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酷的少年物语

男生: 友谊出现问题怎么解 决?打一架呗!

女生: 和闺蜜吵架第一天: 再也不理她了!第二天:她怎么还 不来找我?其实我也有做得不对的 地方……第三天:她刚才笑得好开 心,不会已经有新的闺蜜了吧?要 不我还是先道歉吧……单逸走在后面,拽着余小野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了拉,低声问:“如果我等会儿进门就跪下,你觉得小八能放过我吗?”不丢跑出去出了事,他这个临时饲主脱不了干系。

余小野看了他一眼,眼圈是红的。

单逸知道自己问得不是时候,在嘴巴上横着比出“拉拉链”的动作,自觉闭嘴。

小八抱着不丢,踉跄着回到家里,走进洗手间把它冲洗得干干净净。天气那么冷,一路走回来,就算她把它紧紧焐在怀里,它也已经完全凉透了。

一点儿体温都没有。

她看着它,突然意识到它再也不会动,再也不会叫,再也不会蹭着她的裤腿仰头看她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不丢已经走了。

小八坐在那里,攥着拳头,低着头,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余小野如坐针毡,不丢的死亡吓坏了她,也让她十分自责和不安,她想哭,可是又不敢哭,因为在她尽情释放情绪之前,必须要先面对小八。

不丢第一次走丢后,她和单逸就该更加留心的,可他们所关心的只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小八发现,因为不丢对小八的意义不只是一只宠物,更是一种精神支柱,小八她……余小野不敢想,此时的小八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单逸比余小野还要不安,他一进门就开始观察家里哪里有适合砸的电器和瓷器,努力让它们和小八离得远远的。随着小八沉默时间的加长,单逸的慌张程度开始飙升,他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要杀要剐随便,只求它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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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知道灾难早晚会来时,等待便成了最煎熬的东西。

余小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八的胳膊肘,想要开口,却发出一 声巨大的抽噎,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她全然没有意 识到各种情绪压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最自然的反应。

小八就在此刻猛地站了起来,单逸在应激反应中差点儿跪下。

小八目光炯炯地看着所有人,一点儿不像是快要哭了或者快 要崩溃了,而像个充满斗志的战士,她大声地说:“不丢本来就是 野猫,一个家根本关不住它的!更何况,我当时收养它,是为了给 它疗伤,可等它伤好了,我又自私地不肯放它走……无论是它离 开,还是打架死掉,这些都是它的自由,也是我爱它的原因。无 论选择生或者死,它永远都充满勇气!”这就是她爱着的不丢 啊,总是充满欲望,充满求生的欲望、自由的欲望、为了什么 而战斗的欲望……余小野和单逸惊诧地看着她,听到她说:“我要给小八办葬 礼,最为风光的那种!”

喜事变丧事,大概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

葬礼的时间安排在周末上午十点,这是小八特地找大师查过的 日子,最适合猫去天堂。这天早上果然阳光明媚,空气宜人,冲淡 了气氛中的悲伤情绪。

看到余小野走进葬礼现场,小八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叉着腰站 在那里愤愤不平地抱怨,她刚才听到几个宾客在骂她如此声势浩大 地给猫办葬礼,简直是让人作呕的富家小姐,社会的血吸虫。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儿瞎叨叨什么劲儿?我没花他们的 钱,也没花我爸妈的钱,葬礼的钱都是我勤工俭学挣的!”小八气2

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时候勤工俭学了?”余小野问道,她放下背包,挽起袖子,打算开始干活。

“我推荐我同学去我二叔中药馆做推拿按摩,介绍一个就给我20%的提成。唉,不是,重点是他们凭什么这么骂我?真是让人生气,以后再也不邀请这些假惺惺的同学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本来是邀请他们参加生日会的,如今变成了葬礼,他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吧……”余小野安慰着她,却明白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不管是生日宴会还是葬礼,在某些人眼里,为一只猫费尽心思操办这些事情,就是“闲得有病”的表现。余小野心里清楚,却绝对不会告诉小八,她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情忧心。

有时真相不如一句安慰,因为在某些境地,说实话只会徒增困扰罢了。

“唉,还是你最好,今天就辛苦你了,让我们好好送走不丢吧!”小八捏了捏她的手,冲她笑着。

“嗯!”

余小野在门口迎宾,跑内场的单逸看到她来了,有些担忧地跑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小八,低声问:“她状态还好吗?不会在葬礼现场突然发疯打我吧?”

余小野实话实说:“以我对小八的了解,还真说不准,你也知道她初中的时候在我们学校的绰号。”就算单逸和她们两人不在同一所初中,也听说过小八的风云史。

小八曾经让欺负过余小野的几个高年级学长在寒冬凛风中穿着超短裙在操场跑圈,一边跑一边高呼“我是变态”,差点儿气死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

后来江湖都称呼小八“尹则天”,虽然谁也不愿相信行事手段 如此狠辣的小八真名是“尹若晴”这样温柔的名字。

“希望今天能够平安顺利地度过……”刚祈祷完,单逸就看到 沈一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余小野对沈一肖笑着招手,同时小声 警告单逸:“你要是不想因为搞砸不丢的葬礼被小八整死,就最好 不要找沈一肖的碴儿。”

“哼,我才懒得搭理他呢,我也奉劝你,你要是不想被伤害, 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余小野好似没听到单逸的话一样,迎上去对沈一肖招呼道: “上午好!”

沈一肖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让他显得越发清瘦疏离, 好像民国时期的读书人。他曼声说:“上午好,你今天穿得很好看。”

余小野今天的衣服是单妈妈帮她搭的,上衣是一件带着荷叶衣 褶的黑色衬衣,下身是一条微喇的黑色牛仔裤,搭配一条松果项链 作为点缀,外面披着一件呢子衣,正适合今天的场合。她早上已经 被单逸用“背影看上去果然像四十岁”羞辱了一番,此时听到沈一 肖的称赞,突然感到脸上有些热,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不知怎么就 有些词穷,只好目光躲闪地说:“谢谢……你今天穿得很文雅,像 诗人一样。”

沈一肖冲她笑了笑,光线刚刚好,把他的侧脸照得如此温柔, 他的眉峰挺拔,目光纯和,余小野看得失了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 跳声,它似乎已经跳出来了,在自己耳边发出“扑通”“扑通”的 声音。

天下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人!

余小野突然想,如果沈一肖是她的青梅竹马的话,她的童年应该会大不相同吧?

起码不会有那么多无休止的争吵,也不需要担心有人会突然跳出来抢走她的最后一支雪糕,沈一肖一定会让着她,总是把好的那部分留给她,像是照顾妹妹一样。

单逸站在不远处,看到余小野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沈一肖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是被整整一吨猪油蒙了心啊,清醒点吧余小野,沈一肖可不是善茬……”小八喊他过去帮忙,因此单逸并没有看到沈一肖正把一个纸袋递给余小野,里面是他给不丢带的礼物,虽然照目前的状况来看,那更像是祭品。

余小野打开一看,突然尖叫着把它扔得远远的。

那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条黄花鱼!

沈一肖看着颤抖不已的余小野,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怕鱼……”余小野摇摇晃晃地找了个可以倚靠的地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影像如此模糊,她看到沈一肖捡起那袋鱼,朝她走来,她不得不继续喊道,“别拿过来!求你,可不可以把它扔掉?”

“哦,原来你真的怕鱼啊!”

余小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那一刻,沈一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为什么像是……在笑?

在余小野的再三请求下,沈一肖终于扔掉了那袋鱼。还好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不然再出现几个带着鱼来参加葬礼的人,她一定会当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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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她熬过去了,崩溃的另有其人。

那个时候葬礼已经开始了,大屏幕上放送着不丢生前的照片和 视频,大家讨论着这只猫死前是多么勇敢,还为它为什么会打架编 出许多可歌可泣的版本,纵然,大部分人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不丢的 样貌。

余小野忙完自己的工作,站在后面,在司仪的讲解里、周围人 轻声的讨论里、轻柔的背景乐里,她的情绪慢慢抽离,轻盈地怀念 着不丢。

它是一只很懂事的猫,也是一只很有思想的猫,她从来不知道 它在想些什么,它却好像总能看穿她的心思。

他们是过客,在彼此的生命中停留了短暂的几个月,然后朝着 各自的方向奔去。所有的相遇和别离都是有意义的,她想,不丢也一定给她带来过什么,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察觉到罢了。

就在这时,人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啜泣。

余小野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那种诡异的、响亮的 啜泣声又响了起来,就像是鬼怪的呜咽。大家纷纷转头寻找声音的 来源,只见一个身着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哭泣。

他恐怕是来宾中打扮得最为正式的一个人,白衬衣、黑西服、 锃亮的皮鞋,而露在西服袖口外的那一截白衬衣上还有一行洋文 绣字,好似他所参加的不是一场猫葬礼,而是一次集团并购的商 务谈判。

而此时,他情绪失控,掩面大哭,旁边的高中生给他递了一包 纸巾。

已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谁啊?”

“不知道,我看他已经默默哭了很久了。”

在众人的热议声中,男人突然起身,哭号着逃离会场,看来他对不丢的死亡异常伤心。

余小野无言地捂住脸,这个行为夸张的男人自然是她老爸,他还可以更丢人一点吗……

“你还好吗?”沈一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旁,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

可刚刚他拿着鱼时的笑……算了,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我还好吗?”余小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无意识地重复着问题。

“你总是在学校里提到不丢,一定很喜欢它吧?”他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像来自海洋上暖洋洋的光。

出事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关心小八,关心葬礼,沈一肖是第一个关注到余小野的心情的人。他的温柔让她心里一**,禁不住说道:“它是我最好朋友的猫,我觉得很愧疚,也很自责,小八说不是我的错,可就是我的过失啊。”小八从没有怪过她,可余小野的自责是发自内心的。

出事之后,她一直把这种情绪埋在心里,没有告诉小八,也没告诉单逸,却没想到会这样轻易地告诉了沈一肖。

她想她是信任他的,也许因为他总是安静地倾听她的一切苦恼,从不嘲笑,从不觉得不耐烦。

沈一肖缓缓说道:“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有些事可以挽回,有些不能,但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去面对它。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时候,就改变自己吧。”

这话真不像是一个高一男生会说出来的,反而像一个亲切的长辈说出来的。

成长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有着相同的成长轨迹,有的人还像个小学生一样遇到问题就知道碰瓷吵闹, 有的人却开始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温暖别人,像是火苗。

当他还是自己的同龄人时,安慰的话语又带着一种特别的说 服力。

余小野鼓起勇气,说出埋在心里许久的话:“我真的很欣赏 你,也很感激你,你学习那么好,那么受欢迎,却一直不厌其烦地 帮助我,谢谢你……”

她低下头,彻底地红了脸。

沈一肖总是能够激励她,让她想要变成更好的人。她没注意 到,沈一肖突然握紧了拳头,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似乎在压抑着 什么:“不用谢我,我也曾经和你一样,但另外一个人伸出手帮助 了我,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真的吗?”余小野好似在听天方夜谭,她不相信这么优秀的 沈一肖曾经是她这个样子的。

沈一肖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帮助过我的、善良 的、优秀的人受到了排挤和欺负,你会怎么做?”

余小野一愣,说:“帮助过你的人,就等于帮助了我的人,我 当然要帮他出头啦!”

“是吗?那如果,她有一群朋友,她那么在意她的朋友,可 那群所谓的朋友却把她的尊严狠狠碾碎,朋友们依然过着快乐的生 活,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你会怎么办?”

“这群朋友也太过分了吧!”余小野愤愤不平,“这算什么 朋友,根本就是狗屎,趁早和他们绝交。你带上帮助过你的这位朋 友,来和我们一起玩儿吧!”

沈一肖突然笑了,余小野看着那样的笑容,呆住了。这是抹冰 冷可怕的笑,和他往日的风格相差甚远。

沈一肖冷冷地说:“为什么你会先入为主,觉得你就是好的那种朋友呢?说起来,艾馨已经死掉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吧?而你自己,就是你所说的狗屎。”

什么?余小野彻底愣住了。

他们不是在说帮助过沈一肖的朋友吗?为什么突然扯到了艾馨身上?沈一肖怎么会认识艾馨?等等,艾馨……去世了?

余小野刚才的那番言论似乎彻底激怒了沈一肖,他狠狠地说:“看你这么茫然,你不会已经忘掉你亲爱的朋友艾馨到底是谁了吧?也忘记了曾经对她的伤害了吧?别忘了,你也是害死艾馨的‘凶手’之一!”

突然之间,沈一肖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永远温和、永远微笑着的男生,他张开嘴巴,露出隐藏许久的獠牙。

好奇怪,一个人怎么能一面对她微笑着,一面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呢?

是不是他一直以来都在伪装着自己,像是猎人伪装着陷阱,等她向陷阱深处坠落时,才揭开真面目?

可是,沈一肖到底在说什么,艾馨死了?还是被她害死的?可是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艾馨的事情啊!

余小野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天旋地转,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她想说话,可是身体好像被什么占据了,她的灵魂被踢了出来,她混混沌沌,她想哭,又想笑,她想自己好像已经疯了。

就在这时,单逸冷不丁地从余小野的身后蹿出来,猛地一拳砸到沈一肖的脸上,把他的眼镜打飞出去。

单逸的这一拳很重,它狠狠地、不留情面地砸在了沈一肖的4

脸颊上,让他猛地向后翻去,撞倒了好几把椅子。大家惊恐地站起 来,全部向后退。正在讲述着不丢生平的司仪此时也茫然地伸长脖 子看着台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单逸打完这一拳之后并没有停下,而是两三步跨上去,揪着 沈一肖的衣领,继续捶下去。沈一肖用小臂护住脸,但并没有什么 用,单逸打得实在是太狠了,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男生生气时 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只被逼急了的野兽,打得毫无章法,可任谁都 防不住这样的拳头的。

小野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花,被风雨吹谢了。

“我警告过你,不许告诉余小野,是你先惹我的!”单逸低声 吼着,对沈一肖拳打脚踢,连着两三个大人上前都没能扯开他。

小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着余小野慌张道:“你倒是劝劝单逸啊,让他别打了,他现在只听你的!”

可余小野僵直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好像死机了一样。

她看着单逸一拳又一拳地打着沈一肖,那些拳头好像全都打在 了她自己身上。

好痛,她的头似乎要裂开了……

要是能晕倒就好了,余小野突然这样想。可她的精神又偏偏很 顽强地清醒着,要她完完全全接受这一切。

众人终于拉开了单逸,他的拳头还在空中挥舞着,劝架的人 跟他一起东倒西歪。“疯了,真是疯了!”小八看看那个在挥拳头 的,再看看这个站在原地当雕塑的,地上还有一个被打得流鼻血了 还在笑着的,她感觉自己快要抓狂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三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大家把单逸拉到远处,把他和沈一肖隔开。余小野还是站在那 儿不动弹,她看上去好像打算站成一棵树。小八只得走上前,扶起沈一肖,问道:“你没事吧?”

沈一肖被打成这样,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倒像是解决了什么大事一样,一身轻松,他笑笑说:“我没事,擦破点皮而已。”

他明明脸都被打肿了,他对擦破皮是有多么大的误解!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很抱歉不能到葬礼结束。”直到这时,沈一肖还是彬彬有礼的,他甚至对小八说,“余小野受了不小的惊吓,劳烦你多照看她一些。”

沈一肖一瘸一拐地离开,小八望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感叹道:“这也太绅士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关心余小野?我们家小野真幸福……”

大概三十分钟后,当小八终于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差点儿把自己的拳头吞下去。

沈一肖是魔鬼吗?

他竟然对余小野说了这种话!

没想到,有关艾馨的秘密,被单逸瞒了这么久的秘密,被余小野最崇拜的人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她,难怪单逸会那么生气……此时处在惊天打击之下的余小野,仍旧在死机中。

余小野,十六岁,女高中生,在闺蜜举办的猫葬礼上,被自己深深崇拜着的男生送上无限暴击,目前正在怀疑有关人生的一切。

糖里带着玻璃碴子,打碎了牙也要和着血沫子一起咽下去,这残酷的少年物语就叫作青春吧。

余小野请了两天假没去上学,到了第三天,单逸上门押送她去学校。

“我不去。”余小野坐在床和墙壁的夹角里,双手紧紧抱住膝5

盖,双目无神,气场阴沉。

“逃避不是办法,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去上学吧?”

“也未尝不可。”余小野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你再这样下去,我见沈一肖一次就打他一次,直到我们当中 有一个人退学为止。”单逸的眉目里有不加掩饰的少年怒气。

余小野终于抬起头,看着单逸,眼神里全是哀求:“你别 逼我了行不行?我这个样子怎么去学校?你让我……怎么面对 沈一肖?”

单逸走过来拉她,口气硬邦邦地说:“为什么不能面对沈一 肖?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什么都没做错?”余小野轻声重复,她终于问出那个憋在心 里很久的问题,“那你们为什么不把艾馨去世的消息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害了她?她是怎么去世的?为什么你们瞒着我?你一 直都在撒谎!”

从最开始,他就不肯告诉她。至少她掉进井里那次就是这样 的!有些事,她只是假装忘了,却不代表不会追究。

单逸的手一顿,他放开余小野,走到柜子旁翻衣服,把她的校 服和厚外套都扔到**,这才说:“艾馨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她的 死也和你没关系,她那次考试没考好,和爸爸吵架,不小心从台阶 上摔下来……”

“那沈一肖为什么说我是‘害死’她的人?”余小野单是提起 “害死”这两个字,就如坠冰窟。

单逸烦躁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沈一肖这个人有问题,为 什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家伙!我们—— 包括你是怎么对艾馨的你还不清楚吗?你觉得我们会害她吗?”

——怎么可能?无论是她也好,单逸也好,小八也好,他们都把艾馨当作真正的朋友。

“可是,艾馨出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明明是我的好朋友啊!”余小野突然吼了一句。

“就因为是你的好朋友,才没告诉你。”单逸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没有表情了,他快速地说,“她去世的时候,就是你……心情最不好的那段时间。我不想让别的事再影响你了。”

余小野不说话了。

她颓然地坐在那里,不知怎么,想起一件和艾馨有关的事情。

艾馨曾经邀请朋友们在甜品店为她庆祝生日,那天店里的钢琴师没有来,大家便起哄让艾馨也弹一首。艾馨大大方方地落座,沉腕弹奏起来。她奏的曲子是德国音乐家Oskar Schuster(奥斯卡·舒斯特)的《Damascus(大马士革)》,为2015年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南郊的连环爆炸案而作。

一曲终了,艾馨站起来,对着店铺里的顾客,拉开裙子,微微欠身,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当时的余小野把手掌都拍红了,她骄傲地对店里所有的顾客说,弹琴的是她的闺蜜,聪明又多才的艾馨,永远都是全校第一。

余小野回忆着的是这件事,可开口对单逸说话时,讲起的是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吗?一个下雨天,我和艾馨在店铺的屋檐下等雨停,她显得很悠闲,一点儿都不像是在避雨。”

那其实是个很美的雨天,因为身旁有美丽的女孩,艾馨倚在墙上晃着腿,微微低着头。

余小野在玻璃上哈着气,蘸着雨水写着谁的名字。这时,艾馨突然侧过头,晃了晃余小野,问:“微雨带走了黄昏,是不是像现在?”

那个时刻的艾馨非常美,长发从肩上垂下来,被雨水染上了湿气,结成几缕垂在胸前,衬得她整个人格外清新,像是从电影里走 出来的日系女孩。

到现在余小野还记得,艾馨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明明到处都 是泥泞,只有她一尘不染,像是仙女一样。那天的黄昏是在雨里结 束的,余小野永远记住了它。

看着陷入回忆的余小野,单逸有些局促地说:“我知道你很想 她,我们也都很想她……但一切已经过了那么久,我们不能一直 停留在过去。不管沈一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受到影响,答 应我。”

余小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单逸。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她也知道他瞒着她许多事情。

真是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拥有那么多秘密?

艾馨生日会那次,单逸也在的。余小野有事离开,却发现自 己把润唇膏落在了甜品店里,所有人的电话都打不通,她只好原 路折回。

朋友们都已离开,她找回唇膏后走出店铺,却听到了微弱的啜 泣声。

她循声走过去,发现在一条小小的巷道里,女孩正扶着男孩的 胳膊哭泣,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伸出手来,轻轻拍打着她瘦 弱的脊背。

女孩抬头的一瞬间,余小野才认出那是艾馨,而对面的男孩是 单逸。

艾馨哭泣的样子楚楚可怜,非常动人,余小野听到她说:“可 是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余小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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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时候,下雨了。

雨滴打在余小野的耳朵上,冰凉凉的。她的耳朵很敏感,记得住秋天的雨水,也记得住所有偷听来的话。于是那个句子,就永远在她的心上徘徊了。

原来艾馨一直是讨厌着她的,那她为什么总对她微笑,总和她一起玩?

她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三个女孩分享同一条裙子的友谊,是多么美妙。

余小野仔细回想着她们之间的所有细节,却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艾馨那么讨厌她。

可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那之后艾馨对她依旧很好,余小野甚至认为她所看到的事情并没有真正发生过,而是她所经历的一个梦境罢了。

“余小野,你再这么摇摆,我就把你扛学校去了。”单逸看她犹豫不决,终于发了狠话。

余小野妥协了:“我明天就去上学,一定去。”

单逸很少见她有这么恳切的时刻,这个随时都在和他吵架的女生一旦露出软弱的一面,他总是招架不住,这一次他也依旧做了让步:“那一言为定。”

单逸走到门口,听到女生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像风那么轻。他回过头,看到瘦小的她窝坐在角落里,小声说:“谢谢你。”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推开余小野家的大门,看到豆丁一样的她坐在那把高高的铁椅子上时,心中突然划过的那种心疼。

感觉的产生只需要一瞬间,却永远不会消失。

心神不宁又无比烦躁地上了两节课的单逸,在大课间时把沈一肖给约了出来。

小八葬礼上邀请的多是她学校的同学和以前的老朋友,并没有 邀请多少云城一中的人,便也没人知道单逸和沈一肖打架的事情, 大家看到单逸和沈一肖一前一后走在校园里,只是感慨帅哥果然喜 欢和帅哥玩,好养眼啊!

两人走到人迹罕至的竹林,都停了下来。

沈一肖脸上贴着几个创可贴,还有点微肿。班上的女生快心疼 死了,他用“小型车祸”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单逸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似乎在思考。

沈一肖不慌不忙,等他出招,脸上还是笑笑的。

单逸可算是下定决心,把校服一脱,狠狠扔在地上,对沈一肖 咬牙切齿地说:“你打我吧!”

沈一肖的脸上,缓缓出现了一个问号。

为什么男生之间的矛盾,打一架就好了,女生之间的友谊,却总是错综复杂?

女孩之间的友谊就像“一个宿舍四个人有三个微信群”,总是充满秘密和讨论。男孩之间的友谊则更加简单、直接,有时候也更加“粗暴”,如果男孩之间产生了矛盾,容易以更直白的形式体现出来,比如打架。

女孩的友谊虽然琐碎、容易产生矛盾,可女孩之间更容易产生共情,她们成为好友,很有可能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或者是一种共同的爱好。女孩的友谊在一次又一次的小摩擦中升温,最终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

相较之下,男孩之间的友情更随性和坦**,他们不轻易,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很难形成女孩“闺蜜”这样牢固的友情,想要从“酒肉朋友”过渡到“掏心窝的死党”,则有更长的路要走。

毕竟,女孩之间可以躺在一张**睡觉,抱在一起倾诉秘密,给对方擦眼泪,但如果男孩同床共枕、互相擦眼泪,就显得很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