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他们只是看到楚晚冲了上去,看到楚晚大打出手,于是就追了上去,就义无反顾地给她撑起一片气势恢宏的场子。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了许多令人安心的伙伴。
01
“怎么回事?”警卫室里,警卫环视了一周。
男生们在前头排成一列,把女孩们护在后头。对面关余纾不满的白眼四处纷飞,薛易嘴里念念有词,不用猜都知道主题是记仇。
他的面部在楚晚和裴瑾睿的双重洗礼下有些肿胀,破裂的毛细血管与隐隐浮现的小青筋让他脸色暗淡。
夏收“嘁”了一声,也往裴瑾睿身边一挪,把薛易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来福扯着温宁远也往裴瑾睿旁边挪了挪。经历了一场胸口碎大石的温宁远精神比林月桢还放空,半死不活地挂在来福肩上。
林月桢转头看旁边的王橙橙,只见她马上躲闪着目光把头低下去了,甚至还往苏雁梨那边挪了挪。
林月桢的思维快速发散了一圈。
楚晚刚才干了什么呢?楚晚冲上来给了薛易两下,接住了倒下的她,接着扶她起来查看她的伤口,随后在裴瑾睿碾压薛易的时候跃跃欲试,最后还是紧紧地抱住她,没有从她的身边离开。
一个闪亮登场的围观群众,林月桢鼻头酸酸地想。
经历了慌张、恐惧和惊吓的大脑在确认了自己安全之后格外活跃,混乱的场景也重新浮现出来,她想起了楚晚紧紧抱住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发着颤,却尽力地支撑着她,甚至想要把她抱起来。
她不排斥这双手,于是以全身放松的姿态将自己交付——可能也交付了一些智商,以至于警卫到来前姐妹俩都忘了拄拐的存在。
上次得到充满安全感的怀抱,还是母亲离开之前给的。从父母离异后,林月桢相当排斥不经自己同意的肢体接触,甚至连同伴间的手挽手都不行。她固执地认为这样的动作是留给更亲密的人的,只能留给她的父母。
“没事的。”楚晚站在她身边,低声说着。
“是怎么回事?”
警卫清清嗓子,又环视一周,见两派人马还在对瞪,决定从打人的问起,于是点向裴瑾睿:“同学,你为什么打人?”
裴瑾睿站姿光明磊落,答得十分标准:“他们在欺负我们的朋友,我们劝阻没用,情急之间就有了一些肢体上的碰撞。”
楚晚一行人低下了头。
林月桢低头望着楚晚的手,苏雁梨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神经,王橙橙的头就没抬起过,来福垂眼,叹服裴瑾睿睁半只眼说一半瞎话的功力。
楚晚低头一阵思索,决定把自己给薛易的两巴掌定义为劝阻过程。
夏收闭上眼,忍住反驳的冲动,说服自己忘掉裴瑾睿教训薛易的场景。
关余纾与薛易那头也被这半真不假的轻飘飘的解释深深震撼,一时间哑口无言。
“对,对。”温宁远终于游神归来,毫无感情地附和。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具体点?”警卫经验丰富,对这样的说辞表示怀疑。
裴瑾睿开始犯难,他对当时的情况是不了解的,冲上去时就看到初中部的几个女孩拉着王橙橙,另一边楚晚在扇一个初中男生的巴掌的场景。他也就听清楚了楚晚喊的什么“欺负我妹”,看到男生要动手,顺势上去帮了忙。
他侧过身,用眼神询问楚晚。
随着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楚晚开始犯难。
她对当时的境况也是不了解的,冲上去时就看到几天前见过的几个女孩摁着王橙橙,另一边初中男生搂着难以移动的林月桢,还试图凑脸过去的场景。她看清楚了林月桢眼中的惊慌惶恐,便难以抑制地冲了上去。
她看向林月桢,用一副“你好像比我更懂”的表情。
大家看向林月桢。
林月桢顿时感觉头疼,她不明白的问题也很多:薛易和关余纾什么时候勾结上的,自己什么时候被薛易盯上的,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做准备的——尤其是那个蟑螂瓶子。
林月桢将目光投向薛易,众人纷纷朝薛易看去。
薛易被众人炯炯的目光吓了一跳,慌乱地左顾右盼后用浮夸的表情对准了关余纾。
大家又看向关余纾。
成为视线的焦点,关余纾停止了白眼翻飞,扬手指向王橙橙,一跺脚,大白眼里竟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
“我家庭被她妈害得要分了!我找她说理,她都不听!”她随即又指向林月桢,“她也想害我家!她还找那么多人来打我……”
厉害呀,楚晚啧啧称奇。
苏雁梨皱起眉头,侧头悄悄对王橙橙建议:“你得反驳一下呀。”
王橙橙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嘤嘤嗡嗡地退到苏雁梨身后。
林月桢冷眼旁观,又看见旁边的人一脸不信,于是也不准备反驳。
天花乱坠地说了好一阵,关余纾终于挤不出泪了,她用一种自认为我见犹怜的神色看着警卫,好像警卫马上能唤来正义天锤,给楚晚他们锤上几锤似的。
大家看向警卫。
警卫沉默了。
“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名字呢?”警卫的神情十分糟心,带着一种被迫陪妻女看晚八点档连续剧的辛酸与无奈,“等会儿你们老师就联系家长……在这个学校啊,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最后,又加了一句:“你们一个个,都要重新教育。”
02
苏雁梨的肚子发出一声百转千回的哀叹。
等待林月桢时过了大半个小时,在警卫室扯皮又去了大半个小时,晚饭的时间悄然溜走,自习的时间悄然将至。苏雁梨的神情十分糟心,理解了警卫脸上的辛酸与无奈。
“饿了?叫你肚子莫忙,还要等家长来呢。”杨建新刚进门就听到这个声音,幽幽地开始说话。他的神情相当黯淡,嘴角却半笑不笑,整个面部带着“一起饿死”的决绝。
“我班主任,秋游时你见过的,记得吧?老吃我们烤肉的那个。”楚晚侧过头悄悄对林月桢说,“他大概也没吃晚饭。”
“也有可能是刚吃两口就被叫来了。”苏雁梨侧过头补充道。
众人在警卫的监督下来到了综合楼,班主任们从电话里知道了个大概,陆陆续续地赶来。
综合楼的第二层有学校社团开会常用的几个大型会议室,会议室带着几个小隔间,方便小社团和分工行动时交流。因为其舒适的装修配置,便成为老师和学生谈心的场所。
楚晚转学后没有参加什么社团,于是也没有什么机会进来过,第一次进这里,竟然是因为众老师要处理学生打架问题。
杨建新是班主任中第二个到的,第一个到场的是温宁远他们班的班主任。
温宁远的班主任是个精壮的中年男性,头发被发胶镇压着,倔强地卷起几根。他到场时没有询问,而是让学生们坐下来休息,或者喝些东西安定一下,自己就和警卫在门**流起来。
四个女孩选了张沙发坐下,男生们则搬椅子坐在女生前面;薛易瞪了他们一眼就倒了杯水倚在窗边,关余纾三人也选了一张沙发坐下了。
等到杨建新来,温宁远的班主任客气地请走了警卫。
他进门先看了一眼温宁远,声音很沉稳,语调波澜不惊:“哦,温宁远,你居然开始打人了?”
“不是我!”温宁远大怒。
他明明只是接住了两个可爱的女孩子!
“真淡定,已经习以为常了,你看杨建新就做不来这样。”苏雁梨躲着杨建新的眼睛,慢慢把半个身子挪到楚晚身后,“据说双语班奇形怪状的什么人都有,却个个服服帖帖叫他‘老黄’,不知道厉害在哪里?”
“淡泊镇定黄老师,笑里藏刀杨老班?”杵在这里都成了豺狼虎豹,楚晚一缩脖子。
“怎么回事呀?”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敲敲门,走了进来。
她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学生:“薛易。”
看到自己班主任,薛易换了一个站姿:“安老师好。”
楚晚觉得自己对薛易的厌恶瞬间又上了一个台阶,她还记得当时薛易骚扰林月桢的做派,现在他把那双怎么看怎么可恶的眼睛一垂,披了张普通学生的皮,瞬间人模人样起来。
她暗地里狠狠唾弃一番。
“怎么回事呢?”姓安的女老师选了靠窗的一张沙发坐下,招招手让薛易过去。
“哎,先不急,时间还是很充裕的。”薛易刚走两步,黄老师就对女老师摆摆手,表示自己另有安排。
薛易不准备等着被动安排,他决定主动出击。
“安老师,她看不起我,同学之间好好的,她让她姐叫人打我。”薛易指向林月桢,又指向楚晚一群人,指尖对着裴瑾睿,“他,就他打我最狠。”
“我们没有——”
“一方立论,一方反对,打辩论赛呢?”杨建新阻止了争吵,“看监控就基本知道了,等会儿一个一个问,谁都跑不了。”
裴瑾睿在校内学生里颇有知名度,在老师们眼里也不赖,良好的家境、优秀的学习成绩与明确的未来目标,还有相当扎实的美术特长,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好学生。
这样的学生暴起打人,估摸着有段一波三折的故事。杨建新与老黄跃跃欲试地一个对视。
林月桢的班主任还没到,楚晚看见那头的三个女生神情夸张地说着什么。
裴瑾睿和夏收的班主任也还没来,裴瑾睿十分镇定,毫不着急。
夏收却很着急。
“你是她姐——”夏收震撼地转过身来,感觉这个场合不好多问,只好定了定神坚定道,“姐!你今后就是我姐了!我必须要叫你姐!你不答应你也是我姐,姐!”
楚晚:“……”你装什么嫩。
多出来的弟弟让楚晚头大,她没想到那个初中男生记住了自己情急之下吼出来的话,想必是巴掌让人印象深刻。
“你居然也不告诉我!”苏雁梨掐了楚晚一把。
“好了,休息好了就可以慢慢说,”老黄打开了一个小隔间的门,杨建新和安老师也选了一个隔间,“我们一个个单独沟通——当然我们就问自己班的同学,没问到的就在这里休息,你们不用太紧张。”
03
苏雁梨是被杨建新第一个点名进去的,她出来时神情十分夸张,对着将要“接受审问”的楚晚一字一句地传达经验:“杨建新,哇!脸可黑了。记住,答话时,要。”
楚晚战战兢兢地走进小隔间。
杨建新敲敲桌子:“坐。”
楚晚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说说看。”
楚晚回想着苏雁梨“着答”的建议,发现自己完全不得要领,决定将来龙去脉都说一遍。
“林月桢是我妹,就是那个长头发、皮肤很白的初中生,她是我妹妹。她秋游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划伤了小腿,很严重,所以我每天接送她上下学。”
杨建新点点头,他记得。
“我第一天接我妹的时候,我妹被几个女生围着,王橙橙就是和我们坐在一起的另一个初中女生,她则蹲在我妹的后面,另外那几个女生就是围着她们的人。”
杨建新插话:“当时你就知道了,像这样的霸凌的事情?”
“没有,我当时没有意识到,我以为她们在讨论问题。”
杨建新摆摆手。
“之后我再送她时发现她脖子有红痕,她的保温杯、笔袋什么的陆陆续续不见,还有一次伤口都裂开了,她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听起来不对劲。”
“所以你就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
“没有……”楚晚有点落寞,“我感觉到不对劲,但当时也就没有深究,想找时间问问她朋友。”
“你刚才说你们是姐妹,你们姐妹之间感情是不是不太和睦?”杨建新思忖着,如果是这样,楚晚潜藏着的问题可能更多,“你们家庭是不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这两个女孩,姓氏不一样啊。
“重组家庭,转学前重组的。”楚晚言简意赅地回答。
杨建新点点头。
“今天我就找她朋友一起去看她了,中途遇到了其他人便也来看望她。我们在等她的时候听见尖叫,我就冲上去了,就看到,看到——”
“好了,我知道了。”隔间配置有热饮机,杨建新起身为楚晚倒了一杯热水,抽出几张纸巾放在旁边。
“一个特恶心的男生在扯她,她看起来很害怕,我就冲上去打了那男生一巴掌。他打回来,我又打回去,其他的同学就到了。”
那一瞬间的心情混杂着震惊与暴怒,但用自己的话说起来轻飘飘的,楚晚有些难过,这样说来,倒像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杨建新没有做出评判,他重新提起一个问题:“你在现在的家庭里,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困难的地方呢?”
楚晚沉默了,班主任正在触及一个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原生家庭的没落环境和林月桢富裕生活体验所碰撞出的矛盾,让她感觉到自己十分割裂。她确实开始了可以不必精细地规划金钱的生活,但即使如此也和有的人气质格调格格不入。
楚晚始终记得林月桢所说的“不是同一个世界”,她对此也有着清晰的认知。
换句话来说,不就是**裸的自卑吗?
就像一棵树被死藤紧紧缠绕着,长不开,即使长开了,也被刻上深深的勒痕,昭告着它曾经多么惨烈。
“这个问题可以之后再谈吗,老师……”
杨建新看了看楚晚,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楚晚趁着这个机会,迅速用纸把有些湿润的眼眶擦干了。
杨建新坐了回来:“可以,那么我就要问最严肃的问题了。”
楚晚:“……”
杨建新:“为什么不向老师寻求帮助呢?”
楚晚无言以对,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就像对母亲说会让她担忧,对林叔叔说会给他增添麻烦一样,她理所当然地排除掉求助老师这个选项,用“我妹妹好像有问题”这样的问题问老师的话,太傻了点。
“你这是看不起我呀,”杨建新的表情逐渐痛心疾首,“一个班主任,学生的思想工作我也是会做的,对不对,你看全班那么快乐,我可能做了很多工作,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稍微信任一下老师,你感觉这里的学生都挺厉害是不是,你能不能觉得我也很厉害?其实更重要的是信任父母,父母对儿女是很关心的,你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你自己清楚,这一点适不适用你是了解的。不要觉得这事让人担心,就不敢、不好意思和父母说,你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要有寻求帮助的意识。
“不然解决不了,搞个大新闻,最后还是要靠父母和老师来处理,对不对?
“总结一下吧,楚晚同学,作为一个学生,打人和被打都是不可取的,这是学校的规矩,是校规,记住了吗?要考的。”
突如其来的训话让楚晚一阵恍惚,在她印象里班主任有讲课讲得天花乱坠的样子,有突然毒舌挤对人的样子,还有欢天喜地吃东西的样子,但是这样语重心长的模样,确实不在她印象之中。
楚晚觉得自己还是上学上少了。
见她不说话,杨建新端详了一下楚晚:“我是不是太严肃了,不太符合快乐班风?”
“是。”楚晚绝望地回答。
“行了,我说得也够多的了。”杨建新站起来,决定把自己和楚晚扫地出门。
杨建新走在前面,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楚晚说:“打架的时候出布,这是更不可取的;打架的时候不要出布,这样声音很响,但其实没什么用,自己也容易疼——打架的时候,要出石头。这个不考,你不要记。”
04
楚晚和杨建新走出来时,裴瑾睿的班主任已经在了。楚晚认得这位隔壁班的老师,他在和另一个皱着眉头的男老师说着话,楚晚猜那是林月桢的班主任。
其他人都已经和自己的班主任谈完了,一群人坐回到沙发上休息。杨建新去和几个老师们交流起来。
夜幕渐渐铺下来,楚晚听到了上晚自习的广播声,第一次缺席晚自习的体验并不是那么舒适。
她看了一眼门外,发现有人影徘徊,门内,那位姓安的女老师看上去很纠结,似乎是因为薛易的说法与其他老师了解到的说法极不吻合。
“就你话多,”苏雁梨碰了碰楚晚,“你和杨建新说了什么啊?怎么这么久?”
“你先说,杨建新问你什么了?”
“就问我发生了什么啊,班主任们都这样问的,像电影里警察分别审讯嫌犯一样,怕是防串供吧。我实话实说我们去找人,结果发展成打人,我一打三。他骂我是‘辣鸡’,把我赶出来了。”
“他……说得有点道理。”
苏雁梨确实以一退三,楚晚先是差点笑出声来,随即意识到林月桢的情况,除了对温宁远解释了之外,其他人其实都不知道事情原委。
他们只是看到楚晚冲了上去,看到楚晚大打出手,于是就追了上去,义无反顾地给她撑起一片气势恢宏的场子,让楚晚得以在一旁安全地抱着林月桢,看其他人如何为她出头。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了许多令人安心的伙伴。
随之而来的是浓厚的愧疚感,自己对林月桢的异常察觉得太少,又让大家落得打架斗殴这样的罪名,为众人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楚晚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做他们的朋友,情绪猛然堆积起来,乱糟糟的思绪波涛汹涌。
“他也骂你了?你别理他,他间歇性的毒舌症就一直没好过。”苏雁梨拍拍她。
“不,就你挨骂了。”楚晚回答得很倔强。
楚晚看向苏雁梨,发现她和往常没有差别,连指责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前面的夏收点着手机,裴瑾睿用随身携带的画本见缝插针地练起了画画,温宁远和来福一起津津有味地看杂志。
在一个本该尴尬的境地中,他们居然没有任何要指责她的意思。
楚晚还注意到坐在苏雁梨旁边的王橙橙,似乎从见面开始她就没有说话,存在感十分稀薄,于是问了一句“没事吧”,王橙橙摇摇头。
引发这件事的部分原因就是自己没有妥善处理好,他们怎么这么温和地毫不在意呢。
楚晚一面觉得自己想得太杂,一面小心翼翼地向苏雁梨求证:“这事……你怪我吗?”
苏雁梨看了楚晚一眼。
“当然怪,我没得饭吃,我好饿。”苏雁梨愤怒地说。
楚晚笑起来,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
“感受一下。”林月桢朝楚晚递出手机。
楚晚一愣,接过来看了一眼,阴霾的情绪瞬间回来了。
乱七八糟的图片,林月桢的偷拍照片,令人作呕的聊天记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薛易干的。楚晚惊呆了:“这几天你就看这些东西?”
“我完全不想啊。”林月桢无奈地说,把自己、王橙橙和关余纾、薛易的事向楚晚解释了一遍。
楚晚终于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弄明白了,弄明白之后更加毛骨悚然。
“那这薛易,什么时候和关余纾联系上的?”
“这我真的不知道。”林月桢无力地回答,侧头看了一眼王橙橙。
她没有问王橙橙当时为什么要用自己当挡箭牌,她也不想问;除了老师,她目前也没有告诉其他人王橙橙当时说了什么。
她还是问心无愧。
“徐老师,徐老师在吗?”
或许是觉得老师们交流的时间有点长,门外徘徊的人影闪进门口,清了清嗓子问道。
“爸!”关余纾喊了一声。
关余纾的父亲穿着黑西裤,扎着白衬衫,一副商业人士的样子,看到关余纾,马上走了上去。关余纾看到父亲就开始诉苦,脸色幽怨得像一截苦瓜。
关余纾的班主任还皱着眉头,他同时听了关余纾、王橙橙与林月桢的说法,又和其他老师一沟通,整个人烦恼得不行。他把关余纾的父亲请到一边,开始和对方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从林月桢口中得知的这位出轨的男人,没有电视剧中了解的出轨人士的跋扈与散漫感,从楚晚的视角来看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甚至还彬彬有礼的中年男性。
原来“那边的世界”还有这样的人吗?
楚晚的脑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发现自己的母亲出现在门口。
张茹很快看到了她和林月桢,急忙走过来:“晚晚?小月?发生什么事了?”
和老师解释过一遍,楚晚复述事件的能力直线上升,林月桢在一旁补充,张茹的脸色渐渐失去血色。
“……大概就是这样吧。”楚晚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母亲的苍白神色令她难堪,又一次的陈述,让她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做法是那么冲动。
“可以给我看看记录吗,小月?”张茹转过头征求林月桢的意见。
林月桢显得有些无措。
张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楚晚则紧紧盯着她。
张茹的神色从困惑到震惊再到愤怒层层转变,楚晚和林月桢看了个一清二楚,旁边的苏雁梨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也听了个大概,叹了口气。
看完手机,张茹抬起头:“小月,对不起啊,阿姨没有发现……”
“妈,别说了。”楚晚听得鼻子一酸。
“晚晚,你没有错的,你做得很好了。”张茹摸了摸她的脑袋。
楚晚一激灵,眼泪差点掉下来。
05
整个会议室开始变得拥挤起来。
关余纾的两个跟班的父母都来了,一进门就对关余纾的父亲打招呼,薛易那边则只来了父亲一人,家长陆陆续续到齐,最让楚晚印象深刻的是苏雁梨的父亲和王橙橙的母亲。
苏雁梨的父亲有着坚毅的脸部线条和炯炯有神的眼睛,进门带着江湖人士的气场,看向楚晚一群人时让楚晚恨不得跪下来叫大侠。
苏雁梨冲“大侠”招招手,随即对“大侠”介绍道:“爹,这是我可爱的同桌,这些是我秋游时一起玩的朋友。”
楚晚犹豫着要不要行一个抱拳礼。
苏雁梨的父亲对楚晚点点头后就被老师叫走了,楚晚庆幸自己不用再思考抱拳礼是左手在上还是右手在上的问题。
“这是我爹,之前和你说的,开武馆强调炼体还要锻炼心。”苏雁梨同情地看着楚晚,“初次见面时就很容易吓到人。”
王橙橙的母亲则很暴躁,一进来就指责王橙橙,从误班到家庭累赘都说了个遍,直到老师把她请开,王橙橙一句也没有反驳。在和老师沟通的时候,王橙橙母亲的情绪也很激烈,楚晚觉得不妥,却也不好说什么。
老师们和家长们沟通完毕后,公布了初步处理结果。
道歉是少不了的,裴瑾睿大大方方向薛易道了歉,薛易得意扬扬,转过头却被老师要求向林月桢赔礼道歉,一脸张扬的表情顿时变成了一脸吃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薛易的父亲为儿子打圆场,“想和漂亮同学做朋友,男孩在学生时代都有这样的想法,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家相互理解,冷静下来,事情就过去了。”
楚晚瞪大了双眼。
他怎么敢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转过头看林月桢,怀疑是林月桢没有把证据呈献给自己的老师看,或者是那位老师没有和他说清楚,薛易到底做了什么。
她看到林月桢皱起眉头,两人对视,眼里都是深深的厌恶。
到底——需要再说一遍吗?
就在楚晚犹豫的时候,张茹突然低声对林月桢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从她手中接过手机,上前一步:“薛先生,请问你看过这个了吗?”
一张张不堪的聊天记录和图片,以及偷拍的林月桢照片呈现在男人面前。
“嗯,知道了。”薛易的父亲点头示意。
张茹努力保持着心平气和:“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男人背过手:“我家的孩子确实有一点着急,所以希望您能宽宏大量一些。犯了错,总是要慢慢改的。”
“有一点着急?”张茹面色不善地复述了一遍。
楚晚没忍住,怒火噌地燃烧起来:“趁我妹行动不方便把她的水瓶和笔袋偷走,用垃圾短信和电话轰炸我妹手机,今天如果我来晚了,他是不是还想猥亵我妹?你说他只是有一点着急?这是骚扰!”
“你有证据吗?”薛易像抓住了什么,大声争辩,“我的手机随便你检查,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污蔑我?”
楚晚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
林月桢的截图与聊天记录里没有关于薛易的个人信息,薛易也会删除手机里的记录,他们只是通过薛易的言行推断出骚扰者的身份,一经诡辩,就变成了没有根据的推断。
林月桢明明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楚晚却连证明她被骚扰的证据都没有。
火气从胸腔里烧起来,在喉咙处呼呼地响着,楚晚下一秒就要开始咆哮——
“有没有证据,监控说了算!”张茹伸出手安抚性地摁住了女儿,声音因为愤怒变得尖厉起来,“如果是我们污蔑,我们道歉;如果监控拍到他做了什么腌臜事,他就必须给我们家小月道歉。”
楚晚和林月桢同时看向张茹。
“不但要道歉,还要写保证书,贴在学校公告栏处。”张茹紧紧地盯着薛易的父亲,语气坚定,“而你,要在上面签字,保证监督他。”
薛易的父亲与楚晚的母亲针锋相对,老师们从中调解还未结束,另一头又开始了争执。
“我为什么要给贱人道歉?”关余纾指着王橙橙一方,指尖对着的却不是王橙橙,而是王橙橙的母亲。
关余纾的父亲不像薛易的父亲帮着孩子说话,却也并不是向着王橙橙母女的态度,他劝着自己的女儿低头道歉,急着想要揭过那一页。
关余纾尖叫起来:“你就是被她勾引了才想和我妈离婚!”
老师们被打了个始料未及,他们并不想在众多学生的面前公开讨论王橙橙与关余纾的家事,准备日后和父母们慢慢沟通,关余纾却主动揭开了这个问题。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哦……”苏雁梨站在旁边,她作为“试图对关余纾使用武力”的人,本来也是要对关余纾表个态的,然而关余纾一闹,她就顿时成了一名吃瓜群众。
一只大手伸过来把她往后一拉,苏雁梨看见自己的老爹走上前去,准备说些什么。
尖厉的女声在空中炸开。
“我勾引他?我勾引他?”王橙橙的母亲瞪着关余纾,“上班过来摸着我的手,下班让我留下来加班,出差让我陪同,不然就算缺勤,怎么就是我勾引他了?”
她面色涨红,越说越激动,挥舞着双臂走向关余纾,反应过来的老师立刻拦在关余纾面前。
“你妈就是没本事,管不住你爸,被他骚扰过的女员工比你的头发丝儿还多,怎么现在反过来诬陷我?”
关余纾愣住了。她看了一眼她的父亲,退后了两步,难以消化这个信息。
“要不是因为他是领导,要不是因为他……”王橙橙母亲的情绪非常激动,她一甩手,突然转身用力拽住王橙橙的头发,“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辞职了!”
苏雁梨沉浸在这个反转的争吵里不能自拔,作为一个局外人,她的乐趣明显大于震惊,以至于王橙橙的母亲对王橙橙动手时,也来不及上前阻止。
“不要动手!”
苏雁梨看见自己老爹闪到了她们身前,王橙橙的母亲被他攥住手腕,一瞬间动弹不得。苏爸爸掰开她拽着女孩头发的手指,将女孩拎到了自己身后的安全地带。
几人争执时,几个男生已经默默退到了角落,他们乖巧地坐在沙发上,跟随着室内的声波一阵一阵地缩着脖子。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惹不起啊。
被老黄请走的警卫回来了,他提着电脑,把会议室里的投影仪打开。
林月桢的班主任与老黄打开电脑,飞速地播放着拷贝过来的监控视频。
楚晚记得教学楼的监控室是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平时锁着门,没有人理会。她总是怀疑监控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才会启用,没想到它一直在工作着,沉默并清晰地记录每一天的画面。
监控清晰地记录下关余纾一伙推搡王橙橙的画面,清晰地记录下林月桢好好地出教室却流着血回来的画面,清晰地记录下薛易趁林月桢不在时进教室拿走她东西的画面,林月桢护着王橙橙的画面,薛易再次拿林月桢东西后被关余纾叫住攀谈的画面,关余纾在自习课上撕书的画面……
林月桢的班主任敏锐地调整着播放倍速,把教室里发生的霸凌展示在显示屏里。他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看上去气恼又自责。
“走廊的监控我们也拷贝来了,鉴于你们当时都在场,所以我就不浪费时间了。”老黄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觉得问题不大的家长可以自行上来观看。”
苏雁梨缩了缩脖子,看来,以后在自习课上偷吃零食需要谨慎了。
06
在杨建新“大家都饿了”的结束语后,小型家长会终于结束了。
楚晚和温宁远等人告别,她对温宁远的家人十分好奇,只见来的人十分年轻——
“温宁远的爸爸那么年轻啊?”楚晚碰碰林月桢。
林月桢回头看了一眼:“那应该是温宁远家的助理,管理家政的。”
“传说中的管家啊……”楚晚回头又看了几眼,胡思乱想着温宁远被用人环绕的样子,觉得场面有趣极了。
林月桢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张茹坚持带她去医院检查伤口。
急诊室的几个护士今天不怎么忙,给林月桢检查了之后,上好药重新包扎。
“哎哟,哎哟。”楚晚龇牙咧嘴地喊疼。
“这个小妹妹不叫疼,你倒是觉得疼。”护士觉得好笑。
“真的很疼,你看这皮啊线啊的。”楚晚愁眉苦脸。
林月桢不是不觉得疼,只是她平时脸上就没有什么表情,加上这几天的换药习惯了,所以看上去十分淡定。
楚晚的龇牙咧嘴给人强烈的暗示,还一直攥着林月桢的胳膊,看一眼手上就不自觉地使力,她觉得自己过不了多久也要龇牙咧嘴起来。
她看不下去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么怕疼,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姐姐。”
楚晚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楚晚突然笑了起来,她开心极了,摇了摇林月桢的胳膊:“终于肯承认我这个姐姐了?”
林月桢:“……”
说漏了嘴。林月桢难堪起来。
楚晚摸摸她的脑袋,就像刚才母亲摸自己的脑袋一样:“好啦,开玩笑的,我本来就是你姐姐嘛,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以后再遇到麻烦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扛,偶尔你也要信任一下家里人。”
林月桢白皙的脸难得地红了,她也难得地没有毒舌回呛。
张茹刚接完丈夫的电话,走到诊室门口时,把两个女孩姐姐妹妹的对话听了个遍。护士绑上绷带,抬起头看到张茹,张嘴想要招呼。
“嘘——”张茹微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退到门外。
楚晚在学校的家庭联系电话写的是自己母亲的号码,林月桢写的是自己父亲的。夫妻俩双双接到电话通知,老林忙,张茹便先到学校,老林则加紧完成手头的事情。
忙完时,学校的事情基本已经处理完了,收到妻子的讯息,他直接开车去接母女三人。
林月桢的伤口清洗消毒,重新包扎好之后,和楚晚一起坐在医院大厅里等父亲到来。
张茹去结账了,楚晚掏出手机,发现自己被一个“紧急通讯小分队”的群“艾特”了很多次。
楚晚翻了翻聊天记录。
夏收: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共患难的兄弟了,在这个大喜大悲的日子里,我决定更改群名为“紧急通讯小分队”,以便以后遇到问题时求助。
斗图若干。
温宁远和来福发的一串串哈哈哈夹杂其中。
夏收:哎哟!怎么王橙橙退群了?
来福:我看看……是哎,她咋了?
又是一串讨论。
苏雁梨:问一问林月桢比较好,她和王橙橙最熟悉。
夏收刷了一连串的@林月桢。
夏收:不在啊,怎么办?
温宁远:问一问楚小晚啦,她们肯定在一起的。
又是一连串的@楚晚。
楚晚一边笑一边看完记录,打字回复。
楚晚:来啦来啦,刚才在陪我妹换药!
夏收:姐,你来啦!快帮我问问小月,王橙橙怎么退群了?
这声姐叫得可真自然啊……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楚晚看了身边的林月桢一眼,林月桢也在看着群里的聊天。看完夏收的问题,她抬起头对楚晚说:“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暂时别说出去。”
楚晚摆出了一副准备听天大的秘密的表情,结果听到林月桢把王橙橙当时的表现说了一遍,包括让关余纾她们把蟑螂弄到林月桢身上的话语。
楚晚震惊:“你刚才怎么没说呢?”
“我不知道她当时是害怕还是故意的?”林月桢耸耸肩,“我也不打算问,这件事情结束了,我不想纠缠——就当我做了一回东郭先生吧。”
姐妹俩讨论过后,林月桢拿起手机回复:“她感觉给我们添麻烦了,以后想联系的话可以单独联系。”
“好的,我们知道了。”夏收秒回,并趁机向林月桢发起添加好友申请。
坐在林叔叔的车上,楚晚感觉林叔叔不是往家里开,她饥肠辘辘地问:“我们去哪里啊?”
“今天你们太辛苦了,我们去吃点好吃的。”林叔叔回答。
这个吃点好吃的地方超出了楚晚的想象,楚晚感觉自己在拍电影一般,在一众服务生恭恭敬敬地迎接中走进大门。落座后的她看着菜单上的价格开始头脑放空,最后还是母亲知道她的口味,帮她完成了点单。
有的菜是厨师在一旁现做的,楚晚啧啧称奇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和看自己母亲做菜没有什么区别,就放下不自在吃了起来。
她还看了看林叔叔和林月桢,发现他们都很自然的样子,再看看母亲。母亲饶有兴趣地看厨师做菜,一副学会了我也要在家里做的样子。
楚晚在心里损自己。
她还是见得太少了,真是个土包子。
一家人边吃边聊,楚晚给家长们说着学校里遇到的趣事,林月桢时不时也插上一句。
一家四口……
家庭开始真正拼合起来。
“小月,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爸爸的。”回家的途中,林叔叔开着车,语气有点落寞,“跟张阿姨说,也是可以的。”
“我们会全力帮助你们的。”副驾驶上的张茹补充道,“晚晚,有什么心事,你也可以和妈妈谈。”
“我们会注意的。”林月桢跟着道歉。
“好啦好啦,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张茹反过来安慰她们,“今天吃饱了早点睡。”
07
楚晚睡得很好,她睡过头了。
她摁掉闹钟,在母亲叫她的时候坐起来含糊应声,随后又躺了回去,朦胧中听见轻轻的敲门声,有人进来了:“楚晚,你没时间吃早餐了。”
楚晚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发出悲痛的哀鸣。
飞快地收拾自己之后,她咬着母亲热好的包子冲向门口,林月桢已经在门口等着她:“我叫好出租车了。”
楚晚一边急速吞咽着包子,一边扶着林月桢,风风火火又慢慢腾腾地出了门。
走到出租车前,楚晚终于吃完早餐可以说话了,她帮林月桢打开车门:“昨天太累人了。”
林月桢点点头,等楚晚上了车,她问:“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因为……我们感情不和睦?关系不值得信任?”楚晚顿了一下,没想到林月桢会问,她觉得有点尴尬。
“因为我看见你叼着早餐睡过头的样子,感觉你不靠谱。”
“……”
楚晚无力反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月桢身上的疏离感少了很多。
楚晚恶向胆边生,朝林月桢扑过去。她抱住林月桢的手臂,往林月桢肩膀上靠过去,整个人弱柳扶风,台词毫无功力:“我不行了,我要再睡一会儿,啊!好累。”
楚晚看见林月桢的手伸向了斜放着的拄拐,握住拄拐后却不动。楚晚也不敢动,继续弱柳扶风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凑近——
林月桢摸摸楚晚的头:“睡吧,我的智障宝宝。”
楚晚:“……”
明明是自己占便宜的事,怎么就突然被占便宜了呢?
短暂地补眠之后,楚晚精神起来。
这一次,她把林月桢送到了教室门口。
学生之间的八卦传得很快,昨天打架的事情今天班里很快就传遍了。看到林月桢,班里的同学**起来,悄声议论着些什么。
楚晚看到关余纾已经坐在了教室里,也随着其他人往这边望。
她伸出手,指向了关余纾。
教室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大家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关余纾的心也随着楚晚这一指提到了嗓子眼。
楚晚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喜剧般地紧张起来。
呃——现在该怎么办?
她刚才用手指着关余纾,是联想到了昨天的事情,一时间情难自禁,想震慑一下关余纾。
但是她定格得有点久,一瞬间还想不出缓解尴尬的姿势。
她应该说两句吗?这时候突然想不起什么狠话,说错话会不会很丢人?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楚晚进退两难,好在林月桢把她的手压了下来。林月桢对她说了一句“没事的”,就在噤声的众人中走向了座位。
楚晚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关余纾这才如释重负,瘫坐在座位上。
自那一天开始,林月桢的班级里流传出了“不要惹林月桢,她有一个很凶的姐姐”的说法。
苏雁梨比楚晚还晚到教室,据她说她老爹回家后就和她开始过招,美其名曰精力旺盛就需要消耗体力。
课间时,楚晚去找温宁远,温宁远和来福正在走廊上晒太阳,看到楚晚大老远就开始招手。
“林月桢又出事了?”温宁远的思路很诡谲。
一个照面,楚晚准备好的感谢话语瞬间被击碎了。
“你能说一点吉利话吗?”来福大怒。
楚晚是来对温宁远说谢谢的,她的思路很清晰,她只找了温宁远,温宁远把其他人拉过来了。如果没有其他人,在遇到林月桢受霸凌的时候,他俩很可能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即使两个人能阻止他们,但也不能控制他们去找更多的同伙,这样的话霸凌很可能升级,甚至当场把楚晚等人一锅端了——
人多真的力量大。
所以多亏了温宁远当时的决定,让事情没有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所以她要来找温宁远,对他说谢谢。
所以她想请温宁远吃一顿饭。
这个决定和决定的论证过程,是楚晚花了一个晚上想通的,也是她睡过头的罪魁祸首。
楚晚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遍,越解释越不自信,道理是正确的,逻辑是通顺的,但是有哪里不对。
有哪里不对呢?
楚晚看着温宁远认真听自己讲话的模样。
她悲哀地想,原来自己只是想多看看他而已。
温宁远听完楚晚请吃饭的来意,十分雀跃:“好啊!”
“来福学长,我也谢谢你啦,怎么样也得请你吃一顿。”楚晚收拾好心情,转脸笑着对来福说。
在来福跟前只请温宁远一个人吃饭,意图太过明显,所以楚晚对来福也发出了邀请。不仅如此,她欲盖弥彰,还在“紧急通讯小分队”微信群里发讯息,对所有人发出请客吃饭的感谢邀请。
楚晚对温宁远的说法是“想吃什么都行”,温宁远和来福三言两语讨论下来,告诉楚晚希望她请吃今天的午餐。
“决定了,今天的午餐就交给你了!”温宁远快乐极了。
苏雁梨向来是和楚晚一起吃午饭的,楚晚去接了林月桢,和温宁远与来福碰头后,在微信群里清点人数:“我、林月桢、苏雁梨、温宁远、来福都在了,还有谁要来吗?”
夏收回复:“等等我,我顺便把老裴带过来,他应该在画室,没看手机吧。”
秋游回来之后,楚晚和裴瑾睿的关系变得缓和起来,原先的芥蒂一扫而光,她还主动添加了裴瑾睿为微信好友。
一起吃饭的队伍变得浩**起来,甚至与昨日相比还多一个林月桢。林月桢在队伍中待遇非凡,因为走得慢,被其余六人围绕着,甚至被簇拥出了贵人行街的气势。
七人落座在食堂二层靠窗的两张餐桌,四个男生一桌,三个女生一桌,最后一个位置林月桢放拄拐用。后来男生们和工作人员说了一声,把餐桌合并了起来,聚餐架势有模有样。
楚晚的请客说到做到,不一会儿,餐桌上的食物就丰盛了起来。
“我确实说了想吃什么都行,但是你拿来的是什么东西?”
卖相出众的菜品中混入了“叛徒”,叛徒是一份热腾腾的烤串,上面串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仔细看,竟然是一颗一颗的眼珠子。
当你在凝视着烤串的时候,烤串也在凝视着你。
楚晚不寒而栗。
裴瑾睿抽一根干净的筷子戳了戳,眼球十分有弹性:“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卖这个了?”
“四楼的广西特色小吃窗口,经常换菜谱玩新花样的那个,”温宁远也很好奇,“据说是什么烧烤猪眼球。”
“那个窗口还没倒闭吗?”苏雁梨表情渐渐狰狞,“我对螺蛳粉的酸笋臭味已经忍无可忍了。”
“来,你吃,我们看你吃。”男生们起哄。
温宁远小心地抿了抿烤串上的酱汁。
“这是一个正常的烤串。”他评价着,一口吞掉眼球。
楚晚觉得这个画面真是惨不忍睹,温宁远咀嚼了好一阵,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哇,大号版的爆浆珍珠。”
“噫——”林月桢发出嫌弃的声音。
午餐进入尾声,林月桢取出手机卡,换上另一张,和众人交换了手机号。
“你什么时候办的卡?”楚晚很吃惊。
“原来就有的,只是手机不支持双卡,所以这张卡就没用。”
“那个薛易还没收敛?”裴瑾睿皱眉。
林月桢摇摇头:“就算收敛了,乱七八糟的短信还是时不时地出现。他很可能在各个网站开小号,用一个扔一个,账号密码都记不住,想删都没法删。”
换一个新的手机号码,是斩断根源的最优选择。
来福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温宁远:“我和你们说,温宁远和手机卡有一个故事……”
“住嘴啊!”温宁远想堵住来福的嘴。
即使被命运掐住咽喉,来福也要奋起反抗。
“温宁远买了新手机,我看见他在换卡,结果换到一半不动了,自己坐着叹气。”来福眉飞色舞,“难得啊!温公子的忧愁!”
“作为他亲爱的爸爸,我自然要上前慰问,可他居然问我‘这样的手机卡是不是粘起来还能用’?我这才看见他把手机卡掰成了两截!哈哈哈!”
“那也不是让你从中间掰!你没见过手机卡吗!”来福一拍桌子,林月桢的拄拐抖了抖。
“对啊!”温宁远理直气壮。
温宁远真可爱啊!楚晚忍俊不禁。
温宁远真愚蠢啊!苏雁梨目瞪口呆。
“Good job!”林月桢语气真诚。
是沿着已经切割好的缝隙掰开的,楚晚心知肚明,温宁远应该是家里的人会帮他处理这些事情,才在第一次自己换手机卡的时候吃了瘪。
她看着被揭糗事的温宁远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鲜活缤纷得像一只无忧无虑的极乐鸟,让楚晚忍不住去捡拾他的羽毛。
薛易的保证书贴在公告栏上,学校大张旗鼓地宣传起校园霸凌的危害,校园心理老师在各个班级里展开宣讲。
“有的同学……有一定的地位……伤害他人满足自己……”
道理楚晚已经听了个遍,甚至亲身体验了一番,于是心不在焉,和苏雁梨在本子上画线为盘,拿着铅笔一涂一抹下起了棋。
有人生于富裕家庭之中,从小就获得家人的爱护关心,春风化雨后,却不一定能成为温和的人。他们的同理心在优渥的环境里不得成长,眼中的世界确实围绕自己旋转,待人便变得咄咄逼人且十分锐利,甚至于难以面对自己的负面情绪,绕着圈子迁怒于人。
“这才是一种贫瘠……”
楚晚和苏雁梨战得有来有回。
苏雁梨发现自己的一步棋不妥。
“不可以悔棋的——”楚晚压低嗓子,拦住苏雁梨罪恶的橡皮擦。
“悔一下嘛,我和你说个温宁远的八卦。”
楚晚主动拿起橡皮擦擦拭起来。
“那天快走时,我听见温宁远和他家助理说话,什么薛易什么他爸的……”苏雁梨的表情渐渐神秘,然后不说话了,看着楚晚。
楚晚一愣:“八卦完了?”
“当然完了,你还想让我跟上去听?”悔了一棋,苏雁梨以笔重新落子,嘴上不闲,“公子爷就一句话,但助理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搞不好哪天就出现什么‘震惊!某企业大佬薛某某被查处’之类的新闻。”
“那就再好不过了,虽然我完全不想听,人渣的事情。”楚晚恶狠狠地截住苏雁梨的棋势。
苏雁梨愁眉苦脸起来。
08
林月桢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相关人员都受到了处分,大家又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智才中学向来秉承培养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理念,除了大大小小的社团协会,每个学期都塞满了各种活动和比赛。尽管如此,智才中学仍然是一个学霸大神云集的地方,竞争十分激烈。
为了缓解学习压力,楚晚偶尔还会在休息时到百联商场做穿玩偶服发传单的兼职。
楚晚在长椅上坐下来,刚把头套摘下来喘口气,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温宁远,他一个人来商场买东西吗?
楚晚决定逗逗他,又将头套戴回去,蹦跶着跑到温宁远身边,绕着他转了两圈。
面对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巨大“轻松熊”,温宁远先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道。
他往左边走,轻松熊就从左边堵住他;他往右边走,轻松熊又从右边堵住他;他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结果轻松熊竟然绕着他蹦蹦跳跳了两圈。
温宁远觉得有意思,便绕着商场里的柱子跟轻松熊你追我躲,几个来回以后,他觉得累了,便停下来。轻松熊看到他停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
温宁远轻轻摸了摸轻松熊的脑袋,问:“哎,你知道几楼有蒲扇卖吗?”
轻松熊摇头。
“昨天表弟来家里玩,非要拿着玩具剑跟我对打,我又不能揍他,只能拿着我的宝贝蒲扇防御。”温宁远抱怨道,“他使出一招‘霹雳蝴蝶剑’,我立刻用‘闭门铁扇’接招,结果他一剑把我的蒲扇戳烂了……没法修,只好又来买一把。”
头套里的楚晚一边想象着温宁远跟一个小孩对打结果被反杀的场景,一边笑出眼泪来。
温宁远这时才听出她的声音:“你是……楚晚?”
轻松熊一边笑一边点头。
温宁远摘下她的头套,楚晚的脸露了出来,他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做兼职呀。”楚晚笑,“你怎么会跑来商场买蒲扇,商场里没这玩意儿卖呀。”
“那把蒲扇是我奶奶亲手做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昨天竟然被弄坏了。我把它收了起来留作纪念,想再买一把蒲扇日常使用。”温宁远解释了一番,又问,“不过……商场真的没有卖吗?”
“按照我的认知,一般是没有的。”
温宁远露出了很可惜的表情,又看了看手里的轻松熊头套,突然兴奋:“这个好像很有意思,让我试试吧。”
“经理可能会不同意……”楚晚有些为难。
没想到正在不远处的值班经理看到温宁远,立刻跑了过来:“小少爷,你怎么来了?”
小……少爷?
“我来找朋友玩。”温宁远举着头套问,“这个能借给我玩吗?”
“当然了,这整个商场都是你的,更何况这个玩偶。”值班经理连连点头,又看向楚晚,“原来你是少爷的朋友啊,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兼职都没跟我们提过。你今天提前下班,跟少爷好好玩吧,工资照结,可以吗?”
……
楚晚还能说什么,当然说好了。
温宁远换好玩偶服,拿着一把氢气球摇头晃脑地走出去分发给小朋友,还没二十分钟,他就热得把头套摘了:“哇!好热啊!我已经满头大汗了!什么轻松熊,明明一点也不轻松。”
“一般戴上头套二十多分钟就要摘下来歇一会儿,因为焐着确实很闷热。”楚晚已经有经验了。
“熊孩子不好对付啊。”温宁远疯狂用手扇风,“刚才有个小屁孩差点爬到我背上。”
楚晚忍不住笑:“我曾经被五六个小鬼围攻过,全都想让我背着。”
“这个太辛苦了,为什么要来做这个?”温宁远问。
“以前家里有过一段拮据的日子,当时我有空就会找些兼职赚零钱。能做的兼职里,穿玩偶服是最热最累的,但是能拿不少钱。”楚晚解释,“后来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下来了,偶尔有空我还是会来的。”
温宁远点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但楚晚知道,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怎么可能会真正理解呢。
回到休息室,温宁远把玩偶服换了下来,陪着楚晚去领了今天的工资。楚晚用工资请温宁远吃了烤串,又带着他去了集市,在一个老奶奶的小摊上挑了一把既漂亮又结实的手工蒲扇。
温宁远表示很满意,一口气批发了三十把蒲扇,拿回家送人。临别之前,他也送了楚晚两把,说是楚晚和林月桢一人一把。
然而……回家以后,楚晚把蒲扇来由转述给林月桢,没想到林月桢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上楼了。
反倒是林叔叔对蒲扇爱不释手,问楚晚:“小月不要的话,可以送给我吗?”
楚晚:“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这父女俩的反差为什么这么大?
她也拿着自己的那把蒲扇上了楼,回到房间,把蒲扇挂在了门后,没事的时候就拿下来扇一扇,感受一下温宁远的闲情逸致。
青春啊,不就是一把蒲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