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嗜血赌局3

十一

明哥听完我的汇报后,当即组织科室所有人,深入塌陷区展开第三次勘查。

嫌疑人抛尸的沉陷湖位于塌陷区的西北角,从该处向北步行约500米,便可直达一条东西走向的国道,这也是嫌疑人逃离现场的最短路线。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嫌疑人99.9%都会选择从这条路离开,可事与愿违的是,我提着最先进的足迹勘查设备,也没有在这条路上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东南角,是我们进出塌陷区的入口,早就勘查过无数遍。

东北角,是废弃化工厂所在地,曾有一个入口,但因污染问题已被封锁。

四个出入口排除三个,只剩下最后一个西南角。

假如我是嫌疑人,我绝不会选择西南方作为逃离出口,为什么这么说?原因有三。第一,整个塌陷区呈现不规则的梯形分布,从西北到西南是梯形最长的一个边,电子地图上标注的距离有9.7公里;第二,塌陷区西南方除了稀疏的几栋砖瓦房,其他地方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小土丘,行走起来相当费劲儿;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据说西南入口是最早开挖矿洞的区域,地层早就被挖空,人走上去,很容易出现危险。

可意外的是,嫌疑人留在一泡狗屎上的鞋印竟然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奶奶的,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我抱怨道。

胖磊在一旁搭腔:“事出反常必有妖,小龙,也不怕你笑话,我真担心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抬头指了指挂在电线杆上的监控探头:“全景高清远距离红外摄像头,保存周期两个月,嫌疑人只要从这里过,必然逃不过它的眼睛,我的磊哥,你说还能有啥幺蛾子?”

胖磊咂巴着嘴:“也对,以胖爷的实力,只要他敢从监控下过,就一定逃不过我的眼睛。”

折腾了一天,总算是有了点儿抓手,胖磊从刑警队调来12名侦查员,临时凑成视频分析小组,调取的海量视频,以2小时为单位截成片段分给每位组员浏览,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再由胖磊做进一步分析。

视频以“案发时间”为中点,分为“S、A、B、C”4个等级,S级为案发当天的视频,A级为案发前一天,B级为案发后一天,C级则为案发后两天,以此类推。

“焦磊老师,一组没情况。”

“二组无异常。”

“三组一切正常。”

“……”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12个小组纷纷报告视频浏览情况,而胖磊交给他们的,正是案发当天最重要的S级视频。

“怎么可能,你们都确保认真看了吗?”

“磊哥,咱们这些兄弟在一起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漏掉一帧。”说话的是刑警中队副中队长。

胖磊眉心紧蹙:“不会啊,难不成凶手杀完人后没有离开塌陷区?”

带着疑问,胖磊又把案发后第二天的视频分割下去。

各自负责的侦查员纷纷端起面前的红牛,用上十二分精神准备进入第二轮浏览状态。

半个小时,1个小时,1个半小时,1小时45分钟,时钟的分针和时针很有节奏地在表盘上转动,胖磊此时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态度,表情凝重地盯着大屏幕。

突然,大屏幕上的12块分镜头同时熄灭,案发第二天的视频,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胖磊拿起电话,把我喊到了视频分析室。

看着胖磊狰狞的表情,我好奇地问道:“磊哥,喊我来干啥?”

“小龙,你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确定凶手是从西南方逃走的?”

“干吗这么问?提鞋印的时候,你不是也在现场吗?狗屎上的鞋底花纹是凶手留下的,且鞋尖指向南方,肯定是从西南口走的啊。”

胖磊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奇了怪了,案发后48小时的视频我们都浏览过了,压根儿就没发现嫌疑人的踪迹。凶手难不成长翅膀飞了?”

“应该不会啊。”

胖磊有些气急败坏:“这孙子计划那么严密,头脑肯定不简单,你说他会不会故意留了个鞋印扰乱我们的侦查方向?”

“不会。”我很确定地回答,“嫌疑人要伪装,也不会选择狗屎这么有特征性的东西,而且他怎么就能确保案发后这么多天,我们还能看到这泡狗屎?毕竟狗屎在室外,降雨和大风都可以让物证消失。所以嫌疑人故意为之的可能性为零。我坚持我的判断,他百分之百是从西南口步行离开的。”

见我态度如此坚决,胖磊嘴角一扬:“哼,看来凶手是玩了一招时间差的小把戏。”

胖磊口中的“时间差”是我们经常遇到的一种逃避手段,最为经典的案例莫过于去年刑警队侦办的一起系列入室盗窃案。这也是刑警队有史以来侦办时间最长的盗窃案。究其原因,正是嫌疑人利用了“时间差”来打马虎眼。嫌疑人每次作案都会带大量的食物,在盗窃结束之后,并不着急离开小区,而是在小区内找个偏僻的角落躲个一两天,等事情平息之后,他再混入来往的住户中离开小区。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可以巧妙地避开警方侦查的黄金时间。但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每次作案都用这种套路,自然也会引起侦查员的警觉,经过长达数月的细心侦查,嫌疑人最终还是难逃法网。

既然出口已经确定,那胖磊就有理由怀疑凶手是在玩“时间差”。3个半小时之后,猜测变成了现实。

“妹的,果然被你胖爷说中了,这孙子是5月2日凌晨4点离开的,也真够有牙口的,竟然在塌陷区待了近4天。”随后,胖磊将带有嫌疑人的视频拖入处理软件,在他反复的调试下,原本模糊一片的监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支烟后,胖磊点击“output(输出)”按钮,视频在进度条的覆盖下,转换至新建文件夹中。

处理好的影像只有1分45秒,双击播放,只见嫌疑人手中抱着长方形物体翻越栏杆走到公路最南侧,1分20秒后,一辆轿车停下,嫌疑人乘车离开。因为红外探头在夜晚显示为黑白影像,所以捕捉到的画面效果并不理想。

明哥反复播放视频,然后说道:“我们可以提取几个关键点。

“第一,通过衣着款式和走路姿态分析,画面上的人百分之百就是嫌疑人。

“第二,当汽车远光灯照射时,嫌疑人手中的长方形物体发生镜面反射。以手臂为参照物计算,该物体长约50厘米,宽30厘米,有点儿像玻璃相框,丁胜车上没有这种东西,它一定是来自塌陷区。

“第三,嫌疑人翻越栏杆时没有戴手套,小龙,这个交给你。”

“明白!”

明哥打开电子地图,在白纸上写了一个数字“5.6”,继续说:“第四,就是嫌疑人乘坐的车。咱们市的出租车以桑塔纳、奇瑞为主,均安装有顶灯,监控上这辆车不管外观还是标志,都不属于出租车的范畴,怀疑是私家车的可能性较大。

“凌晨4点,路上的车流量不大,沿着这条路直线向西行驶5.6公里,有一个卡口摄像头。整条路限速每小时70公里,轿车在全速行驶的情况下,那它到达卡口的用时为4分47秒。接下来只要掐准时间,逐一排查,便可筛选出嫌疑车辆。”

十二

黢黑的山洞中燃着篝火,一只金黄脆皮的野兔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被放大了数倍的男人身影在洞壁上不停晃动。他边哼着小曲边转动着木质烤架,野兔身上的油脂发出“嗞啦嗞啦”的脆响。

“乐哥,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司元龙怎么还没来?”说话的不是别人,他是乐剑锋现在唯一信任的人,丁磊。

乐剑锋拿出镊子把篝火中的木炭扒拉到一边,只留下星星之火保持野兔的温热,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向洞内。山洞内部是一间被改造的视频监控室,此时丁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液晶屏幕。

显示屏一分为五,端口连接着实时监控,5个监控将一套10平方米的房间无死角地拍摄下来,室内陈设很简单,仅有一台正在运行的台式电脑,其中5号画面正对显示器,透过画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操作电脑的所有细节。

“司元龙这小子会不会不敢来了?”丁磊问。

“别看司元龙平时嘻嘻哈哈没什么脾气,以我这一年对他的了解,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比谁都有胆识,否则我也不会把他卷进‘行者计划’。”

“那为什么他到现在还不来?难道……”丁磊欲言又止。

乐剑锋眉头紧锁,他似乎也想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液晶屏下方的计时器显示出红色数字,截至两人对话结束,距离约定时间已过去了40分钟。

“难道又发生棘手的案件了?”

就在乐剑锋猜测之时,监控室主机箱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嘀嘀”声。

“有人在撬锁。”

气氛突然变得异常紧张,乐剑锋紧盯着计时器:1分钟,2分钟,3分钟,4分钟,4分30秒,4分40秒……

“吧嗒”,4分56秒后,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对方戴着口罩、手套、鸭舌帽,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司元龙。”丁磊说着快速将手指置于“delete(删除)”键上,只要对方身份有疑,他便会第一时间将所有资料远程删除。

“超C级锁芯,4分46秒打开,放眼整个云汐市只有司元龙有这个本事;我和司元龙在一起生活过一年,他的行走姿态和运步习惯我再熟悉不过,虽然对方做了如此隐蔽的伪装,但是我还是可以肯定他就是司元龙。”

丁磊:“下一步怎么办?”

乐剑锋:“把5号屏幕放大,我给司元龙的解锁密码经过特殊加密,前5次输入都会显示密码错误,只有输到第6次才能解锁,如果司元龙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在多次显示错误后他一定会找人求证,假如此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能打开电脑。”

丁磊按照乐剑锋的要求将5号画面切换至全屏,此时台式电脑的显示器、键盘均被高清摄像头抓拍得清晰可见。

司元龙走进屋内环视一周,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小心翼翼地来到电脑旁。移动鼠标,黑色屏保消失,锁屏密码框出现在屏幕正中。他凭着记忆将乐剑锋留给他的18位密码输入其中,敲击回车后,密码框的下缘出现了“error(错误)”字样。

司元龙顿生疑惑,他伸出食指,一键一键地把密码又小心翼翼地敲击了一遍,可回车后,还是出现了“error”字样。

司元龙双目微闭,一分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睛,以3位为分段,又尝试了一次。

3次错误提示后,司元龙从椅子上起身,没有再继续尝试。

丁磊:“乐哥,这小子不会放弃了吧。”

“用过银行卡取钱的人都知道,密码输错3次卡便会被冻结。如果司元龙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他不会轻易尝试第3次,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司元龙绝对靠得住。接下来就要看他到底信任不信任我,假如司元龙对我有任何怀疑,他一定会到此为止不再尝试。”

丁磊:“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都输错了3次了,他怎么可能还会继续?”

乐剑锋:“因为云汐市技术室没有一个正常人。他们不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我告诉了他密码,并没有告诉他输入几次,今天的结局不外乎两个:第一,司元龙觉得我在耍他,离开安全屋;第二,司元龙坚信我给他的密码正确,成功解锁。如果他是第一种人,我也不敢将咱俩的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

画面那边,司元龙捏着下巴在屋内来回踱步,从他拧在一起的眉头看,他的内心正在无比纠结某事。在无法确定司元龙下一步计划的前提下,丁磊又将手指悄悄地移回了“delete”键上。

而就在这时,司元龙突然停住脚步,他弯下身子再次将密码输了一遍。“error”提示第4次显现。

“还有最后2次,他会不会再输?”丁磊手心渗出汗水。

司元龙拿起键盘仔细观察,当确定所有键钮均无错位后,他第5次输入了密码。

错误提示依旧出现,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司元龙没有了刚才的烦躁,他的眼角反而眯成了一条缝隙。

丁磊:“乐哥,司元龙他……”

“他在笑。”

“笑?”

“因为他发现了数字中的秘密,我留下的手稿中,有6个数字6,其中5个数字书写笔顺错误,以司元龙对笔迹的鉴定能力,他肯定能猜出其中的缘由。”

丁磊竖起大拇指:“难怪你说技术室里没有一个正常人,就算智商再高的人也不会想明白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思维真的很逆天。有时候连我都自愧不如。”

影像中,司元龙表情轻松,他第6次尝试后,终于解锁了电脑屏幕。锁屏框消失,电脑桌面上乐剑锋留下了一行小字:“D盘有一个加密文件夹,把开机密码换成右手序便可解开,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这个文件夹中。”

与此同时丁磊也看清了字迹,他问:“乐哥,右手序是什么?”

“我在纸上留下的代码是用左手书写,右手序是按照右手书写的习惯把数字再重新排列,这样得到的新密码会出现特殊符号,只有对书写特征有深入研究的人才能拼凑出最后的密码。在云汐,除了司元龙没人能办到。”

丁磊惊叹:“乐哥,没想到你竟然留了这么多手?”

“鲍黑从金三角购买的毒品还在市面上销售,‘鹬蚌相争’的场面是我最不想看到的。‘行者计划’的‘老板’已经找到冷启明,从上次冷主任对我说话的态度分析,高层应该还在怀疑是我吞掉了这批货,所以我没的选,只能把司元龙拉下水。”

“我还是不明白,司元龙到底能起什么作用?”

“他本身起不了重要作用,但是他可以撬动冷启明。冷启明和司鸿章情同父子,他虽然表面上对司元龙严厉,但实际上他一直把司元龙当亲弟弟看待,现在司元龙被我拉下了水,冷启明不会不为所动。

“我曾经怀疑过行者计划的‘老板’是内鬼,但仔细一想似乎站不住脚。试想,如果‘老板’是内鬼的话,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我留在科室,这样他们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5亿元毒品’快速销售掉,可‘老板’并没有这么做。我离开科室这么长时间,‘老板’也没有对我采取行动,显然‘老板’始终怀疑是我吞了毒品,他们认为只要盯住我,就能找到毒品的下落。可是殊不知,毒品已悄然在市面上销售了。

“内鬼的意图很简单,他是想利用我分散‘老板’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把毒品处理掉。所以单从这一点分析,‘老板’也被蒙在了鼓里。如不是技术室的陈国贤发现了毒品会发生颜色反应,你我现在都还被内鬼玩弄在股掌间。”

“阿乐,你的意思是想通过冷启明和‘老板’接上头?”

乐剑锋点了点头:“冷启明为人沉着冷静,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从进入科室第一天就能感觉出来他对我有所怀疑,但是他还是放心把我放在司元龙办公室里,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把握保证司元龙的安全,所以司元龙的一举一动绝对逃不过冷启明的眼睛。电脑里完完整整地记录了我们调查的所有内容,我相信只要司元龙知道内容,冷启明就一定有办法知道所有真相。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责任就越大,这个重担司元龙挑不起来,冷启明不会袖手旁观,他是聪明人,他能猜到我在想什么,所以他一定会主动和‘老板’碰面。”

“可就算冷启明找到了‘老板’,单凭这些资料,高层就能轻易相信我们?”

“不用担心,我还有办法。”

十三

刑警队办案区外,叶茜端着笔记本向我们介绍:“车主名叫郝帅,男,26岁,毕业于湾南省理工大学,毕业后在西部的村庄里种植菌菇。据调查,他没有作案时间,也不存在作案动机。”

我问:“也就是说案发当晚郝帅只是刚好路过?”

叶茜:“对。”

明哥:“人现在在哪里?”

叶茜:“在询问室。”

透过询问室的玻璃窗,郝帅略显紧张地坐在桌子拐角,他不停地用手扶起镜框,显得有些不安。

“小伙子,要不要再给你来杯水?”

郝帅寻声望去,明哥那张自带寒冰属性的脸,又在他本来就脆弱的小心脏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郝帅没有说话,我心领神会地放了一杯热水在他面前:“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问一点儿情况,问完你就能走。”我见缝插针地说了句。

“哦,您想问什么?”郝帅把水杯握在手中,说话的语气也平和了很多。

见“前戏”已铺垫得差不多,明哥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嫌疑人乘车的那段视频调了出来:“麻烦你仔细看看,能回忆起多少是多少。”

郝帅点头示意,明哥敲了一下空格键。胖磊截取的视频并不长,进度条没走多久就到了末端,郝帅观看全程,始终眉心紧蹙,从他的表情不难推断,要想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估计还有些难度。

“警官,不瞒您说,为了能赶上早市卖蘑菇,我每天凌晨都会走这条路,从视频上看,我应该是停车载了一个人。”

明哥:“对,我们现在就要找这个人。”

郝帅挠挠头:“警官,我每天都能从这条路上拉一两个人。”

“滴滴快车?”

“不,免费的。”郝帅喝了口热水,“西部经济比较落后,往市里去的公交车就那么几趟,我每天都能遇到去城里做买卖的农村人,他们有些人为了省2元钱,起早步行去市区,遇到这样的,我能载一个就载一个。从日期上看,这都过去十几天了,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想不起来也属正常。”明哥换了一种语气,“那你再回忆回忆,你载的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人怀里抱着长方形的玻璃框,而且到地点后他还主动给你钱?”

郝帅沉思默虑片刻后,忽然瞪大眼睛:“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当时打的远光灯,路边突然一个反光把我照得眼前一黑,我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还好车速不快,车停下后,有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我问他是不是要搭顺风车,他点了点头,于是我让他坐在了后排座上。”

明哥:“对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只说把他带到市区就成。”

“哪里的口音?”

“本地口音,下车后他还扔给我50元钱。”

明哥双手插兜在屋内来回踱步:“以咱们市出租车的起步价,从那里打车到市区不过20元,如果是本地人,不会不知道价格。给50元钱未免有些太多了。”

“哦,对,警官您不说我又忘了一点,他上车后,看见我车上有一份鸡蛋灌饼,就问我能不能给他吃。我寻思能张口要饭吃的,肯定也有难处,于是我就给了他。他三两口就吃完了,看样子有段时间没吃饭了。后来这个人下车时还说了句‘谢谢你的好心和早饭’,他走远后,我才发现座位上放了50元钱。”

明哥突然脸色一变,赶忙问道:“市区里路灯光线充足,你有没有发现他浑身脏兮兮的?”

郝帅:“对,是不干净,尤其是头发,感觉有好多天都没洗了,油腻得很。”

明哥起身,礼貌地伸出右手:“谢谢你的配合,咱们今天就到这里。”

送走了郝帅,明哥召集科室所有人开了一个短会。

明哥:“从郝帅的笔录中,我们能得到以下几点信息:

“第一,嫌疑人为本地人,出手阔绰,穿衣风格时尚,经济水平应该不低。

“第二,嫌疑人从塌陷区出来时,向郝帅索要食物。这不符合年轻人爱面子的心理,恰好证明一点,他多天没有进食。

“第三,嫌疑人在杀人时,曾使用过大号生塑料盆冲洗现场,生塑料盆市面上没有售卖,在塌陷区就地取材的可能性较大。

“第四,嫌疑人对塌陷区的地形了如指掌,若不是长期生活于此,根本不可能在黢黑的夜里摸清道路。

“综合以上四点,嫌疑人作案后就住在塌陷区内,而且我有理由怀疑,他极有可能就是塌陷区的原住户。”

胖磊打开了航拍视频:“没有拆迁的房子都集中在西南边,嫌疑人刚好也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嫌疑人这4天会不会就待在这里?”

明哥:“极有可能。现在是中午11点,我们争取在天黑之前,找到嫌疑人在塌陷区的落脚点。叶茜。”

“冷主任您说。”

“联系派出所,调取塌陷区原住户的户籍底册,把符合条件的人全部筛选出来备查。”

十四

有了鞋底花纹,找寻嫌疑人的落脚点并非难事,而且整个西南方未拆迁的房屋仅有区区十来间,就算一间一间搜,也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

我们由北至南依照顺序才走到第3家,便确定了地点。院墙上那块锈迹斑斑的门牌写着“锁头村82号”。

胖磊端起相机,调光,对焦,按快门,一气呵成。我也趁机拍了一张,用微信发给了叶茜。

这是一套坐北朝南的残败院落,院内仅有两间破瓦房。因多年无人居住,地面上落满了厚厚的浮灰。

在没有尸体的现场中,痕迹检验员是勘查主力,制订好勘查计划后,我和胖磊一组进入了室内。

这种现场对我来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前后仅用了不到20分钟,我便从屋内走出。

“现场什么情况?”明哥问。

我回:“东西两间破瓦房,我只在东间内发现了鞋印。足迹分布密集凌乱,嫌疑人曾在屋子里长时间活动。另外,我提取到了大量指纹样本,经比对是嫌疑人所留。另外,墙面上有矩形转移痕迹[2],那里之前应该悬挂有玻璃框。”

老贤猜测:“会不会是全家福之类的照片?”

明哥摇摇头:“屋内仅有寥寥几件破家具,搬家搬得很彻底,如果挂的是家人的照片,哪儿有不取走的道理?”

“有道理。”胖磊附和,“照片这东西,对很多人来说寄托的感情不一样,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哪怕是再旧的照片,也不会有人轻易丢弃。”

正当我们讨论之际,叶茜骑着车赶了过来。

“查到了户主资料。”

明哥:“说来听听。”

“户主名叫王建港,因涉嫌绑架杀人已于十多年前被执行死刑。他老婆叫李雪,王建港被枪决之后没几年,李雪也因病去世。王建港有一个儿子,名叫王满,据管片儿民警说,他常年在深圳,具体干什么不清楚。这是王满的户籍照片。”

胖磊接过照片端详了好一会儿:“从脸部的轮廓来看,有些神似。”

叶茜:“王满不管从年龄、身高均符合嫌疑人的特征,我们还查到,其在案发前一个月曾坐火车从深圳回到云汐,至今都没有返程信息。”

明哥:“深圳对暂住人口管理十分严格,知道了身份信息,找到王满在深圳的住处应该不难。”

叶茜:“我们联系了深圳警方,王满的落脚点已经查清。”

明哥:“好,告诉徐大队,让他安排几个侦查员和我们一起,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去深圳。”

有了指纹和鞋印,我们只要在王满的住处提取一些比对样本,所有疑问便可迎刃而解。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调查,王满正是本起杀人抛尸案的真正元凶。

十五

道家启蒙书《增广贤文》里有这么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所谓“横财”在法制不健全的古代,被称为“不义之财”。或偷或抢,打家劫舍。而这些手段胆敢用在当今的法制社会,绝对是在自掘坟墓,于是那些有“暴富”念想的人,就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赌博”上。

说起赌博,在我们国家可谓历史悠久,据野史记载,当年我们的祖先一个个还穿着“悟空款”花皮裙时,就已经开始用赌博的方式分配猎物。纵观上下五千年,除了当前社会,几乎历朝历代都没有把赌博列入明令禁止的范畴。也正是因为有这种“赌博文化”的沉淀,很多人对于赌博的态度相当麻木。在许多人眼里,赌博就是一种刺激的娱乐方式而已。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靠赌场发家的丁胜,自然知道其中的猫儿腻。“十赌九诈”,这也是他家传的祖训。

1977年“文革”刚结束,丁胜那个因开设赌场被批斗了整整10年的爷爷终于熬到了大限。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保证香火能够延续,丁胜的爷爷早就未雨绸缪,在自家的祖坟里埋了几万银圆,以备不时之需。1983年,中国进入改革开放的黄金时期,古董交易也随之活跃起来,那时刚满18岁的丁胜瞅准时机,遵照爷爷留下的口头遗嘱,从坟里刨出一坛银圆,换回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从小就奉爷爷为偶像的丁胜,自然很想像爷爷那样成就一番事业。开赌场,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丁胜的父亲是个“痨头”,常年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这种状态,自然管不了雄心勃勃的丁胜。然而人要成事,必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巧的是,丁胜起家时,三个条件被他占得满满当当。

先说“人和”。不管干什么事,单打独斗肯定行不通,就连玩个游戏都讲究组队刷怪,而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只要有钱,就等于有了人脉,钱就等于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再说“地利”。虽说当年“打土豪,分田地”让丁胜家的土地所剩无几,但好在那时候的人都看中耕地,建筑用地并不受人待见。当年抄家时,丁胜爷爷花重金贿赂村主任,保住了隐蔽在山中的赌坊。也正是这家赌坊的存在,才让之后的丁胜混得如鱼得水。

说完前两样,再聊聊最重要的“天时”。所谓“天时”也就是一个人的“时运”,说白了就是“机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1978年至1983年可谓是中国法制改革步履维艰的5年,严重暴力性犯罪频发。丁胜选择在这个法律尚未健全的年代开赌场,绝对是赶上了“黄金时间”。

那有人要问了,是不是凑齐这三样,就能张灯结彩、开门迎客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丁胜爷爷年轻时,中国处在动**之中,那个时候,只要搞定当地官员,你把赌坊开在警察局门口都不会有人过问。虽说20世纪80年代也很少有人过问赌博这种小事,但丁胜心里清楚,“枪打出头鸟”,吃“夜食”的,还是要深藏若虚。

丁胜打小就常听爷爷说,赌是一门学问,没有人刚接触就能一掷千金,如何让“小赌怡情”变成“豪赌伤身”,里面的门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丁胜深得爷爷真传,他知道,厉害的赌场盯的不光是赌徒手里的钱,还有他们好赌的“心”。

在他看来,把新手变成赌徒一定要经过三个步骤。

第一步,给甜头。

大多数赌客头一次进赌场,都想着怎么把1元变10元,10元变100元,如果上来就输,自然就失去了兴趣。丁胜的赌场分为三个区域,“新手区”“老手区”和“VIP区”,“新手区”输赢很小,但赢钱的概率很高,一旦你在赌场中混成熟客,自然会有人把你引进“老手区”,这里虽然输赢很大,但放水率也能达到60%,也就是说,进到这里,你的胜算还能保证在六成上下。如果说前两个区域都在花钱养肉,那神秘的“VIP区”绝对就是BOSS(老板)的最大招。除非你能控制自己,赢钱就金盆洗手,否则没有一个人可以闯过这最终的关口。丁胜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经营模式,需要雄厚的资金做后盾。

第二步,配人手。

钱送出去不算本事,散出去能成倍地收回来才叫能耐。要想回钱,就需要人手。

赌场中人按照三六九等划分,最低等的,名为“钩子”。“钩子”在社会上有自己的人脉,喜欢穿梭于花街柳巷,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给赌场带来赌客,从中抽取提成。

如果说“钩子”是对外,那“练子”就是对内。“练子”是行话,俗称“托儿”,不管大小赌场,都流传着“一赌三托儿”的说法。“一赌三托儿”从字面上就很好理解,一个赌局,甭管多少人来,反正这“托儿”绝对是3个起步。

刚入门的赌客,多会选择押宝、猜双这种简单的赌局试水,合格的“练子”要在赌局上配合默契,收放自如,牢牢控制赌局的输赢走向,而且还要伺机“点水”,让入门者尝到甜头。赌局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战役,而“练子”和赌客的角色,就好比手游里的“王者”与“青铜”。

赌场中“钩子”和“练子”只是基础配置,再往上,就需“彩旗”出场。这里的“彩”,指的是“手彩”,也就是“千术”;“旗”便相当于赌场的“招牌”。所谓“彩旗”就是赌场培养的“老千”。他们有的乔装成“荷官”,有的化身为“赌客”,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绝对是主宰赌客命运的一群人,赌客走出赌场,是死是活,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第三步,宰客。

鱼已上钩,人也配齐,接下来就该宰了。

人一旦进入赌场,实际上就等于把自己送上了“屠宰”流水线。“屠宰”过程往往会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洗肉”。行里一般将赌客称之为“肉”,而“洗肉”其实就是一个“洗脑”的过程,赌场会把“小赌怡情”发挥到极致,让你手头一有钱,就会想着去“玩两把”。

第二阶段,“打肉”。一旦“肉”被洗成,接着就该被“打”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赌场不可能让你一直赢钱,等你真正地沉迷之后,赌场便开始让你慢慢放血。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赌场会故意让你有输有赢,这样会给赌客造成一种假象:“输的钱,只要运气好,就一定能赢回来。”如此一来,很多人输钱后,不会怀疑赌场做了什么手脚,只会怪自己运气不佳。当赌客在输赢之间来回徘徊时,到最后他们输掉的,可能不只是手里的现金,还有他们的车房。

第三阶段,“割肉”。如果赌客身上的钱都被扒完了,还想翻本儿怎么办?那就只能“割肉”了。在赌场里,哪怕你输得连口水都喝不上,只要你不欠钱,赌场老板依旧可以奉你为上宾,好烟好酒地伺候着。因为这时候,赌场看中的已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不管大小赌场,都有“爪子钱”(高利贷),只要你想赌,他们可以闭着眼给你换筹码,对赌场来说,他们损失的不过是几个塑料片,而对赌客来说,有可能走出赌场就面临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第四阶段,“熏肉”。赌场既然要搞你的人,就算给你万贯家财,也不可能让你带出赌场。赌客只要在“借贷合同”上签字画押,那就等于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熏肉”。“熏肉”状态下的赌客,背着满屁股债不说,在熟人面前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再加上高利贷的“雪上加霜”,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点儿的人,估计都有寻短见的念头。

可人都惜命,“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有勇气“拔剑自刎”者绝对寥寥无几。这种日子就好比被囚禁在黑暗中,你每天都在渴望自由,但你已无能为力。而当你彻底无助时,忽然有个人站在你面前对你说:“帮我做一件事,你就能获得自由。”到了那个时候,你绝对不假思索,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于是,新一代的“钩子”便应运而生。

丁胜靠着这套成熟的运营模式,在云汐市赌行中如鱼得水,甚至有些赌界的老前辈都来“不耻下问,求取真经”。丁胜爷爷混社会时,靠的就是“仗义”二字。丁胜自然也遗传了爷爷的性格,只要有赌行的人前来询问,他一定是倾囊相授,绝不保留。也正是因为丁胜这种“够义气”的做法,赌行的老辈人都推选他为“大座椅”,这“赌王”的称号也在云汐市的赌徒中不胫而走。

《西游记》第三十三回有这么一句话,叫“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1983年的“严打”,丁胜逃过一劫,可1987年的一次“实名举报”,着实让丁胜栽了一个大跟头。举报者名叫孙少峰,是丁胜赌场里的一名“彩旗”,共欠丁胜23万,在那个鸡蛋仅卖1毛钱一个的年代,23万足够让他给丁胜卖一辈子命。虽说丁胜对他不薄,但沉重的心理负担还是促使他冒着被报复的风险写了一封举报信。当天夜里,上百名荷枪实弹的民警把赌坊团团围住,丁胜等骨干被端了个底朝天。

同年10月,丁胜因开设赌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丁胜服刑前,为了防止仇家报复,与妻子协议离婚,从那以后,丁胜褪去“辉煌”,开始了牢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