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朗月照花,青春初醒

现 在, 她 爱的 人都 在 身 边, 星夜 忽然 变得 轻松起 来, 再也 不 用 承载 那 么 多的 思 念。

就是在种种期盼之中,时装周再次来临。四月,巴黎街头再次被鲜花占 据,天蓝得像假的一样,顾尔的父母还没有来,张如故倒是先回来了,顾尔放 学回家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阵阵音乐声,推开门,就看到毕嘉珍和张如故正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顾尔大声尖叫,张如故眉毛皱成了一团,说:“你再这么 叫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房东赶走。”

“我才不管!你怎么先回来了?我父母怎么样?”

张如故拿出了手机,不久视频就接通了,顾尔的第一个反应是: “干吗不 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没有洗头!”

屏幕这边和那边的人都笑了,顾尔凝神,才抱着手机叫: “爸爸!妈 妈!”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时叫出这两个称呼,不免有些激动,连声音都是颤抖 的。而她的父母则温柔地看着她,然后说:“等你放学等了好久呢!”

那边是深夜,两个人在户外,看真切了,才发现背后是一座桥。顾尔一下 子就明白过来那是哪里,问:“你们怎么会在那里?”

“今天大家一起悼念那些亡灵。”顾尔的爸爸把镜头转了转,顾尔才发 觉后面有很多人,大家在河里放了无数只小船,船上点着蜡烛,河水载着小船 缓缓流走,顾尔有些感动,说:“伊莎贝拉要在就好了。”

“那是谁?”顾尔的爸爸问。

“她同学。”妈妈在一旁小声解释着,顾尔看到他们说话的神情,心里 有种悠然的快乐。顾尔道:“等你们来巴黎之后我介绍你们认识,她跟她妈妈 恨了你好久呢!”

说完了,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谁知道妈妈却跟着说: “对,她还泼了 我一身咖啡!”

爸爸顿时就笑了,顾尔那个时候才发觉,他们真真正正是一家人,连乐观 这一点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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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个沉重的话题能拿来开玩笑,就说明是真的过去了。顾尔凝视着他 们,说:“真希望早一点儿见到你们。”

“快了。”她爸爸也望向她,隔着屏幕,他们都笑了起来。

那一天比期望中来得还要快一点儿,一大早,顾尔就催促着张如故起床, 张如故睡眼惺忪地说:“下午三点才到好不好?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顾尔却不管不顾地说:“不行!现在就要起!”

敲门声响起,顾尔去开门,看到毕嘉珍捧着三杯咖啡进来,道: “今天好 晒,你要多涂点儿防晒霜。”

看到只有顾尔一个人,又问:“张如故呢?”

“还在睡。”

“都几点了? ”毕嘉珍横眉冷对,还未结婚,却早已有了太太的架势,推 开门就大叫,“喂,你不知道家里有个神经病吗?你再不起床她会闹一天的好 不好?”

顾尔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顿时不满地大叫: “你才神经病 呢!我哪里神经病了?”

她一夜未睡,挂着两个黑眼圈,表情却亢奋得不得了。张如故疲倦地从房 间里走出来,看着家里的两名女性早已整装待发,一个穿着鲜红色的连衣裙, 一个连头发都盘了起来,他震惊地瞪了她们半天才说:“你们是去接人,不是 去走秀,能不能穿得朴素一点儿啊?”

毕嘉珍边涂着口红边说: “那不行,每次见到她妈妈我都邋里邋遢的,这 次一定要打扮一下。”

顾尔则说:“我总得漂漂亮亮地去呀!”

张如故深深叹一口气,这才去洗脸刷牙。

就这样,顾尔和毕嘉珍盛装出现在了机场,她们一个挽着他的左臂,一个2

挽着他的右臂,他夹在中间,犹如男仆一般,照例穿着T恤和牛仔裤,一脸困 倦地等待着。一架架客机载着世界各地的人而来,各种发色、各种肤色,以及 各种颜色的眼珠……巴黎,到底是全世界的巴黎。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那么一班飞机里走出来的,都是黑头发黄皮肤 的中国人,大家讶异地看着接机口那个怪异的组合。顾尔的双手不知不觉就掐 紧了张如故的胳膊,他无奈地忍痛微笑,可是在他们走出来的一刹那,还是哽 咽了。天知道这些年他背负着多大的心理负担,如今终于可以放心地把他们的 女儿交给他们了。

即便是在戴高乐机场这样的地方,他们也是一对美妙的夫妇,他穿着亚麻 的衬衫,她则穿着印花的长裙。两个人都很高,手中没有拿太多行李。毕嘉珍 叹口气说:“唉,还是输了。”

转过头去,却看到顾尔呆呆地愣在那里,扭捏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嘉珍推了她一把,说:“去啊!”

张如故则只是笑着,走过去接过顾尔爸爸手中的行李,顾常在感激地拍了 拍他的肩膀,然后朝顾尔看了过去,四目交会的一刹那,顾尔才扑过去钻进他 怀里,几乎快要把他撞倒了。他呆了一下才抱住她说:“你慢点儿,爸爸是个 老人家了……”

她却连头也不肯抬,就像是在他的怀里生了根似的,始终不肯放开一点 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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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住处的时候,朱丽叶他们早就在张如故的画廊准备好了欢迎仪式, 埃维拉几乎把他的冰箱都搬了过来,香槟火腿摆满一桌,蔡洋川和伊莎贝拉忙 着洗洗切切,几个大人则聊着孩子的事。伊莎贝拉的妈妈终究没有出现,舅舅 倒是来了,到处塞着名片说:“以后买中药找我,都是中国运过来的!”

蔡洋川的父母和和气气地笑着,朱丽叶的妈妈却感兴趣得不得了,用跟女儿一样生涩的中文问:“冬虫夏草是不是真的是一种虫?”

只有布鲁诺和埃维拉是独自来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布鲁诺说: “我爸 妈在意大利……”

埃维拉则照例坏脾气地问:“关我什么事?”

布鲁诺气结。

就在这时,朱丽叶推门进来叫道:“来了!”

顿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然后他们看到张如故和毕嘉珍先走了进来,小 声说:“等下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什么?”布鲁诺问。

正说着,那一家三口就进来了,顾尔简直像只猴子一样吊在她父亲身上, 她那位著名的母亲则温柔地冲大家笑了笑,即便已经听说过她那夸张的美貌, 但一众男士还是呆了一下,看到蔡洋川和布鲁诺的表情,朱丽叶和伊莎贝拉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尔的爸爸看了看房间里的人,才温和地说:“你有客人。”

顾尔转过头来,众人一起假装没看到她那双金鱼一样红肿的眼睛,异口同 声道:“欢迎回来!”

于是音乐声响了起来,香槟打开,大家一个一个地走过去介绍: “我是朱 丽叶的妈妈,我们家朱丽叶跟顾尔是好朋友。”“承蒙顾尔照顾,蔡洋川在巴 黎才适应得比较快。”

最呆滞的是布鲁诺,他那双眼睛几乎从来没离开过顾尔的妈妈,之前学校 里盛传顾尔的妈妈美貌非凡,他还一直纳闷妈妈辈的人哪有什么美不美的,真 正见到了,却连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地用现学的中文自我介绍:“我是顾 尔的男朋友……”

顾尔的父母都呆了一下,朱丽叶他们几个则笑得不成样子,布鲁诺这才反 应过来,转过头问:“你们是不是故意耍我?同学怎么说?”

顾尔的爸爸笑了,先用中文说了“同学”两个字,才用法语道: “我知道 我太太很漂亮,不过总是这样盯着是不对的。”

布鲁诺的脸一下就涨红了,朱丽叶和伊莎贝拉还是笑得前仰后合。

而顾尔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她父母一步,一会儿从角落里翻出小学时的画 册说:“这是我画的!”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张卷子说:“这是我第 一次拿A!”

众人都笑而不语,画廊太小,又为了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大家只待了 一阵就走了。到最后只剩下几个熟人,毕嘉珍边洗着杯子边望着顾尔痴缠的表 情说:“她也太癫狂了?感觉快把这辈子的事都说完了。”

张如故温和地说:“让她说吧,累了她就该休息了。”

但大家显然还是低估了她的亢奋程度,都夜里十点了,她还指着地图依偎 着父母说:“我们住第五区好不好?我喜欢住在博物馆边上!对了,我们要不 要租一幢很大的房子一起住?如故哥哥他们结婚之后不知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住……嘉珍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蔡洋川,你怎么还在这里?几点了?对 了,我有没有跟你们讲过我以前做过志愿者?专门帮来巴黎的小孩子适应生活的……”

顾尔的妈妈无奈地说:“说过了。”

“那时我才十四岁,不过个子可高了!大家还以为我是个大学生呢!”

顾尔絮絮叨叨,面色绯红,神采奕奕。毕嘉珍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按住 她的嘴巴温柔地说: “顾尔,他们不会走了,你们还有的是时间,你能明白 吗?”

“你怎么知道?”顾尔问。

毕嘉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才说:“我就是知道。”

顾尔呆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父母,他们则笑吟吟地看着她,可是看仔细 了,顾尔才发现他们眼角都挂着泪。她瞪了他们片刻,再次钻进两个人的怀 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张如故长叹一口气,才继续低头洗杯子。

而门外的许佑言遥遥地看着画廊里面,过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心打扰, 掉头走开了。

他的小庄园就快要建好了,最后有点儿忙不过来,就叫了安吉过来帮忙, 安吉看到那个院子和建筑里的设施简直吓了一跳,有些震惊地说:“会不会太 兴师动众了?”

“不会。”许佑言很肯定地说。

安吉眨了眨眼才道: “不过她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一直以为她跟 那些只懂吃穿打扮的女孩子一样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直到那天才发觉她还是有 想法的。”

她指的是自己跟顾尔吵架的那一天,许佑言只听她说起过,想象不出来, 但神色还是骄傲的。安吉看了他半天才问: “你还没有跟她说你要走的事 吗?”

许佑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样瞒着是不是不太好,可是一想到最近她那 么开心,就有点儿不忍心给她一个坏消息。

那其实并不算坏消息,他们学校要跟清华合作一个项目,如果成功了,回 来后他就是首屈一指的尖端人才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在这个行业里做出什么 成绩,当初学人工智能,也是因为可以做一些小玩意儿陪伴自己罢了。但现在 他想切切实实地做一些事情,不用是什么很宏大的、很重要的事,能给这个世 界做一点儿微小的贡献就很好。然后他会重新回到这里,成为一个更好的,能 够令人信赖和依靠的男人。

安吉还在那边兀自说着: “导师说那边生活很辛苦的,清华的学生比我们 厉害多了,机器人大赛的成绩早就超过了美国那些大学,再说空气也不好。你 干吗不去美国呢?那边轻松多了。”

“因为那是我的家。”许佑言毫不犹豫地说, “我跟你不一样,我并不是 出生在这里,无论过多久,巴黎都不是我的家,我需要去看一眼我离开的那个 地方,然后跟我的人生和解。”

安吉呆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说:“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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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佑言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去,又开始研究那些图纸了。

而以上这些顾尔是不会知道的。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她 的眼睛也随之睁开了。四月的天总是亮得很早,她按掉了正在振动的手机闹 钟,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跑到她父母的房间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停一会 儿,确定里面没有声音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静静地看一会儿他们熟睡的面 孔,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睡觉。

这是她搬到新家后的习惯,总是忍不住提早醒来,确认他们都在,才肯继 续睡去。房门关上之后,顾尔的妈妈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 二十分,她有些无奈地说:“我们还要这样假装多久?”

顾尔的爸爸则笑着说:“她慢慢会习惯的。”

幸福也是需要习惯的。就好比早上七点,顾尔可以不用再提前爬起来做 早餐,而是懒洋洋地在**趴着,等着妈妈来敲门,说: “顾尔,快点儿起 床!”

她这才穿着睡袍跑出去,那时候妈妈已经煮好了咖啡,煎好了蛋,爸爸则 对着电脑学法语。他的法语始终不太流畅,好在在国际型的建筑公司,英语也 足够用了。顾尔有时候会指点他一下,然后抓起烤好的面包,这时候妈妈就会 伸手打她一下,假装很凶地说:“刷了牙再吃早餐!”

这个时候顾尔就会笑嘻嘻地说:“吃饱了再刷!”

八点整,顾尔跟爸爸一起走出房间,妈妈则在房间门口送别。他们现在住 在一间略大的公寓,楼梯是旋转式的,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顾尔 却还是喜欢扶着扶手一蹦一跳地往下走,爸爸会装模作样地教导她要好好听 课,她则装模作样地拖长了尾音说:“知——道——啦——”

在公寓门口,她蹬上自行车挥手,还要故意按几遍铃铛,才一阵风似的朝 学校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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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像仪式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家都觉得有些做作,却还是配 合着顾尔好好演下去。炙热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一路欢欢喜喜地到达学 校,扔下车子就往教室跑,然后像发布新闻那样说:“你们今年去哪里避暑? 我父母同意带我去普罗旺斯了!”

朱丽叶早就见怪不怪了,头也不抬地说: “你有完没完?谁没有父母?普 罗旺斯有什么好去的?”

这个时候伊莎贝拉就会举起手来,道: “麻烦照顾一下单亲家庭脆弱的心 灵,还有,我也没有去过普罗旺斯。”

只有布鲁诺傻乎乎的,很认真地说: “普罗旺斯有很多蚊子的!你最好带 够驱蚊水!”

朱丽叶朝布鲁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才凑到伊莎贝拉旁边开始研究功 课。布鲁诺无辜地看着顾尔,问:“我又做错了什么?”

顾尔却只会傻笑,都一个月了,她还是会挂着那种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笑 容,任由班上的同学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如今就连她的老师都不客气了, 点名道:“小鸽子同学,麻烦你好好听讲,不然我要请你父母来一趟了!”

顾尔有些得意地说:“请吧请吧,我不怕的!”

现在,中午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在学校里解决午饭了,虽然一来一回要半 个小时,但她还是冒着晒黑的风险跑回家里去。她的新家距离旧的住处不算太 远,毕嘉珍中午有时候会过来帮顾尔的妈妈做饭,顺便商讨结婚事宜。她说: “我父母会在这边待一个星期,你说是按照西方的好,还是按照中国的,让如 故给我爸妈磕几个头?”

顾尔的妈妈还是那种笨拙的表情,道: “呃……我不知道,我跟顾尔爸爸 当初连婚纱照都没拍,注册之后就去意大利了。”

毕嘉珍瞪大了眼睛:“不会吧?那多遗憾!”

顾尔妈妈说: “反正做模特的时候也穿过好几次婚纱了,没什么特别 的。”

毕嘉珍想了半天才说:“不行,我还是要穿一次婚纱才满足。”

顾尔还是咧着嘴看着她们,她们则像是没看到似的,等她离开了才暗自 说:“完了,我觉得顾尔彻底疯掉了。”

顾尔的妈妈这时候就会哼着歌道: “没办法,自己的女儿,再疯再傻也得 忍着。”

顾尔傻掉了吗?当然没有,她只是由衷地喜欢这一切,哪怕很假,哪怕很 做作,她只是觉得有这么多人配合自己,幸福好像就变成了可以触摸的事。她 依旧保持着给许佑言写信的习惯,只是现在中文用得比较多,说:“我也不知 道这样是不是自私,不过,实在是太开心了,宁可一切都像假的一样……新 家很好,房间也很漂亮,我爸爸特意定做了一套粉红色的柜子给我,虽然很俗……唯一的不足是我还是喜欢有阁楼的房间,尤其是夏天,一抬头就可以看 到星星……”

这一次许佑言的回复很简短,说:“周五晚上等我电话。”

到了那一天晚上,顾尔一直坐在窗前等待着,没多久他就出现了,他的头 发又长了一些,神情似乎也恢复了,跟从前一样,嘴角挂着笑,又温柔又明 亮。顾尔站起来冲他招了招手,然后推开房门道:“我跟同学出去一下!”

她爸爸依旧在沙发上钻研着法语,妈妈则擦着桌子,两个人都“嗯”了一 声,就继续各忙各的了,顾尔却不满地说:“你们为什么不问我是跟男生还是 女生出去?”

顾尔的妈妈一副快要疯掉的样子,问:“为什么要问?”

“因为别人的妈妈都会问的! ”顾尔义正词严,爸爸只好又好气又好笑 地说:“好,跟男生还是跟女生?”

“男生!”顾尔道。

“好的,早点儿回家。”顾尔的爸爸推了推眼镜,假装很严肃地说。

顾尔这才心满意足,拉开门走出去,一路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梯。许佑言微6

笑着望着她,然后把手递给她,她握住,一大步从楼梯上跳下来,问:“去哪 里?”

“送你一个礼物。”许佑言说。

他们两个肩并肩往前走着,而顾尔的父母则在窗边看着,她妈妈介绍说: “嘉珍说是高才生来着,还会画画,小提琴也拉得很好……”

顾尔的爸爸笑了一下才道: “谁关心这些?周围没有一两个男孩子才比较 令人担心。”

“哎,你女儿现在也是个名人了,周围少不了男孩子的。”

“是吗?我才见到过三个。”

“要是有三百个你就该真的烦了。”

他们两个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个年轻人消失在街角,然后才回到房间,各忙 各的了。

顾尔第一次进入那个庄园的时候,终究还是震惊到了。她知道他喜欢种花 种草,可还是没想到他可以种得那么好,满院的玫瑰正迎着夜里的微风晃动 着,花苞都柚子般大小,花瓣则像丝绒,深邃,泛着微光,简直美不胜收。巴 黎从未缺过玫瑰,但这么一大片还是很惊人的,顾尔简直说不出话来,张大嘴 巴看了半天才问:“送给我的吗?”

许佑言故意说:“想得美!这些是送给我自己的。”

“那我的礼物是什么?”

“过来。”

他拉着她的手,两个人穿过玫瑰园,才走进房间里。一看到顾尔的眼神, 许佑言就知道他猜中了,相比那些精致的建筑,她果然比较喜欢这些古老的大 石头。

房间里不似外边那么粗糙,大理石地面光洁如新,家具虽然简洁,却十分7

耐看。许佑言径自带着她穿过客厅朝楼梯走去,顾尔心潮澎湃地跟在他后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预感到那不是一件普通的礼物,想到他现在身价倍增,唯 恐太贵,内心忐忑又有些高兴,脑海里翻转着无数种可能,然而真正走上去之 后,还是呆住了。房子的二楼被改成了一个露天电影院,一块幕布搭在墙上, 穹顶则是透明的玻璃。一轮月亮挂在半空,虽然没有开灯,但房间里还是亮如 白昼。顾尔瞪大了眼睛,许佑言这个时候说:“现在,你可以跟我一起看完那 些无聊的纪录片了。”

顾尔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他实现了那些个“如果”,虽然晚了许多 年,可是,再也不必怕在电影院里睡去,再茫然地醒过来;再也不必怕周围全 是陌生人;再也不必担心张如故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其实这样一个电影院造价并不高,可是,如果她能想起的话,就会发现, 那块幕布是他们最初相识的那一块,他是花了一番心思才从那间露天电影院运过来的,明知道她不会看出来的,但他还是很满足。安吉始终觉得这有点儿 傻,然而有时候,人还是需要一点儿傻气的。

就像此时此刻的顾尔,呆滞了半天之后才问:“我可以随时来吗?”

“当然。”许佑言把一串钥匙交给她,说,“这间影院是你的。”

“那我可以带朋友来吗?”

许佑言不说话。

顾尔又开始跑去研究那些放映机,问: “这个怎么用?我是不是要带碟片 过来?还是下载就可以?”

许佑言简直有点儿不想理她,别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恐怕都是一副陶醉的样 子,唯独她,一个人在空****的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会儿研究墙壁上的画,一 会儿又开始摆弄说明书,一会儿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一会儿又 说:“可是这面墙用来挂幕布的话就看不到玫瑰园了呀!”

许佑言只是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着她,她折腾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叫了起 来:“天哪,我居然有一个电影院了!”

她兴奋地跑到他旁边坐下来,像小孩子一样双手撑着沙发,双脚在空中晃**着,然后喜滋滋地望向许佑言,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嘘,快看星星。”

巴黎郊区的夜景比市区美得多,那夜星光灿烂,空气洁净,皎洁的月亮挂 在天边,静静地看着顾尔笑着。那其实是她最熟悉的风景,曾经她习惯在入睡 前一直望着星空,想起张如故跟她讲过,当她与父母望着同一个月亮,就会在 梦里相见。现在,她爱的人都在身边,星夜忽然变得轻松起来,再也不用承载 那么多的思念。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就像是从未见到过一样。

那之后他们一起走过夜晚,沿着河岸缓慢地走,星夜浩瀚,远处有歌。小 酒馆里照例挤满了永远也不知疲倦的人们,一对对情侣从街头经过,塞纳河水 悠然地流淌,铁塔周围明亮如白昼,风阵阵,走走,停停。

到了顾尔家楼下,两个人才停下脚步,她抬头望着他,嘴角依然挂着笑, 许佑言犹疑了一下,才缓缓地俯身,吻了吻她的脸。法国人一向喜欢贴面吻,初次见面、告别、祝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可是顾尔的心里还是 酥麻了一阵,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眉梢,然后温和地说:“再见。”

“晚安。”

她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长街岑寂,走了好久之后他才回头,看到她还 站在那里,两个人不知不觉就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