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融化在回忆中的海盐冰淇淋

十五岁的友情,大人们说那叫儿戏,没有跋涉过山水的阅历,一切快乐和悲伤都显得廉价。可是,难道不是敏感年少的感情才更加真挚?无论向谁伸出手,朝着谁迈出那一步,都是全新和未知的,没有任何经验可言, 胆怯而直白,不掺杂任何虚假和遮掩的情绪。

全力以赴的青春,今生今世,仅此一回,所以刻骨铭心。

姐姐魏莱取义“未来”,是对明天的美好期盼,弟弟魏衢取义“未去”,是对过去不忘的追思。魏衢这个名字是奶奶起的,她起这个名字只是为了炫耀一下自己是个有学识的人,却从来没想过“魏衢”这个名字的写法会给弟弟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困扰。

可这个困扰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实现。

魏衢从小多病,这也加重了舒惠惠生下魏衢之后的产后抑郁。她在怀魏莱的时候,八个多月还在带着散打队出国打友谊赛,差点儿让魏莱小命不保,所以怀魏衢时,家人没收了舒惠惠的护照,甚至驾照,让她在家安心养胎。

一直在不止息的运动中生活的舒惠惠停止训练的这几个月,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生完魏衢之后,她成天闷闷不乐,经诊断患了产后抑郁。

魏衢从小多病,经常感冒,性格却十分顽劣,总是做一些危险的事情。魏莱本是家里的小公主,可有了魏衢之后,又要照顾舒惠惠的情绪,又要让着弟弟魏衢,她成了总是忍让的那个,这让魏莱十分不满意,最开始的那几年,老魏家几乎在病痛和戾气中循环度过。

魏莱回忆起那个时候,还能想起那时困顿的生活和自己满身是刺的样子。

“我的初中是在城镇中学上的,因为那里有一个郊区疗养院, 我妈和我弟在那里会受到更好的照顾。小学我是在城里上的,周末去商场逛街买衣服看电影,随时都可以吃肯德基和麦当劳,可上了初中之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最大的娱乐方式,就是蹲在灰尘飞扬的学校门口,和好友一起看从报刊亭买的漫画书, 有时候还能看到五征车拉着一车鸡鸭鹅从我面前经过……”

“听上去有点儿魔幻。” “何止?那时候我和家里人的关系都不好,只有奶奶对我好,偷偷给我钱,可是奶奶住在城里,我们住在乡下,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那个时候的我……”魏莱笑了笑,“可比方小渔还要难搞。”

“其实过得很困难吧?”

“嗯,一直在做错的事情,惹爸爸生气,让妈妈难过,和弟弟吵架,却浑然不觉,总以为最委屈的人是自己……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最不懂事的那个,也许到现在依旧是。”魏莱停了一下,在理顺思路,“那段时间我真的很难过,很自责,因为弟弟去世那天……本来我是应该陪在他身边的,可是我去做了别的事情……他是一个人离开的。”

楚淮一度以为魏莱要哭出来了,可是她没有。 “弟弟去世之后,妈妈就变了,不肯承认她是我们的妈妈,一直认定她是我们的表姐。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和难过,因为每天都要想办法对付妈妈,对付她的病,对付她的无理取闹……我的精力被更多地分摊到对付妈妈身上,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弟弟离开的那天下午……”

魏莱不说话了,她出神地望着地面。楚淮想,她是不是又在想那个下午了?

弟弟的死亡把这一切都颠覆了,从此之后,表姐舒惠惠出现了,魏莱不需要面对那个把家里闹个底朝天的魏衢,也不需要面对每天除了不开心就是不开心的妈妈舒惠惠,可她从此也不敢面对那个曾经跋扈的小公主魏莱了。

楚淮陪着魏莱在门口坐了一会儿,魏莱逐渐从过去的记忆中脱离出来。

“我还以为这些话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没想到我会全告诉你……”魏莱看了看他,说,“明明你这张脸很让人不信任。” 楚淮也点点头,说:“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当了回树洞。” “好啦,树洞同学,天色不早了,你还要翻山越岭回家呢。” 楚淮起身,同魏莱告别。魏莱回到家,从窗户里看到楚淮沿着石板路向下走,一直消失在夜色。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发现书房的门轻掩着,里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敲击声。她走过去,发现魏嘉宏正背对着她,对着电脑敲敲打打。魏嘉宏平日里不怎么用电脑,此时他戴上了眼镜,对着键盘费劲地敲打,一字一字的,佝偻着背。

昏暗的台灯下,他看上去竟然有些苍老。

魏莱突然有些鼻酸,她长大了,懂了一些事。可所有人的时间都是向前走的,不知不觉,爸爸也在变老。魏嘉宏年轻时当过兵, 年纪大一些的时候才退伍,一直单身,后来找了比自己年纪小六岁的舒惠惠。结婚的时候,他的好友还调侃魏嘉宏和舒惠惠看上去像父女,结果被魏嘉宏按在地上,拿出毕生绝学一顿暴打。

可舒惠惠得了这种病之后,魏嘉宏真的像是照顾女儿一样照顾着舒惠惠。

老爸,真的不容易。

魏莱向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门,发出一阵声响。魏嘉宏闻声第一反应竟然是拿手遮住屏幕,小偷一样心虚。

魏莱推开门,说:“老爸别怕,是我。”

魏嘉宏结结巴巴地说:“公司里有重要业务,需要我来做。” “大总裁的司机兼保镖有什么业务需要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魏莱打趣道,看到魏嘉宏仍旧非常紧张,才说,“老爸,别藏了,我都知道了,柳雨烟就是你吧?”

魏嘉宏真是一个演技很差的人,他流着汗,眼神闪烁,竟然用卖萌的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老爸,你真是一点儿谎都不会撒,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分私房钱都攒不下。”

魏嘉宏放弃挣扎,说:“你怎么发现的?” “我有一次用电脑查材料,不小心看到的。舒惠惠一介武女,从内心到肉体都很粗糙,反而你最有可能是柳雨烟。只不过,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起柳雨烟这个名字?”

魏嘉宏老脸一红,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听吗?” 魏莱第一次明白了“直男审美”四个字的含义。 “你为什么要写校园小说啊?还要以我们班为原型,我平日里跟你说我们班的事情,可不是为了给你当素材用的。” “还不是为了你妈。医生不是说要从多个角度去触动她吗?我就想把她写到故事里,写现在,写过去,也许她读着读着,就能想明白一些事。”

魏莱感到十分佩服:“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妈还没康复, 你先火了!真看不出来,老爸,你文笔这么好,就是里面处处透露着黑女主的描述,你能解释一下吗?”

魏嘉宏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不把你写得惨点,能吸引你妈的注意力吗?”

“那是,我看她每次追更新挺勤快的,看来是你的死忠粉。” “就是治疗病情这方面,目前来看没什么用……” “至少大家记住了柳雨烟。老爸,你继续,我希望新的一期连载里,女主能有一条浪漫的感情线,以后爬树这种事少写,多写写女主有多可爱,最好全校的班草都欣赏她。”

魏嘉宏把魏莱请出门外,说:“我的创作是有尊严的,是不受到任何外界的洗脑、干扰和控制的。再见!”

魏莱放下书包,去洗手间洗漱,脸洗到一半,突然想起来: 老爸,请你解释一下,上次老妈随口提了一句还是平头男比较好看,你下一期连载就立刻让男主理了一个平头,算是哪门子的创作有尊严?

学校里逐渐进入了复习期末考的状态,走廊上闲聊的人也变少了,毕竟平日里教导主任对大家的玩乐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到了期末就找到了绝佳的理由,逮到一个就忍不住敲打一下,问问他“期末考试复习好了?打算考第几名啊”?

当然,也有部分人是没有受到期末考试影响的,对他们来说, 永远都有比学习重要更多的事情。

魏莱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楚淮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走出来,两人一齐朝教室走去,迎面走来一个理着寸头的男生,那男生有些面熟,可魏莱一时间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谁。只见那男生走路挺拔,眉目间流露出一股英气,他看到楚淮和魏莱,歪起嘴角笑了一下:“哟!”

等他们擦肩而过后,魏莱问楚淮:“他是谁啊?有点面熟。” 楚淮说:“张鹤鸣。”

魏莱吃了一惊,张鹤鸣以前留的是卷发,配上他作弄女生时的表情,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油腻的气质,如今剪了头发,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竟然产生了凛然正气。魏莱喃喃道:“真是发型改变人生……”

“张鹤鸣知道你妈妈的事情吗?”楚淮问。

魏莱摇了摇头,说:“应该不知道。我妈妈产后抑郁时一直没有工作,她自诩是我表姐之后又换了新工作,去了长盛武馆,那地方的人应该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阿姨还真是挺厉害的,武馆里的女教练可真不多见。” “她以前可是金道的。”金道武馆是整个南岸市最有名气的武馆,那里无论是学生还是教练的名气都很大。 “她就算说她是省队的我都不吃惊。” “她以前还真是……” “怪不得把张鹤鸣给教训得服服帖帖的。”

舒惠惠果真是有手段的,张鹤鸣被她教育得丝毫不敢放肆, 这在南岸中学里还出了名。有一次别的学校的人找上门来,要跟张鹤鸣算账,放在往日,他早就招呼上去了,没想到张鹤鸣一直躲着不见对方,气得对方拿粉笔在校门口写下“张鹤鸣天下第一胆小鬼”。

据说对方在校门口围追堵截,还真的堵到了张鹤鸣,没想到张鹤鸣扭头就跑,对方跟着追起来,一拨人追张鹤鸣一个,追了一公里,愣是没追上。

对此,全校议论纷纷,有些人还猜测张鹤鸣是不是被人下蛊了,怎么性格大变?

只有魏莱知道真相,但她没打算公之于众,来给大家八卦的话题,大家也就没有空闲讨论其他的事情、找别人的麻烦了。她只是告诉楚淮和兰琪少数几个人。

“张鹤鸣要代表武馆打比赛了,这件事他还挺期待的,但是学校里需要给证明,其中一项要求就是没有违规违纪行为。如果张鹤鸣有打架的记录,比赛就打不了了。”

张鹤鸣成为班级的谈论热点,甚至有女生大胆地表示,张鹤鸣这种痞乖的样子竟然有点儿帅。兰琪从来不会加入这些议论,直到有一次,魏莱和别人闲聊时,说了句“都快忘了他以前什么样了”。等对话结束之后,魏莱坐在那儿翻书,兰琪突然说:“我不会忘掉。”

魏莱一愣,才想起兰琪曾经因为张鹤鸣过得有多不安,现在每个人夸赞张鹤鸣的话,被兰琪听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魏莱有些窘迫,兰琪继续说:“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很讨厌他,即使外表变了,他的本质还是那样的……”兰琪没有说完, 可是她的表情表明即使只是想起张鹤鸣这个人,也会让她浑身不舒服。

魏莱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爸爸教育不听话的小孩,每当小孩说了伤人的话,或者是做了伤人的事,爸爸都会在一块木板上钉一颗钉子,小孩道歉时,爸爸便把钉子拆下来。过了不久,爸爸把满目疮痍的木板拿给小孩看,对他说,即使你道歉了,那些曾经做出的伤害会永远留在那里,变成丑陋的伤疤。

可是插上这些钉子的人,心中的某个地方,也会被旁的什么人插满钉子。

这几天是张鹤鸣频繁出名的日子,除了逃跑差点儿躲进女厕所之外,最大的亮点还是一位穿红衣开红车的女人。

大家最先发现了那辆车——一辆红色的车张扬地停在学校里, 整辆车小巧秀气。

楚淮扬了扬下巴,示意魏莱看刚从车里走出来的女人,说: “这是张鹤鸣妈妈的车,初中时她开着来参加过张鹤鸣的家长会。正常人都会对这辆车印象深刻。”

从车上下来的女人叫徐怜,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扎眼,高挑、美丽、气质卓然,身上红色的西服套装和这辆车凑成完美无缺的搭配。纵然穿着细高跟鞋,她依旧如履平地,如同女超人一般快速走进张鹤鸣班主任所在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并没有去张鹤鸣所在的班级,而是径直上车驶离了校园。

可这足够吃瓜同学们热情洋溢地讨论一上午了,不出半天的工夫,整个年级都知道了张鹤鸣有一个美艳的妈妈。对此,张鹤鸣的反应很冷漠,小弟们问他,他爱答不理地说:“她不是我妈。”

大家又转过头来问曾经和张鹤鸣读同一个初中的知情人,大家纷纷表示那确实是他妈妈。知情人还表示,张鹤鸣和他妈妈感情很不好,刚上初中的时候,张鹤鸣还对外说他妈妈早就死了,天真年少的同学们一度轻信了他的鬼话。

对于学校里的流言,张鹤鸣向来是喜闻乐道的,可一涉及他妈妈,就变得消极抵抗,甚至会恶言相向。此时,事件的主人公正郁闷地蹲在楼梯底下玩手机。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他抬起头, 看到方小渔正背着手站在那里,低头看向他的手机,说:“消消乐?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打‘王者农药’或者‘吃鸡’。”

张鹤鸣心情不好,可对方是方小渔,他还是收起手机,说: “我师傅不让我打游戏,说玩物丧志,只允许玩消消乐级别的。”在远离舒惠惠,躲在教学楼里无人的角落里,也没打游戏,可见张鹤鸣挨了不少打。 “你妈妈今天来了?”

张鹤鸣闷闷不乐地点头,说:“参加比赛的事情需要她到学校里确认。”

方小渔突然笑了,说:“我记起来初一的时候,你骗我说你妈妈去世了,在我面前卖惨,我觉得你特别可怜。后来你打架,你妈妈来学校,我还以为是你姐姐。”

张鹤鸣说:“她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方小渔不知道该怎么说,张鹤鸣拍了拍手,站起来,说:“比赛的时候你会来看吧?”

“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别的事情再说。”

张鹤鸣恢复了嬉皮笑脸,油腔滑调地说:“别呀,你可一定要来,一看到你我就特别有力量,万一就拿冠军了呢?”

“才练几天啊就拿冠军,你让那些练了十年的人怎么办?” “我师傅说了,我特别有天赋。”

方小渔看了看他,用调笑的口气说:“是觉得你抗摔方面特别有天赋吧?”

张鹤鸣咧着嘴巴笑起来,说:“也真奇怪,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能找到我。看到你,我的心情立刻就好了。”

方小渔摊摊手,说:“谁让我长了一张这么讨喜的脸呢?没办法。”

“那边的同学,快上课了,你们还在那干什么呢?”教务主任从不远处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朝各自的教室跑去。

期末考试之后就是寒假了,考试都难掩假期即将到来之前全校喜庆的气氛。考完之后,魏莱回到教室,还以为自己走到了菜市场,大家闹哄哄地三五成群,有些人讨论着刚考过的试题,但更多人在讨论接下来的假期要去哪里玩,在哪里约。各科课代表抓紧时间发着假期作业,抢占着黑板上的地盘布置假期作业。

班主任老王也知道大家已经没有心情听他说教,便加快速度, 嘱咐大家注意安全,记得写作业,便放大家回家了。

魏莱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考虑哪些要带回家。她发现兰琪把整张桌子都搬空了,不禁笑道:“你这也太刻苦了吧?相信我, 大部分人的书包回家第一天是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兰琪也跟着笑了一下,说:“就怕有什么要用到的。”她把书包拉好了,犹豫片刻,问魏莱:“你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魏莱说:“没什么安排。”

兰琪问:“不如我们去逛街?”

魏莱说:“没问题啊,最近忙着学习,好久没逛街了,我们可以去唱歌,看场电影,都可以的!”

两人约了时间,没想到没多久,楚淮也来找魏莱,说要不要一起去看冯小宝,两人约了“巨蟒”之旅。魏莱说已经和兰琪约好了,楚淮对此颇感意外。

“你和兰琪什么时候变成手拉手逛街的好闺蜜了?”楚淮不解。

“你什么时候变成树洞的,她就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好朋友的。”

这一句话就把楚淮给堵得无话可说了。 “友情是一种玄学”,李泽源曾这样说过,如今,楚淮总算是明白了。

魏莱和兰琪平日里在学校见到对方时总是穿着校服,这一次在商场里穿着便服相见,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看着对方傻笑,还好她们迅速被路旁的娃娃机吸引住了。

女孩对抓娃娃机是没有抵抗力的,魏莱自告奋勇,抓住按钮狂晃起来,并且得意地告诉兰琪,这是她在电视上学到的招数,看到想要的娃娃,找到那个方位后,要拼命晃动按钮,再猛地拍下去, 成功率极高。魏莱扎着马步,屏住呼吸,疯狂摇晃着按钮,脸色憋得通红,兰琪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笑。

“突然想吃冰淇淋。”兰琪说。

魏莱摆弄按钮的手停了一下,她转过头,说:“冬天吃冰淇淋,会不会太冷?”

兰琪坚持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吃,肯德基那种冰淇淋就好啊。”

魏莱拍下按钮,如她所言,细长的铁杆真的抓起了娃娃,摇头晃脑地把娃娃甩进了出口,魏莱拿起娃娃,递给兰琪说:“送给你,走,去吃冰淇淋!”

还好商场里很热,两个拿着冰淇淋走在路上的女孩并没有显得很奇怪,兰琪的话变得越来越多,也许是平时积压了太多想法,她的话极具跳跃性,一会儿谈这个,一会儿谈那个,魏莱的脑子都有点儿转不过来,直拍着兰琪说:“哎呀,你说慢点,我感觉在同时听你和你的五个分身和我聊天。”

两人在服装店里逛来逛去,还换了大人穿的西装,换上高跟鞋,好像在进行成年人的走秀,两人看着对方穿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走路的样子,都笑得直不起腰。

“你十年后会不会就是这样子?” “不会,到时候我肯定更瘦,还要化很浓的妆,白到让你认不出我!”

“你现在就已经很瘦了!又瘦又白,那岂不是白骨精了?” “你又不是唐僧,怕什么?”

两个女孩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换完衣服,她们又跑进商场里的简易KTV亭,两个人挤进电话亭式的KTV房间刚刚好,她们 在亭子里鬼哭狼嚎,路人经过,看到两个女孩疯狂地摇摆,正处于十五六岁无忧的青春期,都忍不住笑起来。

时间飞逝,一下子到了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还觉得意犹未尽。

“以后还要再约啊。”魏莱说。

兰琪裹紧了外套,看了看手机,说:“我爸爸来了,我要走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抱了抱魏莱,说:“谢谢你, 其实我要离开南岸了。”

魏莱愣住了,兰琪用极快的语速说起话来,她似乎怕自己说得太慢,就没有勇气进行告别了。“我爸被调去别的地方工作, 我们全家也要跟着一起离开了。本来觉得我走了谁也不会在乎, 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我想,我们是朋友吧?”

离别来得如此快,魏莱也急了起来,她重重地点头,说:“当然!”

司机在不远处拉开了车门,在等兰琪。她急匆匆地说:“今天真的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兰琪扭头跑开了,这似乎是她早就设计好的,她害怕自己动了情,魏莱却不领情,她也害怕自己的真心在别人看来太过煽情,所以把一切都安排压缩在一起,在匆忙的告别里,让这份真情尽量显得廉价一些。

兰琪钻进一辆黑车的后座,一个威严的男人坐在旁边,对着兰琪点点头。

车开走了。魏莱站在那里,风有些寒冷。她望着早已看不见黑车踪影的街道,喃喃道:“真是个笨蛋……”

在那之后,两人偶尔在微信上联系几番,魏莱通过朋友圈发现兰琪真的去了故宫,可是那一天并没有下雪,兰琪朋友圈的文字里带着淡淡的遗憾。可她们所经过的青春,本不就充满了遗憾吗?看过对方狼狈的时刻,在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好好正视对方, 在故事的最后才成为朋友。

很短暂,很遗憾,带着后知后觉的惆怅,成为十五岁里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新年,整个城市沉浸在热闹的气氛里。

启程时,太阳还没有出来,一切都是朦胧的沾染着一点微弱的天光。魏莱坐在车的后座,看着他们逐渐驶出城市,楼房开始消失,更多的是平矮的房屋,还有大片的农田。时不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白色的砖石房屋一闪而过。逐渐清晰的晨光里,电线在路旁一直向前延伸,这些平行的线条下,是茂盛生长的芦苇。

万物凋零的季节里,只有这一丛丛的芦苇,依旧自在地生长。迎着新年的气氛,走过上一个新年,期盼着下一个新年,于是心情也明朗起来,好像无论如何都可以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败这种心情。

车里放着音乐,魏嘉宏觉得吵,关掉了。车厢里带着一种不符合节日的冷清,可这冷清又无比符合此时大家的心情。

“我妈妈还是不肯来吗?”魏莱问。

魏嘉宏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一阵,才说:“昨晚本来说好的,可是早上突然变卦了,说什么也不肯来。”

“她也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吧?” “已经很久了。”

早上出来时,魏莱回了头,看见舒惠惠站在楼上的窗户旁望着他们。她把自己留在那个房间里,她突然觉得那是个令人窒息的水箱,舒惠惠惩罚了自己,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出来,永远。

松树多了起来,车辆拐进一条幽静的小路,和其他贴着红彤彤的对联和灯笼的地方不同,这里的颜色依旧是素淡的,永远是冷清的。

魏嘉宏把车停下,两人下车,魏莱手捧着花,魏嘉宏拿着食盒。花店里刚买的花,在寒冬里依旧娇艳欲滴,多么蓬勃的生命力啊!

他们穿过一小片树林,视线豁然开朗起来,眼前的场地竖立着许多低矮而整齐的石碑,他们穿过带有名字的石碑,来到其中的一处。

魏莱把花放在石碑前面,用手拂了拂石碑顶端的尘埃,轻声说:“弟弟,我来看你了。”

魏嘉宏从食盒中拿出数个小碗,里面都盛着魏衢爱吃的食物, 有路过肯德基买的鸡翅和汉堡,已经凉了。还有一支海盐味的冰淇淋。

魏莱在石碑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受过欺负,也交了朋友,妈妈还是老样子,但是生活已经没有他刚走的时候那么难过了。

最后,她说:“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终于和他讲了你的事情,没有我想象的困难。也许我不该一直埋在心里,如果早点遇到一个人,告诉他这些事,也许这两年会好过一些呢……不过,也不算晚。生活很美好。你在那边也要开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告别的时候,像去年来看魏衢时一样,魏莱离开时总是想回头看,觉得她又把他丢在那里了。

可这一次的告别比上次轻松了一些,她走过一个又一个石碑, 迫使自己数数,不去想多余的事情。

在这个地方,记忆无孔不入,只要她稍不留意,就会想起初中二年级的那个下午。那时候期末考试刚刚过去,是个浅灰色的冬天。阴冷、黯淡,所有人裹紧羽绒服,在路上行走的样子如同行尸走肉。

这一天爸妈双双出差了,他们把弟弟送去疗养院,让魏莱在疗养院照看弟弟。弟弟又感冒了,但魏莱并没有当回事,虽然这次的感冒比以往都要严重一些,可是感冒这种东西,吃药就好了,又不会死人。

朋友们恰好要进城去逛街,主要是想去试一试商场里新开的游戏城。她谎称学习上有要紧的事,转头就登上前往城市方向的大巴,还打电话叫上了朋友。

城市的热闹立刻点燃了魏莱的热情,城市的天空看上去都没有疗养院上空那么阴霾了。好久没来游戏城了,魏莱兴奋得不得了。

手机的屏幕一次又一次亮起来。

朋友提醒了她好几次,魏莱才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到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她接起了手机,问:“干什么啊?”

电话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然后是大呼小叫的声音:“姐, 我要吃冰淇淋!”那段时间魏衢的状态比以往都要差,长时间待在疗养院的房间里,大人们不允许他出门,他寂寞到要发狂,可魏莱偏偏不陪他。她当然也不喜欢枯燥而无聊的只有老年人拉着你唠嗑的疗养院。

“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淋!”魏莱不耐烦道。 “我不管,我就要吃!”无理取闹是魏衢的天性,魏莱从小就烦透了他这一点。

魏莱翻了个白眼,说:“我在和同学补习功课,没有时间。” 魏衢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说:“你那里吵死了,分明就是在玩儿,我要告诉爸妈。”

“行行,我知道了,回去带给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一定。”

“爸爸陪着妈妈去城里了,说好今天让你陪我的。” “我上学也很累啊,你让我休息一天行不行?别老烦我!”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下,魏莱自觉话说得有些重,愧疚了一下,嘴里还是不耐烦的口气,说:“行了,我尽量早点儿回去呗。” “那你快点儿,我要吃肯德基海盐味的冰淇淋。” “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魏莱转眼就忘记了这件事,直到玩到很晚,快要赶末班车时,才猛然想起还没有买冰淇淋,气喘吁吁地跑到肯德基买了两支冰淇淋,挤大巴的时候差点儿掉到地上,不由得想要骂魏衢。

好不容易下了大巴,天已经黑透了,她走了几步,才察觉到手机在响,掏出来刚接上,就听见爸爸问:“你在哪儿?”

魏莱有些心虚,说:“我马上就到疗养院了。”

爸爸的声音有点儿不对,他说:“快过来,你弟弟他……” 那时候魏莱还没有察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以为弟弟只是又调皮了,或者向爸爸告她的状,她甚至还为爸爸每次找她都是为了魏衢的事情感到心烦。

直到走进疗养院的病房,她看到很多人站在那里,才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到了,他们挤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魏莱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回过头,那一刹那,整个房间安静得如同鲸鱼停泊在寂静的海洋中心。

舒惠惠坐在人群最后面的沙发上,小姨坐在她身旁,搂着她,她双目无神地看着洁白的床单。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里,都带着一种怜悯,那种表情好像在说“我们该如何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这个可怜的孩子呢”,尽管没有任何人开口,或者说还没有任何人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去告诉魏莱这个不幸的消息,敏感的魏莱还是在一瞬间明白了。

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为什么疗养院的床单一定是白色的? 看上去好恐怖。

她机械地抬起手臂,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听见自己用一种很陌生却很冷静的口气说:“我给他买了冰淇淋。”

整个晚上她都没有哭,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大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小声地商讨着各种事情,按照风俗,小孩去世后不能在家过夜,可事发太过突然,家中的长辈还是决定让弟弟再在疗养院待一晚上,等到清晨再送走。

一整晚,房间里一直有人出入,有大人注意到她,让她先去休息,可是她摇了摇头,还是坐在那里,大人便也不再管她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她在某个时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魏衢了。

他乖乖地躺在**,还没有人肯为他的脸上蒙上白布。民间说,如果蒙上白布,死者才知道自己真的死去了,灵魂才会真的离开。魏莱抬头看了看房顶,以为魏衢魂魄的一部分也许还在这里。她低下头,看到自己一直拎着肯德基的袋子,里面有两支早已融化的海盐冰淇淋。

她伸出手,说:“你的冰淇淋……”

他轻松地闭着眼,好像只是在吓她,屏住呼吸,等她吓得脸色煞白时会猛地从**跳起来,说:“笨蛋魏莱,被吓到了吧?这么容易被骗!”他会哈哈大笑,指着她骂她是傻瓜姐姐。

怎么会呢?不是感冒而已吗?怎么会突然死掉?人体在大多数时候十分强壮,像是怎么摔打也不会死掉的小强,抵抗着数不清的病菌的侵袭,却在最不经意、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变成一块不堪一击的玻璃片,失手坠落,便瞬间粉身碎骨。

人们常说,希望以后医疗技术发达了,治疗癌症也像治疗感冒那样简单……可为什么弟弟的感冒却让他失去了生命?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任何小病都不能轻视,多少大病都是感冒发烧所引起的。冰淇淋融化了,袋子里有一摊蓝白色的浓稠的**,是冰淇淋的尸体。

魏莱愣愣地看着那摊**,全身的麻木在那一刻解开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像她不知道一切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魏衢死去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身边,是护工最先发现他死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那里的暖气坏了,维修工说明天才会来。魏莱不敢回想魏衢独自躺在这个冷清的房间里,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调皮、吵闹,因为他最害怕孤独。他是不是有所预感,才会给她打电话,却不敢说他害怕,想让她回去陪陪他?

他还这么小,离开疗养院到外面去都会迷路,离开了人世间之后的路,他又该怎么走?

她明明是最讨厌他的,可为什么会对他的离开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那段时间,魏莱不敢在外人面前哭,她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会哭到喘不过气,心头沉得像是压了千斤巨石,她时常觉得自己会在下一次呼吸中窒息。有一次她哭到浑身颤抖,四肢麻木,根本无法停下来。

没有解答,没有出口,她被困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舒惠惠突然认为她是魏莱的表姐这件事转移了魏莱的注意力,她可能会进入一种绝对低谷的状态。

这种悲伤因为舒惠惠表现的剧烈变化中止了,爸爸忙着处理丧事,亲戚也有各自的生活和难处,魏莱必须要去照顾舒惠惠,但舒惠惠完全以表姐的身份自居,甚至会刻意地用一些幼稚的行为抹掉自己长辈的身份。

最开始,别的人都以为她在无理取闹。别提舒惠惠认为自己是表姐这件事了,就连产后抑郁症这个症状,周围的人起初都是不相信的。奶奶对此相当嗤之以鼻,在她的眼中,舒惠惠一直都是一个大吵大闹的暴力女,这种人怎么可能得产后抑郁?

为此,魏嘉宏查遍了资料,一遍遍和周围的亲朋好友解释:对于一般人来说,情绪好似溪上的一片叶,跟着河流的上行和下行而有所起伏,可是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情绪的变化好似在悬崖边散步,必须要提防,一旦松了口气,就可能滑向危险的无边深渊。

10%到15%的产妇会在生育后引发抑郁症,一般能够在三到六周内痊愈,长的则会在一到三年内痊愈,也会有一些人和她的家庭没有足够重视这种病症,导致抑郁症一直难以痊愈。

舒惠惠刚刚得病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当回事,以为她只是在闹脾气,可是这种起伏不定的情绪持续了一年之久,魏嘉宏逐渐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们看了医生之后,才得知舒惠惠得了产后抑郁症。大家逐渐重视起来,特别是在魏莱上初中的时候,全家搬到了郊区,方便舒惠惠疗养。

舒惠惠本来有所好转,可是魏衢因重感冒引起并发症过世后, 一切便转向了另一个滑稽的结局:舒惠惠不愿意相信因为家人和自己的疏忽才没能照顾好魏衢,彻底地从内心否认这件事,可真相是**而真实的,改变不了现实,她便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不那么相关的第三者去面对魏衢的死。

最开始魏莱还一再忍让,舒惠惠却变本加厉地扮演着表姐的角色,魏莱忍不住和她争辩起来,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魏莱中考, 进入高中。舒惠惠除了身份之外,其他一切正常,魏莱也迎来了重要的高中生活,一家人决定回到城市生活。在高中开始之前,他们一家去国外游玩,表面是陪舒惠惠比赛,其实最重要的目的是给她看病,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任何好转。

心病是无法从外部治愈的。

魏莱和魏嘉宏都知道,表面的平静掩藏着巨大的危机,舒惠惠不可能逃避一辈子,总有一天,她需要面对魏衢的死亡。

他们只是希望给舒惠惠足够多的时间去消化这件事。等她做好准备的那一天。

看完魏衢,回到家时,舒惠惠已经不在了。她自然又去了武馆,在舒惠惠的生命里,可以没有一切,但是不能没有散打,她从学会走路开始就在练散打,而生魏衢时,家人强制她暂时放弃散打,正是触发她产后抑郁的重要原因。因此现在的舒惠惠每天泡在武馆里,魏嘉宏也从来不说什么,他在心底认为舒惠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和他当年坚持让舒惠惠在家待产有很大的关系。

不快乐的舒惠惠生下了多病的魏衢,是不是因为他魏嘉宏的一意孤行?

魏嘉宏经常这样想,这样自责着。

舒惠惠如今从早到晚在武馆里训练学生,颇有乐不思蜀的感觉,魏莱在家里待着索然无味,又跑到社工服务站去了。

这个假期的大部分时间魏莱都耗在社工服务站里,一到寒暑假,服务站里到处都是父母扔过来托管的小孩。

人虽然多,但大部分的孩子平日周末也会来服务站,魏莱都比较熟悉,容易沟通和交流。特别是熊孩子王冯小宝被楚淮收服后, 魏莱产生了一种“收服了猴子王,就收服了整个族群”的感觉。

冯小宝那次走丢之后,居委会分别和他们一家人进行了深入的谈话。当时幸好是舒惠惠在街上发现了冯小宝,如果是坏人发现该怎么办?冯小宝的父母不能因此而不工作,但他们尽量多抽出一些时间回家看看。至于冯四爷,他也认识到自己需要花更多时间在这个孙子身上,也许是祸福相依的道理,贾美玲和冯四爷调解顺利, 甚至还再次产生了爱的火花。

街坊邻里经常看到冯四爷、贾美玲和冯小宝一起出去玩。也许是夕阳恋敲开了奶奶贾美玲冷酷的心,近来奶奶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有一次还问魏莱,她当时讹诈楚淮,是不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可怜孩子。

只可惜,楚淮看到奶奶,还是会条件反射地两腿发软,这个毛病可能是改不了了。

魏莱走过去,笑着和楚淮拜过年,问道:“大过年的,你们不去走亲访友,来服务站干什么?”

楚淮指着艾瑞克,说:“他就是我的亲友啊,我来走访他。” “跑来服务站走访?”

楚淮笑着说:“你不知道艾瑞克是这一片的奶奶杀手吗?奶奶们的新年愿望就是和艾瑞克一起过年,所以服务站请了艾瑞克过来陪奶奶们欢度新年。”

“突然有些心疼艾瑞克。” “你奶奶不就住在这附近嘛,你没去拜访她?” “等会儿就去,今天我们一家要和冯家一起吃饭,也算是正式见一下子女吧,哈哈。那天我爸还忧心忡忡地跟我们说,如果我奶奶突然跟他说她要举办婚礼的话,他该怎么回答。”

“哦!最近来这边偶尔能碰到你奶奶,感觉她好像变了个人, 变得不那么像邪恶女巫了。”楚淮说道。

“这就是爱的力量啊!”

两人看着不远处被一群奶奶围住的艾瑞克,不约而同地感慨道:“这就是中年单身男人的残酷写照啊。”

过了好一会儿,艾瑞克终于摆脱了加起来上千岁的奶奶团,连滚带爬地过来,几乎要哭了。“我的妈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仅要被舒惠惠欺负,还要被奶奶们锤炼!”

“是垂怜。”楚淮戏谑道。 “我妈最近又来找你了?”魏莱问道。 “你妈?”艾瑞克没搞明白。 “舒惠惠是我妈,你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魏莱也很惊讶。艾瑞克看着魏莱和楚淮,摇了摇头。魏莱看着楚淮,楚淮摊着手解释道:“我不知道艾瑞克不知道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我跟他提起你,只是因为你奶奶的事情,和舒惠惠没关系……”

“舒惠惠是你妈妈?你就是她那个小妹妹?”艾瑞克很吃惊, 他似乎突然搞明白了什么,手舞足蹈起来,“原来是你啊!”

“哪个小妹妹?”魏莱听得云里雾里。 “我那时只见过你一次,已经忘记你的长相了!可我记得你坐在那个房间里,一直坐在那里……” 魏莱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

“舒惠惠一直来找我,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魏衢的人,那天下午。”艾瑞克说道。

魏衢死去的那天下午。

魏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来吧,被遗落的过往。它没有消失,只是潜伏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像海螺盘在礁石上,记录着来往的风和海鸟,一直到某个时刻,有人把它掰开,摊在手心,把一切重现,把十五岁以前的所有轨迹重现,六岁仰头看过的夜星,十岁委屈流泪的争吵,十二岁那天融化在手中的冰淇淋。还有十五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