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古树冤魂3
十六
明哥回应:“半圆形血淤痕,这是拔火罐留下的痕迹。长期驾驶货车,容易造成腰肌劳损、腰椎间盘突出等症状,拔火罐能行气活血、祛风散寒、消肿止痛、吸出病灶湿气,同时促进局部血液循环,达到通络止痛、恢复机能的目的。我认识的很多司机都喜欢去拔火罐。
“在云汐,要想拔火罐,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足疗店,另外一个是中医推拿。足疗店拔火罐,都是捏脚后的赠送项目,商家为了简单省事,使用的多为‘十二口罐’,即从颈椎到腰部一边6个,可形成并排两列拔罐痕迹。中医推拿中的拔火罐是收费项目,‘十二口罐’这种糊弄人的拔罐方法,为很多中医推拿者所不齿。正宗的中医馆常用的是‘十八口罐’或‘二十四口罐’,罐并非统一口径,而是大小罐体交错使用,这样可以使浑身淤血节点在一次拔罐后得到有效的疏通。‘十八口罐’或‘二十四口罐’会在拔罐者的肩膀、肩胛等处形成密集的罐体痕迹。从嫌疑人身上的印记分析,他应该是在专门的中医推拿馆拔的火罐。
“嫌疑人习惯徒步,那么他选择的拔罐地点应该不会距离住处太远,接下来咱们只要在‘山桥’‘崂山街’两个社区中找到类似的店铺,就能将范围再次缩小。”
明哥作为科室的灵魂人物,他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能将毫不相干的几样物证有理有据地串联起来,而串联物证的关键就是日积月累的办案经验。
会议结束后,叶茜带着两组人着便装混入了两个社区中。中医推拿受众很小,这种店并不是每个社区都有,经过一轮筛选,山桥社区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崂山街社区就成了我们摸排的重点。
崂山街社区的前身是崂山街造纸厂家属区,后来造纸厂倒闭,外地工人纷纷回乡,闲置的房屋就成了藏污纳垢之所。造纸厂属于重度污染企业,不能建在人流密集区,随厂而建的家属区自然也跟着规划到了郊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所以很少有人租住。这里的房东为了营生,不管来的是什么人,给钱就租,因此崂山街社区也是市局挂牌整治的重点地区。
邵氏中医理疗馆位于社区中心位置,这家店已经营了几十年,老板邵匡为中医世家传人,祖传手艺相当了得。既然手艺是祖传的,那拔火罐的方式必定有他自己的特点,为了验证嫌疑人是否在这里拔过火罐,明哥让身宽体胖的胖磊充当小白鼠,体验了一把“祖传手艺”。拔罐后的痕迹印证了明哥的推测。
巧就巧在崂山街社区被列为重点整治地区,辖区派出所为了能让这里的治安环境有所改善,在整个社区的主干道上都安装了高空超清摄像头。
我们知道了嫌疑人的衣着、身高、胖瘦等体貌特征,就算他再故意躲闪,也不可能躲过那么多个摄像头的追击。
确定范围后,崂山街社区一个月内的所有视频资料都被打包送进了胖磊的视频分析室,经过几十人不眠不休的查阅,胖磊最终确定,嫌疑人在拔完火罐后徒步行走了11分钟,最后拐进了一个死胡同。
胡同中仅有3户人家,租客也是寥寥几人,经过房东回忆,我们终于确定了嫌疑人的临时住所。
这是一栋4层小楼,每层共4个单间,租客的身份也是五花八门,有建筑工地小工,有商品销售员,还有做生意的小贩。
据房东介绍,嫌疑人居住在2层最东边的房子里,只付了一个月的房租,不过一个月并未住满他就着急退房离开,后续租住的是一名打工的妇女,在新租客住进来前,房东已把房间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
为了找到关于嫌疑人的蛛丝马迹,明哥还是决定对房间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勘查。
我和胖磊闲来无事时,曾把案发现场按照被破坏的程度分为6个等级,分别是“入门级”“简单级”“困难级”“超级困难级”“灾难级”以及“地狱级”。我们现在所面对的这个“被完全破坏的现场”,已逼近“地狱级”。用老贤的话说:“在这样的现场中,能找到几根毛我都谢天谢地。”
“地狱级”的现场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我们几人掘地三尺仍没有任何发现。在我们勘查期间,房东还跟防狼似的站在门口叽叽喳喳:
“地板我拖过了。
“柜子我也擦过了。
“垃圾我都倒了。
“床单我也换新的了。”
胖磊被吵得心烦,大声顶了一句:“你就说,屋里还有哪个地方你没碰过吧!”
房东跟听不出好歹似的,竟然做思考状,仔细回忆了起来:“对了,后窗我没擦,那天刚好停水,后来我就给忘了。”
胖磊朝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似乎在问我,窗框上有没有指纹,我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回答道:“窗子是最老式的木窗,木头表面脱漆严重,处理不出来指纹。”
胖磊长叹一口气,摘掉相机镜头,准备打道回府。
“之前那个房客抽烟吗?”明哥站在窗边突然问道。
房东好像对抽烟很反感,她皱着眉头回道:“抽,我见过好多次,我刚买没几天的床单都被他烫了好几个洞。”
明哥又问:“那现在的租客抽不抽?”
房东摇摇头:“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抽烟,反正我没见过。”
明哥“哦”了一声,冲门外的叶茜挥了挥手,叶茜心领神会地把房东支到一边。我们知道明哥有话要说,于是全都聚拢在窗边。
十七
明哥拿出放大镜照在木质窗框上,一个不规则的黑点被镜片放大了数倍。这种痕迹属于我的研究领域,学术上称它为“灭烟痕迹”。
要想了解这种痕迹,就要知道另外一个知识点,痕迹学上叫“本能丢烟习惯”。
通常情况下,我们把“本能丢烟习惯”归结为5种。
第一种,弹烟。就是用拇指和中指轻轻夹住烟蒂,食指弯曲,放在烟蒂的咬口处,用力弹击烟蒂,在没有阻挡物的情况下,烟蒂会飞出2米以外,这时烟蒂会呈弯曲状。
第二种,抛烟。吸烟者有意识地将烟蒂丢到指定的方向。和弹烟不同的是,这种情况下,烟蒂会很规整。
第三种,松烟。吸烟者对烟蒂有下意识熄灭的想法,随手松开夹住烟蒂的手指,让烟蒂自由落体,并用鞋踩灭烟蒂。由于伴有踩、蹍、拧、搓等方式,烟蒂会严重挤压变形。
第四种,吐烟。吸烟者不用手处理烟蒂,而是将嘴巴中含着的烟蒂直接吐出。采用这种丢弃烟蒂的方式多是吸烟者双手不便。烟蒂上除了有较深的咬痕外,唾液浸染的情况也较为严重。
第五种,捏烟。这种丢烟方法多用于室内和周边有物体的场所,吸烟者把丢弃烟蒂和熄灭烟蒂融为一体来完成,通常在烟灰缸、窗台等处会形成点状的黑色痕迹,而烟蒂也会因为挤压发生扭曲。
明哥用放大镜指出的痕迹,正是第五种捏烟所形成的“灭烟痕迹”。结合刚才询问房东的只言片语,我知道了明哥的用意。窗框上的痕迹相对新鲜,现在的租客不抽烟,那么这个痕迹只可能是嫌疑人所留。
知道了凶手的灭烟方法,就等于知道了烟蒂的最终形态。窗外的楼下,是一个密封的狭小空间,我们只要把楼下的烟头全部收集起来,通过烟头形态就能大致判断哪些是嫌疑人灭烟后所留下的。
人们常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自建楼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租客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日积月累堆积的烟头,简直都能论斤称。
看着老贤装了满满一物证袋,我的头皮都要炸裂了。
“难不成这些都要拿回去检验?”我问。
明哥摇了摇头:“20多岁的青壮年,经济水平不高,这种人不会抽高档烟,但是也不会抽得太差。普通烟卷的品质会以5元为分界,售价多为5元上下、10元上下、15元上下、20元上下,以此类推。依照凶手的消费水平,10元上下的烟应该是他常抽的价位。现在很多烟头上都印有品牌标志,我们通过品牌就能去掉一部分,到时候看筛选后还剩下多少。”
返回单位后,我们按照“品牌筛检法”,直接剔除了3/4的烟头,可就算只剩下1/4,也足足有二十几枚。20多枚烟头就意味着有20多人的DNA,没有比对样本,就算一一做出图谱,也没有什么用。
让我们莫名其妙的是,明哥得知结果后竟然给我们所有人放了3天假。每每遇到案件瓶颈,他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梳理漏洞,我们本以为这次也会像往常一样,可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我们前脚刚走,明哥后脚就背起鱼竿离开了科室。
“这是什么情况?他怎么也走了?难不成案件不办了?”胖磊纳闷儿之际,明哥那辆老爷车的尾灯早已消失不见。
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胖磊:“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等3天后看他怎么说。喊上叶茜和老贤,晚上啤酒广场撸串儿去?”
胖磊眼前一亮:“我这次要点10串大腰子!”
十八
3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早上上班,明哥抱着一个包裹把我们喊进老贤的检验室,拆开邮包,里面全是一盒盒未拆封的烟卷,目测有20盒以上。
明哥解释道:“香烟的销售有很强的地域性,这些都是湖南地区售价在10元上下的烟卷,国贤,你把这些烟卷都拆开,看看那堆烟蒂中有没有与此相同的品牌。如果有,把它挑出来检验。”
明哥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用意。嫌疑人手机号码归属地在湖南长沙,本人操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我们假设他的常住地在湖南,那么他一定会习惯湖南本地烟草的口味。
常吸烟的都知道,10元上下的烟多为地方垄断,出了省想买到并不容易,对习惯了烟感的人来说,抽惯了某个品牌,相应的经济水平内,很少会更换。
我们在办案中,也经常遇到嫌疑人在逃往外地前一次性购买多条本地香烟的情况。嫌疑人是一名货车司机,运输途中买烟很不方便,所以很多司机都有囤烟的习惯。
办案其实就是不断假设和求证的过程,我们假设嫌疑人就是来自湖南,那么我们在烟蒂中又找到湖南本地的香烟,这种巧合发生的概率比中彩票还低。有句话说得好,“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虽然明哥提供了比对样本,但是烟蒂检验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很多。举个例子,在很多地方一个牌子的烟会有多种价位,而决定价位高低的往往只是烟丝的品质,很少有烟厂会在同等价位的烟上更换烟蒂。如果再遇到香烟的品牌标志直接打在烟身上的,烟身一燃尽,剩下的烟头看起来就都差不多了。
要想真正从烟头上分辨出品牌,我们只能从过滤嘴内部下功夫。把烟头外包装纸撕开,内充的黄色海绵体是由聚丙烯丝束组成。检验时,我们需测算多个指标,如过滤嘴的长度、过滤纤维的熔点、纤维截面形状以及纤维的双折射率。
经过反复比对,老贤在众多烟头中分离出了4枚湖南省产的白沙烟蒂。此烟全称为“特制精品白沙烟”,绿色硬盒,烟长84毫米,焦油含量为8毫克,单盒包装20支,售价为8元。在这4枚烟蒂中,老贤只检出了一种男性DNA,分析为嫌疑人所留。
可令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自动比对中,嫌疑人的DNA图谱竟然和解凯老婆裴春楠的DNA图谱有极高的重合度。老贤是生物检验学上的“老司机”,当看到这种情况时,他立刻联系了当年负责勘查“戴璐伤害案”的分局技术室。因为按照勘查要求,不管是凶杀还是自杀,只要涉及人命,技术员都要提取死者的生物检材留存。
老贤从分局物证室的冷柜中找到了裴春楠留存的血样。接下来他要做的是一个较为高端的检验——线粒体DNA比对。
学过生物的人都知道,线粒体是一种存在于大多数细胞中的细胞器,是细胞进行有氧呼吸的主要场所,也是细胞中制造能量的结构。线粒体产生的ATP(腺苷三磷酸)为我们的运动提供能量,而线粒体DNA是线粒体中的遗传物质,呈双链环状。一个线粒体中有一个或数个线粒体DNA分子,可进行自我复制。
我们都知道Y染色体基因型完全来自父亲,所以利用Y染色体基因型可以用来确定家族。而线粒体DNA则不同,它是只通过母系一脉的遗传基因遗传,男性也能从母亲那里继承线粒体DNA,却无法将它遗传给自己的后代。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女性生下的全都是儿子,她的线粒体DNA遗传链将从此终止,因此线粒体DNA对于认定母系有重要的参考作用。
知道了线粒体DNA的特性,老贤要做的就是将嫌疑人的线粒体DNA与裴春楠的进行比对,如果两人的图谱完全重合,那就可证明一点:凶手和裴春楠的线粒体DNA来自同一个母体。检验结果最终证实,两人为亲姐弟关系。
当年负责办理“戴璐伤害案”的侦查员曾走访过一条重要的线索,裴春楠确实有一个从不来往的弟弟,名叫窦哲,是一名货车司机。顺着这条线索,嫌疑人窦哲在3天后成功落网。
十九
20世纪70年代,经历了千难万险的中国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疗伤”,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城镇居民尚在温饱线上徘徊,更别说穷乡僻壤的山村了。那时候,农村人的饭桌上出现最多的就是咸菜疙瘩、窝窝头。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孩童时的解凯就是一个幸运儿。他的父亲叫解文亮,地地道道的江浙人,当年祖辈落难,一路逃荒到了云汐。作为一名外地人,要想真正融入陌生环境,除了努力别无他法。解凯的爷爷懂得这个道理,他的父亲也懂得这个道理。农忙时,下田耕种,农闲时,赚些外快,凡是与娱乐消遣沾边的事,基本寻不到解文亮的影子。很多人都晓得“浙商”的名号,出生在鱼米之乡的解文亮自然也继承了家乡人经商的头脑。
解文亮生活的村庄虽然穷,但是不代表没有一点儿商机。中国人的饮食,遵从“南米北面”的规律,云汐地处北方,主食以窝头、馒头为主。解文亮出生在江浙,从小喜吃米食,饮食上的差异,让他看到了商机,他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吃的一种零食——红糖米糕。
甘蔗榨汁熬成红糖,糯米敲糕上锅蒸熟,接着把米糕切成四方小块,撒上红糖,用油纸一包,摆在镂空的圆簸箕上就能售卖。解文亮打糕的手艺很好,软糯的米糕一口咬下去能拉出半米长,那种口感比现在的汤圆还要好上千百倍。北方人本身就不常吃米,红糖米糕对当地人来说更是稀罕玩意儿,这种美食深得孩童的喜爱。不过解文亮当然不想自己苦心制作的米糕被列为零食之类,每每在售卖之时,他会用油漆在木板上清楚地标明米糕的功效,诸如驱寒、暖胃、助月子等。
农闲的几个月,解文亮白天打糕,下午凉快时便会挑着扁担挨村售卖,儿子解凯也时常跟在他身后打打下手。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很多地方都没通电,那时的交通基本靠走,通信也只能靠吼。一个拨浪鼓,一副好嗓子,就是解文亮对外传递信息的两大法宝。
“红糖——米糕——”叫卖声带着京韵大鼓的腔调。每到一个村,解文亮的吆喝声都能引来一群人上前围观。围在第一圈的是孩童,第二圈的是妇女,第三圈的则是老人。孩童喜吃甜,妇女买来养身体,老人牙齿松动,米糕是他们最好的牙祭。解文亮的米糕虽然好吃,但是售价也不便宜,1斤粮票才能换来一块米糕。解文亮每天只做100块,天不黑就能售完,换回的100斤粮票,刨去制作成本40斤,每天他能净赚60斤。按照现在1斤米2元左右的售价,解文亮日进百元绝对易如反掌。这个数目就算是放在现在,也和一个县城公务员的月薪旗鼓相当。
老爹有钱,儿子解凯当然也跟着沾光,被很多孩童视为“奢侈品”的红糖米糕,在解凯眼里,不过是唾手可得的果腹零食。解凯母亲在生下他时就患上了顽疾,很难再生育。在父母眼中,解凯比“太子”还要受宠,只要他想吃,解文亮就算是不做生意,也会第一个满足儿子的要求,所以解凯的童年过得很滋润。
解文亮家里很有钱,但作为外地人的他不敢露富,他也时刻叮嘱儿子不能到处炫耀,解凯对父亲的话也是言听计从。单从穿衣打扮看,他和同龄孩童一样都是破衣烂衫。不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个人要是有钱了,他的思想境界也会截然不同。相同的外表、不同的思想,这大概是解凯童年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每次和父亲出门卖米糕,仙槐村都是他们的第一站。那时候米糕刚出炉,口感最佳,油布一掀,米香带着红糖的甜腻,几乎能飘满半个村庄。美食的**,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就连村里干农活儿的庄稼汉,也有不少尝过米糕的味道。然而凡事都有例外,细心的解凯就注意到一个女孩儿,每次父亲的扁担挑进村头的打麦场时,她都会悄悄地躲到稻草堆的后面,等到所有孩童吃完米糕,她才会搓着手重新走进麦场。女孩儿看上去比解凯小不了两岁,别人都喊她“楠楠”。解凯每次见楠楠,她都穿着同样的衣裤,膝盖、袖口打满的补丁让解凯意识到她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楠楠长着一张娃娃脸,就算与孩童玩耍时也很少作声,内向的性格让解凯不知怎的突然心生怜悯。
二十
7岁的解凯那天做了一件事,在出门前,他悄悄地把两块米糕塞进了口袋,返程路过仙槐村时,他借口要和孩童玩耍,离开了父亲独自一人走进了打麦场。
“你叫楠楠?”
坐在稻草堆中发呆的女孩儿循声望去,她上下打量着解凯,从女孩儿的眼神中,解凯并没有看出对陌生人的那种惊恐。就在解凯想进一步介绍自己时,女孩儿揉着衣角缓缓地低下了头:“我……我……我没钱,买不起米糕。”
“那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喽?”解凯把头往女孩儿面前凑了凑。
“我知道,你天天都来,你是那个卖米糕的,不过……”女孩儿声如蚊蚋,解凯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见。
“那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你?”女孩儿的眼中充满疑惑。
解凯起身,冲女孩儿摆摆手:“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女孩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背影,解凯走走停停,不时地朝女孩儿挥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女孩儿最终起身向着解凯的方向走了过去。
解凯的父亲是个生意人,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跟在父亲身后卖糕的解凯也算得上半个生意人;做生意最大的忌讳就是砸了自己招牌,“免费送糕”要是被传了出去,怕会招来闲言碎语,所以解凯必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仙槐村的最边上有一棵千年古槐,听人说那里曾劈死过人,所以没人敢去。解凯身上戴有父亲花高价买来的辟邪玉佩,据说,这块玉佩能抵挡一切邪气,有了它壮胆,解凯对鬼神之事从不畏惧,千年古槐他自然也没放在眼里。
女孩儿跟在解凯身后走了很远,当她发现前方是禁地仙槐庙时,她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身就要走。
“楠楠,别走。”解凯从衣领里拽出玉佩,“别怕,跟着我,这个能辟邪。”
女孩儿将信将疑地站在原地,始终与解凯保持着10米的距离。
解凯没了办法,只能从口袋中掏出两块红糖米糕:“给你的,不要钱。”女孩儿毕竟只有五六岁,美食的**自然是抵挡不了,她咽了一口口水,弱弱地问:“这真是给我的?”
解凯确信地点点头:“对,给你的,有两块,不过不能让别人看到,你跟着我,我们翻进仙槐庙的院墙中,我就让你吃。”
“真的?”女孩儿喜上眉梢。
“骗你是小狗。”
这次女孩儿没有拒绝,她跟在解凯身后,踩着高高的坟垛翻进了院墙。
“乖乖,这棵树可真粗啊。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解凯昂头感叹。
“我们村的大人都不让我们来这儿,说是村里人得罪了树上的神仙,来这里很容易被雷劈。”
听女孩儿这么说,解凯心里也没了底,但作为男子汉,他只能硬着头皮又掏出了玉佩:“我爹花了好多钱给我请的,能辟一切邪,神仙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你靠我近点儿,不会有事的。”
看着解凯回答得如此信誓旦旦,女孩儿很天真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再近点儿,你挨着我。”那个年纪的解凯,自然不会耍心机占女孩儿便宜,他只是在担心,如果女孩儿离他远了,真被雷劈中,他回去不好交差。
对女孩儿来说,她当然也不会想那么多,她此刻只想尝尝被其他人喻为“人间美味”的红糖米糕到底有多好吃。
大树下,两个孩童肩靠肩,可就算是这样,解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一把拉住女孩儿的手,义正词严地说:“我拽着你,这样我身上的保护罩就能传到你身上,你也就没事了。”
对于解凯编造出来的保护罩,女孩儿似乎也认可,她并没有觉得解凯拉着她的左手有什么不妥。
确定四下无人后,解凯掏出那两块被挤得有些变形的米糕:“给你。”
女孩儿忸怩地伸出右手,解凯把将两块米糕放在她的掌心:“快吃吧,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过了片刻,她突然又还给解凯一块:“我吃一块就行。”
“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家就是做这个的,我要想吃,回家我爹能给我做100块,还是你吃吧。”说着,解凯又把那块米糕塞给了女孩儿。
女孩儿道了声“谢谢”,把解凯给的第二块米糕放进了口袋。
“装起来干吗?”
“我想带回去吃。”
“不用,你要吃,我明天再给你拿就是。”
“我……谢谢……”
“不用谢,你快吃吧,马上都凉透了。”
女孩儿的左手被解凯握在手中,她只能用右手慢慢掀开油纸,软嫩的米糕刚探出头,沁人心脾的香味就让她有些把持不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很快,她口中传来牙齿和米糕“搏斗”的“咯吱”声。解凯第一次吃米糕时,也会发出这种声音,那种不想停口的感觉,此刻在女孩儿身上上演了。
一块米糕没有多大,三口五口便能吃完,没过多久,解凯的耳边只有微风拂过杂草的沙沙声,他转头看了一眼,女孩儿正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擦掉嘴唇上的油渍。
“好吃吗?”他问。
女孩儿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爹祖传的手艺,除了我们家,没人能做好。”解凯指了指女孩儿的口袋,“那一块你确定不吃?再晚一些可就不好吃了。”
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她低声道出了实情:“我想把这块带给我奶奶。”
“你奶奶?你家里还有谁?”解凯随口一问。
“就我和奶奶。”
“那你爹妈呢?”
“不知道,没见过。”
解凯有一段时间很叛逆,爹妈给他什么他都会吃一口剩一口,他的妈妈常常用一句话教训他:“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种没爹没妈的孩子想吃都吃不到。”被骂时,解凯才只有四五岁,他不知道没爹没妈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直到今天他看到如此落魄的女孩儿,才知道没爹没妈到底有多么伤心。
解凯虽然只有7岁半,但他身上那种保护弱小的天性却是与生俱来的,他从女孩儿口袋中一把掏出米糕:“放心吃吧,以后我天天给你带。”
女孩儿眼中闪烁着波光,因为她没爹没妈,村里的孩子都把她当成欺负的对象,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虽然两人是初次见面,但是女孩儿已经把解凯当成了最信任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