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

我又梦见了我爸。

并不是一个多美好的梦。

时间是在我五岁那年的夏天,艳阳高照下的世界白晃晃一片,空气似乎也要被高温融化,凝固成隐约可辨的飘浮状。就在那条童年走过千万遍的柏油马路上,我扯住爸爸粗糙的大手掌撒娇道:“爸爸,我想吃冰棍!”

“别吃了,回家吃西瓜吧,家里西瓜还没吃完呢。”

“不嘛,我不爱吃西瓜,我就要吃冰棍!”

“七喜乖,听话。爸爸明天再给你买好不好?”爸爸摸着我的额头,梦中的他逆着光,始终只有一个黑色剪影,看不清脸。

“那好吧,明天一定要买喔……”明知是个谎言,我还是噘噘嘴假装相信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大多时候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冰棍、芭比娃娃和连衣裙,我只不过希望爸爸能多哄下我,就像刚才那样。

可他并不知道。

“爸爸,你抱我回家吧……”很快,我又任性起来。半梦半醒中我告诉自己,没事的,艾七喜,你才五岁。你可以这样做。身边的男人一定会将你高高举起,让你坐上他宽阔的肩膀,再带你回家。

男人转身,朝我张开双手,就在这时梦醒了。

我窝在柔软的沙发里,胸前盖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

最先有的感觉是难受,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胸口,整个呼吸道都火烧般干疼。我咧着嘴,揉揉太阳穴,集中精力思考,毫无疑问,我又喝酒了,而且喝了个烂醉如泥。

依稀记得昨晚是在酒吧打工,兼职啤酒推销员的我陪着几位顾客胡吃海喝。作为交换条件,我喝一瓶人家就买一箱。起初我没有答应,要知道,在酒吧这种借机揩油的人渣我见多了,作为一个刚满二十岁的祖国花朵起码的节操还是要有。可事实却是——当那肥头大耳的胖子将一打人民币霸气地甩在茶几上时,我的节操立马掉地上了。

地球人都知道,“向钱看,向厚赚”一直是我艾七喜的座右铭,见钱眼开则是我的最高行为准则。抱着“每喝一口都是钱”的觉悟,我跟那几个脸长得像提款机似的客人死磕了起来,后来似乎给灌醉了,晕倒前最后一丝理智驱使我匆匆拦车回了公寓。

用钥匙开了门,客厅正亮着灯,接着我看到了两张脸,一张毫无疑问是越泽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而另一张妖娆的锥子脸我不认识,反正跟之前越泽从夜店带回来的那些女孩差不多。她似乎刚洗完澡,裹着性感的浴袍,动作亲密地靠着越泽,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意乱情迷地盯着越泽精致的侧脸。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作为越泽的妻子,以及这间房子的合法拥有人我本想大方友善地上前跟美女打声招呼,告诉人家我是他的“表妹”,并不忘叮嘱表哥越泽:今晚动静小点,这房子隔音效果真心差评啊。

可惜刚来得及走到他俩跟前就“哇”的一口吐了,混杂着大量胃酸、酒精以及半碗来不及消化的酸辣粉就那么呕到美女的浴袍上。我刚想道歉,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美女花容失色的脸蛋,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物就争抢着往外涌,死活打不住,第二口顺利吐到了她的脸上。那一刻,在美女的尖叫声中,我感到神清气爽,有一种便秘终于被老中医治愈的圆满。

……

我盯着天花板发呆,还想继续回味一下,却被一只一点也不温柔的大手拽起来。

“疼、疼疼……”我有气无力地斜坐在沙发上,越泽递上一杯解酒的热茶。我愣了下,好怕他会在茶里下老鼠药。毕竟共处一室的这些天里,他高傲冷漠得就像只吸血鬼,这种偶尔出现的小关心还真叫人受宠若惊。

“就不能轻点吗?人家脖子都要断了。”我心虚地接过茶杯,并暗暗在心底发誓,要是越泽问起昨晚的事我就果断装失忆。

“别装了,昨晚干什么去了?”果然他还是问了,一副严刑拷打的架势。

“卖啤酒,赚钱呀。”我装傻。

“艾七喜你这人是掉钱眼里了吗?!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大学生你不应该去跟老师同学们畅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吗?整天宿醉得像个糜烂女青年有意思吗?”

“哎哟,什么大学生啊,我可是你的合法妻子啊亲爱的。”我咯咯笑了起来,温柔地反击道:“倒是老公你,最近是怎么啦?带回家的女人档次真是越来越那啥了,你看看昨晚那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她,我的胃就抑制不住开始翻滚……”

“你知不知道,昨天那位是我客户。”

“客户?”我夸张地惊呼,“哇,那应该是很大的生意吧越总,还得专门回家洗个澡才能谈!我估计至少两个亿。”

越泽不生气,淡淡一笑。

永远是这样,无论我如何冷嘲热讽奚落打击,眼前的男人始终能保持初次见面时的从容优雅。但这一切只是假象,相处的这段时日我早看透了他隐藏在好看皮囊下花心又自大的渣男本质。当然他也从不会让着我,我甚至怀疑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跟我吵架,毕竟每次无论我多么尖酸刻薄他总能轻松地赢我。

果然,他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线条好看的嘴角抿成微微上翘的“一”字,“几亿倒是没有,也就一个六位数的投资项目。不过就算只是六位数,也够你去酒吧卖个几万箱啤酒了。”

我知道,越泽打从心底瞧不起我这种为五斗米折腰,利欲熏心到恨不能把自己按斤称卖掉的穷光蛋。而我明知他在故意戳我软肋,偏偏还没法还嘴。于是我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张臭脸。

可下一秒问题又出现了——偏偏这张脸一点也不臭,还很好看。深邃的眼窝和浓郁的剑眉,眼角下那颗恰到好处的黑痣更像一个温柔的陷阱,多看几眼就完全生气不起来了。“你颜好你说什么都对”这句话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很遗憾,这次我依然没能敌过自己无药可救的花痴癌,在眼神对战的几秒里仓促败下阵来。我只好虚张声势地抓起抱枕扔他:“越泽你个王八蛋!人渣皮!老娘受够你了。事成之后咱们立刻离婚,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求之不得。”他依旧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