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五十余副帆吃饱了风,加之二十四个轮浆齐踏,大船行使得又快又稳,破浪而去。

沈从云和鸾云、鸣玉立在船头倚栏望江,她唤来船老大问道:“什么时候到鄂州?”

船老大知道眼前这主挥金如土,舍得出三千贯包下中舱六室,陪笑道:“从咱这安康郡地界到鄂州合有千余里,但眼前风头大好,且上百艄公船夫轮班踏浆,约莫十五更可达鄂州,最迟明晚酉时也就到了。”

沈从云点点头,心道:“时间充裕,尽可盘问那**贼。”

船老大道:“咱们船上有苏州请来的厨子,做些江南菜最是拿手,点心甜糕也十分好吃,我去吩咐他给小姐做来。”

沈从云正要答应,忽地心中一动道:“不必,中舱内有个挎菜刀的呆子姓叶,我的饭食你只叫他去做。”

船老大怔道:“这...恐怕不妥吧。”他见着这位小姐和那少年相伴而来,知道非主仆身份,哪有叫客人亲自做饭的道理。

一人忽道:“那也没什么不妥,我自料理。”

就见叶清歌上了甲板走来,船老大答应着走了。

沈从云笑道:“天下竟还有抢着做饭的人。”

叶清歌道:“我要不做饭,以后还怎么立山头啊。”

沈从云道:“立什么山头,你要拉着一群厨子落草为寇?官兵打来你便率着掂大勺的、刷锅的、起灶的喊着替饭行道去送死么?”

叶清歌被逗得笑了,说道:“那还缺一个弹琴助威的美人儿呐,弹上一首十面埋伏,大家伙儿心潮澎湃,保不齐就能打跑官兵。”

沈从云道:“十面埋伏那是琵琶曲,可不是琴曲。”

叶清歌道:“这么说你承认愿意当那助威的美人儿。”话一出口就觉后悔,忙转过头去看前面。

沈从云也是脸上一红,自知被叶清歌绕了进去,心下愤恨不已,默然不语。

叶清歌岔开道:“我见船舷吃水甚深,想来装载不少货物。”

沈从云道:“水路安全且快,因此陕西路到湖北、巴渝的大宗货物大多选择水路,那也没什么奇怪。”

叶清歌道:“姑娘说是蜀人,却不见有蜀言口音,而且年纪轻轻就游历四方,这总算奇怪了吧。”

沈从云一凛,心道我还没套出他来,倒要先被他套了。转头不语,去看那船头白浪翻滚。

过了一阵,沈从云想了想道:“你的画轴里面究竟是什么?叫你那样心疼。”

叶清歌想起仅剩下的两个轴头,不禁一阵肉疼,叹道:“那是厨子的祖师爷伊尹。”

沈从云虽读过许多书,但多半是文人诗词类的,对于伊尹却不熟悉,问道:“伊尹是谁?”

叶清歌精神一振,滔滔不绝地讲开了,说伊尹的父母本是奴隶,伊尹自幼聪慧好学,从父亲那里学得烹调之术,却从烹调中悟出治国之道,后为商汤之相,以五味调和说与火候论治国,商汤便使伊尹正天下。

沈从云听得入迷,又问商汤的事迹。

这一下可苦了叶清歌,从那道德三皇五帝,讲到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

直说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中间还要不断给沈从云答疑解惑。

沈从云:“姬昌真个吃了他的儿子?他怎么下得了嘴?”

叶清歌:“...”

沈从云:“人屠白起活埋四十万赵之忠烈?他不怕遭报应吗?”

叶清歌:“...”

沈从云:“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怎能连自己的爹都不认得?”

叶清歌:“...”

沈从云:“吕雉真个和审食其有染?刘邦甘心被绿么?”

叶清歌:“...”

直说到日过中天,沈从云这才猛然醒悟:“忘记问图的事了。”

叶清歌道:“饿了,我下去做饭。”

眼见叶清歌的身影消失,沈从云还在想:“项羽在乌江于万军之中力杀数百人,这是什么武功?”

蜜煎雕花、签酒炙鱼胘、金丝肚羹、猪羊荷包、烧肉干脯,叶清歌将诸色菜肴在沈从云舱房内摆放妥当,笑道:“姑娘请用吧,这船上食材当真齐全。”

沈从云见菜肴色香无双,由衷赞道:“好手艺。”

叶清歌指指点点,介绍各色菜的做法,沈从云瞧在眼里心道:“这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沈从云每道菜都吃了一点,便停箸不食。

叶清歌想到如若是孙千千,恐怕盘子早已光了,不由得咧嘴一笑。

沈从云奇道:“你笑什么?”

叶清歌忙道:“没什么,我从苏州来的厨工大师傅那学了百果蜜糕、如意酥两种甜食,只是船上备料不足,难以做出,日后有机会再做给姑娘吃。”

沈从云“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不爱吃甜食。”接着开始旁敲侧击,打探刘云梦手中《天下郡守图》下落。

谁知叶清歌确是一无所知。

沈从云大为失望,心想多半是被孙千千拿走了,这小子也没甚用处,此时自己只要叫喊一声,藏在右手舱房内的牛头、孟婆以及“离愁四鸟”鸾云、鸣玉、鸿烟、鹄雪便会破门而入将叶清歌乱刃分尸。

只是与叶清歌经历这一天,心下又有些不忍,心道:“如果把他杀掉,我算不算寡妇呢?”

沈从云在那内心交战,一会杀,一会不杀,踌躇不定。

叶清歌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少吃了些菜后便收拾碗筷。

沈从云琢磨良久,自我安慰道:“故事还没听完,暂且留他一命。”

却说右手舱房内,牛头等六人手持利刃将六颗脑袋死死贴在舱壁上,仔细聆听隔壁举动,生怕漏掉二小姐的动手讯号,隔了良久也不见动静。

鸣玉道:“姓牛的,你挤到我啦。”

牛头不悦道:“牛头是我的诨号,可不是姓名。”

鸿烟惊道:“姓牛的,你手放哪里来?”

孟婆怒道:“贱男人,趁机占小姑娘便宜是么?”

牛头无奈道:“胡说!瞧咱们这姿势像被缠住的蜘蛛一样,我的手属实没地方放。”

鸾云叫道:“谁摸我屁股!”

鹄雪道:“对不住姐姐,是我。”

鸾云又道:“那么我胸前这只手又是谁的?这样长的寒毛!”

牛头忙道:“不是我的!我的双手都在鸿烟姑娘身上。”

鸿烟气道:“你!混蛋!”

孟婆道:“噤声,莫漏听了讯号。”

几人忙住嘴,仔细听着,谁知隔壁却传来欢声笑语,还伴有阵阵琴声。再过一阵,耳听着叶清歌出门走了,二小姐也没说出那句问花花不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