倒吧,我最讨厌爱不爱的,爱意味着束缚,意味着愚昧,意味着走向自我毁灭。”

大左:“**也是一种爱的表达,是我能接受相爱的最高形式。”

苏扬:“都什么歪理邪说,我看人姑娘说的对,你他妈就是禽兽不如。”

“人本来就比不过禽兽的,在我眼中禽兽不如是一种赞许。”大左随便披了件衣服,懒洋洋地走到阳台,一屁股坐在上面的躺椅上,然后翘着脚晒太阳:“对了,为什么今天不想叫人来玩了?你不叫人来,我怎么有机会勾搭小姑娘,我该如何履行我对爱的表达?”

苏扬:“拉倒吧你,我可不愿意再给你拉皮条了。这样,今天咱兄弟俩再痛痛快快喝最后一顿,明儿我好好上班,你好好写作。”

大左从躺椅上蹦了起来:“为什么啊,这些天你不也挺快乐的嘛!”

苏扬:“我是挺爽,但有人不快乐。”

大左:“那必须是唐悠悠咯,她不爽也正常,问题是,你说过她管不着的。”

苏扬:“她是管不着,可是她给我下最后通牒了。我要是再这样下去,估计她非和我离婚不可。”

大左:“离就离呗,再说了,你们不还没结婚吗?”

苏扬:“朋友,我没你那么潇洒,我和你说过我放不下的,所以我只能负隅顽抗,直到缴械投降。而现在,这个时刻到了。好了,你可以无情地嘲笑我了,我统统照单全收。”

大左摇头:“no,no,no,我不会嘲笑你的。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嘲笑。不过,我现在倒是想和你探讨一些深层次的话题。听清楚了啊,请问,你爱唐悠悠吗?”

苏扬:“废话,这一点儿都不深奥好不好!”

大左:“到底爱不爱?”

苏扬:“爱啊!”

大左:“有多爱?”

苏扬:“超过我生命。”

大左:“好,这句话暂且不深究真假,我问你,那你怕唐悠悠吗?”

苏扬:“有点儿。”

大左:“什么叫有点儿?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到底怕不怕?”

苏扬:“怕……吧。”

大左:“为什么会怕?她不是你最爱的人吗?难道爱的同义词是怕?”

苏扬:“我……真没想过。”

大左:“是没想过,还是根本不敢想?”

苏扬:“都一样。”

大左:“那我来告诉你,你怕她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和她在一起你有深深的自卑感。你怕她更因为是发现自己活得并不快乐,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从开始结合就是个错误,这让你恐惧。”

苏扬急了:“滚蛋,别他妈瞎说。”

大左:“急了?急了就证明我说到你心里去了,你不是不敢面对吗?我来让你面对。”

苏扬:“不说这个话题了。”

大左:“好,那我继续问别的,唐悠悠爱你吗?”

大左:“那你爱唐悠悠多一点还是唐悠悠爱你多一点?”

苏扬:“这个问题没意义。”

大左:“非常有意义,你先回答。”

苏扬:“我爱她多,不,她更爱我吧。”

大左:“好。表面上这个问题无意义,但当有一天你和她分开时,这个问题就会变得无比重要。”

苏扬真生气了:“大左你到底啥意思?我和唐悠悠永远不会分开的,我们都快结婚了。”

大左:“可结果呢?没结成是不是。”

苏扬:“那不意外嘛?等过段时间我们会重新举办婚礼的。”

大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苏扬:“啥意思你这是?”

大左很笃定地看着苏扬:“你不会再和她结婚的。”

苏扬急了:“不是,大左,你丫有病吧,还想不想喝酒了,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大左:“你一定心虚了,全被我说中了,你用愤怒来掩饰你的慌张和恐惧,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啊!”

“有病,你丫就是嫉妒我!”苏扬气死了,真没想到大左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这么损。

没想到大左也急了:“操!我会嫉妒你?这简直是这个世纪最大的笑话。请问我嫉妒你什么?你比我有才吗?还是你比我更自由?苏扬我告诉你,别看你现在比我有钱,可那钱是你挣的吗?你没唐悠悠帮你赚钱你什么都不是,在我心中,你丫就是个小丑。得亏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变了没有,上次我说你没变是骗你的,现在我告诉你,你丫不但变了,而且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自私,狭隘、贪婪,简直就是我最恶心的那种人。不光你,傻强也变了,变得更恶心,浑身散发着臭不可当的铜臭味。你们都变了,只有我大左没变,我依然是最真实的存在,和我相比,你们都是小丑。”大左情绪越来越激动,指着苏扬鼻子痛骂,“你这个小丑还好意思说我嫉妒你,有钱了不起啊?苏扬我告诉你,等我的作品出版了,我收获的成就将是你们这些小丑、寄生虫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你们就等着吧,操!”

究竟什么仇,究竟什么怨,苏扬怎么也没想到大左能说出这般恶毒的话,头脑发热开始本能反击:“你丫真有病,你丫除了自我意**还有什么本事,憋了三年憋出个两万字还好意思提写作?还关于这个时代的文明,关于人类的自由呢,你丫自我催眠地挺成功的啊,这都哪儿学的本事啊!是,我的钱都是唐悠悠挣的,可要是没有我,你丫现在有酒喝有饭吃有妞泡?扯淡,我他妈最看不起你这种贪得无厌还嘴硬的货色,一个字,贱。我看你以后自称贱人算了!”

苏扬这辈子从来没这样和别人恶语相向过,他甚至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吵架,因此他很奇怪自己怎么能流利说出这些话,好像此刻的思想灵魂已经不属于他。而且每说一句心中都会变得爽,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回**:毁灭,全部毁灭。

苏扬冷冷看着大左,脑海里的“毁灭”声音越来越大了。

看着苏扬无动于衷,大左突然停了下来,指着门口对苏扬说:“不行,我不能上你的当,对你这种无信无义之徒毫无情理可讲,我不走,要走也是你走,我要留下来把我伟大的作品写完,这是对你最大的报复。就这么定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许打扰我一分钟,不许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你给我快滚。”

苏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往外走,刚走几步,又被大左叫停。

大左的骂声继续在他身后响起:“别以为这样你就不需要再给我钱了,为了对你惩罚,你不但要继续给我生活费,而且还得加倍,直到给我把书出版了,到时候从我天价稿酬里扣除,我连本带息一起还你,我绝不欠你一分钱,我就是这么有气节,操!”

苏扬麻木地离开麻木地走到大街上,麻木地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麻木地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爱人指责,兄弟发难,此刻的他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但他不惶恐,更不畏惧,反而很享受一个人的状态。

“就这样,我被生活抛弃了,但我依然活着,依然要面对和接受。”他边走边想,双手伸向天空。天气越来越温暖了,空中又飞满了灰白色的柳絮,那是北京春天特有的风景。苏扬心想曾经他和大左傻强还追逐过这飞舞的柳絮呢,那时候可真够傻x的,可是现在连成为傻x的力量都没有了。

在一家水果小卖铺的门口苏扬看到一个面色姣好的中年女子正在和老板争执,双方情绪都越来越激动,口角声也越来越大,苏扬听了会儿,原来中年女子给儿子买了几个苹果离开后发现店主少找了两块钱就回来要,但店主言之凿凿说肯定找钱了并且讽刺她故意讹钱,双方都坚持自己没撒谎,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无聊的闲人太多,就当看戏打发时间。中年女子显然受过良好教育,吵架还总试图讲大道理,店主言语也越来越刻薄,对中年女子全面展开人身攻击,很快气势上就全面占了上风。中年女子说着说着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有人劝她为了两块钱这样劳神伤心不值得,中年女子边哭边说:“我哭不是因为舍不得两块钱,我哭是因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了两块钱会不顾尊严廉耻在大街上和别人吵架骂娘,现在的我是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可是我错了吗?”

苏扬突然也好想哭,他赶紧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蒙着头,不想看这个世界,也不想看到自己。

苏扬等自己足够冷静后回到公司,径直走到唐悠悠办公室,带着点讨好的心态对唐悠悠大声宣布:“从现在开始,我要恢复原来的生活了。”

唐悠悠正对着电脑思考,淡淡“哦”了一声。

“我和大左吵架了。”苏扬补充了一句。

“因为什么?”唐悠悠将视线移到苏扬身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唐悠悠只要在公司,情绪永远波澜不惊。

“价值观不同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事,挺莫名其妙的。”苏扬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只是告诉你一声,不要再担心我。”

“好!”唐悠悠又是淡淡回答了声,继续思考自己的问题。

对于唐悠悠的反应,苏扬感到委屈,但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得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和手机,拔掉电话线,不想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站在阳台上,苏扬长久凝视着窗外的城市,脑海里不断闪回过往的画面。他明白其实大左说得没有错,他爱唐悠悠,更怕唐悠悠,因为他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因为太规矩太呆板太按部就班,仿佛日历,从1月1日可以看到12月31日,然后又是漫长循环。他甚至开始后悔,如果当年没有选择她,现在可能会贫穷落魄,但一定会更自由更开心。这个可怕的念头其实由来已久,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所以他一直安慰自己,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其实所有的选择都是英明正确的,自己简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那个人。直到今天大左用最粗鄙的语言将之戳破,让他无法再逃避。可是面对现在的生活,他根本无法反抗,更别说放弃。他只能承受,哪怕会越来越不开心,会越来越累,也只能承受,至于何时是头,他根本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大多数人都要接纳的生活吧,你对它再不满意再有意见可是都无能为力去改变,因为改变的结果更加无法承受。

“如果一定要将人生划分为各个阶段,那么我和我的青春彻底告别,就请从此时此刻开始。”苏扬喃喃自语,然后用力打开门,开机、插上电话线,坐到办公桌前,开始认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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