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好,小鲤鱼

十六岁的你需要懂得的事——最好的朋友,不会只给你怜悯与鼓励,她会选择默默陪伴你,无论你在山尖还是在谷底。

天亮之前果然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阳光明亮又透彻。

许佳樱照例一早就等在小食店门前,钟慧慧像兔子一样跳着, 蹦蹦跶跶地下了楼,仿佛已经忘了昨天受过的委屈。黎妤低着头匆忙地吃了早餐就往外跑,生怕被父母发现自己红肿的眼睛。但是, 事实上,那两个大人并没有时间去留意反常的女儿。

沈孟白听见隔壁的开门声,这才慢悠悠地抓起书包向外走。他看了黎妤一眼,黎妤像是有意躲着他,飞快地跑下楼。

“黎妤!”钟慧慧大喊一声,怒气冲冲的,她一晚上都想着要向黎妤表达不满,“黎妤,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你妈亲生的?那两个坏男生攻击的对象可是你啊,但是你妈竟然替他们说情,就这么原谅了他们。”

钟慧慧一张嘴,机关炮似的抱怨起来。黎妤的脸却突然白了。

“黎妤,你眼睛怎么了?”还是许佳樱心细,率先发现了黎妤红肿的眼圈。

“怎么了?哎呀,黎妤,你眼睛被蜜蜂蜇了啊?”钟慧慧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

“没什么,晚上下雨,我没睡好。”黎妤搪塞着,伸手拨了拨刘海,试图遮掩一下眼睛。

沈孟白从黄鹤楼里走出来,一副慵懒的神态。黎妤看见沈孟白,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钟慧慧立时又板起面孔,探究地看向沈孟白,她仍然怀疑昨天的“恶性事件”,沈孟白是一个知情者。沈孟白像是有意挑衅似的,居然对钟慧慧笑了笑。

钟慧慧警惕地看着他,一脸怒气地问道:“202,你笑什么?”

沈孟白收起笑容,一脸无辜地提醒她:“沈孟白,子皿孟,撇日白。”

“沈孟白!”钟慧慧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大家是邻居,我希望你能友好一点儿。”

沈孟白凑近钟慧慧,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本正经地说:“没问题啊邻居,我觉得你挺像一种海洋生物,而我对海洋生物的态度一直很友好。”

他的话题转换得太突然,钟慧慧一时回不过神来,愣愣地问: “什么海洋生物?”

“刺鲀。”

听到沈孟白的回答,一向表情冷淡的许佳樱竟然笑出声。

沈孟白说着把书包甩到身后,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他似乎特意看了黎妤一眼,却见黎妤仍旧半低着头,仿佛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钟慧慧看向许佳樱:“刺鲀是什么?”

许佳樱双手在身前合拢成半圆状,解释道:“刺鲀一被刺激就会气得圆滚滚的,他大概是说你爱生气吧。”

钟慧慧咬牙切齿地想要追上去和沈孟白理论,爸爸却打着饱嗝从单元门里走出来。为了宝贝女儿的人身安全,钟爸爸决定从此早晚按时接送钟慧慧和她的小伙伴们上下学。

黎妤和许佳樱拗不过钟爸爸的好意,只得也跟着钟慧慧坐进了奔驰车里。这时,黎妤的爸爸妈妈并肩从黄鹤楼里走了出来,爸爸推着一辆自行车,想要像往常那样先骑车送妈妈去学校,然后自己再去派出所上班。黎妤的妈妈虽然对学生严厉,但是在她爸爸面前,绝对是个小鸟依人的好太太。

“凌老师,上车,我送你。”钟爸爸扯着大嗓门儿说道。

053

“哎哟,钟老板,不好意思,凌老师已经预约了我的专车。” 黎爸爸笑呵呵地回应着。

说着,他还特意拍了拍车后座,黎妤的妈妈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上去。

钟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对黎妤开玩笑:“黎妤啊,你爸对你妈的宠爱可比你多啊!”

钟慧慧也跟着起哄:“就是,黎妤,你妈才像是你们家的宝贝,你看啊,你爸从来都没主动送过你吧?”

黎妤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许佳樱碰到黎妤的手,扭头问她:“你冷吗?手怎么这么凉?”

车窗开着,早晨的风吹到脸上,带着温润的气息,阳光洒下来,不灼热,温度刚刚好。

可是,她还是觉得冷,心里慢慢结了一层冰。

黎妤的心情恹恹的,在尹澈的数学课上还溜了号,被尹澈扔了半根粉笔头。下课的时候,几个女生靠在操场围栏上聊天,黎妤蹲在一边,心里闷闷的。班里最爱说笑的女生梁洛琦探头看她,打趣地说:“黎妤,你今天怎么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被尹大人的粉笔头砸晕了?”

黎妤没理她。

梁洛琦冷笑,转头同他人说:“尹澈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私底下对黎妤好着呢,在办公室还给她补课吃小灶,唉,有个当老师的妈妈就是不一样,皇亲国戚啊!”

梁洛琦的小跟班杜歆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洛琦干脆扬起了嗓门儿:“有什么好怕的?她也不能仗着她妈是老师,就随便给我们穿小鞋吧?再说了……”梁洛琦瞥了一眼黎妤,呵呵笑了起来,“我看她妈对她也不怎么关心,她每天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吃学生食堂?你看高一那个文老师的女儿,每天都去吃教师食堂。”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们,有时难免幼稚又矫情。

黎妤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脾气,猛地站起身,向着梁洛琦走过去。梁洛琦大概是被黎妤的气势吓了一跳,身子一斜,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一下子摔进了花坛里。大家瞬时惊呆了,下一秒,花坛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黎妤耸耸肩,她根本都没来得及碰到梁洛琦呢。

黎妤冷冷地看了一眼痛哭的梁洛琦,早有人跳进去,七手八脚地扶着梁洛琦站起来。梁洛琦的头险没有着地,身下又是一片松软的麦冬草,但是胳膊被蔷薇花的刺扎到了,瞬间冒出了几个血点子。

梁洛琦一边哭一边指着正要离开的黎妤,大声吼道:“是黎妤推我的!她想害我!”

杜歆立刻跟着应声:“是黎妤把梁洛琦推进花坛的!”

黎妤冷冷地看着她们,好奇怪的女孩儿们,怎么可以一开口就颠倒黑白?

“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黎妤简单地为自己解释。 然而,一群女生围了过来,争执着,要把黎妤送到教导处。有人率先动了手,紧接着就有人仿效而为,有人拉着她的胳膊,有人撕扯她的衣服。

黎妤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被嫉妒驱使得变了形。因妈妈的老师身份而被各科老师宠爱的黎妤,不知不觉就有了那么多隐形的

“敌人”。

许佳樱正在教室里做练习册,听见窗口有人说起黎妤的名字, 立时敏感地向外望去,旋即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教室。

而趴在桌上的沈孟白怔怔地睁开眼,耳边是同学们零星的议论声,“黎妤打架了?黎妤那么温柔的女孩子怎么会打架呢?”“梁洛琦早就看黎妤不顺眼了。”“哈哈,你们说,老刘这次会不会偏袒黎妤?皇亲国戚嘛!”

沈孟白换了个方向,继续趴在桌上睡觉,不想理会黎妤的事。他闭上眼睛,仿佛换了时空,耳边是一片喧闹。有风从开着的窗里吹进来,把那些闲言碎语吹散,它们却又不甘心地自动黏合起来, 绵绵不休地纠缠着他。

“沈孟白他爸是不是傻啊?开着一艘破船还想在暴风雨里去救人。”

“沈孟白这回可惨了,听说他们家的家底全用来买那艘船了, 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对,是赔了破船又没了爸。”

“沈孟白平时骄傲得像个天鹅似的,现在变成土鸭子了吧?” 这一刻的黎妤应该很像那一年的自己吧,形单影只,被人中伤。

沈孟白忽地坐直身体,他身后的高小北被他吓了一跳。沈孟白站起身,想要去看看。

临窗的同学说道:“惨了,值周老师过去了,咱班又要被扣分了。”

沈孟白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高小北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许佳樱平时不言不语的,但是身材却比黎妤和钟慧慧都壮实,许佳樱赶到操场的时候,打架的人群已经被值周老师制止了。许佳樱挡在黎妤身前,不依不饶地看着梁洛琦和她的同伴们,大有要把她们回揍一顿的架势。另一边,钟慧慧才得到消息,也不管上课铃声已经响了,逆着走廊里的人群就向外跑。

值周老师已经在做事件调查了,不知是谁通知了黎妤的妈妈,钟慧慧赶到的时候,就见黎妤的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怼了黎妤一拳。

“黎妤,你还长本事了,学会打架了?”

黎妤昂着头看着面有愠色的妈妈,一言不发。

钟慧慧立刻冲过去,拦住黎妤的妈妈,笃定地说道:“凌老师,这件事肯定不是黎妤的错,您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

她话音刚落,一直逞强的黎妤终于掉下了眼泪。

是啊!好像妈妈对自己的了解都比不上一起长大的伙伴。

钟慧慧见黎妤哭了,立时火冒三丈,也不顾值周老师就在一旁,伸手就去推梁洛琦:“就是你欺负黎妤的啊?你再碰一下黎妤试试?”

钟慧慧原本就长得又瘦又小,在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梁洛琦面前,纵使气势十足,也只显出以卵击石的莽撞。

值周老师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挡住钟慧慧:“你哪班的啊,跟着添什么乱啊?想做问题少女啊?”

许佳樱果断地指指路灯杆上的摄像头:“老师,请您去看看监控视频,我相信黎妤肯定是受害者,她平时连只蚂蚁都怕,哪敢动手打人?”

黎妤抹抹眼泪,看看身边的妈妈,眼神里满是委屈。

凌立卓的心忽地就软了一下,却也只是匆匆看看手表,对值周老师说:“郑老师,我还有课,你秉公处理吧,黎妤要是犯了

错就严惩她。”

梁洛琦一伙人自知理亏,到底还是害怕了,最后只含糊地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掉了下去,彼此之间是场误会。最后,她们被勒令向黎妤道歉,并且记过一次。“见义勇为”的许佳樱和钟慧慧被老师口头批评。

好像只是一起寻常的学生吵架事件,大家议论议论,也就淡忘了。

黎妤却一上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闷闷不乐的。

中午,沈孟白照例躲在树林里一边看书一边吃馒头和小鱼干, 有黄白花纹的虎皮猫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那只猫最近常常出现,已是常客,沈孟白拿出一条小鱼干扔给它,它“喵呜”一声,冲着沈孟白叫了叫,然后叼着小鱼干跑到一边去吃。

树林另一头隐隐传来脚步声。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沈孟白隐隐看见黎妤的脸,他僵硬地坐直身体,想要躲开,却又似乎来不及。好在黎妤走到灌木丛的另一侧就停了下来,并没有看到他。那是一棵开着白色碎花的碎叶冬青。黎妤坐下来。沈孟白似乎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晌午的阳光纵使透过枝叶落下来,也依然带着灼热的温度,黎妤仿若不察,只呆呆地坐在那儿。她有许多困惑,又不知该不该去寻找答案。她从记事起就住在那座古旧的楼里,她的家不大,但是有爱和温暖。爸爸黎西川因为职业的关系太过忙碌,但是只要有时间就会带着她玩,对她的宠爱并不比钟爸爸对钟慧慧的爱少。妈妈倒是从小就很严厉,也不像别人的妈妈那样过度娇宠她,甚至连亲昵的小动作都不轻易表达。

她从来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异常,直到听到父母午夜里透露出来的秘密,这才觉得一切仿佛都可以被质疑。

这个秘密像一把刀,细密地戳着她的心,心里面那些关于爱的细节一点点散落。

该不该告诉好朋友们呢? 她有些怕,说不出来的怕。身后传来猫的叫声。

“喵呜……”黎妤无意识地学了一声。灌木丛这一侧,男生和猫俱是一愣。

沈孟白竖起食指,对着那只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猫哪里懂得他的意思,小鱼干正吃得兴起,仿佛生怕再来一只同类夺了它的食物一样,竖起尾巴,对着灌木丛那一侧应和地又“喵呜”一声,带着警告的意味。

黎妤喜欢小动物,小时候养了一只小奶猫,可是第二天就被妈妈送了人。从小到大,黎妤喜欢的,妈妈似乎都在反对。现在想一想,妈妈对她还真是太过严厉了。

黎妤烦闷的心好像轻松了一些。她转过身,想要看看那只猫躲在哪里。忽然,一颗小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准确地砸到她的脑门儿上。黎妤“哎哟”一声捂住额头,抬头向树上望,阳光雪亮地刺着眼睛。树上有个男生懒洋洋地斜倚着一根树枝,单手拿着一部手机,一条腿垂在半空中。他微微坐起身,挡住了黎妤头顶的那道光,她也因此看清他的模样。是冯戈,妈妈班里的坏男生冯戈。

冯戈往嘴里塞了一颗樱桃,继而又扔下来一颗,依然是懒洋洋的语气:“吃吧。”

猫,从灌木丛的缝隙里钻了过来。

冯戈看看猫,又看看灌木丛另一侧的沈孟白,嘴角微翘,仿佛觉得多有趣似的。那个男生,最近常出现在这片林子里,咬着一个馒头和咸腥的小鱼干,看起来很是难吃。

沈孟白静静地坐在那里,抬着头,两个男生视线交汇,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片树林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冯戈却很快收回了目光,似乎也没想点破沈孟白的存在,只是从树上跳下来,跺跺脚,把猫吓跑了。

黎妤有些不悦:“你吓它干什么?”

冯戈眯着眼睛笑起来:“我怕它咬你啊,小鲤鱼。” “我叫黎妤。”黎妤严肃地提醒他。 “我知道啊,小鲤鱼。”

冯戈高瘦的个子,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那一瞬间,黎妤有些怔忪,不自觉地就说出口:“你笑起来还真像个漂亮姑娘。”

只见冯戈的脸立时更白了。

黎妤这才意识到失言,忙更正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大魔王的形象,没想到真人看起来其实很……”

冯戈瞪着黎妤,黎妤嘴角抖了抖:“很和善。”

冯戈再次眯着眼睛笑起来,干脆在黎妤身边坐下来,把手里的袋子摊在黎妤面前,里面装了好多水果和零食。冯戈拿了一颗樱桃递到黎妤嘴边,笑眯眯地说:“来,咱俩交流交流,我为什么是个大魔王的形象?”

“哎呀,快上课了,回教室吧。”黎妤站起身,搪塞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树林。

冯戈懒洋洋地把那颗樱桃扔进自己嘴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对着灌木丛后面喊道:“喂,小鱼干好吃吗?分我一条呗。”

这世界其实是一颗寂寞的星球。

因为周围的人都太无聊了,所以才觉得寂寞吧。

冯戈并不害怕寂寞,他从小就习惯了那种字面意义上的“寂寞”。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父亲总是外出训练鲜少回家,即使办公室与家属院只有一墙之隔。母亲是律师,还是名声在外的那种,出差是家常便饭。他惯常的日子,就是脖子上系着一把钥匙, 自己回家,自己吃饭,自己睡觉。

他喜欢有趣的人,喜欢有趣的事物。

他从来不厌烦生活,只是想活得更有趣而已。但是似乎很难呢。

冯戈眯着眼看枝丫间透过来的阳光,沈孟白的手伸过来,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干在他眼前晃了晃。

冯戈笑了。

笑起来真像个漂亮姑娘。

沈孟白想着黎妤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书吧的玻璃橱窗上多了一张简单的招聘启事。早晨经过的时候,钟慧慧匆匆地瞥了一眼,但是等到放学的时候,那张海报已经不见了。

隔天,三个女孩儿再去书吧,发现书吧里多了一个兼职服务生,穿白色工装,系咖啡色围裙,端着柠檬水的手骨感修长,却是健康的小麦色。

钟慧慧呆呆地看着正在擦橱窗的沈孟白,情绪低落地说:“我以后可能不太想来书吧了。”说着又大声向裴蔓抗议,“裴姨,你怎么能雇用未成年人呢?这是违法的!还是解雇了吧。”

裴蔓在电脑后面低头浅笑:“什么雇用不雇用的,街坊邻里之间的帮衬而已。”许佳樱摇着头,继续写自己的练习册。黎妤好像并不在意沈孟白的出现,眼神不时扫过书吧中间那个“沉默的树洞”。

把秘密讲给树洞听,心里就会释然了吗?

钟慧慧忽然望着窗外惊讶地喊了一声:“许佳樱,那不是你爸吗?你爸从哪搞来的那套西装?”

窗外,昏黄不明的夜色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住。许佳樱的爸爸许清从车上下来,脚步微微有些踉跄,但是看起来又与往日不同,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一套深色西装,眉眼舒展,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笑容,从容又自信。

“我忽然发现原来许叔叔很帅啊,这么儒雅有风度,一点儿都不像小食店家潦倒的男老板,倒是真的有点儿像个文人了。”

钟慧慧看着许佳樱的爸爸感慨起来。

许佳樱皱起眉头,只见爸爸对车里的人抬了抬手,那辆车又缓缓离去。许清在许佳樱的视线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样的爸爸,确实鲜少出现在许佳樱的记忆里。她所熟悉的那个爸爸,永远都是窘迫的,对生活窘迫,对理想窘迫。

许佳樱的爸爸一直有个梦想——写一本好看的书。但是,理想与现实总是相悖。早些年,他靠着给报纸杂志投稿,还能赚些稿费贴补家用,虽然不高,但是自信心还不至于被磨灭,妻子对自己也有几分尊重。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写出了一部“鸿篇巨制”,他给它起了个大气的名字——《黄鹤楼纪事》。

等他捧着手稿四处投递,却发现纸媒已经行进绝境。时代变化太快,网络里天马行空的小说,让他颇有些茫然,他的“巨著”无人问津。

许佳樱看着夜色里的爸爸,心里有些酸涩。

许清向樱樱小食店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停住,转身向书吧走了过来。许佳樱连忙低下头。风铃清脆,爸爸推门而入。裴蔓依然浅笑着迎过去,态度既不过于热情,又不显得冷淡,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许爸爸在靠窗的位置坐定,似乎这才发现女孩儿们的存在,略略有些尴尬,但情绪依然很好,压低声音和她们打招呼:“书吧环境好,你们好好学习啊!”

钟慧慧甜甜地说:“许叔叔,您今天看起来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眉宇间喜气洋洋,是有什么好事吗?”

许清笑得有些羞赧:“慧慧最会说话了。”

说着,他望了望女儿的方向,却见许佳樱低着头,只专心地做着功课。

钟慧慧忽然神色一凛,看着窗外,结结巴巴地说:“许叔叔, 我闵姨往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许佳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书包,然后拉起爸爸,匆忙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刚好与妈妈闵梅打了个照面。她闻到爸爸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许佳樱面不改色地解释:“我爸是来接我回去的。”

许妈妈警惕地看了裴蔓一眼,然后狠狠地瞪了瞪自家男人。三个人也不知一边走一边在说什么,只见许爸爸一路低着头,而许佳樱则小跑起来。

一场暴风雨在落下之前险险地停住了。钟慧慧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

夜色略深,小小的书吧里就只剩下黎妤一个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她们每次来几乎都会得到免单的待遇,裴蔓说,相比三杯柠檬水,她更喜欢女孩儿们给她带来的热闹与欢喜。没有客人,沈孟白就坐在门口的空桌旁写作业。裴蔓在柜台后面看着电脑,她新近迷上了网络小说。空****的书吧里,只有音乐声缓缓流淌。

黎妤迟疑着起身,向着“树洞”的方向走过去,又敏感地回头看了看,见沈孟白和裴蔓都在各忙各的,这才深呼吸一下,放心地打开了“树洞”的门。

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小小的私密的空间。

一张蓝色的沙发,靠背是皇冠的形状,顶上悬着一盏小小的云朵造型的灯,发散着白色的光亮,仿佛一直亮在那里,从不曾熄灭一样。

沙发旁有一张方形的原木台几,放着一个玻璃花瓶,瓶里插着几枝白色的花。

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甜香,是姜花的香气啊! 黎妤坐下来。好像也没有多么神奇。

“黎妤,你真是我的树洞呢!”小女孩儿的话再次从黎妤的记忆里跳出来。

那个暮春的夜晚,真是美好,半开着的窗里有蔷薇的香气。 姜沁说,在这样的季节,故乡小镇的空气中满是香樟树的花香,淡淡的,甜甜的。姜沁说起那座南方的小镇时,眼睛里有晶亮的湖泊。

黎妤把手伸过去,她和姜沁的小手握在一起,软软的,手心里仿佛握着春夜的温柔。

姜沁的表达能力尤其好,她给黎妤讲南方的四季,讲她的家, 讲她的家人。讲一切已经从生活中消失的人与事物。因为曾经那么美好,所以失去之后才会更加难过。

想到这里,黎妤重重地叹了口气,却听见了回声。

她猛地抬起头。原来,这间“沉默的树洞”是特殊设计过的, 空间会有回声。明明没有人倾听,却又有回声,仿佛在回应一个人的孤独。

黎妤整个身体缩进了沙发里。 她自己的秘密,该从何讲起呢?

“姜沁。”她清了清嗓子,喊出了姜沁的名字,空气中的小小回声也在应和着。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小孩儿。当初生我的人,为什么会抛弃我呢?你被妈妈抛弃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在困惑,‘妈妈怎么会不要我了呢?’你被我抛弃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在困惑,‘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松开我的手呢’。

“我这几天过得很艰难,我努力地回想着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我觉得爸爸妈妈是爱我的,尽管妈妈那么严厉,但是她其实一直是爱我的啊!可是,我现在总是不自觉地会去质疑那份爱,这令我心里觉得愧疚。我也很惶恐,假如有一天,有人来认领我,那么是不是我现在的一切都会消失?我的家、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珍惜的一切美好,从此都会消失不见?

“姜沁,我常常追悔,假如能回到那年夏天,我一定会拉紧你的手,再也不松开。可是,时光能为我们倒流吗?

“姜沁……”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是我抛弃了你。”

声音低沉得,仿佛一出口就消失在了空气中,连回声都没有。

记忆泛起涟漪,渐渐扩大成湍急的暗流。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们,在炎热的夏天来临之前,早早地就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相约着周末去长白岛游玩。钟慧慧特意拿了她爸新买的单反相机,许佳樱从小食店打包了许多食物,姜沁戴着新买的宽檐草帽一路唱着歌,只有黎妤心惊胆战的,生怕被家长们发现她

们大胆又冒险的第一次“逃家旅行”。

女孩儿们一直向往着能去一次长白岛,难得这个周末每一家的父母都忙得没工夫管她们,她们和大人们打了招呼,说要去公园野餐。然后,四个人大胆地坐上了去长白岛的大巴车。

但是,她们的计划并不周密,她们忘了看天气预报。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到了长白岛,没过多久天色就阴沉下来。几个人在沙滩上玩了一会儿,海水有些凉。

“未来号”是一艘漂亮又文艺的木船,停泊在长白岛的灯塔旁。钟慧慧远远看见那艘船,觉得美极了,她建议大家过去拍照。四个人上了船,都有些兴奋。钟慧慧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许佳樱好奇地研究着船的构造。姜沁站在船头,对着大海放声大喊,仿佛想把心里的思念传递到远方。

风渐渐起了,“未来号”随着波涛**来**去。

“啊,我的帽子。”姜沁突然一声尖叫,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回头对同伴们大喊着说:“我的帽子被吹下水啦!”

这时候已经有大颗大颗的雨点开始掉下来,砸在海面上,**起细细密密的涟漪。

黎妤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手拿起船上的钓竿过去,俯下身想把那顶帽子钩上来。她的衣服已经有些湿了。

“下雨了,我们快下船躲躲吧。”许佳樱招呼着同伴,然后率先往岸上跑。

“这里有好多小螃蟹啊!姜沁你怕不怕?”

钟慧慧玩兴正浓,下雨也无所谓,她大胆地用木棍挑起水桶里的一只小螃蟹向姜沁晃了一下。

黎妤眼看着自己的钓竿就要挑到海面上的那顶米色帽子了,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力量撞过来,整个人向前趔趄了一下,随后,就被汹涌的海浪包围了。

恐惧并不是第一时间袭来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仿佛突然静寂了。然后,她听见船上的喊声,听见海鸥的悲鸣, 听见姜沁尖尖细细的声音在海水里起伏:“救命啊!”

海水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她的嘴里,盖过她的头顶,想要吞没她。

黎妤在少年宫上了几节游泳课,功夫远远不到家,勉强能浮在水里,但是第一次挑战风卷云涌的大海,她实在有些惊慌。姜沁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一上一下地浮沉着。

黎妤尽力地伸出手臂,终于握到了姜沁的手。

但是,黎妤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更沉了。姜沁惊慌失措地, 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两个人同时沉了下去。

黎妤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昏沉之间,有人跳下来,臂膀瘦弱却有力量。黎妤下意识地抓住那个人,像要抱住一棵救命稻草, 她条件反射地甩了甩被姜沁握着的那只手。然后,记忆如同被人抹去一样,一片漆黑与平静。

她只依稀记得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别慌,放轻松。”

像天使一样。

等她清醒过来,她已经被人抱到了沙滩上,睁开眼,是黝黑厚重的云层,雨滴垂直从头顶降落,像千万把长剑,插进她心里。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姜沁。

裴蔓趴在电脑前,打了个盹。

沈孟白已经把桌椅都收拾完毕,细心地关了灯,只余了柜台旁

边的一盏落地台灯。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夜风温热,扑面而来。

黎妤从“沉默的树洞”里走出来,穿过台灯微微的光亮,她看了看电脑前沉睡的裴蔓,放轻了脚步。

看见沈孟白,黎妤愣了一下。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身后的男生却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跟着她走。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一直到上了楼,看着黎妤打开门,沈孟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晚安”。黎妤没有回应。走廊里的声控灯很快暗了下去。沈孟白挠挠头,走进了202的家门。心里又有些懊恼,为什么要说那声“晚安”呢?

沈孟白还记得姜沁写过一篇日记。

2010年5月20日 星期四 晴

跟着爸爸来到北方之后,我一直对人心生防备,我不想把我的遭遇讲给任何人,我害怕看见别人眼里的怜悯与同情。

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暮春的夜晚,当黎妤站在我对面的时候,我望着她的眼睛,就把我深埋心里的秘密讲了出来。

那些秘密,像植物庞大的根系,盘桓在我心里,让我快要失去了呼吸的空间。

黎妤听我讲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一直闪着平静而又温柔的光亮。

她没有惊讶地尖叫,她没有说“姜沁,你好可怜啊”。

她就那么平静地听着,然后把手伸给我。像两个好朋友,一起走过一条浅浅的河流。

黎妤,谢谢你做我的树洞。如果你需要,我也愿意成为你的树洞。

但我宁愿你永远都没有难言的秘密,永远如现在这样快乐单纯。

沈孟白蹑手蹑脚地靠近阳台,悄悄探了探头,隔壁的阳台没有一点儿光亮。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天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沈孟白轻轻咳了咳,走过去推开阳台的窗。余光里又仿佛看见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转过头,靠近和黎妤家相邻的那扇窗,只见黎妤家的玻璃上多了一块小小的贴纸。夜色浓郁,他仔细地把脸凑过去,那是一张表情贴纸,印着一个小小的黄色的笑脸。

他想不起这张笑脸是以前就存在,还是刚刚才出现。这真是令人费思量啊!

平静的夜忽然被一声凄厉的哭声撕破了。

声音是从楼下的“樱樱小食店”传来的。楼上只有三两扇窗亮起了灯。大部分邻居选择在黑夜里默默忽略这声音。毕竟,一年里,小食店老板娘闵梅总要这样哭几次。

黎妤还没睡,楼下的声音隔着地板清晰地传了上来。 “那五万元是我的血汗钱啊,是留着给樱樱奶奶做手术用的,许清啊,那是给你亲妈治病的钱啊!你这个败家子,你把钱给我要回来!”

紧接着,是杯盏碟碗破碎的声响,伴随着许清鲜有的反抗。 “等我的书出版了,我还你五十万!人家方总说了,这本书是可以卖影视版权的。”

许清难得的底气十足。

黎妤在**翻了个身,心里想着许佳樱这一刻应该难过极了。

她坐起身,赤脚下床,想要下楼去把许佳樱带到家里来。

隔壁卧室的门开了,妈妈一脸倦色,哑着嗓子对黎妤说:“别人家的家务事,不要插手,回去睡吧。”说着,他又低头看到黎妤的脚,嘱咐道,“怎么光着脚,地板凉,女孩子不要着凉,快回去睡觉。”

黎妤的心莫名被这句话击中,软软的。她难得地凑过去,轻轻抱住了妈妈。对钟慧慧母女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拥抱,但是对黎妤来说,这样的动作显得生疏极了。

“妈妈,我好爱你啊!”黎妤轻轻说着,声音却有些哽咽。 凌立卓似乎也被女儿久违的拥抱触动了,以为黎妤是因为许家的争吵而心生感触,于是反手拍了拍黎妤的后背,只说:“傻丫头,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烦恼,有时候主动去调解,倒不如善意地忽视,装作不知道,反而是对对方的尊重。”

妈妈打着哈欠,扬扬手:“快睡吧,明天别再迟到了。”

说着,困倦不堪的妈妈转身回了卧室,只剩下黎妤站在黑夜里,细细回味着凌老师的这句话。

似乎意味深长。

黎妤重新在**躺好,突然,猛地又坐了起来。那句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即使知道了身世的秘密,也要装作不知道?

过了十六年无忧无虑生活的黎妤,在别人家鸡飞狗跳的吵闹声中,彻底失眠了。

天亮后的许家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夜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邻居们的幻觉。

“樱樱小食店”准时开门,老板娘闵梅为黄鹤楼的居民们提供着豆浆、粥和各种美味的面食。有人在小小的店里四处寻找,没看见许清的身影,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着了解的眼神。

许佳樱照例等在门前的那棵大杨树下,老僧入定一般默背着功课,除了脸上多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钟慧慧早早地就从楼上下来,扯着大嗓门儿,直奔许佳樱而去:“许佳樱,你没事吧?昨晚上可把我吓坏了,连四楼都能听见你家的动静,你妈的嗓门儿真是创了历史新高。”

当然是毫无恶意的关怀。

黎妤远远地扶额,小跑着过去堵住钟慧慧的嘴。

“干吗不让我说啊,黎妤?咦,黎妤,你怎么也有黑眼圈? 哦,对了,你家离得最近,你被吵得没睡好吧?”钟慧慧凑近黎妤,仔细观察着她的脸。

黎妤黑着脸,一把将钟慧慧推开。

许佳樱了解黎妤的好意,也了解钟慧慧一贯的粗线条,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钟慧慧终于迟钝地领悟到了黎妤的暗示,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忽然就没有人讲话了。

三个人一路无语,即使是坐在钟爸爸的车里,也一言不发,就连钟爸爸都有些不自在,不时狐疑地看着后视镜里的女孩儿们,心里想着这三个孩子又闹什么别扭了。

下了车,三个人向前走了几步,许佳樱忽然主动开口:“这次我爸做得有些过分了。”

仿佛想主动打破这份沉默的好意。

“我爸说他认识了一个出版商,对方非常喜欢他的作品,但是因为市场和选题的关系,需要先交五万元的定金,等对方拿到书

号,会大力推广这本书。我爸说,这次一定会成功的,对方对他的小说有深刻的共鸣,千里马终于遇见伯乐。可是……那五万元,确实是我奶奶治病的钱。”

黎妤咬咬嘴唇:“要不,让我爸帮着调查一下对方的身份?看看是不是骗子!”

许佳樱没有回答,只低着头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却突然哭了出来。黎妤和钟慧慧一时呆住了。她们三个一起度过了十六年的成长时光,许佳樱是她们当中最坚强的那一个。许佳樱最不喜欢哭, 五岁那年,许爸爸骑车带着许佳樱,许佳樱的脚绞进后车轮里,出了好多血,留下一个碗大的疤,许佳樱一滴眼泪都没掉,倒是钟慧慧在一旁看着,就已经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但是现在,已经十六岁的许佳樱却哭了。她甚至蹲了下来,越哭声音越大。

“我爸,离家出走了。” 她抽泣着。

凌晨三点,爸爸离开了家,只带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黎妤蹲下来,一只手放在许佳樱的后背上,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她,那样温柔,像安慰一个小小的孩童。

“没事的,大人们总是会吵架的,其实吵完了还是一样相亲相爱。”

“就是啊,你们都不知道,我爸和我妈经常在被窝里吵架,只不过他们狡猾,不让邻居们听见而已,有一天我妈把我爸的脑门儿挠了这么一道口子,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我爸戴了一顶帽子,所以你们都没发现。”钟慧慧跟着黎妤一起蹲下来,特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樱樱小姐姐,吃块巧克力吧!人生啊,就像巧克力的滋味,总是先苦后甜的。”

钟慧慧说得一本正经,许佳樱却还是哭得那样伤心,黎妤听着听着,鼻子也酸了起来。

“是啊,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烦恼,你们这些事儿跟我们家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黎妤,你家怎么了?”钟慧慧瞪着眼睛,眼里满是八卦的光芒。

黎妤鼓起十二分勇气,幽幽说道:“我好像……是我爸妈捡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紧接着钟慧慧一巴掌盖在黎妤头上,就连许佳樱都破涕为笑。

好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呢?就是宁愿凑在一起比惨,撕开华美的外衣,不怕对方看见自己的伤口更深更难看。

可是……

钟慧慧白了黎妤一眼,仿佛在说——浮夸啊,黎妤,你的表演太浮夸!

黎妤也没有再解释。

三个人蹲在校门口,一边擦着鼻涕、抹着眼泪,一边又大笑起来。

过往的青葱少年、纯白少女们,看着这三个同龄女孩,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在水深火热的高中生活里,还能这么奔放地宣泄情绪,真是天真未泯啊!

沈孟白从公交站过来,经过她们身边,又迟疑着停住脚。“喂,要迟到了。”他好意提醒了一下。

有人大步追上来,伸手搭在沈孟白的肩头,语气极熟络: “嘿,带小鱼干了吗?”

沈孟白板起面孔,一把甩掉冯戈的胳膊,黑着脸,径自走进了校门。

男生有时也一样难以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