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价呑万的美少女漫画家竟然是个中学生
【聂晓裳明礼中学后援会】瓜
“蛤蟆又在到处找晓裳吗？哈哈哈！”
“是的，找了一早上了！感觉整个学校都 找遍了！”
“晓裳也是厉害，居然能找到那么多藏身 之处！”
“你们说她会在哪里啊？ ”
“我之前在女厕所遇到过她！”
“真的假的？居然躲在厕所？”
“是的！题目我都想好了！《震惊！当红 少女漫画家为了逃开校方追捕居然躲在这种地 方》。”
“不不不，应该是《身价百万的偶像少女 与一个怪人不得不说的故事》。”
“哈哈哈！”
“哈哈哈！”
1
聂晓裳在桌前静静地画着漫画，双目盯着电脑屏幕，手握着电子笔在 手绘板上唰唰地移动着。屏幕上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只有黑白线条，她在 忙着的，是上色的部分。
勾选好头发的区域，整个染成深棕，选定范围，渲染，加高光，头发 就跟着明亮了起来。
之后是细节部分：额头、发梢、眼角、耳后……画漫画是个烦琐的过程，一幅图要打磨一两个小时，才能让人眼前一 亮。
许多行家为了省事都只是匆匆几笔地勾个边，上个色，其余的都交由 助理绘制，聂晓裳则不然，她喜欢亲力亲为，光是衣服的褶皱都能画几十 分钟。
手机的群消息就在一旁不停地振动着，聂晓裳却全然没有在意，画累 了，才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平静的校园与她笔下的背景如出一辙：湛蓝的天，空****的操场，只 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跳动着。
远处则是喧闹的都市，高楼鳞次栉比，写字楼蓝色的玻璃将阳光反射 在葳蕤的灌木丛中……不得不说，明礼中学还是相当漂亮的。
它几乎符合所有人对一所学校的想象，浅棕色的复古建筑，绿化面积 多达30%，目光所及之处总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植物，此刻正是初春，粉艳 艳的蔷薇含苞待放，点缀着随处可见的深绿。
而这样美好的画面却被一个矮胖的男人破坏了，那人穿着颜色诡异的 毛衣，腰带卡在圆滾滾的肚子上，如同刻度尺一般精准无误地把上下半身 分成五比五，短短的两只腿快速地朝聂晓裳的方向移动，远远望过去如同 一只负鼠一般。
“糟了！"
聂晓裳暗叫一声，迅速回到桌子前幵始收拾东西。
她的书包与众不同，几乎一本教科书都没有，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 手绘板、便携式水壶，以及一个尺寸很小的音箱。
原本她可以在十秒之内就离幵化学实验室的，谁知道因为太匆忙，一 不小心就按到了音箱的幵关，流行歌曲的声音顿时在整个走廊倾泻幵来， 聂晓裳还没来得及关闭，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幵，赖文 昌气喘吁吁地大叫着：“你给我回教室上课去！”
聂晓裳不紧不慢地望着他，他其实比聂晓裳高很多，但聂晓裳还是喜 欢扬起下巴俯视一般地看着他，然后没好气地叫道：“你烦不烦？我们班 主任都不管我，你干吗老是跟在我后面啊？”
“你们班主任不管你是因为她失职！回头我会好好教育她的，但现在 你得跟我走！”
赖文昌几大步靠近聂晓裳，聂晓裳后退一步，抓起书包尖叫道：“不 许碰我！"她声音清脆尖细，倒是吓了赖文昌一跳。
大概是之前跑得太累，赖文昌出了很多汗，头顶上仅剩的几根头发也 被浸湿了，他也很烦躁地说：“不想让我每天找你，你就好好上课不行 吗？每天总共就八节课，剩下的时间足够你画漫画的了！”
“你知道什么叫废寝忘食吗？漫画才是我的主业好不好？我都说过多 少次了，我不想升学，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啊？ ”聂晓裳不客气地说，“你爸妈供你念了这么多年书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抓别人逃课的 吗？”
“你给我闭嘴！”
赖文昌大叫一声，聂晓裳知道踩中了他的痛处，这才扬扬得意地朝教 室外面走去。
下课铃声响起，几百名学生一下子就拥到了操场，看到聂晓裳被赖文 昌押着走回教室，大家都笑了起来，几个大胆的男生甚至吹了声口哨，问：“这次又躲在哪里了？”
“化学实验室。”
“厉害！ ”那几个人朝她竖起大拇指来。
身为一个被逮到的逃课的学生，聂晓裳却像英雄凯旋一般。
从实验楼到初中部教学楼三十多米的距离，她一路上都朝大家挥着 手，靠近教学楼的时候每个楼层都有人伸出手鼓起掌来，聂晓裳也很配 合，抡起胳膊双手抱拳道：“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江东父老！感谢 CCTV……”
话音还未落，赖文昌就把她的手撼了下来，聂晓裳故作夸张地大叫： “老师！我是敏感的青春期少女！请不要乱碰我的身体！”
即便是一向严肃的赖文昌，听到这句话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收 回手，聂晓裳趁机一溜烟地跑进人群当中，等赖文昌反应过来的时候，周 围只剩下看热闹的同学，大家都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着，赖文昌不得不板起 面孔大叫一声，人们这才散幵。
在明礼中学，“聂晓裳逃课”堪称是固定的情景喜剧，从周一到周 五，她几乎每天都要逃一两节课，再被赖文昌揪着回到教学楼。
春节过后，聂晓裳正式进入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理论上应该是最繁 忙的时候，她却例外，因为，她是一个网传“年入百万”的漫画家。
聂晓裳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幵始学习画漫画的，那时的她跟大部分初学 者一样，几乎只会临摹，线条粗糙、人物比例失调、画面构图拙劣……一 看就是孩子的作品。
只是跟大部分爱好者不一样的是，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画得不好就放 弃，曰复一曰地练习着，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她喜欢画各式各样的美少年，人物造型优美，背景华丽细腻，用色也 十分大胆，于是一下子就从业余爱好者中脱颖而出，还接到了不少网站和杂志的约稿。
就这样，聂晓裳在漫画界幵始小有名气，获得了一些赞美之后，她的 胆子也跟着大了一些，明明什么经验都没有，却还是在网上幵始连载长篇 漫画，并四处参加漫画比赛。
她的处女作《不停站的公交车》反响平平，第二部漫画《万恶之源》 却在网络上爆红，成为点击量最高的作品。
那部漫画讲述了一个花痴少女误入娱乐经纪公司当助理的故事，身份 使然每天在俊男美女之间打转，设定虽然很俗，但因为情节曲折幽默，还 是饱受好评，漫画中最常出现的台词“美少年乃万恶之源”也成了聂晓裳 的粉丝打招呼的方式。
靠这部作品，聂晓裳出版了人生第一本漫画书，才刚上市，反响却很 不错。
聂晓裳的班主任苗莉也知道她在画漫画，一幵始还说她不务正业，可 是当聂晓裳的名字出现在“漫画家富豪榜”上的时候，情况就不太一样 了。连素来严肃的苗莉都特意把聂晓裳叫到了办公室，指着手机上的榜单 问：“真的吗？”
“也没有那么多，”聂晓裳故作谦虚地说，“网站和经纪公司都还要 分成，杂七杂八地扣掉也就几十万而已。”
她微抬着下巴，学着大人那样老成地叹口气，表情里却丝毫不掩饰自 己的骄傲，几乎是挑衅地盯着苗莉。
她原本希望能激怒苗莉，这样她就可以说出“我赚的比你多，你有什 么资格来教育我”这句话了。
可是苗莉却并不买她的账，凝视了她一会儿，问：“你是真的想当漫 画家吗？一辈子都靠画漫画维生？”
“不是'想'当漫画家，而是我已经是漫画家了。”聂晓裳纠正着这 两者之间的区别。
苗莉思索了片刻，才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劝你了，我看过你在网上的漫画，老实说我看不懂好在哪里，可是柔老师告诉我，你很受欢 迎，完全可以靠画漫画一辈子都过得很好，你还这么小，能有这样的成就 非常了不起，老师也很佩服你。
不过你现在终究是个学生，我希望你偶尔能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尊 重老师和学校，你能做到吗？”
柔老师是初二年级的英文老师，二十五六岁，白白的，胖胖的，但长 相很好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小小红润的嘴唇，脸虽圆，下巴却是尖 的，被人戏称为“西瓜子脸”。
大抵是因为年轻，她一直跟学生打成一片，不仅会聊漫画，还会聊明 星和电视剧。
听到苗莉这样说，聂晓裳才发现柔老师也在初三年级的办公室，仿佛 是为了聂晓裳特意来的，遥遥地冲聂晓裳眨了眨眼。聂晓裳明白她的意 思，才对苗莉道："我会尽力的。”
虽然是言不由衷的许诺，但终究是个许诺。苗莉摆了摆手，这才放她 走了。
聂晓裳走出办公室，看似平静，内心却暗涌。走进办公室时的顽劣已 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受到了平等对待的激动。
她知道漫画在大人眼里一向是不入流的东西，但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自己，有了班主任的这番话，自此以后她就自由了，老师不会再要求她成 绩优秀，只要她能做一名合格的学生，不闯祸，不乱来，不违规，学校对 她的要求就会宽松得多。
想到这里，她心潮澎湃，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是大人， 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得不肩负起一点儿什么才行。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聂晓裳成了学校里的一个异类，苗莉特意把她 的位置调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人一张桌子，上课的时候她想听 就听，不想听也没有人管她。
当然了，也不能做得太出格，这点儿分寸聂晓裳还是有的，即便是自己琢磨漫画情节，也会偷偷摸摸地来。
苗莉似乎对此很满意，聂晓裳也自得其乐，有时候临近交稿曰，会请 假或者旷课赶稿，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教导主任却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知道聂晓裳总是在旷课之 后，他几乎每天都追着聂晓裳跑，聂晓裳被搅得不胜其烦，不得不幵拓领 地。
一幵始她只是逃了课在宿舍画而已，现在却已经发展成捉迷藏一般， 她有时躲在音乐室，有时躲在天台上，有时躲在灌木丛中，最夸张的一次 是爬到了树上。
当时赖文昌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聂晓裳坐在树丫上得意扬扬地偷 笑，临到饿了才发现自己下不来了，不得不幵始呼救，消息传出去之后， 操场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当赖文昌气呼呼地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 笑疯了。
聂晓裳就这样彻底出名了。
3
聂晓裳真的是个成功人士吗？
其实并不是。
早在成名之前她就签约了一家经纪公司，当时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 小角色，有公司主动来找她，她兴奋得不得了，连合同都没有看过，大手 一挥，就找家长签了字。
红了之后她才发现钱都被别人赚走了，自己分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一 幵始根本没有注意到，还因为赚到了一点儿钱而沾沾自喜。
看到那个富豪榜的时候，其实她跟别人一样惊讶，打电话到公司，对 方却说：“那只是一个宣传手段而已，我们给你的设定就是’年入百万的 初中生漫画家’，有了这样的噱头才会有更多的人看你的漫画，并不是真 的赚了百万，你明白了没有？”
“可是怎么能做这种宣传呢？这不是在骗人吗？”聂晓裳生气地大 叫。
对方却道：“如今没有噱头谁会看你的漫画啊？我们也是干辛万苦才 把你塞进那个榜单里的。你还小，不懂运营这件事……”
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解释着，似乎对聂晓裳的抱怨很不满。聂晓裳用力 地握着手机，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地往上涌着，却不得不按捺下来。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不谨慎，合约签出去了才发现版权根本不属于自 己，她想要解约的话，就不得不放弃如今正在连载的漫画，而如果放弃了 那部漫画，自己就又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要是能找个大人商量一下就好了，可是，聂晓裳周围又没有那样 的大人。
她是一名孤儿，父母早在七年前就双双去世。他们是科考队的队员， 在大山中勘测的时候出了事故，丢下了聂晓裳撒手人寰。聂晓裳当时年纪 小，虽然伤心，却还是很快就适应了，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生 活，内心当然是有缺憾的，但总的说来还是很顺利的。
只是四个老人家年岁都大了，根本跟不上时代，得知聂晓裳在网上连 载漫画，虽然高兴，却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签约的时候聂晓裳只有十四岁，必须要由监护人填写合同，他们听不 大明白那些条条框框，为了表示对孙女的支持才签字的。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聂晓裳也不敢跟他们说，怕他们自责，一个人默 默承担着，内心迷茫，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父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聂晓裳永远也搞不清楚自己的遭遇究 竟是人人都能遇到的呢？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才不得不遇到的呢？
“我们真的没有克扣你，你现在只是新闻多，并不是真的那么红，那 些新闻都是我们工作室发出去的，宣传都是这样子的，有时候会比较夸 张……”
电话那头的经纪人再三重复着，聂晓裳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她不知道可以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她茫然地挂了电话，忽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回到宿舍偷偷哭了一会 儿，哭够了，才又挂上那副“年入百万”该有的矜持表情，继续在校园里 游**着。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聂晓裳学会了伪装自己，在旁人面前总是光彩夺 目、活泼热情，一个人的时候，却又变成了普通的热爱漫画的小女孩，像 小时候一样一遍遍地描着、画着，沉浸在自己构造的简单浪漫的虚构世界 里。
下课铃声响起，聂晓裳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朝宿舍走去。赖文昌 正在楼梯口等她，晓裳眼尖，一看到他胖乎乎的身影就从另一个楼梯逃窜 了。
学生宿舍远在明礼中学的另一头，是一幢暗红色的四层小楼，因为住 校学生不算多，进进出出久了，大家彼此都熟悉。聂晓裳一进楼道门就有 人主动问：“要不要我们帮你拦住赖文昌啊？”
“不怕，他不敢进女生宿舍，进来你们就大声尖叫！”聂晓裳一脸狡 黠，那几个女孩顿时就捂着嘴笑了，道：“听你的！”
宿舍后门走出去，有几间面积不大的小吃店，几乎快要成为女生宿舍 楼的专用食堂。
聂晓裳走进去的时候一大群人正交换着午餐，这个人夹着那个人的 菜，那个人又倒着这个人的汽水，场面十分热闹。大家一看到聂晓裳进来 就主动让出了位置，然后说：“晓裳，你惨啦，孟大妖婆的学生下午就要 来了，宿管阿姨让你把宿舍收拾一下！”
明礼中学地处市中心，住宿费又贵，因此住宿学生少得可怜。
绝大部分住宿学生都是因为家在外地，只有聂晓裳是个例外，她是不 想住家里才跑来住宿的，为了清净，她想尽了办法独自占用了一间宿舍， 住宿学生总数是单数倒也无妨，但如今有新学生来，似乎不管几年级都会跟自己同住
聂晓裳一呆，问：“今天吗？”
“人已经在路上了呢！刚才有人在超市里看到孟大妖婆在买枕头，估 计一会儿就到了！”
她们聊的“孟大妖婆”是初二（3）班的班主任孟红伟，一个以严肃 和老土著称的乡村教师，五年前才被明礼中学聘请，据说讲课倒是很有一 套，是一个只在乎成绩的老师。
原本大家都很讨厌这样的老师，可是上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一小段 有关她训斥家长的视频却让学生对她另眼相看，于是有关她的小道消息就 被人翻了出来：坊间传闻孟红伟跟学校做了交易，每年都会从乡下带一名 资质好、成绩佳，却因为家贫无力继续念书的学生在明礼中学免费入读， 是不是真的聂晓裳不知道，但如今女生宿舍里还有一位孟红伟带出来的学 生，如今读高三，几乎跟谁都不讲话，半夜还在走廊上借着灯光背单词， 还有些神经兮兮的。
聂晓裳对这一类传闻并不感兴趣，学校里离奇夸张的传闻太多了，比 如她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最近整幢楼只有聂晓裳那间宿舍是还有空余床位的，事关自己， 她不得不竖起耳朵打听：“初中生吗？几岁？”
“不知道呢！不过听说人长得挺漂亮的。”
“不会吧？ ”聂晓裳瞪大眼睛，“乡下孩子能漂亮到哪儿去？”
“是真的哦！ ”那个女生一本正经地说：“学校准备学生证的时候黄 新恒看到了，说是大美女！”
“说不定其实是霉女！ ”另一个女生大叫起来，虽然发音相同，但大 家都听懂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半个小时后，当那个女生真的出现在宿舍楼之后，大家才赫然呆 住。
真的是美女，不折不扣的那种。
4
那个女生就站在宿舍楼道里，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子，穿着花纹土气 的棉袄，涤纶的裤子，一看就是别人的旧衣服，大了一号。
球鞋上还少了一根鞋带，用黑色的绳子绑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落魄 的气息。
可是一转头，她却露出一张璀璨的面孔来。她皮肤有些黑，蜜糖一样 的颜色，浓眉，清澈的眼睛，嘴唇饱满，颜色也比较深，像是涂了时下流 行的豆沙色口红一般。
最好看的是她的头发，天然的自来卷，浓密蓬松，只是简简单单地扎 了起来而已，看起来却像是用吹风机吹了很久、又抓了很久的那种凌乱自 然的美。
除此之外，她还带着一点儿风吹曰晒的高原红，刚好在两颊下方，是 珊瑚一样的淡红色。
简单说来，她长得像是一般女孩化了妆之后的样子，还是那种很精致 清新的自然妆。
孟红伟就站在一边，推幵门道：“以后你就住这间宿舍，食堂在附 近，充值卡我已经帮你买好了……”
聂晓裳立即尖叫起来：“先不要进去！”
她一个箭步冲进了宿舍，手忙脚乱地幵始收拾东西。
这间宿舍一直是她一个人住，懒散惯了，东西丢得到处都是，衣服、 漫画、课本、草稿纸、零食……其实没有多少宿舍是真的整整齐齐的，但 聂晓裳的那间，简直就是凌乱的代名词：桌子上还摆着零食的袋子，内衣 挂在床头，门口还堆着来不及拆幵的快递纸箱……孟红伟皱眉看着她收拾，那个女孩则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该 不该进去。
跟着聂晓裳回来的那些女生一看这场面就连忙打圆场，道：“你好！ 你是新来的学生吗？我叫景涵，就住在你们隔壁，你渴不渴？孟老师，你们要不要先去我们宿舍坐一会儿？我给你们倒杯水……”
孟红伟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
她领着那个女孩进去，一股脑地把聂晓裳的衣服都丢到了地上，幵始 帮新来的女生铺起床来。
聂晓裳见状大叫：“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孟红伟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很快就整理好了床铺，又帮那个女生把袋 子里的衣物都拿了出来，叠好，放在一边，道：“我下去给你买点儿东西 吃。”
“好。”
女生始终呆呆的，一只手挠着胳膊，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捋起了袖子， 聂晓裳注意到她手臂上全都是蚊虫叮咬的包，密密麻麻的，因为痒，另一 只手挠着胳膊，很局促的样子。
春天就已经有蚊子了吗？聂晓裳思索了再三，才从柜子里翻出了一盒 药膏递过去，道：“给你！”
女孩抬头，深棕色的眼睛几乎望到了聂晓裳的心底去，犹豫了很久， 才接了过去，笨拙地涂起药膏来。
空气里顿时布满了薄荷特有的香气，聂晓裳背对着她，边收拾东西边 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呢，叫聂晓裳，拂晓的晓，霓裳的那个裳，我今 年初三，另外我还是个漫画家，我先声明哦，在宿舍里的时候我要工作， 所以你不许吵我，知道吗？”
聂晓裳半天都没有听到回应，回过头一看，才发觉那个女孩正盯着自 己桌子上的那堆数码产品看，眼睛里布满了好奇和胆怯，阳光照在她饱满 的额头上，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一样。
真漂亮！聂晓裳再次在心里感慨，一个乡下姑娘，怎么会长得像混血 儿一样呢？
觉察到聂晓裳的目光，女孩儿才恍然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说：“我叫 郑秋颜，今年初二。”
大概是因为口渴，她的声音也有些恰到好处的沙哑，一双眸子亮晶晶 的，闪着光。
聂晓裳一直搞不明白别人形容乡下孩子时为什么屡屡用到“未经污染 的眼睛”，如今看到了，才发觉这样的形容一点儿都不夸张。
那是一双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睛，至纯至美，犹如山涧的溪水，带 着叮咚声一般。
聂晓裳呆了一下，才又从零食柜里拿出了一瓶饮料递给她，郑秋颜却 死活都不肯接，站起来一路往后退着.
聂晓裳有些着急，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食堂很远的，孟老师不 会那么快回来的！”
“我不渴！ ”郑秋颜还是拼命地摆着手，像是要哭了。
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聂晓裳忽然就觉得烦，瞪了她一眼，将 饮料扔在她的**。
于是郑秋颜顿时也不敢坐在**了，她站在狭小宿舍的一角，像是被 人欺负了一般。
聂晓裳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孟红伟拿着饭盒推门进来，看了看**的 饮料，也明白了大概，拿起那瓶饮料放回了聂晓裳的桌子上，这才领着郑 秋颜在一边坐下，打幵饭盒。
铝制的盒子里是食堂剩下的冷饭残羹，夹生的米饭、变了色的茄子、 油腻的猪肉。
一闻到冷菜的气息，聂晓裳就有些作呕，可是郑秋颜却如获至宝地接 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大概是一路上都滴水未进，她吃得太着急，有些呛 到了。
孟红伟像妈妈一样拍着她的背，道：“我下去给你买水！ ”说完又走 了出去。
聂晓裳彻底看不下去了，再次把饮料硬塞给郑秋颜，因为生气，也因 为不想再跟她推来来推去，她干脆背起包把门大力地一关，走了。
5
在明礼中学的后面有一间很有情调的咖啡馆，占地面积很大，两层小 楼，正挨着所谓的西湖，风景非常好。店内摆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几只胖 猫在不同的沙发上懒洋洋地躺着，看了怪叫人羡慕的。
聂晓裳是这里的常客，一走进去店主就问：“老样子？”
“嗯。”聂晓裳点了点头，直奔庁堂深处而去，那里几乎快成为她的 专属位置了。店里的人都知道她要画漫画，也不打扰，片刻端来了一杯冰 咖啡和两块小饼干，聂晓裳边啜着咖啡边为漫画做最后的修改，之后又看 了一遍，上传到网上，点击发送，没过多久，吧台就传来了手机提示音， 聂晓裳知道，是那几个店员收到了漫画更新的推送一一她们都是晓裳的粉 丝。
春天已经过半了。聂晓裳合上笔记本电脑，抬头望着蓝蓝的天，心里 想，再忍几个月就好了。
几个月后她就初三毕业了，正式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完全可以辍 学在家，等着那个该死的合约结束，然后去画新的作品。她会红，会赚很 多钱，可以一辈子都待在家里闷头画漫画，谁也管不着她。长大就意味着 自由，而自由对晓裳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聂晓裳看也不看就猜到了是 谁，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干吗？”
赖文昌闷闷不乐地望着聂晓裳，几乎是祈求一样地说：“最后几个月 了，你能不能不要画漫画了，好好把书读完？”
“你幵什么玩笑？这么多人等着我更新呢！ ”聂晓裳不客气地翻了个 白眼，说，“不再更新我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我就念不起书，你养我 吗？”
谁知道赖文昌却很认真地说：“你要是缺钱可以跟我说，我存款不算 多，不过给你提供一年的生活费和学费还是不成问题的，你爷爷奶奶、外 公外婆那边也可以交给我！”
聂晓裳呆住，这才正眼看着赖文昌。一旦坐下来，他的秃顶就更加明 显了，他还是穿着那件深棕色的毛衣，脚上的运动鞋是穿了很多年的，因 为总在学校里晃**的缘故，皮肤也比一般人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学校 老师，反而像个农民工。
可是看到他真诚的眼睛，聂晓裳又觉得他有些可怜。活了大半辈子 了，也只能在学生身上获得一点点尊严，据说他是个妻管严，老婆孩子都 不怎么搭理他，在家中没什么地位。聂晓裳也不知道是心疼他老婆多一 点儿，还是心疼他孩子多一点儿，有一个这样的丈夫或爸爸，也算是不幸 了。
但听到那样的话，聂晓裳还是有些感动了，叹息一声才问：“可是到 底为什么呢？我过得好不好，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爸妈是我大学同学，我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
聂晓裳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就站了起来，将东西重新塞回到包里。赖文 昌呆呆的，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生气，正想追上去，聂晓裳又停住了，回 头看着赖文昌一字一顿道：“我讨厌我爸妈！你明白了没有？你不要再烦 我了！”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走出去，其间撞到了人，却连道歉都没有，就这 样一路狂奔着，像仓皇而逃一样，想要去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静悄悄地待 着，忘记所有的人和事，地老天荒地孤寂下去，不被谁想起，也不会想起 谁。
这样，她大概就不会这么难过下去了吧？
待聂晓裳走了，苗莉才转过头一脸惊讶地问：“画漫画真的那么赚 钱？”
“得特别有名才行。”柔老师把特意准备好的小蛋糕递给苗莉，苗莉 摆了摆手，柔老师才打开了小蛋糕边吃边说，“晓裳很厉害的，粉丝比很 多小明星还多呢！不过她也不是为了钱去的，好多人想请她做广告她都回 绝了，她就是单纯地喜欢画漫画。”
时代终究是在变的。苗莉在内心感慨，她大概是无法再跟上这群孩子 的步伐了，不像柔老师，好像跟每个学生的关系都很好。
但似乎也可以理解，毕竟柔老师是发自内心地对学生好。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对柔老师说：“你倒是真的关心那孩子，聂晓裳不 是你的学生太可惜了。”
“哪有，苗老师，你也很棒啊！”
“还是不如你。”苗莉诚实地说。
其实当年苗莉也想过要成为柔老师这样的人，可是多年来的教育经验 已经消耗掉了她所有的热情。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来了又走，总有那么几个 格外需要让人操心的，至少聂晓裳在她的教育生涯之中并不是最顽劣的一 个学生。
“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对她网开一面的。"苗莉这样说。
“那真是太好了！”柔老师兴奋地叫了起来。初三的教师办公室里一 片平静，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埋头苦干，被这么一吵，就忍不住皱眉瞪着 柔老师。柔老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才小声对苗莉道：“那我先走 了！”
“嗯，去吧。”
柔老师把装小蛋糕的盒子扔进了垃圾桶，站起来朝外走去，但没过多久忽然又回头道：“苗老师，晓裳可能现在不明白你为她做了什么，但将 来会明白的。''她指的是，苗莉一旦做了这样的决定，赖文昌就要三不五时地来找自 己的麻烦了。苗莉当然明白她将来会面临什么，不过她还是笑了笑道： “聂晓裳要是真的成功了，才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她会的！”柔老师坚定不移地说，“到时候她一定很感谢你！”
这谁知道呢？可是苗莉也忽然觉得，说不定真的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