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古树冤魂4

二十一

那次分别之后,他与女孩儿互换了称谓,解凯的母亲因宠溺儿子,在家时常唤他“小螃蟹”,女孩儿大名叫裴春楠,乳名楠楠,解凯灵光一现,给女孩儿起了个“小南瓜”的绰号。女孩儿比解凯小,称呼他“小”字有些不妥,所以就改口叫他“螃蟹哥”。

在家里,解凯经常把米糕当零食,少了几块,解文亮也不会在意。为了不引起父亲的怀疑,解凯在卖糕时就会给女孩儿提前留下暗号,让她几时几分到槐树下等候,当解凯陪父亲卖完米糕后,他会打着出门玩耍的幌子在槐树下和女孩儿见面。久而久之,两人因米糕成了青梅竹马的伙伴。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出现了变化。

解凯常年跟在父亲身后做买卖,学习上是个十足的学渣,勉强读到初中的他,实在受不了知识的熏陶,早早地辍学跟在父亲身后经商。裴春楠的家境贫寒,在她心里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因此裴春楠选择继续学习。由于人生道路发生了改变,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其间有很长一段时间,解凯差点儿忘记了裴春楠的长相。

随着人们生活质量的提高,红糖米糕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解文亮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转行做其他的买卖。于是他果断拿着多年的积蓄,在镇上买了一间门面,做起了干货熟食生意。

20世纪80年代中期,冰箱还是个稀罕玩意儿,那时候唯一的保鲜办法就是将食物制作成“干货”。那些干鸡腊鱼,是很多家庭的首选食材。买上一吊腊肉,想吃时切上一段,既能省去油盐,又能解馋。生意开张时店内络绎不绝的顾客,再次证实了解文亮的商业头脑。

有了店铺,上门生意就算再忙,解文亮夫妇也招呼得过来,解凯每天的任务就是在清晨用三轮车帮父亲拉趟货,其余时间他可以自由分配。

“我记得小南瓜告诉我她考上了镇里的初中,反正也没事,要不要去找找看?”解凯闲来无事就会在心里反复自问。

镇上距离村子有些距离,回家很不方便,多数学生都选择住校,不大的镇子上有3所初中,解凯只要干完活儿,就会在校门口溜达,可遗憾的是,他前后转悠了一个多月,也未见到裴春楠的影子。

每所学校都有食堂,学生宿舍也建在校园内,如果没有学生证,校门口的保安是严禁外来人员入校的,也就是说,如果裴春楠不出校门,解凯就是想破了天也不可能见到对方一面。多次尝试无果后,解凯渐渐放弃了念想。百无聊赖的他只能每天挥舞着布条棍,在店门口的摊位上驱赶蝇虫。

有句话说得好,叫“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解凯刚把一车货卸下,店门前就来了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儿。女孩儿背对着他认真地挑选着盐海带,解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女孩儿对面小声呼唤:“小南瓜。”

听到“小南瓜”三个字,女孩儿突然抬头,她的目光刚好和解凯的对视在一起,女孩儿惊喜地叫出声:“螃蟹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解凯微微一笑:“这店就是我家开的。”

“难怪我放假回村都没找到你,你们一家竟然都搬到了镇上。”

“你去找过我?”

两人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裴春楠被这么一问,瞬间感觉脸颊滚烫,不知该如何回答。

长大了的解凯从“半个生意精”修炼成了“一个生意精”,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练得炉火纯青,从对方的反应他可以断定,裴春楠绝对去村子里找过他。小时候青梅竹马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短暂的回忆后,解凯问出了最有深意的一句话。

“小南瓜,还想再吃红糖米糕吗?”

裴春楠这次没有躲闪,她勇敢地迎上了解凯投来的目光,坚定地回了一句:“想,做梦都想。”

“明天是周日,老地方,可以吗?”

裴春楠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面带笑容的解凯,在裴春楠的身后逐渐变得模糊,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之后,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自从上了初中,她几乎就和解凯断了联系,她曾不止一次去村里找过他,可一次次等待她的只有紧锁的大门。如果说每个女人心里最终都会住下一个男人的话,那这个男人早在孩童时期就在裴春楠的心里安了家。在那心灵无处安放的童年,是解凯给了她所有美好的记忆。那个时候的校园,风靡着琼瑶的言情小说,**也不再是羞答答的枕边夜话,思想的解放,让很多学生在初中时期便开始尝试爱情的味道。裴春楠的相貌在学校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是至少也能与校花旗鼓相当。她用两年的时间拒绝了不下20位追求者。再加上她本身就极为内向的性格,因此她也被同学评为“校园中最难追到的女生”。然而外人哪里知道,裴春楠这颗冰冷的心只会为一个人融化,这个人就是她的“螃蟹哥”解凯。

二十二

从镇子回到仙槐庙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小巴,解凯在车站将买好的车票悄悄塞进裴春楠的手中,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假装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小巴车上,两人一前一后坐在车尾,裴春楠始终低着头,解凯则借着车窗的反光,偷偷地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小南瓜”。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车子到站后,也是裴春楠先走几十米,解凯才小心地跟在身后。为了避开熟人,两人故意绕道而行,裴春楠时走时停,解凯时慢时快,这个场景让记忆瞬间回到了童年。

进入仙槐庙的路一共有三条,两人从小到大走过无数回,那个常被两人当成垫脚石的坟包如今还依旧坚挺地立在那里。

“对不起,对不起。”每回翻墙前,两人都会双手合十向坟包致歉,这个动作虽然隔了很长时间没做,但是回到熟悉的环境后,他俩还是本能地做起了同样的动作。

进了院墙,悬在两人头上的枷锁瞬间被解除,解凯笑眯眯地伸出右手:“我有玉佩,能辟邪,给你保护罩。”裴春楠先是一愣,然后很自然地将手放进了对方的掌心。

解凯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他笑眯眯地从口袋中掏出两块红糖米糕:“我自己做的,快尝尝。”

当裴春楠听到“自己做的”几个字时,她下意识地将手与对方十指相扣。解凯感受到了那股从心里传来的力量,他五指一蜷,将裴春楠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中。

裴春楠没有像以前那样掀开油纸,她深情地望着解凯,缓缓地开口说道:“螃蟹哥,我去你家找过你好多次,可是你都不在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她这么说,解凯突然有些惭愧,相比之下,断了联系的这些日子,解凯除了偶尔想起外,似乎并没有太关心过裴春楠的下落,去学校找寻,也不过是百无聊赖之时的突发念头。

事实虽是如此,但话却不能这么说,解凯想好说辞,压低声音回答道:“我也去学校找过你,不过没有学生证,校门口的保安没让我进。”说完,他故意做出无奈的表情,讨得裴春楠报以微笑。

“你经常在店里吗?”裴春楠又问。

“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在。”

面对解凯如此露骨的回答,裴春楠没有感觉到任何不悦。而解凯说出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试探裴春楠的反应,结果显而易见,他与裴春楠是“郎有情,妾有意”,距离捅破窗户纸只剩下最后一步。

解凯敢打包票,这个时候就算他把裴春楠扑倒在地,估计对方也不会做过多的反抗,但他不能这么做,裴春楠即将进入初三,是学业最关键的时期,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解凯强压着那种不可名状的情感,低声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学校有中专的名额,我想初中毕业后直接考中专。”

解凯知道裴春楠学习刻苦,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敢把目标定在中专。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中专比现在的“985”还要难进,只要能考取中专,就意味着毕业后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考中专有多大的把握?”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问题不大。”

解凯喜出望外,因为一旦裴春楠被中专录取,那就意味着她会永远在云汐扎根,假如两人有以后,只要彼此心还在,走到一起只是时间问题。

二十三

过来人都知道,校园爱情不外乎两种结果,第一种是耽误学业耽误前程;第二种则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不用猜,裴春楠也属于后者。校园爱情最大的敌人就是“如胶似漆”,试想,如果热恋中的情侣都生活在校园中,半刻不见就“十分想念”,上课满脑子都是“他好我也好”,不毁学业简直是怪事。而裴春楠和解凯则不同,他们一个在校内一个在校外,裴春楠周一至周六几乎都窝在班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熬到周日,6天的学习压力在解凯的陪伴下缓解得无影无踪;这就好比跑热了的发动机,需要停下来降降温一样。这样的爱情对裴春楠的学习非但没有影响,反而十分有利。

一年后,裴春楠如愿考入了纸厂中专。在那个没有手机、电脑、大数据的时代,所有信息的载体全部都要依赖纸张,所以那时候的造纸厂绝对是香饽饽,纸厂中专在众多中专院校中绝对是“清华北大”般的存在。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裴春楠没有回家,她想把这个惊喜第一时间和解凯分享,赶到仙槐庙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但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夜幕逐渐降临,月光如纱似水,大地也变得一片朦胧。卸下了压力的裴春楠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她踮起脚,慢慢地向解凯靠近。

不管在什么时候,男性的激素永远都比女性来得强烈,当裴春楠的呼吸声在解凯的耳畔逐渐清晰时,他一把将裴春楠拥入怀中。裴春楠似乎早已有了预感,她眯起眼睛,准备迎接解凯最猛烈的攻势。唇瓣相接的那一刻,裴春楠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炸开,这是一种让人尝试后瞬间就能上瘾的体验,唇瓣间的轻触再也无法满足两颗炽热的心,他们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深吻下去。接下来的画面,并没有按照影视剧的套路发展,虽然两人摩擦出了烈火,但是火并没有点燃干柴。

“我想和你一起看月亮。”裴春楠把头埋在解凯怀中,说出了当年情侣间最喜欢说的一句情话。那时没有电影院,没有西餐厅,白天牵手会遭人闲话,唯独月下的公园才是最佳的选择。对情侣来说,最美好的画面莫过于两人相互依偎,坐在无人的角落仰望天空的皓月。

爱情的滋润,让解凯的肾上腺素分泌有些过剩,他指着树顶对裴春楠说:“小南瓜,我们去树上怎么样?这样可以离月亮近一些。”

“去树上?这么高?”裴春楠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小期待。

“没事,我有办法。”解凯走进庙堂,搬出了长条香案,接着他选了一块凹地,把香案牢牢立在树下,“行了,咱们踩着这个就能上去了。”

裴春楠没有拒绝,她在解凯的搀扶下,顺利攀上了最粗的那根枝条,当年没有高楼大厦,到处都是低矮的瓦房,高度的落差,让视野变得开阔,两人坐在枝头,微风拂面而过,眼前的场景似乎只有在童话中才会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虫鸣蛙叫渐渐淡去,深夜悄然而至,裴春楠躺在解凯的怀中进入了梦境、那一夜,是槐树粗壮的枝干在支撑着两人青涩的爱情。

二十四

中专的生活比裴春楠想象的艰苦,周一至周五文化课,周六周日下厂实习,这种理论和实践结合的方式,让两人聚少离多。解凯虽然住在镇上,但是每当想起裴春楠时,他总会来仙槐庙睹物思人。一个人的时候,少了浪漫,多了孤独,唯有登高望远才能让他的心灵有所慰藉。站在树干的顶端,他隐约能看见纸厂中专那栋6层教学楼,爱屋及乌,那栋教学楼仿佛成了裴春楠的化身一般。可是饱受相思之苦的解凯哪里会料到,他的这个举动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

那天下午,早早收工的解凯又爬上了槐树顶,就在他想抬头眺望远方时,脚底突然失重,身体也随之快速下落,解凯本能地伸手去抓,千钧一发之际,几根手指粗细的藤条被他牢牢拽住,藤条上的凸起将他的掌心划开多条伤口,望着脚下一片漆黑,纵使手心如刀割般疼痛,他也不敢轻易松手,好在平时搬运干货练就了一副好臂力,随着身体几次摇摆,他重新稳住了重心。

日光顺着头顶的洞口照射进来,白色的光斑将洞底的黑暗驱散。“树里面是空的?”解凯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此时的他距离地面不足2米,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他松开藤蔓跳了下去。“难道这就是树仙住的地方?”解凯有些胆战,又有些兴奋。他喜欢看武侠小说,按照小说里的套路,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必定会藏有惊天的秘密。

解凯定了定神,情绪稳定后,他开始贴着树壁慢慢向前挪动,洞内的面积仅有十来平方米,没用多久,他又重新回到了起点的位置。

“就是一个树洞,什么都没有。”好奇心淡去,头顶的日头也快要下山,“再不上去,今天就要在这儿过夜了。”想到这儿,解凯不敢再耽搁,他抓住两根藤蔓,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攀爬。潮湿的树壁长满了菌类、青苔,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尝试,解凯才重见天日。为了防止有人重蹈他的覆辙,解凯回家取了一个木锅盖扣在了洞口之上。

坠洞风波,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所以解凯从未向任何人提起。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崂山街造纸厂由于扩大生产,急需扩充人员,裴春楠那一届学生省去了一年的实习期,上到第二年时便被一锅端走。

二十五

两人有过约定,只要裴春楠这边一上班,解凯那边就会托媒人提亲,原本3年的计划被缩短成了2年,无疑不是一件喜事。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媒婆眼里,一头是有体面工作的女娃,另一头是成功商人家的公子,刨去别的不说,单是外在条件就是绝对的“门当户对”。

裴春楠正式上班的第三个月,在媒人的撮合下,两家人坐在了一个饭桌上。饭局一共只有6个人,以媒人为中心,左边落座的是解凯一家三口,右边则是裴春楠和她头发花白的奶奶。饭局分“三项议程”,首先,由媒人介绍两家情况。其次,双方家长相互寒暄。最后,征求两人意愿。一套程序走下来,只要没有大的分歧,婚事当场就能敲定。当天在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中,饭局完美收场。

崂山街造纸厂建在郊区,离解凯当年的老房子只有十来里路,为了方便两人的小日子,解凯决定翻新老宅做婚房。这个提议曾遭到解文亮夫妇的反对,在他们看来,儿子要想有个好的发展,留在镇上是最佳的选择。

解凯当然知道父母的想法,但比起自己,他更关心裴春楠的感受。裴春楠从小无依无靠,是奶奶将她一手拉扯大,如果裴春楠就这么搬进镇上,那她的奶奶定会无依无靠。除此之外,还有那座无法割舍的仙槐庙,那是他们感情的源头,时不时去上一趟,都能勾起很多美好的回忆,所以解凯执拗地要留下来。同年的农历十二月初八,解凯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扛”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把裴春楠娶回了家。那一年,裴春楠刚满20岁。

裴春楠所在的单位是当时湾南省最大的国营造纸厂,生产出的纸张经常是供不应求,每天等待运货的卡车能从厂门口一直排到几公里外。那个年代科技水平不发达,纸厂的效益和工人的劳动强度永远成正比,销量好,意味着工人每天都要压榨自己的剩余价值,裴春楠自然也不例外。解文亮夫妇本想着孩子结婚后,便能圆了他们抱孙子的梦想,可面对实际情况,这个想法也只能暂时作罢。

裴春楠在外忙碌,解凯也没有闲着,成家意味着立业,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每天早上送完裴春楠,解凯会乘小巴回到镇上,帮着父母打理店面,为了熟悉渠道,从进货到送货的所有环节,几乎都被他一人包揽。

第一个5年,在两人忙碌而充实的生活中度过,裴春楠当上了车间的主管,解凯也正式从父母手中接过了店面的经营权。在外人看来,这段婚姻相当幸福美满,可其中的冷暖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裴春楠多年无法隆起的肚子,成了两人之间挥之不去的阴霾。为了求得一子,裴春楠这些年到处寻医问药,但始终不见起色。父母的催促给小两口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解凯也因此和父母发生过多次矛盾,解文亮夫妇一气之下选择回浙江老家安度晚年。解凯从此独自挑起了店铺的大梁。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第二个5年又从指尖溜走。那年,裴春楠93岁的奶奶卧于床榻已接近大限,夜里,双眼模糊的奶奶把裴春楠叫到了床前。

“楠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裴春楠坐在床前,眼圈红肿,奶奶每况愈下的身体,她早就看在眼里,可面对生死,她只能在一旁小声抽泣,无力回天。

“不要哭,没有什么好哭的,奶奶临走之前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30年,是时候告诉你了。”

裴春楠早已不是孩童,多年来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她隐约猜到了奶奶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裴春楠识趣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

奶奶继续说:“我15岁嫁给你爷爷,17岁那年你爷爷被抓了壮丁。当年日本人侵略中国,我东躲西藏到处逃荒,等到日本人被打跑时,我知道你爷爷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后来我跟着老乡来到了仙槐村,一住就是几十年。逃了大半辈子,我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家乡在哪儿,更不知道亲人是死是活,逢年过节看着别家热热闹闹,我这心里甭提有多空落了。

“63岁那年,村里你蔡婶问我,要不要给我抱个娃养老,那时候我寻思身体还不错,活个一二十年还不成问题,于是我就答应了。后来你蔡婶连夜带我去了一个叫窦家窑的山沟沟,我从你爹窦思成手里把你抱回了家。你爹当年并不是不想要你,而是家里太穷,你娘又感染了顽疾,把你留在家里也是饿死,所以他们就想给你讨条活路。把你抱走时,你娘躺在**哭晕了过去,你爹跪在我面前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他说:‘娃啊,爹娘对不起你,爹娘对不起你。’我看了那场面,也是于心不忍,就给你爹留了个地址,我说,只要想娃了,随时可以来,要是以后想认亲,我也不拦着,毕竟我也是一把老骨头,只要我死了能给我寻个地儿埋了,怎么都行。就这么的,我才把你抱了回来。后来的十几年里,我靠着村里分的4亩田把你拉扯大。

“老一辈都说,‘73’‘84’是两个大限,把你送进初中时,我熬过了‘73’,可‘84’到底能不能熬过去,我心里也没谱。我在想,如果熬不过去,我孙女在这世上就没了亲人,该怎么办?于是我想来想去,又跑到了窦家窑找到了你爹娘。你爹是个好人,当年我把你抱走时,你娘就剩下一口气了,这回我去的时候你爹告诉我,他带着你娘寻了十几年的医,病终于有了好转,你爹娘不是不挂念你,只是你已长大成人,他们不敢去认。而且你娘当时又怀了身孕,后来我听说生的是个男娃。现在算起来,差不多也有十五六岁了。

“我那次去找你爹妈,就是怕自己没了,你还能有个牵挂,你爹妈也当着我的面表了个态,只要你肯去,他们就一定认你这个闺女。”

奶奶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你爹妈一家的合影,他们住在窦家窑34户,门朝南。你把照片收好。”

裴春楠双手接过,眼泪如决堤般从脸颊流下。

“我走后,不管你认不认这个亲,你都要去你爹妈家看一看,好歹有个念想。”

裴春楠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奶奶我答应你。”

奶奶从皱纹中挤出一丝微笑,她亲昵地抚摸着裴春楠的头:“孙女不哭,来,让奶奶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此时的裴春楠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哀伤,她把头埋在奶奶的怀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