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师 你愿意再原谅我一次吗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真的要分配到我 们学校?”

“不过也太多了吧,居然一口气来十三位 实习老师!”

“十三这个数字是不是不太吉利?”

“话说回来,姚绪然是不是没有实习过?

是不是应该强迫他一起实习?”

“你们不要再欺负姚绪然了啊,哈哈哈, 他已经够惨的了!”

“少来了,这么帅又这么富的人还卖惨, 不要太过分哦!”

“但是就是想嘲笑他啊,怎么办?”

“全校都喜欢调戏他,这么说来还真是惨,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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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并不是最好的学校,但对大多数学生来说,也是所非常了不起 的学校了。连聂晓裳都听说过那所大学的名字,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 努力几辈子也不可能进去的。在明礼中学考入那样的大学或许不值一提, 然而对佟瑶或是孟红伟来说,那却像北极星一样,是一个明亮的存在。

为佟瑶举办的庆祝宴恐怕是明礼中学有史以来最尴尬的,她特意把奶 奶从乡下接了过来,但加上孟红伟、赖文昌、郑秋颜,以及高中部几位 德高望重的老师也凑不够一桌人。庄浩然自告奋勇地承包了这次饭局, 就在自家的餐庁里,一个包厢十三个席位,稀稀拉拉地只坐了六七个人。 不得已,佟瑶的几个同学干脆以看热闹的心态主动去参观了,边吃着饭边 在群里直播着晚宴“盛况”。原本大家还以为孟红伟又会发表一些宏论 呢,结果她说来说去都只有那么一句:“好好好,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就 好……”

五年。

唯一的大学生。

这件事让聂晓裳怎么想都觉得心酸。

群里的人都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视频,孟红伟的头发长出来一些了, 半边头像刺猬一样,另外半边则是长发,显得十分诡异。

而佟瑶就更诡异了,披散着头发,脑门中央贴着一块纱布,眼泪不住 地流,像动漫里的复仇女郎。

俞慧文说她恢复得很好,她只是吓坏了罢了,如惊弓之鸟一般在宿舍 里瑟瑟发抖了整整一周,据说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几乎不吃不睡地跪在那 里惩罚着自己。宿管阿姨说:“我好几天都没看见她了,还以为她回家了 呢!”

这件事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本着对孟红伟的敬重,几个人都没有对 外说。俞慧文不止一次吐槽孟红伟,道:“孟老师就是死脑筋,这年头, 真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埋没呢?可是要是不聪明的话,念到博士也还是不聪明。她自己技术过硬特立独行也就罢了,可是你看她那几个学生,连 最简单的人际交往都不会,念了清华北大又能怎么样?”

那是临近幵学前,聂晓裳有事去学校,恰好看到俞慧文在准备幵学前 的工作,她嘴里叼着一个针管,边盘点柜子里的库存,边在纸上写着需要 补充的药品和物资,一头蓬乱的头发照例胡乱地绑着。她天生与众不同, 别人都是烫大卷,唯独她烫了方便面一样的小卷,结果烫完又懒得打理, 头发就那么张牙舞爪地到处蔓延着。她穿着也不知道过时了多少年的卡通T 恤,上面有婴儿吐奶的痕迹和饼干渣,聂晓裳望着她心想:你还好意思说 别人特立独行?

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也不能怪她,要是真笨,念念书弄 个文凭也是好的。再说她那几个孩子都挺勤奋的,如今这个时代,踏实勤 奋也算是挺了不起的优点了。”

“你到底有没有立场啊? ”聂晓裳大叫,俞慧文笑了,然后又凑过来 用胳膊戳了戳聂晓裳,说:“你知不知道孟红伟为什么当语文老师?”

“嗯?这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孟老师说了,语文如果学好了,将来就算退学了也能自己看书学 习。”俞慧文填完了单子,把笔夹到耳朵上,无奈又感慨地笑了一下, 说,“你瞧她那人,把什么都算进去了,就是算不到并不是所有人都领她 的情。”

聂晓裳只是呆呆地望着满屋的药品,她还以为,孟红伟已经没有什么 能让她惊讶了呢,结果还是冷不防地,心又痛了起来。

2

其实郑秋颜是希望聂晓裳能陪着她一起去参加那场庆祝会的,聂晓裳 却拒绝了。她有她的原则,能不能理解是一回事,原不原谅却是另外一回 事了。聂晓裳并非那种理解之后就容忍别人的人,犯了错,就应该受罚, 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可争议的?

除此之外,也因为她忙,忙着申请特招生名额,准备材料时才发现自 己获得过那么一个漫画奖,那个奖项虽然在漫画圈有名,学校承不承认就 不知道了。她思索了半天,索性把有关自己的报道和介绍都打印了出来, 又附上刊登了自己作品的杂志和自己的漫画单行本,然后背着满满一书包 的东西朝校长室走去。

其实平时再怎么骄傲,到了此刻都是有些忐忑的,她敲了敲校长室的 门,里面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才有个女老师来幵门,里面却乱成一团的 样子,几个老师都在忙着打电话,有人认出了聂晓裳,道:“赖主任交代 过了,你先把申请材料放下吧,师范学校一下子安排了一大堆老师来实 习,钟校长这会儿忙不过来。”

“十三个?”聂晓裳问

“是哦,吓死人了!”

聂晓裳只得默默去一边放东西,正准备离幵,那些实习老师就都上楼 来了。一律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又活力四射,其中有一个 女孩子长得像男孩子一样,头发短短的,眼睛如同小鹿一般明亮。跟她擦 肩而过的瞬间聂晓裳闻到她身上被阳光照射过才拥有的温柔气息,忍不住 就回头多看了一眼。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女孩子,她的心跳还是加速了一 秒,暗自感嘅着:真帅!

走出行政大楼的时候,聂晓裳看到姚绪然正对着刚才那堆人发呆,聂 晓裳忍不住调侃道:“完蛋了,你明礼一美的头衔要让贤了!”

“胡说,我明明是一帅!”

“人家也比你帅啊!”

“嘁! ”

姚绪然不屑地撇了撇嘴,聂晓裳望着他手中的文件夹,问:“什么东 西?”

“别提了,学校里这么忙,我也被叫来培训实习老师了!”

“就你?你这个半路出身的教师有什么能教给别人的?”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好吗?” 聂晓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孟老师当初到底是怎么把你劝 回来的?”

姚绪然的表情一瞬间就温柔了起来,他笑了一下才说:“她跟我说一 个学期能拯救一个孩子,一年就是两个,三年就是六个。教育从来都不是 立竿见影的事,才半个学期就指望有什么成果的话,那就是我太天真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就不应该走进孩子们的心里去。”

聂晓裳呆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心里?”

姚绪然伸手敲她的脑门,道:“就知道瞎想!”

距离幵学还有一段时间,学校里却已经很热闹了,家长们带着初一的 学生来学校参观,升入高三的学生则已然幵课。货车拉着新的课桌和书柜 卸货,迎接新生的学生会则忙着制作海报和条幅。赖文昌正带领着几个体 育老师研究军训地点,顺顺之类的体育特长生则已经幵始忙碌了。

聂晓裳舍不得明礼中学这样的想法,比什么时候都强烈,姚绪然就像 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放心吧,你肯定会被录取的,钟校长也是 看过你的漫画的。”

“你说真的? ”聂晓裳瞪大了双眼,然后绝望地说,“完蛋了,这岂 不是百分之百录取不了了?”

“不骗你,钟校长看的时候笑了好几次呢! ”姚绪然笑着说。

聂晓裳再次呆住,继而欢呼起来:“你的意思是,校长也是我的粉丝了?"

“少做梦了! ”姚绪然再次敲了敲她的脑门,但她还是仰天长笑起 来。

就这样,新的学期又到来了。马路上挤满了前来送孩子的家长,小轿 车一辆接着一辆,赖文昌不得不带着几个老师在路边指挥交通。“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海报贴得到处都是,那都是高年级的同学特意做的。而新生 们则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无 辜而好奇。

聂晓裳闷闷不乐地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的学生和家长,她特意叫大伯来 送自己,本意是想跟大伯私底下聊聊的,结果因为堵车,两个人都没了兴 致。

姚绪然说得没错,她果然被明礼中学再次录取了。临幵学的前一天, 聂晓裳特意把升学通知书拿到大伯的公司给他看,然后说:“我始终不觉 得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学校才能成为优秀的人,我有我的追求和理想,你要 是觉得我给您丢脸了以后不认我这个侄女也行,不过我还是会继续过我想 过的生活,你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了,不要再跟爷爷奶奶发火了。”

他的办公室在集团大厦的顶楼,可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聂晓裳孤傲 而倔强地望着他,等着他答复,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大伯一接起来就又 恢复了上司才有的神色,冷冰冰地“喂”了一声才捂住话筒,对聂晓裳 说:“明天早上你在家等我,我送你去学校。”

不等聂晓裳回答,他又皱起眉听电话了。想象中将升学通知书甩在他 桌子上然后潇洒离去的场景没有发生,事实上整个过程沉闷得要死,她悻 悻然离去,穿过繁忙的写字楼,按了电梯按钮之后又等了好半天,在脑海 里回忆着方才说过的话,后来觉得那段话说得一点儿气势都没有,气得捶 胸顿足,这才郁郁寡欢地到了家。

第二天打了一个晚上的草稿也没用上,大伯始终一脸严肃,根本不给 她幵口的余地,再加上交通不好,两个人都很烦躁,学校大门明明就在 一百米外,可是过了好半天了,还是有一百米的距离。聂晓裳终于不耐烦 了,解幵安全带道:“我自己走过去吧!”

“你等一会儿! ”大伯从钱包里掏出一叠纸币递过去,数落道,“你 拿去买点儿好吃的,不要总学别人减肥,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不在 意,你奶奶还心疼呢!还有,在学校里不要总是闯祸,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总是请家长像什么样?你表姐念大学后家里也很闲,有什么事找你伯 母也一样的……”

他絮絮叨叨的,跟大部分家长一样交代着,聂晓裳左耳进右耳出,但 不会跟钱过不去,收下那叠钞票就打断他道:“行啦,我这么多年还不是 一个人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翻了个白眼,下车打幵后备箱,取下自己的行李箱,然后才看到行 李箱旁边放着一个新书包,是那种小学生才喜欢的天蓝色的,幼稚而笨拙 的书包。

聂晓裳呆了一下,才走到驾驶座旁边问:“书包是给我的?”

“我想着你幵学了,总得买个新书包啊!以前你爸上学时家里穷,一 直想要个新书包……”

他有些腼腆,也有些伤感。聂晓裳站在车外看了他半天,才说:“我 都十六岁了,这么幼稚的书包怎么背啊?你见过表姐背过这样的书包 吗?”

“我怎么知道!她的书包都是自己买的!”

“不知道就别乱花钱啊!直接给我钱,我自己买多好!”

后面响起了车笛声,聂晓裳才关上了车后盖,但想了一会儿,又打 幵,把书包拿出来背在身后道:“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嗯。”

就这么几句话而已。

但好像,这几句已经够了。

他终究还是关心她的,只是他关心的方式比较傻、比较笨罢了。他把 对弟弟的思念都用在了她身上,聂晓裳那时才发觉,她其实还是在父母的 眷顾中长大的,那些想念他们的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伯小舅、赖 文昌,以及研讨会上的科学家们……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补偿她父母亏 欠她的,并且比她期许的还要多。

走了好久她才转身,看到大伯依旧在车内注视着自己,这才踮起脚尖,用力地挥了挥胳膊。大伯笑了,虽然他笑起来像赖文昌一样,一点儿 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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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涯就这样幵始了,换了新的校服、新的教学楼、新的班主任、 新的同学……唯独没换的是她的舍友。郑秋颜依然在宿舍里做着功课,仿 佛能做到海枯石烂似的。聂晓裳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去班级报到了,新的班 级比她想象中要好,不仅王景涵跟自己同班,学校里赫赫有名的阳光校草 蒋若言也被分到了这个班级。再加上学校新来了一大堆年轻的老师,于是 校园就这样又热闹起来。

实习老师的到来不仅让本校的学生侧目,连隔壁的实验中学都被惊动 了。放学后一大群女生打着来给足球篮球友谊赛打气的名义,目光却到处 搜寻着那个英俊的女孩子的身影。姚绪然已经习惯了自己风光不再的事 实,放学后干脆也不在学校乱窜了。也只有柔老师一如往既地仰慕着姚绪 然,而体育老师则总是盯着柔老师看。对于学校里这些单身老师之间的八 圭卜,所有的学生都心知肚明,只有赖文昌还是像块木头似的,天天大呼小 叫:“现在的年轻老师怎么就知道跟学生玩?还有那个女老师也真是的, 怎么总是跟男生混在一起?”

聂晓裳知道,有赖文昌盯着,那些个实习老师不会有好曰子过的。

她倒是不再逃课了,跟赖文昌没什么关系,就是变成高中生之后,莫 名其妙沉稳了,似乎是想给低年级的学生做表率似的,连走路的姿势都矜 持了许多。曾经在初中部的时候,一看到有名的学姐学长聂晓裳心中就涌 起一阵激动,而如今她自己也成了 “有名的学姐”,穿过操场时看到低年 级的小孩子紧张地打量自己,不免觉得好笑,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骄 傲。

整个暑假《万恶之源》都没有更新过,等着看的读者都快要疯了,有 一天学校的操场上突然被人用粉笔写了几个大字:拖稿乃万恶之源!

赖文昌气得在升旗仪式上严厉指责,结果说到“拖稿乃万恶之源”的 时候,全体学生哄堂大笑起来,导致他发言都被中断了,不得不声嘶力竭 地维持秩序。

就是在这个时候,聂晓裳觉得自己手痒了,其实暑假里她也没闲着, 即便是不更新,电脑里也塞满了草稿和人设集。有好几张都是以郑秋颜为原型,她或站或坐,或是低着头,或是在沉思……以漫画家的眼光来看,郑秋颜的线条和轮廓几近完美,是最适合被画成漫画的那种。

她很想为郑秋颜画点儿什么,“从农村来的少女”这样的设定可能并 不会受欢迎。正当她为新漫画寻找灵感的时候,当初为了搞明白页岩气特 意买的科普书忽然映入眼帘。岩石?宇宙?太空?

聂晓裳的脑子飞快转动着,科幻?还是奇幻?为了新能源?然后呢?

她突然取出手绘板和电子笔,在郑秋颜的脸部加上了太空面罩,想了 想觉得有点儿老土,又全部清除,之后将背景涂黑,再加上深蓝,然后是 光,以及一颗接一颗的星球。郑秋颜在飞船中遥望着苍茫的宇宙,硕大的 眼睛、浓密的睫毛、寂寥的嘴角……一个被遗忘在太空的孩子。

一个因为父母在太空探险而牺牲后,被遗忘在太空的孩子。

聂晓裳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那对为了新能源埋藏在大山 深处的男女,当机器出了故障,幵始坍塌的时候,他们究竟是怎么熬过最 后那段时光的呢?身上一定有手电筒的吧?可是吃的呢?喝的呢?大山深 处一定会冷的吧?当知道他们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们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了吗?

会的吧?

想到这里,聂晓裳心中一阵刺痛,她知道,她已经永永远远地失去他 们了,可是漫画是不一样的。在漫画里,他们是可以活着的,只是飞船坏了罢了。

而那个少女最终会找到他们的,无论那个少女是自己还是郑秋颜,她一定会坚强,并心怀希望地找到他们。

就这样,聂晓裳幵始了她的新漫画连载,才刚发布了第一回,生活就 骤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是学校里的那些学生,她的官方粉丝群、 经纪公司、连载网站就都跟着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忙着奔走相告,聂晓裳 也忙得不可幵交。同时连载两部漫画即便是对职业漫画家来说也非常辛 苦,更别提她还是个学生了。她思来想去,决定筹建一个更正式的工作 室,整天忙着招聘,还要花时间去图书馆查资料。关于太空她一无所知, 跑去问赖文昌,赖文昌却涨红了脸,说:“我是学地质的……”

“所以你对宇宙什么都不知道咯?”

“霍金都不敢说他了解宇宙! ”赖文昌气急败坏地大叫,聂晓裳盯着 他看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还有庄浩然,自从聂晓裳给他出了主意之后,他倒是真的幵始研 究起宇宙和电子游戏来,不仅在看宇宙史这样听起来就很吓人的书,还幵 始研究起游戏历史来。因为英语成绩太差,他的出国计划被延缓了半年, 换作以前,恐怕他早就幵始欢呼了,可是现在的他却气馁了,不仅幵始发 奋背单词,据说还幵始试着跟国外的玩家组队——当然了,一时半会儿是 不会那么顺利的,不过他的确幵始踏踏实实地做事情了。

聂晓裳现在每周跟他见一两次面,聊聊宇宙,聊聊太空,两个人都在 为着新生活新事情忙碌,相处久了聂晓裳倒是习惯周围有个庄浩然这样的 人了,只可惜他要走了。

“你什么时候出发啊?”

“下周要去香港参加一个考试,通过了就能走了。”

“能通过吗?”

“不知道。”庄浩然也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聂晓裳有些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泄气,还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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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浩然倒是关心起了郑秋颜来,问:“那个乡下女孩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天天在为功课发愁。”聂晓裳道,“其实她进步很 快,不过实在太紧张了,我总怕她会变成另一个佟瑶。”

“佟瑶是谁?”

聂晓裳这才反应过来她没跟庄浩然讲过是谁袭击了孟红伟,她做到了 守口如瓶,即便是面对庄浩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思来想去聂晓裳还是 决定不说了,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差别太大了,从头讲起,时间又不够了, 一想到以后要见不到庄浩然了,她还是有些伤感的。不过她从来都不是矫 情的人,看了看表道:“算了,反正跟你讲你也听不懂。我回去了,你走 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你去送我吗?”庄浩然忽然来了兴致,聂晓裳一把把他推幵,没好 气地说:“你想得美!”

回去的路上庄浩然发过来了一大串话:地球上所有的重原子,生命所 必需的重原子,包括构成你身体的所有重原子,都是在某颗恒星内部被创 造出来的。当你呼吸时,你吸入它们,当你触摸自己的皮肤或者别人的皮 肤,所触到的都是星尘。

毫无意义的一段话,聂晓裳根本看不懂,心中却明白庄浩然发给她的 原因。只是因为这段话很美,像宇宙本身一样波澜壮阔,神秘莫测,然而 在某个微小的地方却撩动了心弦,令人觉得缠绵。她凝望着那段话许久许 久,在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回复。

就这样吧,反正迟早是要散场的。

而呜咽声是在午夜传来的,那个夜晚聂晓裳梦到了太空,以及她的女 主角。她们一道在空中飘浮着,经过了太阳,看到那些滚烫的岩浆接连不 断地涌出。如庄浩然所说,真空中是不会有声音的,所以那个女孩说了些 什么聂晓裳根本听不清楚,她专注地盯着她的嘴唇,想要通过唇形来辨别那些流逝在真空中的语句,这时候女孩儿忽然哭了,并被巨大的气流带离 到离聂晓裳很远的地方。她着急地伸出手去,想要尖叫,呐喊,却发不出 声音。

恍惚间啜泣声传来,聂晓裳疲倦地睁幵眼睛,在黑暗中清醒了好一会 儿,才反应过来哭泣声是从隔壁床传来的。

“你怎么了?”聂晓裳声音沙哑地问。

郑秋颜并不回答,只知道哭,聂晓裳坐起来找到拖鞋,走到宿舍门口 打幵了灯,看到郑秋颜裹紧了被子,在被子里面簌簌发抖。大热天的,宿 舍里根本就没有空调,聂晓裳忍不住扯幵她的被子,看到她整个人都湿漉 漉的,头发粘着额头,脸颊红得不像话。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就连忙 走到隔壁去敲门:“景涵!景涵!”

不消一会儿,好几间宿舍的人都被吵醒了,女生们都披头散发穿着睡 衣到处找着药和温度计,平时那些独自生活的经验都派上了用场,打着 水,浸湿了毛巾,敷在郑秋颜的额头上。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郑秋 颜缩成一团,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聂晓裳听了好半天才听懂她在念叨 着“姐姐”,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她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看通话记 录,又打幵微信,然后看到满屏的“我好恨你啊”“凭什么你去念书了 呢” “那明明是我的机会”“讨厌你”……王景涵忍不住大叫起来:“这是郑秋颜的姐姐?哪有这样跟妹妹说话 的啊!”

聂晓裳只是盯着郑秋颜瘦弱的脸庞看,很想要伸手摸摸她,却没有这 样的勇气。聂晓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心疼她,却觉察到了深深的无力。命 运这个东西,有时候真是残忍得可以,可是,谁也拿它没有办法。

孟老师:

您好!

您看到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道别,只好先 走了。关于高中的事情我已经想过了,就算您能想得出办法,我爸爸应该 也不会让我去念;其实就算爸爸让我念了,我自己也不是很想念下去。我 家里有三个小孩,弟弟肯定是要念书的,秋颜还小,在弟弟和秋颜之间, 我父母都会选择弟弟,牺牲秋颜。女孩的人生比男孩的艰难很多,我是做 姐姐的,必须得保护秋颜,我们家只要有一个人能过好就行了,我没什么 机会了,可是秋颜还有。

希望您能顺利找到新工作,也希望您不要忘记我,将来等秋颜大了, 希望您能帮我好好照顾秋颜。秋颜的命比我好,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您, 我命不好,出生得太早了,可是遇到您我还是很欢喜。

孟老师,您一定要注意身体,长命百岁,等我和秋颜长大了孝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