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绝命轮回1

胡文昌的前28年,用两个字完全可以概括,那就是“励志”。他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姊妹一大家,全靠那一亩三分地养活。因为经济的拮据,所以他早早地辍学打工。

2000年,16岁的他,带着家里卖粮食余下的几百块钱,独自一人去深圳打拼。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深圳,他只是经常听电视里说:“你想发财吗?去深圳吧;你想成功吗?去深圳吧;你想让梦想变成现实吗?去深圳吧;深圳遍地是黄金。”对胡文昌来说,这段铿锵有力的排比句,前三句都是扯淡,他最关心的还是深圳地上到底有没有黄金,为了一探究竟,所以他来了。

出了火车站,胡文昌彻底傻了,他从没见过那么高的楼房,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轿车。硕大的站前广场上,人如蝼蚁般穿梭。“不是说遍地是黄金吗?黄金呢?”若干年后,胡文昌回忆起他刚到深圳时的傻样儿,依旧乐得合不拢嘴。

但“傻人有傻福”,就在他愣神纳闷儿之时,来往的人群硬是把他挤到了一辆大巴车的跟前。

“你、你、你,赶紧上车。后面还有人呢,别挡着路。”司机站在门后使劲儿地推了胡文昌一把。

“说谁呢?说我吗?”

“不是说你,还说谁?赶紧上车。”

“哦,要钱吗?”

“不要,你哪儿那么多的废话。”司机连拖带拽地把胡文昌推上了大巴。

“要么说这大城市好呢,坐大巴都不要钱,要是在我们乡下,怎么的也要5毛钱吧。”胡文昌心里美滋滋地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来。

很快,大巴上挤满了和胡文昌一样大包小包的外地人。

“坐稳了,开车了!”司机关上车门,汽车“扑哧”一声,慢慢驶离了火车站。

“这是去哪里?管他去哪里,反正对我来说,到哪里都一样。不会遇上坏人吧?奶奶的,车上这么多人,大白天,坏人也不可能这么嚣张。”胡文昌心里时而忐忑,时而平静。

“不管了,睡觉!”几分钟后,胡文昌靠着椅背打起了呼噜。

汽车行驶了约一个小时后,一行人被送到了工业园区,胡文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当了一名手机流水线工人。一个月3000块,包吃包住。

2000年,当内地还很少见到彩屏手机时,深圳的手机厂商便开始研究国外的智能手机品牌,那时候最有名的“跑马灯山寨机”最早的起源就是这里。深圳可以说是国内手机市场开发的摇篮。

2003年到2013年是手机市场的黄金十年,深圳的很多中小型手机厂家,全部因此赚得盆满钵满。胡文昌也不例外。

虽然他大字不识几个,但脑子却很灵光,在手机厂干了不到两年,就已经把这行琢磨得八九不离十,于是他拉着自己工友开始干私活儿。对胡文昌来说,他没有设备,没有人工,所以不能直接制造手机,但他对手机内部构造了如指掌,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翻新手机更合适的工作了。

他的第一桶金,就是从翻新手机开始的。在那个大家都还不知道手机怎么玩儿的年代,单纯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手机这种高端的产品还能组装,因为价格比新机便宜很多,所以胡文昌的手机生意很是火爆。

翻新手机做了几年,随着人们认识的提高,这行也在逐渐饱和。抓住机遇的胡文昌很快转型,用自己在深圳赚的钱,在家乡云汐市开了第一家手机连锁超市,他打破常规手机品牌专营的局面,把所有品牌和档次的手机全部集中在一个店里,让不同阶层的顾客都有选择的机会。这一创新的销售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只用了3年的时间,便把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部接到了市中心,而且还给他们每人置办了一套住房。

经商得力的他,在感情上也是丰收,他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自己的金牌美女店员,两人在2010年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有句话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不管是谁,不可能一直走运,上天都是公平的,人一生的运气也是有限的。”这句话放在胡文昌身上绝对受用,自打他结婚以后,他的生活就变得糟糕起来。

第一波打击,电商对手机市场的冲击。这让手机市场利润逐渐透明化,像他这种房租惊人的手机连锁超市,已经摇摇欲坠,无法再支撑下去。

第二波打击,几大运营商的垄断。充话费送手机,交宽带费送手机等等一系列的促销,已经让零散手机市场逐渐被淘汰。

第三波打击,品牌手机的自营。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苹果、华为、小米等铺货量很高的手机品牌,他们基本上都是自产自销,省去了中间环节。

接连的三次打击,让胡文昌最终含泪退出这个曾经让自己辉煌的手机行业。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投入了看似火爆的餐饮市场,因为没有从业经验,结果只能是一赔再赔,眼看家底儿快要赔光,胡文昌只能选择收手。

事业走向低迷,家庭生活也并不和睦。常年的操劳,让胡文昌夫妇一直没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去医院检查,是胡文昌的毛病,可生育**活力不足5%,医生告诉他,可能是过度的劳累和精神压力导致的,让他回去好好调养。药一吃就是两年,**活力依旧在5%上下徘徊。

男人没了钱,就没了地位,现在连最基本的生育能力也打了水漂儿,这对胡文昌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望子心切的妻子开始和他大发雷霆,从一开始的吵吵闹闹,发展到如今的摔锅砸碗。

他的婚姻生活开始出现裂缝,但胡文昌又不能反驳什么,因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渐渐地,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老婆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越是这样,他心中的苦闷越是无法排解,抽烟、喝酒成了他戒不掉的习惯。一切的一切,开始变成恶性循环。

“抽、抽、抽,就知道抽,医生怎么告诉你的?”晚饭后,胡文昌打开电视机又习惯性地点了一支。

“只抽一支。”面对妻子的训斥,他只能笑脸相迎。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愿意跟你过一辈子?”妻子一把将他嘴上的烟卷夺走,在桌上捻个粉碎。

“孩子会有的,你要给我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你算算我给你多少时间了?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一不在家,你就抽烟喝酒,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要上孩子?”

“会有的,会有的。”连胡文昌自己都没了底气。

“说真的,你现在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妻子气急败坏地冲他吼叫。

“烂泥就烂泥,你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就离婚!”常年的怨气,让他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抓起烟灰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哇,胡文昌,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逼你!”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走吧,你正好趁着自己年轻,还能再找个好归宿,不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了!”胡文昌有些伤感地挥挥手。

“你——”妻子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还不快滚!”他的吼叫,彻底激怒了妻子。

“啪!”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妻子摔门而出。

看着妻子下楼时的背影,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颊。肉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相比起来,他更加无法接受变得如此颓废的自己。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的那点儿钱根本经不起自己再祸害。面对生活的落差,他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空**的房间里,也只有《新闻联播》的声音能让他感觉自己似乎不是那么孤单。

他从地上捡起被踩扁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吧嗒。”打火机点燃,烟卷上的火星快速地朝烟头灼烧,他吸得很用力。

一支,两支,三支……他的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可脑袋中却不知在想着什么,许久之后,客厅里传来了这么一句话:“今天的《新闻联播》就播送到这里,欢迎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看。”

“明天?还有明天吗?”他在心里反复地问着自己。

“自己已经是个废物,离就离吧,也许一个人过还会好受一点儿。”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他此刻的心情。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他似乎变得冷静许多,打定主意的他,拿出了手机,拨打了妻子的电话。

“嘟……”

几次长音之后,手机里传出了这样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又一次拨打,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再次拨打,还是如此。

“看来还在气头上,发短信说吧。”他拿出手机,选择了短信图标。

“我想好了,我们还是离婚吧。”短信编辑完成,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发了出去。

等待回应是莫大的煎熬,他又习惯性地叼起了烟卷。

就在他想看看是否有回信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是谁?”他看着那一串陌生的号码,有些愣神。

手机依旧在他手上振动加响铃。

“嘀。”他按动了接听键。

“喂,胡文昌吗?”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口音。

“对,你是……?”对方的声音十分陌生,于是他问道。

“我们是刑警队的,刚才我们接到报案,发现一具尸体,我们通过手机号码联系到你,我们怀疑死者是你的妻子。”

近日,公安部开展了一个专门打击境外金融犯罪的“猎狐行动”,从全国公安基层抽调精英警力,远赴海外缉拿犯罪分子,虽然这是份苦差事,但能和国际刑警联手办案,这种**简直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几乎所有刑警队的侦查员都跃跃欲试。可殊不知,除了能力以外,这还是一场警界学霸之间的PK,别的咱先不说,光“国际英语”这一项,就直接秒杀了99%的侦查员。

说一千道一万,这本来是刑警队员之间的竞争,跟我们技术员八竿子打不着。我之所以如此关心,主要是令我万万没想到,叶茜竟然突出重围,代表云汐市参加了全国仅有50个名额的“猎狐分队”。我就是敲掉脑袋也想不到,那个整天嚷嚷着半夜出去撸大腰子的叶茜能和“学霸”扯上关系。就连阿乐都说:“没想到,叶茜竟然还是个警界的扫地僧。”

叶茜不在,我和阿乐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很少夜出,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天下太平”,我的生活总算归于平静。单位、家里、足球场,几乎是三点一线。但再平静的湖面,也会起点儿波澜。因为母亲带辅导班,我们家的晚饭一直要等到晚上8点半才能开饭,这也是一天之中我最难躲过去的坎儿。

“叶茜回来没?”母亲刚端起碗,就开始叨叨个不停。

“没。”我的脑门儿上已经出现三道黑线。

“小龙,我说你是怎么想的?”

“啥怎么想的?”

“能不能严肃点儿?”母亲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对待我仿佛对待她的学生。

“职业病。”我嘀咕了一句。

“嘿,你啥意思?嫌我烦了是吧?”

“我……”我刚想反驳两句,父亲便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我一下,示意我闭嘴。母亲当了多年的班主任,脾气自然也是火急火燎,还好在最关键的时刻父亲阻止了我,要不然一旦母亲火山爆发,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我。

“怎么的?你还有理了?”母亲把筷子往碗上一横。

我实在被她整得没脾气,只能不搭腔,低头吃菜。

“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我同事家里像你这么大的,哪个个人问题没解决?叶茜到底哪里不好?又能文又能武,长得又漂亮,人家哪点儿配不上你?你再看看你,整天稀里糊涂的,我告诉你……”

母亲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们单位新来的那个同事是不是单身?”

“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是?你怎么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你就不怕人家挖你墙脚?”

“妈,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哪儿跟哪儿?你也不掰手指算算,这都几年了,我当初跟你爸,见了三回面就成了,你俩待在一个办公室里那么多年,咋还没个进展?”

“年轻人,要多了解了解。”父亲有些尴尬地插了一句。

“哎,老司你……”

母亲刚要发作,我掏出手机,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打住!”

“喂,明哥。好,我知道了,马上下去。”

“怎么了?”父亲问。

“学府小区,命案。”

明哥只给了我5分钟的准备时间,我顾不上解释那么多,嘴上叼着一块馅饼,便冲下楼去,虽然一发生命案肯定要加班加点,但我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一块馅饼边走边下肚,胖磊驾驶的勘查车如期而至。

“什么情况?”

“暂时还不清楚,案件发生在室外。”

“什么?室外?”我突然紧张起来。

“抛尸案都能搞定,还有什么搞不定的?”阿乐坐在我旁边小声说了句。

“得,我信你的。”我和阿乐击拳打气。

学府小区在我们云汐市也算是高档住宅,再加上地处市中心,还有重点名校做学区,房价一直处在蹿升的状态。讲到这里,就不得不说小区开发商的精明所在,小区按照规划,一共分为四期建造,而目前只有面积较小的一期和二期是全部竣工入住,剩下的将近3/4的楼房,也只是盖了一个框架,从外面看,这里似乎已经快接近竣工,而实际上,整个小区的基础设施、配套项目根本不完善,这也是很多地产商惯用的伎俩——先圈地建房,用最少量的住户,去争取学区房、公交站等资源,然后再利用资源抬高房价,榨取最高的利润。学府小区这一点就操作得相当到位,最初的开盘价也只有每平方米3000多元,现如今已经翻了一倍还多,就这还有上涨的空间,虽然每平方米7000多元的房价在北上广这些大城市还够不上零头,但在我们这里已经是泡沫顶端。

学府小区的一期、二期分布在东南和西南,三期、四期则坐落在东北和西北,整个小区呈椭圆形,中间被一条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分割成两半,路南人声鼎沸,路北萧条冷清。小区北部还未竣工,我们只能从小区南门进入,在门口侦查员的带领下,勘查车直接绕到了小区的东北角,也就是四期工程的腹地。

为了尽可能地不破坏现场,所有警车全部在外围停成一排。

刚一下车,徐大队便赶了过来。

“什么情况?”明哥问道。

“报警人是小区一个遛弯儿的老大爷,他在这条路上遛狗时,听到有手机铃声在响,走近一看,发现一位女士躺在地上,满地的血,人已经死亡。接着老大爷拨打了报警电话,我们赶到现场时,发现手机依旧在振动,显示的是‘老公胡文昌’,为了不破坏物证,我让单位小刘用自己的手机按照号码拨了过去,联系到了胡文昌,经过辨认,死者正是他的妻子夏青。据了解,今天晚上7点钟左右,胡文昌和夏青因为家庭琐事吵了一架,夏青气愤之下离开了屋子,家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在抽闷烟,没过多久夏青就被杀害了。目前胡文昌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已经让侦查员带他去刑警队做问话笔录了。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明哥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9点钟左右,也就是说嫌疑人是在两个小时之内遇害的。”

“差不多是。”

“行,我们先勘查现场再说,麻烦徐大队带兄弟们疏散一下围观的人群。”

“没问题。”

趁着换勘查服的空隙,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中心现场的情况,这也是我每次勘查现场前必做的一件事。

中心现场是一片还在施工的工地,一条还未完工的双车道水泥路与小区的主干道交叉向北延伸,水泥路的东西两边分别为三栋高层在建楼房,水泥路的最北端连接省道,两者之间有一扇可以自由通行的黑色铁门。

楼宇还在建设,开发商并没有给这里安装路灯,根据刑警队的介绍,夏青的尸体就位于路北端黑色铁门附近。

发生命案的重磅新闻在小区里炸开了锅,跳广场舞的大妈、遛弯儿的老头老太、出来散步的年轻夫妻,浩浩****最少有上千人,把现场周围挤得满满当当,案件发生在室外,嫌疑人的活动范围很大,为了尽可能地保护现场,徐大队只能紧急抽调警力,把整个四期全部警戒起来。

吵嚷的人群让我压力倍增,伴着晃眼的手机闪光灯,胖磊、阿乐我们三人像明星走红毯一样,率先走进了警戒圈。

“人都去世了,最起码的一点儿尊重都不懂。”胖磊很反感地看了一眼试图往里钻的几个年轻人。

“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阿乐也跟着摇摇头。

现场的环境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没有时间去在意围观的人群,我的大脑快速把干扰鞋印全部过了一遍,确定可以完全排除之后,我打开了宽幅足迹灯。

灯光像是一道激光,把整条路照射得清清楚楚。

“哇塞,好厉害,我要拍下来发朋友圈。”

“你们看那边,死人,我×,真刺激。”

“你们看那边,地上,还有好多血。”

“……”

“妈的,喊什么喊,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阿乐忽然冲身后的人怒吼了一声。

几个围观的年轻人先是一愣,没过几秒钟,一个戴着眼镜的文化人指着阿乐说道:“你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怎么可以骂人?”

“妈的,没看见老子没穿警服吗,我他妈是协警,你们谁敢叽叽喳喳的,我今天晚上就是不干了,也要跟你们死磕到底!”阿乐那天生的凶相,对他们的杀伤力绝对是致命的。

“喊什么喊?再喊真给你开除了!快点儿过来干活儿!”胖磊的鬼点子最多,和阿乐天衣无缝地唱起了双簧。

“都给我撤远点儿!”阿乐很嚣张地指着蒙了的年轻人。

“警察好歹是在办案,年轻人离远点儿。”周围上年纪的人开始劝解。

“得了,阿乐。”我起身把他拽到一边。

“妈的,我最烦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阿乐骂骂咧咧地蹲在了我身边。

“你最近情绪好像很不稳定。”

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阿乐却很紧张地看着我:“有吗?”

我已经把自己调整到了勘查的最佳状态,附和了声:“只是感觉。”

阿乐看我已经进入角色,就没有再打搅我,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道路的两边除了未建成的楼房以外,还有一片片尚未种植树木的矩形树坑,也许是经常有人从土坑中抄近路的原因,鞋子带出的泥巴小块,像狗皮膏药似的沾满了整条水泥路。

水泥路面几乎无法观察到鞋印,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一块块的小泥巴上。

“千万别踩到泥巴!”我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胖磊和阿乐顺着我规划出来的一条道路,在路面上搭了一条直接通往尸体的板桥。现场光线很暗,我暂时无法区分路面泥巴上鞋印的种类,于是只能想到一个最笨的方法,把中心现场附近的所有泥巴斑点全部铲走,我手持物证袋,第一个沿着安全通道,走到了死者附近。

“尸体头西,脚东,长发,30岁左右,穿一套白色睡衣,脚穿运动鞋,右手抓握一部苹果手机,全身衣着完整,地面有大面积血泊,颈部有锐器伤。”我粗略观察之后得出了结论。

为了尽可能地节约时间,我沿着尸体走了一圈,划定了重点范围,在阿乐和胖磊的帮助下,几十处泥巴斑点被一一从地面上铲走。

夜晚勘查的光照条件很有限,如果盲目地进行勘查,极有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破坏现场,明哥当即决定,室外现场勘查推迟到第二天,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全部放在尸体解剖上。

在老贤确定现场无任何可以提取的生物物证后,我们直接把尸体运到了殡仪馆的解剖室内,现场留给派出所的民警全权封锁。

半小时后,尸体被平放在了解剖**,按照分工,阿乐负责记录,我们其他人全部参与到解剖当中。

解剖前第一步是观察尸表,也就在这个环节,我们有了重大发现。

“颈动脉锐器伤,这个是……”明哥眯起眼睛。

“怎么了?”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明哥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身说道:“国贤,酒精棉球。”

老贤熟练地用镊子夹起递了过去。

明哥小心翼翼地捏住,在死者的嘴巴附近反复地擦拭。

“一个,两个,三个。”也不知过了多久,死者的左脸位置,忽然出现了两截蜡黄色的印记,死者的皮肤十分白皙,特征显得格外明显。

“局部干燥?”胖磊在印记完全显现出来时,拿起照相机拍了一张照片。

“局部干燥”这个名词可能很多人听起来十分陌生,但是对我们技术员来说再熟悉不过,它是尸体早期现象的一种。

我们都知道,人,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会通过体表不断地蒸发、丧失水分。生前,丧失的水分可以得到不断的补充,从而保持体内水分的平衡;死后,丧失的水分不再得到补充,尸体就会慢慢地呈现出失水的状态。

在尸体的表面,尤其是在湿润的创面或黏膜,以及皮肤较嫩薄的部位,由于水分不断地蒸发,局部就会变得异常干燥,在干燥的局部表面形成蜡黄色或黄褐色或深褐色的硬斑,从外观上看有些类似于皮革或者羊皮纸,因此我们又将尸体的局部干燥现象称为“皮革样化”或者“羊皮纸样化”。

局部干燥在一些被掐死的尸体上表现得很明显,受害人由于颈部皮下出血和表皮擦伤,在早期这些特征很难用肉眼辨别,只有在死后一段时间,待其创面发生局部干燥,形成了皮革样化斑痕后,才易于被我们识别。

无水酒精可以使表皮迅速脱水,从而加速局部干燥的过程,这样可以在短时间内观察到一些不易被发现的压痕、扼痕等。

“小龙,你过来,仔细看看,这是不是指印?”明哥给我让了一个位置。

我拿起多波段光源,把光线调整到最佳状态:“通过指节印压痕以及长短来判断,死者下巴部位的是拇指,和拇指并联的应该是……”就在这句话刚脱口而出时,我错愕万分地惊在那里。

明哥没有说话,从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上看,他已经发现了猫儿腻。

“到底怎么了?”胖磊打破了平静。

“嫌疑人左手有残疾。”

“当真?”负责记录的阿乐又确认了一遍。

“不光如此,嫌疑人的左手除了拇指健全以外,其他四根手指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你说什么?能不能确定?”就算是门外汉的阿乐,也听出了这条线索的重要性。

“我们在死者的嘴部发现手指印记,很显然,嫌疑人应该是在作案的过程中做了捂嘴的动作。我刚才已经判断出,死者左脸下巴处是拇指的完整指印,这是前提,我们来分析一下嫌疑人用何种动作捂嘴,才能造成现在这种印记。

“第一种,嫌疑人和死者面对面,接着用右手正面捂嘴,这样拇指印应该是留在死者右边脸部。

“第二种,嫌疑人绕到死者身后,从背后用右手捂住死者的嘴,这样拇指的印记是留在死者左脸部的上方,而不是下巴处。

“右手被排除,那剩下的只有左手,左手和右手一样,二选一,就可以推测出,嫌疑人是和受害人面对面站立,接着用左手捂住其嘴巴,防止其喊叫。

“既然左右手已经区分,那么我们接着来看死者面部的指印。”我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痕迹上,“通过多波段光源可以清楚地发现,死者脸部只有拇指印痕最明显,其他四指的印痕并没有发现,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会不会嫌疑人在作案时,用力并不大,所以看得不明显?”

“不会,死者的下巴处已经出现了皮下出血和擦划伤,从这一点看,嫌疑人作案时力道很大。”明哥开口解释道。

“除非他会反关节动作,在作案时,翘起了其他四根手指,否则按照常理,我们应该可以在死者的脸上发现完整的五个指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根手指的印记。”

“还有一点或许可以佐证小龙的推测。”明哥指着死者的脖颈处纵横交错的伤口,“死者颈部有多处重叠交叉的Z字形锐器伤,而真正致命的只有一条,但通过观察伤口的深度,我发现致命的这一刀,也只是恰好割断了颈动脉。致命伤着力点也可以证明嫌疑人是右手持刀。从伤口分布来看,死者面对嫌疑人时,做了激烈的反抗。”明哥将死者的头部翻转,“后脑有擦划伤。”

“大家仔细回忆一下,尸体所在位置的身后刚好有一栋在建楼房,结合伤口来推断,嫌疑人当时应该是捂住了受害人的嘴巴,将其逼到了墙根处,接着右手持刀抵住其脖颈,但没想到的是,受害人反抗激烈,所以在其后脑以及颈部才会出现相应的伤口。

“我的推测是,嫌疑人应该是在死者反抗时,失手将其杀害,由此可以得出两个结论。首先,作案时嫌疑人情绪高度紧张,他不会考虑太多细节,他没有在死者脸部留下完整的指印,极有可能像小龙说的那样,其左手残疾。其次,嫌疑人作案时的主观动机可能不是杀人。”

“不是杀人?是侵财?”阿乐脱口而出。

“死者的手机、首饰、口袋中的钱全部在,如果嫌疑人的主观动机是侵财,为何在作案之后并没有拿她的财物?”我之所以极力反驳,主要还是因为案件性质直接关系到破案,不能妄加猜测。

一般的杀人案件,大体可以分为财杀、仇杀、情杀、激愤杀人等等,虽然有这么多分类,但总体上可以归结为两大类:熟人作案、陌生人作案。

假如这起案件是熟人作案,我们已经推断出嫌疑人的左手有残疾,接下来的事情,只要按照条件去检索死者的朋友圈,看是否有符合的人,即可找到破案关键。

但如果是陌生人作案,那这起案件侦破起来就要复杂得多,而一般室外侵财杀人案件,则以陌生人作案居多。

“嫌疑人也许是在作案的过程中出现了动机转化,不过我只是推测,结果怎样还有待考证。”明哥说完便拿起剪刀,准备剪掉死者的衣物。

“等等。”我制止了他。

“怎么?”

“衣服上有情况。”

明哥顺着我的指向,认真地观察着死者上衣上的几道长条形的血迹:“这个是……?”

“嫌疑人在作案之后,刀具上肯定沾染了大量的血迹,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在逃离现场时,可能用死者的衣服擦拭了刀具,所以才会在衣服上留下这种痕迹。”

“能否从痕迹的宽度以及其他的特征,分析出是哪一种刀具?”明哥试探性地问道。

“暂时还不好说,还需要结合测量数据才能有答案。”

“行,死者的上衣你小心收好,接下来我们开始解剖。”

尸体被送入冷藏柜时,刚好是凌晨1点整,为了确保白天现场勘查能顺利进行,我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工作要开展——拼接泥片,分析嫌疑人的鞋底花纹特征。

这项工作对外行来说,看似没有任何头绪,但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困难。

通过尸体解剖我们得知,死者在被害前曾有过激烈的反抗,而我提取的泥片均在中心现场附近,假如嫌疑人和死者之间有过相互推搡等动作,那在泥片上,就极有可能留下两个人的鞋底花纹。

目前我们已知死者的鞋底花纹,接下来只要找到泥片上的另外一种共生鞋印,再根据泥片分布推测出行走轨迹,基本就可以确定嫌疑人鞋印的种类。

在做这项工作之前,我首先要感谢的是云汐市常年的潮湿气候,我提取的几块泥片上,均留下了大量的鞋印特征。

经过层层筛选,3个小时后,我终于在电脑中拼出了嫌疑人鞋底花纹的局部特征——菱形格块状花纹。

做完这一切,我们简单地休整了4个小时,早上8点,我们再次来到了案发现场。

室外现场和室内现场的勘查侧重点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室内现场,我们可以结合现场鞋印分析出嫌疑人可能接触过哪些物品,从而找出能被利用的痕迹物证;而在室外现场,我们则要搞清楚嫌疑人的来去路线,这样有利于结合其行走的轨迹,调取周围监控。

这起命案,我们要搞清楚三个问题:第一,死者为何会在这个地方;第二,嫌疑人为何会在这里作案;第三,嫌疑人的来去路线。

虽然经过几个小时的拼接,我得到了嫌疑人鞋底花纹的局部特征,但只根据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把握还原嫌疑人整个鞋底花纹,毕竟很多鞋子的鞋底,在制模的过程中,相似度都很高,有时甚至一模一样的都有。就连耐克、阿迪达斯这种大牌子,鞋底花纹的款式都极少更换。

死者的鞋底、鞋面均沾有大量的泥土,泥土绝不会是偶然沾上的,它必须有一个长期接触的过程才会形成,根据分析,死者可能曾在泥土地中行走过。

临来的路上,明哥给我们看了一份关于死者的初步调查结果:

案发当晚,夏青和丈夫因为琐事发生矛盾,接着出门离开,这种情况曾不止一次发生过。

死者住在学府小区南门口附近,从她家到达案发现场全是水泥路,除非她故意在未修建完的花池中行走,否则不可能在鞋底沾上如此多的泥土。

单靠这一点,我还无法从痕迹学上还原现场的情况,好就好在,徐大队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份死者详细的通话记录。

通过询问死者的丈夫胡文昌,他可以很确定夏青在离开家时,是晚上7点零5分,夏青关门时,他曾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查询夏青的通话记录,7点零6分时,有一次长达40分钟的通话,电话那边是其闺密王品燕,根据王品燕描述,当晚夏青给她打电话只是在倾诉委屈,她们俩一直通话到结束,没有断过。

7点50分,夏青的另外一个朋友给其打电话,其并没有接听,而且铃声并没有中断,响铃7次。

接着是死者丈夫胡文昌的电话,一共打来两次,都是无人接听,而手机响铃惊动了报案人。

从调查结果来看,嫌疑人作案的时间可以确定在7点46分到7点50分之间,中间间隔仅4分钟。

接下来我们要弄清楚三个问题中的第一个:死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答案很简单,她是在和闺密聊私事,自然不想被过多的人听到,我们很多人都有边走边打电话的习惯,案发现场距离死者的家不足400米,她有足够的时间走到这里,人在打电话时,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手机上,走路不看地面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她踩踏泥土地,可以解释得过去,这一点现场的鞋印也可以佐证。

第二个问题:嫌疑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从刑警队的调查结果不难看出,死者和丈夫吵架完全是随机事件,而且时间短暂,如果这是一起仇杀,除非是死者丈夫雇凶杀人,否则不可能把作案时间控制在4分钟之内。但根据调查,胡文昌不具备作案条件。

我们公安局内部,把一些不可控的案件,叫作临时起意案件,比如拦路抢劫杀人、拦路强奸杀人等,这些都是嫌疑人冲动意识下的犯罪行为。根据现场综合分析,本起案件更为符合临时起意作案的特征。

从现场来看,如果是侵财,死者并没有财物损失。如果是劫色,那就更讲不通,案发现场乌漆墨黑,嫌疑人根本看不清死者的长相,而且死者衣着相当完整,并没有遭到性侵害的迹象。到底嫌疑人是出于何种动机,这一点只能待定,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科室基本达成一致,嫌疑人临时起意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既然是临时起意案件,那嫌疑人只有熟悉这里的情况,才敢在小区中作案,所以嫌疑人不排除居住在小区或者在小区工地务工的人群。

最后一个问题:嫌疑人的来去路线。

通过死者的通话记录,我们可以分析出一个比较精确的点,嫌疑人把作案时间刚好控制在4分钟以内,按照正常的推演,他几乎是在死者刚挂掉电话后,便开始作案。

他为何可以把握得这么准确?唯一能解释通的是,他可能一直在某个地方观察,由于光线的原因,他虽然看不清死者的具体位置,但是通过电话里传出的声音,他完全可以把握作案时间。如果可以找到嫌疑人蹲守的点,那就有可能在附近找到相关的生物物证。

搞清楚这三个问题,也就等于捋顺了整个勘查的思路,接下来只要用现场的痕迹物证一一考证即可。

沿着南北水泥路仔细观察后,我在中心现场附近找到了多处死者的鞋印:

“根据步态特征,死者应该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打圈行走,这时她可能还在打电话。打电话的位置在水泥路西边的花池内,她被害的位置在东北方约5米处的水泥路边,尸体呈东西方向平躺在地,其很有可能挂完电话,准备从北边的铁门离开小区,接着遇害。

“以水泥路为分割,路西边没有发现嫌疑人鞋印,我只是在路面的泥片上发现了可疑花纹,从这一点,我可以推断,嫌疑人要么是从北门进入小区作案,要么就是从水泥路东边步行过来作案。”

“焦磊,小区北门附近有没有监控?”明哥问道。

“在建小区,相关的配套设施还不完善,暂时没有发现。”

“小区北门的勘查先放一放,咱们接下来把重心放在水泥路的东边,有没有问题?”

对于明哥的判断,我们一向都很信服:“没问题。”

虽然没有证据支撑,但在我心中也基本排除了嫌疑人由北门进入作案的可能性。

死者被害的位置距离北门不超过10米,嫌疑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蹲点,只有蹲守在门外最为妥当,但出了小区门就是省道,来往车辆的鸣笛声会造成很大的干扰,他可能根本听不清死者通话的声音。

划定好勘查范围,我们一行人如扫雷般,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向东缓慢步行。

有人要问了,你不是掌握了嫌疑人的鞋底花纹特征了吗,岂不是一眼就能认出,干吗还需要这么费事儿?但殊不知,泥土也分为硬土和软土,硬土受力之后,只会留下一个土坑,根本看不清楚鞋底花纹,我目前只掌握了部分特征,需要一个甄别的过程,而且整个过程极其痛苦,如果没有强大的耐心,根本发现不了鞋底花纹的细微差别。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地面上匍匐向东推进了大约20米的距离后,我终于找到了可疑花纹,现场测量的数据基本和我在电脑上拼接的吻合,我们在路的东边找到了嫌疑人完整的鞋底花纹,也就是说,我们的推断完全正确,没有偏差。

“小龙,这一片都是!”胖磊兴奋地指着地面。

“阿乐,帮我一把。”说着,我把卷尺扔到他手中。

找准成趟鞋印,测出数据,套用公式,我很快得出了嫌疑人的大致体貌特征:“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中等,从立体鞋印的深浅度和步态特征来分析,嫌疑人作案时没有饮酒,腿部无残疾,但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右脚持重。”

“右脚持重?什么意思?”阿乐问道。

“通过测量立体鞋印的深浅,嫌疑人右脚踩出的鞋印深于左脚,也就说,他走路是习惯重心偏向右边。”

“有哪些人有这种习惯?”

“这个不好说,一些长期用右脚支撑身体的人,走路都会出现这种特征,最常见的人群就是切墩厨师。这种特征有可能是先天性的,也有可能是后天养成的,不具备判断职业特征的条件。”

“你们看这里是什么。”趁我解释的空当,阿乐已经沿着鞋印的方向走到了尽头。

老贤第一个跑了过去:“是烟头!”

“三块五一包的渡江?”胖磊看了一眼烟屁股,很快判断出了烟卷的品牌。

“烟头上有鞋底花纹,应该是嫌疑人踩灭烟卷时留下的。”我指着地上散落的5枚烟头继续说道:“烟卷燃烧得很完整,基本都烧到了烟屁股,烟头唾液斑明显,嫌疑人在抽烟的过程中,基本上是一口接着一口,他的烟瘾很大。”“三块五一包的渡江烟,还抽得这么省,都烧到海绵了,嫌疑人的生活条件不咋样嘛。”阿乐咂咂嘴。

“死者夏青以及她的丈夫胡文昌,都曾是比较成功的商人,虽然最近几年生意不景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生活圈子中,应该不会有经济条件如此欠佳的人群,这就更加证明了嫌疑人临时起意作案的可能性。”

“至于犯罪嫌疑人的动机是什么,也不是所有的案件都能弄清楚,假如嫌疑人性格扭曲,他就是享受作案的快感,这种变态的心理,也不是不存在,所以不必那么纠结,通过证据找到凶手,才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明哥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我们所有人来一颗定心丸。

现场勘查完刚好是午饭时间,明哥给了我们10个小时用于处理物证,案件碰头会定在晚上12点准时开始。为了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初步的成效,我们做了细致的分工,由阿乐和胖磊一组负责监控视频调查,老贤处理生物物证,明哥则给我打下手处理痕迹。

分工合理,办起事儿来也就有了效率,晚上的专案会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

“我先说说尸体解剖的情况。”明哥从来都是开门见山,“死者是颈动脉锐器伤,伤口有多次重叠,死者的后脑、手部均有抵抗伤,说明死者在被侵害时有激烈的反抗,嫌疑人极有可能是误伤将其杀死。通过分析死者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其是在刚刚吃完晚饭后不久被害,这一点和死者丈夫胡文昌的口供一致。

“尸斑集中在背部,其死亡时,处于平躺状态,结合现场血液分布,排除移尸的可能。死者的死亡时间,与通话时间一致,再结合小龙在现场提取的物证,嫌疑人作案的时间段可以判定在19点46分到19点50分这4分钟以内。我的暂时就这么多,焦磊,你来说说。”

“小区目前只有南门附近安装有监控,现在不清楚嫌疑人的体貌特征,我和阿乐只是把所有的监控视频备份待查,暂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国贤,你说说看。”

老贤拿出报告:“我在现场提取了两种生物物证,第一种是死者指甲内的皮肤组织,我检测出了男性DNA;第二种是烟头上的唾液斑,也检出了男性的DNA,且两种DNA吻合。但遗憾的是,目前我们不能掌握DNA的详细信息。”

明哥记录之后,把目光转向我。

我点头会意:“通过鞋印分析,嫌疑人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左手残疾,身材中等,青壮年,走路右脚持重,也就是说他在走路时喜欢向右偏,表现在步态上,就是身体朝右边摇晃。通过他在现场留下的鞋印来分析,他腿部并没有残疾,意识很清醒,排除饮酒后作案的可能。”说到这里,我提示胖磊:“磊哥,你接下来在观察视频时,把那些正常行走,又喜欢朝右边压步子的人列为重点,如果我推测得没错的话,嫌疑人习惯走企鹅步。”

“好的,没问题。”

我继续说:“通过鞋底花纹,我分析出了嫌疑人所穿的为市面上最常见的塑胶底帆布鞋,售价在35元左右。鞋底花纹磨损严重,鞋子他穿了很长时间。嫌疑人抽的是三块五一包的渡江烟,鞋子如此廉价,他的着装应该也不会贵到哪里去,磊哥,这也是排查的重点。”

“最后就是嫌疑人的作案工具。通过分析,嫌疑人有可能在作案后,在死者的衣服上擦拭过血迹,经过测量血痕印,嫌疑人使用的刀具宽6厘米,刀刃长40厘米,刀柄处有褶皱型血痕,通过放大观察,刀刃每间隔1厘米有一直径约0.5厘米的孔洞,排列很整齐。这是一般刀具不具备的特征,所以我怀疑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应该是自制的,而且做工粗糙,极有可能就是在一个较为锋利的刀片上包裹了一层胶带。”

明哥忽然对我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小龙,我打断一下。”

“嗯,明哥你说。”

“你测量的这些数据准不准确?”

“嫌疑人在死者衣服上留下了完整的血痕,绝对准确。”

“好,咱们来分析一下,嫌疑人使用的刀刃长40厘米,刀柄处包裹着东西不好测量,但是不管包裹物有多大,他最少要能保证正常人的握拳量,否则根本拿不住。我们按照成年人握拳量的最小值10厘米来计算,加上刀刃,嫌疑人使用的刀具最短是50厘米,这么长的工具如果拿在手中,多少会引起注意。”

明哥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云汐市最近一段时间比较闷热,夜晚的平均气温都在25摄氏度左右,现在大街上都是清一色的夏装,就算是在夜晚,也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穿一穿薄外套。

“按照我的分析,嫌疑人能把作案工具带在身上,又能掩人耳目,要么他随身背有背包,要么就是藏在身上。如果他背有背包,结合小龙说的企鹅步,通过视频不难分析出嫌疑人的特征。

“如果嫌疑人是随身携带,要么他会穿一件长袖衫,要么就是把作案工具插入腰间。穿长袖衫有指向性,道理和背包一样。假如是插入腰间,嫌疑人必须把腰挺得很直,走路会显得上身僵硬,焦磊,你在查询视频时要结合这些细节。”

“明哥,你是这个!”胖磊崇拜地竖起大拇指。

“小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除此之外,我还提取了一种痕迹,指纹。”

“指纹?”

“对,在死者的手机上,我不光提取到了夏青的指纹,我还找到了另外一种指纹,指纹很新鲜,为男性所留,指纹信息我们目前不掌握。手机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比较私密的工具,很少会借给别人使用,我能在死者的手机上发现陌生人的指纹,这一点应该不是巧合,我有理由怀疑,这枚指纹极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你的意思是说……”

“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得出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我打断了阿乐,“死者是和闺密通完电话后被害,按照一般人的习惯,打完电话之后,手机要么握在手中,要么就是揣在口袋里,夏青穿的衣服有很深的口袋,而且其打完电话是往北门外步行,这种情况下把手机随手装起来的可能性极大。手机作为财物,如果嫌疑人的主观动机不是侵财,为何会去触碰?再结合嫌疑人窘迫的经济条件,我怀疑他的主观动机就是侵财。正如明哥之前所说,他可能是在误杀人之后,放弃了侵财的念头,而逃离现场。所以,根据我的推断,这就是一起拦路抢劫杀人案。”

“案发现场是一个在建小区,谁会没事儿拿着刀去小区里抢劫呢?”胖磊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有几件事急需去办。”明哥一句话,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死者左手残疾,他选择的作案地点也比较特殊,回头我会联系刑警队,让他们结合我们刻画出的嫌疑人体貌特征在小区排查,尤其是小区在建工地的务工人员。”

“小龙,你要在短时间内搞清楚嫌疑人使用的是哪种作案工具,是否有指向性。”

“明白。”

“焦磊,你抓紧时间分析视频,看看能不能找到嫌疑人的影像资料。”

“行。”

“暂时就这么多,等有了结果我们再碰。”

华清医疗中心在云汐市的正规社区医院里,算是声名远播。一方面诊所里的大夫基本都是来自三甲医院的著名医生,另外一方面则是诊所的规模已经可以和一家小型医院媲美。大夫医术高明,再加上就诊方便,这里已经成了不少市民寻医问药的最佳场所。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最近医疗中心的主治医师陈华清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有人托人传话给他,需要做一个引产手术,孕妇已经怀孕七个多月,而且无任何手续,先不说这件事是否违规,孕妇七个月引产,已经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在手术的过程中出现意外,绝对可以闹出人命。虽然顶着莫大的风险,但陈华清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差事,因为传话的这伙人他根本得罪不起。

手术时间定在晚上11点。一来这是医院关门的时间,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他的诊所走的都是正规渠道,私下里干非法的勾当,还是头一回。

手术当晚,陈华清把所有大夫都留在了医院的诊室内,他们如临大敌般等待着前来手术的那个孕妇。

“咚咚咚。”敲击玻璃门的声响,引起了几位医生的**。

作为这家私立医院一把手,陈华清率先起身:“我去看看。”

“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

陈华清并没有着急开门,而是隔着门缝小声问了句:“谁啊?”

“陈大夫你好,我是丁雨彤。”对方报出名号后,陈华清已经知道,她就是今晚要做手术的那名孕妇。

“行,我知道了,这里不方便,能不能麻烦你从旁边的侧门进来?”女人身后的势力,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夫惹得起的,陈华清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依旧是一口商量的语气。

“知道了。”

侧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

“这位是……”

“我的弟弟,丁磊。”

“检查单带来了吗?”

“带来了,给你。”丁磊从包中掏出一个文件袋,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检查单递到了大夫的手里。

“姐,你觉得还有留下去的必要吗?”

“负心的是乐剑锋,可孩子是无辜的。”丁雨彤红着眼眶。

“乐剑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咱们在这件事上已经纠结了快一个月了,你这肚子一天天变大,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了,如果孩子不打掉,这就是你一辈子的心病,你难道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你别傻了,你不为孩子考虑,你也要为你自己考虑考虑。”

“可是……”

“没有可是,这个孩子就是不能要。”

“小磊,你知道姐现在心里有多苦吗?”丁雨彤声泪俱下。

“不管多苦,这事儿咱怨不得谁,要怪只能怪我们看错了人。”丁磊言辞犀利,“姐,我们来都来了,打完麻药一切就都过去了,我答应你,我会找个好地方把孩子葬了,而且这个医院的医生医术很高明,绝对不会让孩子有什么痛苦,姐,你就别再想了。”

丁雨彤曾是云汐市叱咤风云的大姐大,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变得如此感性。难怪书上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就算自己把自己冻成冰,也总有会被融化的那一天。

她在心里这样劝说自己:“算了,不纠结了,也许小磊说得对,这就是唯一的选择,没有退路。”

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接着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之后,她说道:“小磊,去把医生给我喊来。”

丁磊如释重负:“我马上去喊。”

因为各方面检查结果均已达到了手术的标准,再加上得罪不起的后台,所以医生们不敢怠慢,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准备手术。一个小时的全方位检测后,丁雨彤被推进了手术室。

丁磊站在走廊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外亮起的灯箱,和刚才的坚强相比,现在的他已经脱去了伪装,他失神地倚着墙根,颤抖着从口袋中掏出烟卷。尼古丁的灼烧,让他清醒了不少,自始至终他都没曾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复杂到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孩子作为代价。“现实真他妈的太残酷了!”丁磊不禁感叹。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灯熄灭,身穿手术衣的陈华清第一个推门走出,走廊里呛人的烟味,让他有些蹙眉,但他的脸上很快恢复平静。

“手术怎么样?”丁磊踩灭了烟卷。

“手术很成功,不过你姐需要休息,我给她准备了豪华单间,先住上一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

“辛苦你了陈医生,回头钱直接打到你的账户上。”

“没关系,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哦,对了,胎儿尸体……”

“这个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