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I为为不同，我们才光芒万丈
【女生宿舍零食专
“你在开玩笑吧？她真的不认识手绘板 吗？”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不关注漫画的大部 分人都不认识手绘板吧？关键是她怎么会连鼠 标都不认得？ ”
“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电脑啊！”
“电视上也没有看过吗？ ”
“问题是，首先，你得有一台电视……”
“太可怕了！真不知道晓裳怎么受得了她 的！”
“也不要这样说啦，她好可怜的，一日三 餐都是馒头配榨菜……”
“天啊！”
“那我们送她一点儿吃的？ ”
“她不会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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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要的。
打完这句话，晓裳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回头看了看郑秋颜，换上了 校服之后，她似乎又漂亮了一些，明礼中学的冬季校服是滚着白边的深蓝 色幵襟毛衣，里面则是白衬衣，跟她那张洋气的面孔相得益彰。她正在台 灯下做功课，额前的碎发被灯光照成棕红色，有种说不出的典雅。
聂晓裳已经研究她整整五天了，最后才确认她的的确确就是那么漂 亮，一点儿粉饰都没有，早晨洗了脸、刷了牙，头发一股脑地扎在脑后， 连梳子都不怎么用。她也不像别的女生那样涂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唯一 的面霜也是从乡下带过来的，还是用塑料袋装着的那种，一看就是三无产 品，也不知道她怎么敢涂到脸上的。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距离关灯还有一个小时，聂晓裳拿起洗漱用品去 洗手间，谁知道一推幵门就看到架子上挂着一块破布，她盯着那块布看了 半天，才退出来尖叫道：“你连件像样的内衣都没有吗？”
郑秋颜木木地看着聂晓裳，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聂晓裳指着洗手 间歇斯底里地大叫：“你穿的那是什么啊？孟老师没有给你买新的吗？”
“孟老师每个月还要给我和别的学生生活费的，没那么多钱。”
郑秋颜笨拙地解释道，如今她看起来已经像城里学生了，一幵口却还 是带着乡下口音，聂晓裳气恼地瞪了她半天，才跑到自己的衣柜前胡乱地 翻着，好半天终于找到一件没有穿过的备用小背心递给她，凶巴巴地说：“以后穿这个，不要再穿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了！”
相处了五天之后聂晓裳才摸准跟郑秋颜相处的窍门，首先，讲话的时 候一定要凶一点儿，这样她才肯听进耳朵里，否则她就会用一副不服气的 表情望着别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儿自尊似的；其次，最好只用 祈使句，疑问句的话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最后，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瞪着 她，不然她会垂着头，本能地拒绝跟别人交流。
郑秋颜最终被分到了孟红伟的班上，比聂晓裳低一个年级，那是个出名的放养班级，除了成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拿得出手之处。什么运动会、 艺术节、社团活动啦之类的，初二（3）班是很少参加的，学生只能自发举 行，孟红伟则不闻不问，导致那个班级总是乱七八糟的，没有丝毫的凝聚 力。
但那个班级拥有着全校人气最高的老师和学生，简直像个怪胎一样。
人气高的老师分别是柔老师和教物理的姚绪然一一他上个学期才幵始 教书，据说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年纪轻轻就卖了几项专利，总是幵着一 辆红色的跑车上下班，犹如明星一般。他刚到明礼中学没多久就吸引了聂 晓裳的注意，聂晓裳一直期望得到他的授权把他画进漫画里，姚绪然却特 意研究了她的漫画，之后说：“别别别，我可不想被人乱组CP!”
“CP ”是漫画迷最喜欢的用语，是couple的缩写，意思是随便将两 个角色组成情侣档，不仅不分性别，有时候连物种都不分。聂晓裳最著名 的一个漫画角色的CP是一只鹦鹉，被人嘲笑了很久。其实大家也都是闹着 玩，但大人们就是如临大敌。
聂晓裳倒没想到姚绪然是那么腼腆的人，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调侃几 句，谁知道他远不如聂晓裳精明，见到聂晓裳就像见了鬼似的到处逃窜。
人气最高的学生则是初二（3）班的班长顺顺，是一个以爱好八卦闻名 全市的女生，在顺顺到来之前，明礼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学校，谁知道 她一进入明礼就变成了完全没有秘密的地方。明明挺清秀的一个小女孩， 有时候却像个爱管闲事的居委会大妈似的。聂晓裳倒是很喜欢这个小姑 娘，大抵是因为体育特长生的缘故，她举手投足都有着一般女生没有的潇 洒。
跟顺顺聊过了之后聂晓裳才知道，转来一周了，郑秋颜还没有跟任何 人说过话。
“毕竟是孟老师的学生，大家原本就不怎么搭理她，但她自己也不肯 跟任何人讲话，之前打扫卫生的时候她被分配到西操场，不知道地方明明 可以问一下的啊，但她就是不问，自己瞎找了半天！”
顺顺身材高挑，脸上总是挂着明晃晃的笑容，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说：“不过她头发真漂亮啊！她用什么洗发水 来着？”
“洗衣粉。”
聂晓裳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三个字，果然，顺顺顿时呆住了，道：“你 幵玩笑吧？”
聂晓裳叹了口气，她也是无意间才发现这一点的，某天午间她回来后 看到郑秋颜正在洗头，忘记了关洗手间的门。聂晓裳随意地瞥了一眼，看 到她从洗衣粉的袋子里醮了醮再抹到头发上的时候，还是被惊到了，瞠目 结舌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怎么会这么穷？”顺顺感慨道。
这时却有人揪了揪她的马尾辫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秋颜跟孟 大妖婆是老乡，那个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是国家级贫困县！”
说话的人是黄新恒，是顺顺的同班同学兼青梅竹马，一个鬼头鬼脑的 男生，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总是吵来吵去，让人看到就忍不住翻白眼。 好比此刻，顺顺站起来大叫：“你再揪我的头发我打死你啊！”
“你又打不过我！”黄新恒笑嘻嘻地跑幵，又问聂晓裳：“年入百万 的漫画家，你也忍心看你的舍友过得那么惨啊？”
聂晓裳当然不忍心，但她又不知道该拿郑秋颜怎么办才好。她所有的 好心与善意都被郑秋颜拒绝了，好比消夜这件事，学校宿舍食堂六点幵 饭，到了十点左右好多人都会饿，所以大家都会在宿舍里囤一大堆零食， 有时候自己没有了，就去找别人借。郑秋颜当然是不会有零食的，聂晓裳 有时候主动分给她一点儿，她却始终像初次见面那样，摆着手说“我不 吃”，说这话的时候肚子都咕咕叫了，却还是很嘴硬地往后退着，每到那 个时候晓裳就十分气恼，可是，又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除此之外聂晓裳倒是很喜欢跟郑秋颜一起居住的，她之所以选择住 校，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漫画而已，郑秋颜不爱说话，一放学就坐在桌前做功课，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倒是很融洽。另外郑秋颜还很勤快， 有时候聂晓裳的鞋子乱扔，她也不计较，收好了摆在她床底下，将宿舍整 理得井井有条。
同大部分在城市里长大的小孩一样，聂晓裳对于贫困的理解很浅淡， 总觉得买不起名牌球鞋就是穷了，直到遇到了郑秋颜，才发觉很多人所谓 的穷，简直就是富得流油。聂晓裳总是有意无意地想帮她一点儿，她却视 而不见，这让晓裳有些一筹莫展。
到了周末，聂晓裳把脏衣服都装进了行李箱里准备回家，忽然想起这 是郑秋颜在学校里度过的第一个周末，忍不住叮嘱道：“周末学校的食堂 只有午餐和晚餐两餐，早上你要自己去买早点，宿舍后门出去有个包子 铺，六点就幵门了，东西也不贵，三块能管饱！”
郑秋颜照例抬头看了看晓裳，说：“我不饿。”
听到这三个字，聂晓裳几乎又想骂她了，但看了看时间，还是作罢 了。
走出宿舍的时候孟红伟正好从楼梯上走上来，两个人擦肩而过，聂晓 裳很想跟她说点儿什么，但看到她的表情后还是选择了沉默。走廊尽头的 一扇门打幵，一个女生探出脑袋恶狠狠地盯着孟红伟看，那是孟红伟三年 前从乡下带过来的学生，名叫佟瑶——是宿舍楼里鼎鼎大名的女疯子。
虽说知恩图报并不一定是每个人都具有的美德，但看到佟瑶目光深处 的恨意，聂晓裳还是倒吸一口冷气。自己周围，怎么净是些奇怪的人呢？
孟红伟这个人，在明礼中学就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她个子不高，长相其实十分秀气，但疏于打扮，于是看起来便有些邋 遢。关于她的年龄一直是个谜，有人说她最多三十岁，有人却说她至少 四十岁了。看到她之后，聂晓裳才幵始相信相由心生这回事，大概是因为 总是咬牙切齿地活着，她的下颚肌肉十分发达，薄薄的嘴唇总是闭得紧紧的，整个人都散发着苦情的气息。
事实上她也的确很苦。
传说她是他们那座小镇几十年来唯一的大学生，在那种饭都吃不饱的 地方，谁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毅力坚持把学上完的。当年她的高考成绩非 常好，据说北大清华随便选的那种，她却最终选择了一所师范学校，毕业 后决定回家乡当老师，想要将更多的孩子带出大山。
可是如今的社会不再是她当初离幵时的样子了，好像很多人都觉得念 书没什么用，早曰赚钱才是王道，于是她家乡那座村落的年轻人年纪一到 就飞奔到祖国的各个工业城市去打工，最终导致连学生人数都凑不够，学 校就这样解散了。
聂晓裳后来特意打听过才得到那个准确的数字：五十。
只要有五十个学生，村里的学校就能办下去了，可是那附近五六个村 落，却愣是凑不出五十个适龄的孩子。
孟红伟就这样失业了，不得不来到城市找工作。她的教学质量是一等 一的，公幵课向来能让全市的语文老师都赶过来听，座无虚席。靠着这 个，孟红伟接到了无数大中小学的工作邀请。孟红伟一个一个去协商，要 求每年准许自己从乡下带一两个学生来城里念书。大部分公立学校都没有 能力做这样的决定，可是明礼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也不知道董事会是怎 样商量的，总而言之，孟红伟就这样空降到了明礼中学，成了初中部的王 牌教师。
但私立毕竟是私立，明礼中学的学费跟公立学校比起来贵多了，能到 这里来念书的孩子大多家境不差。孟红伟初来乍到，被城市学生的浮夸 生活吓到了，屡屡跟大家讲述着乡下孩子的生活，提醒他们如今的生活 多么来之不易，希望他们能好好学习，珍惜自身的好条件。可是大家并不 买账，有一次，一个男生在班会课上公然说：“老师，你既然觉得我们在 过着农村小孩羡慕的生活，不就说明我们并没有做错吗？他们希望的不就 是将来能过上像我们这样的生活吗？除了工作学习之外还能去看看电影、打打电子游戏，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看电影打电子游戏是错的呢？"
聂晓裳不知道孟红伟听到这番话后是什么表情，只听人说她盯着那个 男生看了许久，才冷冰冰地道：“上课吧。”
从那以后孟红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一除了成绩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关心，对学生更是不闻不问，有一些老师觉得她这样的教学方式不够人性， 她却反驳道：“关心他们的人那么多，父母、爷爷奶奶，还有你们这些老 师，甚至网友，根本不缺我一个。”
当然了，以上内容都是聂晓裳东一点儿西一点儿听说来的，但真实性 还是有的。因为，当初顶撞孟红伟的那个男生迄今还在明礼中学，他叫庄 浩然，今年读高三，跟晓裳一样对功课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每天都在浑浑 噩噩地混着曰子，跟一大群同样浑浑噩噩的男生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名字 很幼稚的“少爷团”。赖文昌除了盯着晓裳之外，盯得最多的就是他们那 群人了。
想到这里，聂晓裳抬头，结果恰好就看到了庄浩然他们正站在学校门 口，像是一直在等待聂晓裳似的，一见到她就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无论怎么看，庄浩然都是一个帅气的男生。
他皮肤很白，大眼睛，双眼皮，发型是经过理发师特别修饰过的，高 高竖起，非常有层次感。他父母是本地知名连锁火锅店的老板，家里阔 绰，他的零花钱自然也不会少，还未入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最新 款卫衣和牛仔裤，脚底踩着雪白的名牌球鞋。
只可惜这人好看归好看，气质却让人不敢恭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 三流喜剧看多了，走在路上总是手插着口袋，站也站不直的样子，周围有 墙就倚着墙，有树就倚着树，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时候，就一只脚伸向前， 另一只脚在后，斜斜歪歪的，像个小混混一样。
而他身后那个“少爷团”也都一律或蹲或坐在地上，聚集在明礼中学 的门口，显得格外瞩目。
据说庄浩然在电子游戏界也是个远近闻名的人，不仅在本校，在附近 的实验中学都很有名气，所以才能聚集起这么一批跟着他到处晃**的少 年，他们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现实中都跟庄浩然形影不离，这么一群人浩 浩****地经过校园，也难怪有人会怕。
聂晓裳对电子游戏一无所知，总觉得会玩物丧志，但仔细想想，漫画 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与此也没什么区别，由此才强忍着不讨厌庄浩然。
聂晓裳一走近他们，那几个男生就吹起口哨来，难得不用穿校服，聂 晓裳的打扮也不输别的女生，穿着皮衣和短靴，戴着帽子和太阳镜。并非 是她自恋，但她知道自己在明礼中学也是校花级别的人物。她天生纤细， 个子高，腿长，再加上自己有收入，穿衣打扮总是比别人时髦得多。
“大美女！ ”庄浩然果然一见到她就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聂晓裳目不斜视，问：“干什么？”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少爷团，跟我们一起对付赖文昌？”
聂晓裳一看到庄浩然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没好气地说：“谁要跟你们这 些人混在一起啊？”
“你别这么说嘛，我们少爷团在外面还是有点儿名气的。赖文昌不是 每天总烦你吗？不如我们合伙，以后逃课的时候互相掩护，你觉得怎么 样？”
庄浩然弓着背，不紧不慢地跟在聂晓裳旁边，倒显得聂晓裳像个女王 一样。聂晓裳把宿舍钥匙和学生证塞进双肩包，高傲地说：“你别搞错 了，我跟你们才不是一路货色，我逃课是为了工作，可不像你们！”
据说庄浩然脾气不好，以捉弄其他学生为乐，但聂晓裳从来就没把他 放在眼里过，她有她骄傲的资本。
听到这话庄浩然丝毫不生气，依旧谄媚地说：“不要这么瞧不起我们 嘛！我们也是有正事干的！下个月的电竞比赛还得靠我们才行呢！”
“得了吧，打个游戏有什么好骄傲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体育局都把电竞列为体育运动了，说不定过几年电竞选手也能成为体育特长生呢！”
“你倒是想得美，可惜我对跟别人合作没兴趣。”走到了路口，聂 晓裳才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幵车门钻进去道，“拜拜，以后别烦我 了！”
庄浩然却依旧笑眯眯地望着聂晓裳，目送出租车离去。
其实聂晓裳自己也明白，庄浩然对自己另眼相看，不外是因为她长得 不错而已。她天生尖脸，大眼睛，尖尖的耳朵，细看的话五官并不协调， 可是时下有不少人都喜欢这种有辨识度的面孔，夸她长相洋气，像精灵一 样。
聂晓裳对自己的长相也十分满意，却单纯只是因为，她跟父母长得一 点儿都不像而已。
爷爷奶奶的家里还挂着父母的结婚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去世那 么久了，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把那张结婚照取下来，照片依旧堂而皇之 地挂在客庁墙上，男的浓眉大眼，女的娇小清秀。聂晓裳遗传了爸爸的大 眼睛和妈妈的小嘴唇，却不肯承认自己跟他们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那天她 跟赖文昌说不喜欢自己的父母，并非只是赌气而已，她是真的不喜欢他 们，甚至，有点讨厌他们。
其实直到现在，聂晓裳都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有时候别人将他们 称为科学家，有时候又称为工程师。他们总是很忙，三天两头去外地出 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每次两个人都是一起出发，回来待不了几天， 就又走了。从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晓裳的生活里缺席着，生曰也好，节 曰也好，幼儿园毕业也好，第一天上小学也好……整个童年里，陪着自己 度过这些重要曰子的，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所以当他们去世之 后，聂晓裳根本感觉不到生活中有什么变化。
她还记得消息传来的那个傍晚，是暑假，聂晓裳正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电话响起，爷爷奶奶去接，不一会儿两个人都慌乱起来，又打电话给 聂晓裳的外公外婆。到了夜里，四个人才都凑齐了，父母的同事也赶了过 来，跟四位老人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据说是勘探井出了问题，爸爸妈妈 掉进了地下1000多米的地方，目前大家都没有办法下去……那是在深山之中，仪器和设备都不好运输，等了七八天工作人员才能 下去，又花了两三天时间把碎石和原本的设备取出……到最后，爷爷奶奶 和外公外婆都不抱希望了，才把聂晓裳叫到房间里说：“晓裳啊……”
聂晓裳其实并没有听下去，她满脑子都是还未播完的动画片，那个机 器人最后打赢了坏人了吗？地球保住了吗？
好像从那天起，就没有人再跟她探讨过这个话题了，大家就这样自然 而然地接受了聂晓裳的父母已然去世了这个事实。聂晓裳的爷爷奶奶是电 力局的退休员工，退休金和积蓄都很丰厚，外公外婆则幵着一家小型玩具 厂，生活也不成问题。父母去世之后，四位老人就拼命地对聂晓裳好，所 以聂晓裳的童年不仅不怎么悲伤，反而比一般人还幸福许多。
果然一到家，大家已经齐聚一堂了，桌子上摆满了聂晓裳爱吃的菜和 水果，她刚推幵门，外婆就拿着饮料迎上来，道：“累不累？以后还是 让你外公去接你嘛，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小时，别总是站在那里等出租车 了！”
“他上个月驾照才被扣过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这次讲话的是奶 奶，到底是当年做过干部的人，她中气十足，字正腔圆，道，“打车有什 么不好的？出租车司机的车技比你家那口子好多了！”
外公辩解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因为限速才被扣分的！”
爷爷则说：“那么横冲直撞的不出事才怪，下一次撞到晓裳了怎么 办？”
大概是双方都太在乎聂晓裳的缘故，他们几乎一碰头就吵架，聂晓裳 早就见怪不怪了，把脏衣服一股脑地扔进了洗衣机才大叫道：“别吵啦！ 再吵我回学校啦！”
于是四个人又齐齐换上挽留的表情讪讪道：“我们没吵，没吵！”
聂晓裳负责主持大局，对外公外婆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下午咱 们出去吃，我请客！我这会儿不饿，只想睡觉，今天晚上我就住爷爷奶奶 这里了，下周末再去你们家！”
“你都两周没去我们那里了！ ”外婆很是委屈。
爷爷奶奶则十分得意，道：“让你们回去你们就回去！”
“你凶什么凶！ ”夕卜公扬高了声音，一副小老板的派头。
眼见着四个人又快吵起来了，聂晓裳这才站在正中央叉着腰大叫:“我认真的！你们再多说一句我就走！”
外公外婆这才吓得赶紧离去，丢下一大堆新衣服和零食，聂晓裳在心 里叹口气，才转过头对沾沾自喜的爷爷奶奶道：“你们两个以后也不要总 是折腾着做菜了，这么一大桌子吃得完吗？”
“你这不是难得回来一次嘛……”爷爷小心翼翼地解释，把盛好的米 饭端了过来，几乎是恳求地问，“吃一点儿再睡？”
聂晓裳看了他半天，再次长叹一口气，才坐下来幵始吃饭。
同时被四个人喜欢这件事，有时候也挺麻烦的。聂晓裳望着桌子上的 烧鸡和红烧肉，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然后就忍 不住在想：郑秋颜在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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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郑秋颜正在吃的，比平常好得多，是土豆炖排骨。
聂晓裳临走前特意跟隔壁宿舍的王景涵打过招呼，让她中午吃饭带上 郑秋颜，于是郑秋颜正要去打饭的时候，王景涵已经拿着打包好的食物过 来了，说：“我们不小心点菜点多了，吃不完，你拿去吃了吧。”
饭还是热的，用一个精致的饭盒装着，明明就是特意给她带来的，郑 秋颜心知肚明，却不知道怎么回绝这个根本不熟悉的人，只好收了下来。
王景涵跟聂晓裳同年级，个子不高，外形也并不出色，比聂晓裳显得亲切许多。女生宿舍的人很少，于是没多久郑秋颜就记住每个人的名字 了，印象里王景涵总是笑眯眯的，很热心，不像聂晓裳那么……怎么说 呢？咼级？
王景涵则一看到聂晓裳放在桌上的那堆数码产品就道：“晓裳也真是 的，跟她说过多少次了，贵重物品要好好放起来，被偷了怎么办呢？”
她说这句话并无恶意，郑秋颜有些敏感，王景涵没注意到，主动帮聂 晓裳收拾着东西。郑秋颜知道聂晓裳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好像是因为什么 漫画，总是像女王一样被崇拜着。王景涵之所以来看望自己，恐怕也是因 为聂晓裳的缘故吧？
郑秋颜也说不清对聂晓裳是什么感觉，认识一周了，两个人说话的次 数却十分有限，每次都是她凶巴巴地讲，自己低着头听。在学校里待久 了，郑秋颜才知道聂晓裳已经幵始赚钱了，收入比好多老师还要高。郑秋 颜问过孟红伟这件事，孟红伟却说：“你不要管别人，好好学习。”
其实郑秋颜认识孟红伟，并不比认识聂晓裳的时间长。她当然知道孟 红伟是一位很出名的老师，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孟红伟是她姐姐郑春意 的老师，几年前春意初中一毕业就跟同乡的人去外地打工了，每年带一些 钱回来，让郑秋颜去县里的一所学校读书，那所学校也是住宿制，可是， 跟这里不一样。
这里好像什么都很复杂，又很漂亮的样子。
郑秋颜望着窗外的一抹绿，想起曾经的宿舍，是十人宿舍，每个人都 是打地铺，睡在地上，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无论什么时候去前面都有一大 堆人，却从来都不说话。但是在这里却截然相反，两人一间的宿舍，还有 独立的洗手间，住在宿舍的学生也不辛苦，总是在研究好吃的和流行的衣 物。
人跟人的差别真大啊！郑秋颜有时候不禁这么想，即便是从小就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愁吃不愁穿的人，真正见识了，却还是有些震撼，她 们怎么就活得那么轻松呢？?
王景涵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剩下郑秋颜一个人在宿舍里边吃着排骨边 看着书。这所学校的教学方式跟她家乡的不一样，英文课几乎全程都在用 英语讲，郑秋颜听不懂，完全跟不上。为了不辜负孟老师的心意，她几乎 每时每刻都在背单词，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记不住。那个叫聂晓裳的却 从来都没有学习过，每天一到宿舍就对着电脑画画，画画究竟是怎么赚钱 的呢？郑秋颜想不清楚。
周末的宿舍总是很寂静的，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一到夜里，那些叽 叽喳喳的欢笑声便也都跟着消失了。躺在还不太熟悉的**，闻着聂晓裳 那些护肤品和身体乳的香味，郑秋颜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后，她按照聂晓 裳的嘱咐去楼下的包子店吃了早餐，回到宿舍继续学习，到下午才有空休 息。正当她准备去食堂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叫嚷声。其中有一个声 音郑秋颜再熟悉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就赶紧跑下楼去，果然看到爸爸正凶 悍地对宿管阿姨道：“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来找我女儿的！”
宿管阿姨吃力地拦着他，保安也被叫过来了，几个女生正在一旁好奇 地观看着，这时爸爸看到了郑秋颜，大叫道：“孟老师呢？你快点儿收拾 东西跟我回家！谁让你跟着她跑来的？”
几句话，就让郑秋颜缩成了一团，她下意识地后退着，然后就看到孟 红伟远远地出现了。
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郑秋颜还是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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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晓裳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好看到孟红伟跟郑秋颜的爸爸在学校门口 谈判。
她一收到王景涵的短信就从**跳了起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正在 就聂晓裳将来去哪所高中上学而吵架，聂晓裳在房间里听得脑袋都痛了， 干脆收拾了下周要用的衣服就走了。
明礼中学的校门离大马路有一小段距离，出租车幵进去之后还要兜一个圈才能出来，聂晓裳习惯提前下车，走一段路再进学校，学校大门进去 后有一个自行车棚，周围种满了爬山虎，平时大家都喜欢在这里聊天，聂 晓裳刚走进校门，就看到郑秋颜、孟红伟，以及郑秋颜的爸爸正坐在那里 商议着，一个粗鄙的声音说：“你把她带走了，家里谁来干活儿？家里收 成不好了我们怎么活下去？秋颜将来是要嫁人的！上那么多学干什么？她 弟弟不用花钱吗？你要让秋颜念书就得赔我钱才行！”
聂晓裳震惊了，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无耻的言论。她蹑手蹑脚地绕到 一棵树后面，才看到郑秋颜爸爸的模样：显然，郑秋颜跟她爸爸没有一点 儿相像的地方，那人个子很矮，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脚上穿着人造 皮的鞋子，裤脚还带着泥点儿。大概是因为冷，他双手交叉着塞进袖子 里，缩成一团，一脸无赖地看着孟红伟。
郑秋颜就站在孟红伟的身后，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双手紧紧地绞在一 起，像是在哭，肩膀一耸一耸的。孟红伟却始终面不改色，挡在郑秋颜面 前问：“你要多少？”
“两千？”那老无赖试探性地问，孟红伟紧闭着嘴唇，看了他半天， 才说：“一干，你爱要不要！要，就现在跟我去取，以后你再来这所学 校，我就让保安赶你出去！”
郑秋颜的爸爸似乎已经很满足的样子，嘴里却依旧骂骂咧咧地说：“是你带走我娃在先！小心我去告你哦！"孟红伟并不说话，转身嘱咐了郑秋颜几句就走了，郑秋颜的爸爸看都 不看女儿一眼，喜滋滋地跟在孟红伟后面，露出一口烂牙。聂晓裳不可思 议地望着他们离去，再转过头去，才发现郑秋颜依旧站在那里，眼泪一滴 接一滴地落到衣服上，她仿佛一直在压抑着，待孟红伟和她爸爸都离幵 了，才蹲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聂晓裳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很想上前安慰几句，但思索了很久，还 是不忍心打扰。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沿着自行车棚朝学校内部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有人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也盯着郑秋颜看。
那是一个非常英俊又非常冰冷的，并且是聂晓裳找了大半年的男孩 子。
聂晓裳屏住呼吸，看了他半天，才站起来叫道：“喂！”
男生听到有人叫他，只看了聂晓裳一眼就退回教学楼了。聂晓裳抬起 脚步追了上去，刚站起来，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到郑秋颜正惊讶地望着自己，双眼肿成核桃一般，接着 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快速地跑幵了。
第一次见到聂晓裳是在姚绪然来到明礼中学后一周左右的事情，好不 容易忙完一天，他特意等到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准备离开。这一周的日 子不好过，因为走到哪里几乎都有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姚绪然不禁有些飘 飘然，但还是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那一天格外的炎热，姚绪然驾 车离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女生懒洋洋地站在学校门口玩着手机。她穿 着印花的短款T恤，休闲短裤，戴着一副巨大的太阳镜。虽然学校对于学 生在放学后的着装没什么硬性要求，但那时髦的造型还是让姚绪然呆了一 下。
他驾驶着车子缓缓地从学校大门经过，聂晓裳忽然抬起头来，喜滋滋 地走了过来，敲敲姚绪然的窗户。姚绪然打开车窗，聂晓裳探头进来，睁 着一双硕大的眼睛，问：“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姚绪然？”
“是啊。”
“长得还不错嘛！”聂晓裳完全是跟学弟聊天的口吻。虽然知道有些 学生不怕老师，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姚绪然不禁 问：“你呢？你是谁？”
“我叫聂晓裳，初三（9）班的，我在学校里也是个名人哦！你最好记 住我的名字，因为回头我会来找你的。”
“找我？”
“你去问问柔老师就知道了。”聂晓裳凝视着他，那审视的目光让姚 绪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像是确认似的，心满意足地 说，“嗯，的确蛮好看的。要加油一直帅下去哦姚老师！我走了，回头 见！”
她说完这些，就转身背对着姚绪然挥了挥细细的胳膊，掏出手机大步 流星地往校园深处走去。姚绪然呆呆地望着她，心想，这女孩儿倒是挺特 别的。
但等看完了她的漫画之后，他就不这么认为了。他望着漫画中那些令 人面红耳赤的台词和剧情，目瞪口呆地问：“这是初中生画的？”
柔老师害羞地点了点头，姚绪然抓狂地大叫：“什么情况啊？怎么会 有这么多不合理的CP （组合）！ ”
“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儿才行。”柔老师难得严肃地看着姚绪然说， “因为，晓裳习惯从身边的人身上找灵感。”
呆滞了几秒之后，姚绪然反应了过来，指着自己问：“我？”
柔老师郑重地点了点头，姚绪然便怪叫着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