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娃娃

桑歌和他不同,和这里所有人都不同。她只是个凡人而已。并且,还是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凡人。

松山青青,仙泉潺潺,灵气满溢。

在这山坡上的花树下边有一块石头,踩在石头上,能看得很远。

石头上站着一个女子。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下一个日出,她一个人在那儿站了许久,久到膝盖都弯不下去,久到提起脚步的时候,不小心扑进他的怀里,因而被他嫌弃似的念了两句。

可她还是很开心。

她很开心,因为他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她笑道。

男子不动声色地将人推开,握拳放在唇边轻咳:“我以为你走了。”

她歪歪头:“我既知你会来,又怎会离开?”

男子刚想说话,却被她截住。

“喏。”她拉过他的手,塞进一个石头似的东西,“这是银河深处的陨星碎块,我运气好,捡到的。”她眨眨眼,“你有用的吧?”

与人界所以为的不吉不喜相反,在仙灵界里,陨星碎块内藏玄奥,极为珍贵,哪怕只是指甲盖儿那么大的碎渣都难得见到,更别提这样完整的一块。

可他毫不留情地说:“没用。”说完便想塞给她,却又被她推回来。

“你听我说完。”她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过些时日,你我二族将有一战,我不知结果会是怎样,但不论如何,伤亡难免,仇怨已定,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而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告别礼,最后一次总该送点好的。”

他握着石块的手紧了紧。

“既然东西送到,那么我便走了,省得被人看见,平添麻烦。”

“等等。”他终于还是没忍得住,“若是再见……”

而女子停住脚步,背着他摆摆手:“再见就是敌人,最好还是别见了,我并不想在战场对上你。”她回头眨眨眼,“我可打不过你。”

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尤其是被打断之后。

他顿了顿,咽下那句未出口的话,不再言语。却可惜,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

不久,两界战事爆发,这一战双方都准备了许久,打得却很快。仙灵一界大败邪族,而她死在了那个战场上。

战事结束,他回到住处,拿出被妥帖收藏的陨星碎块,低着双眸,沉思许久。

他闭门不出,就是从那日起的。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本是仙灵一界最负盛名的仙君,不想大战结束之后,他就那样消失在了众人眼里,再听见他的消息,却是百余年后了。

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他,依稀是原先模样,似乎之前的沉寂不曾存在过一般。

除了他的身边多了个小娃娃之外,一切如常。

桑歌是被光束晃醒的,虽然那光只在她眼前闪了一瞬而已,短得很。

“再睡会儿。”

顶上传来句话,桑歌下意识便睁开眼,可她并没有看见说话的人。有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那些光。桑歌眨眨眼,睫毛随之扇动。

“嗯。”她应了一声。

那人像是无奈:“既然应了,就闭上眼睛。”

她乖巧地听了话,声音却明显清醒起来:“师父什么时候过来的?”

“方才。”他说,“既然怕光,就不要在外边睡,即便是树下,那枝叶也不会全然遮住。”

可桑歌选择性听话,完全不理后面那句。

“方才?”她就着这个姿势往君迁子的方向蹭,直到枕上他的腿,“师父每次都这么说,但怎么可能每次都这么巧?”

他低头,半散的发划过她的脸,桑歌大抵是觉得痒,顺手抓住一缕捏在指尖,一转一转,玩得好不开心。

“既然你醒了,我便走了。”

君迁子说着就要起身,桑歌却飞快抓住他的手掌,继续压在自己的眼睛上。

“没没没,我没醒,我在说梦话!”桑歌飞快嚷嚷,接着又佯装梦话,轻声嘟囔,“这外边的光太刺眼了,没有人帮我遮着可不行,不行不行……”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桑歌并没有注意到君迁子的反应。

事实上,在她抓住他、强行假装的时候,他觉得好笑,禁不住便摇着头弯了嘴角。然而,在她提到被光刺着眼睛的时候,他的笑意却忽然消失,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薄薄掩住,看不出具体,只觉得复杂。

“好了,我不走。”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虚了话尾的缘故。桑歌觉得那一声不走,隐约带了几分颤意。可她没有多想,兀自欢欢喜喜。

“师父不走的话,我就能继续睡了。”

“嗯。”

听见他的回应之后,她终于不再多话。打了哈欠,不久便有困意袭来,在临睡之际,她无意识地翻个身,抱住他的腰身,这才安心睡去。

而君迁子就这么看着她,手掌始终轻轻覆在她的眼上。

桑歌和他不同,和这里所有人都不同。她只是个凡人而已。并且,还是一点儿灵力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凡人。

三界六道九重天,从来都是分得很清楚的。生在哪儿,便该待在哪儿,天命如此。明明只是个凡人,却长久处在仙灵界,放在人界是一桩传奇,足够让许多人羡慕,但真要论来,并没有多大好处。

外来者在哪儿都是会遭排斥的,不一定是周遭的人,而是当界道法,它不接纳她。

尤其是这个人的魂魄天生有损,仙界即便有再多灵气,她也无法吸收,或者,即便是用什么方法勉强吸收也转换不了。

君迁子长叹一声。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魂魄有缺者入不得轮回,能让她以残魂化形,即便是君迁子,也真是费了许多力气。只是,能够成功化形,并不代表不会发生意外。只有看着,他才能安心。

也许这儿并不适合她,也许他不会照顾人,也许他陪不了她永远……可再怎么样,这十二年也过来了,如今只差最后三年,她的魂魄便可养全。

到时候,她要走也没有关系。

思及此,他的眸色一暗,最终轻轻叹出声来。

桑歌早晚是要走的,她不属于这里。

桑歌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在这之前的所有事情,她都没有印象了。虽说,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大多都记不住事情,但桑歌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她不记得那个更小的时候,并不是心智不足的缘故。

在她的记忆里,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和陪伴她最久的人,都是君迁子。

她人生的第一瞬,是由一个睁眼开始的。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了,可她总记得那一幕。

当时她头脑昏沉,自黑暗之中挣扎许久才醒过来。不想,即便是醒来也仍旧视物不清,一片模糊里,她只能隐约看见有人伸手过来,等那只手落到她脸上,才知道,那人是在为她擦汗。

她看见一个人守在她的榻边,像是看出她的不安,微笑安抚:“别怕,这是你的家,而我是你师父。”

“师父?”幼嫩的童声带着些许怀疑。

他微微一顿:“是,我是你师父。你前些日子摔着了,受了些伤,还需将养。”

“受伤?”

那时的她年纪虽小,却比如今的她还要不好糊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真要找个理由,兴许便是当初的桑歌天生警觉,而现在她却已经完全信了他,不会多做怀疑。

“你是不是有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不答,只是执拗地盯着那张看不清的脸。

“你这几日反反复复,动辄昏倒醒来,每次醒来,都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沉了口气,“不过没有关系,都会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托了那句“都会好的”的福,在这之后,桑歌果然日渐好转,不多久便生龙活虎起来。真要说有什么后遗症,也只是这双眼睛。

时而清明,时而模糊,流泪的时候还很疼,真是烦得很。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每次师父对她生气,她只要揉揉眼睛,喊一声疼,师父便会立刻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转来关心她。虽然这样骗师父担心不好,但这是她最好用的一招,桑歌想,虽然愧疚,可她不能弃用啊。

否则要多担多少责骂?

那样真不划算。

便如现在。

“师父……”桑歌站在一堆被连根拔起的花草边上,“我不知道这是隔壁家种的仙果,以为是类似上次看到、能当小零嘴儿的果子……”她可怜巴巴扯着他的袖子,“师父,我错了……”

君迁子不言不语站在那儿,眉头拧得死紧。

“师父……”

她撇了撇嘴,眼睛一下红了。在眼睛红起来的同时,那儿传来阵阵刺痛感,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瞳孔烧进了她的神识深处。

完了完了,装过了,眼泪竟真要出来了。

桑歌一下子无措起来:“师父,我……”

果然,君迁子立刻抬手覆上她的眼睛,无数的细小光点从他的掌心散出,顿时有丝丝凉意缓解了那阵灼烧感。

不久,桑歌眨眨眼:“谢谢师父。”刚刚说完,很快又低下头,继续认错,“师父,我下次不敢了。”

“罢了。”

半晌,他满脸无奈,开口。

而桑歌在内心欢呼一声,面上却越发乖巧:“师父,你原谅我了吗?”

君迁子更加无奈了些:“这些东西,你不认识,不怪你。”

桑歌强行压下自个儿上翘的嘴角。

“多谢师父。”

她偷偷抬起眼睛看看他的表情,却意外地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戚。

有些东西,她看不懂。

可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这关乎经历,找不找得出联系又是另一回事,这关乎智商。桑歌年纪不大,又被君迁子护得极好,经历自然少些,可脑子她还是有的。

大抵,师父又想到了那个人。每次她捂着眼睛装难受的时候,师父都会想到的那个人。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生出来的同时,桑歌心底的那阵欢呼立刻便散去。

她知道,那是师父喜欢的人。

桑歌知道君迁子有一个心上人,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自打她有记忆开始,师父便一直同她在一起,日夜相对,不分朝夕。或许可以这么说,在桑歌的记忆里,除了她之外,再没有谁能让他这般上心了。

对于桑歌而言,也许是因为她不属于这里,也没人可以说话,所以,在她的世界从来只有师父。正因如此,她理所当然便认为师父同她是一样的。

然而,这个认知却在某天被打破了。

那是唯一的一次,桑歌哭得凄惨,眼睛红肿起来,君迁子都没有动容。

那一次,她动了一样东西。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是一块灰黑色的石头而已,那石块上边有些裂痕,她也没有弄坏,仅仅是拿着看了一眼,却惹得他勃然大怒,几日不曾同她说话。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甚至,师父会对她动怒这件事,她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它发生了,仅仅是因为那块石头。

桑歌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碰着那东西的时候,指尖是很疼的,像是被腐蚀了一样,整个红肿起来。可即便如此,她也小心拿着,仔仔细细生怕摔了它。

在最初,师父冲她发怒时,桑歌还抱有幻想,以为他是心疼她伤了手指才会生气。

可惜,那只是她的自以为而已。

原来,师父的世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的,他最在乎的也不是她。

而最糟糕的是,关于“那个人”,她仅仅是猜测,仅仅是通过师父的仙僚们口中极为细碎的描述才稍微知道这么一个存在。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清楚。

在有这个意识之前,桑歌一直活得懵懂而欢喜,不曾生出过其他情绪。在得到这个发现之后,她沉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他发现和开解出来的。

他从来都能轻易读懂她,哪怕她可以掩藏了情绪,他也看得见。却独独这一件事情,她瞒他瞒得彻底,真让他以为是她成长时期偶有叛逆、情绪不稳导致的心情不佳。

大概是有了这个先例,在那之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情,她便都是瞒。

虽然桑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瞒着他。

仙灵一界不分日夜,这片地方长年罩着暖光融融,只有绕过浮木泉,走到未名山后边,才能看见类似于凡界昏昼交替的景象。

这是桑歌最喜欢来的地方,却也是她最不该来的地方。

未名山后边就是银河,银河深处便是仙灵边界,偶有外界访者,无人引领的话,最多只能走到山前。边界处灵气稀薄,对于非仙灵界之人来说,压迫感是很重的,足够让人窒息。

可自从某次,桑歌悄悄跟着君迁子左绕右绕,知道了这个地方之后,她便时常偷摸着过来。身体受着压迫,心里却觉得亲切熟悉,桑歌靠在山石后边,抬头望一眼花树,顿了顿,起身一跃,就这么跳到了石头上。

这里的视野极好,轻易就能看得很远。

很适合等人。

桑歌的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么一个念头。

也就是在这个念头自己蹦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远方一袭青衫渐近。

“师……”

她下意识开口,又下意识在刚刚开口的时候噤声。

按道理,这么远,他不该听见。

却不料那人忽然抬头,直直望向这儿,迎上她的视线。

很奇怪,分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震惊。微风带起薄雾,覆上她的眼睫,她眨眨眼,再睁开,就看见师父站在了她的面前,衣摆刚刚落下而已。

“师父。”

她像是做错事一样,唤他一声就要下去,没想到脚下一滑,就这么跌入他的怀里。

“对不起。”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他把手臂收紧:“那时候并不想推开你,也不是嫌弃你……那一声再见,我是希望能够再见的。”

桑歌微愣,这是什么意思?

恰时,有淡淡酒气自他身上散开。身为仙君,即便是佳果陈酿也难得喝醉,她想,师父会醉,或许只是因为他想醉。

可是,师父为什么会想醉呢?

今个儿又是什么日子,师父怎么会喝成这样,跑到这儿来?

她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只能垂下眼帘。

或许是一个她所不知道,他却记忆深刻的日子吧。

桑歌顿了许久,抬起手,回抱住他。

也不知道是带着什么心思,她没有唤醒他,而是顺着他的话答:“我不怪你。”

话音刚落,她便被他一把拉开。

桑歌心惊,暗想,他不会就这么醒了吧?若是师父醒了,那恐怕要怪她,这般境况,也不知道装哭有没有用。

然而与桑歌丰富的心理活动不同,君迁子只是看着她,就这么看着,看不够似的。而桑歌就这样与他对视着,模样呆滞,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到。

良久,君迁子轻叹一声。

叹完之后,他拉着她坐下,靠在石头上。

“每次都是你等我。”君迁子的声音很沉很低。

桑歌没有听清:“什么?”

他不再言语,看了她一眼,忽然安心了似的。随后,头也慢慢垂下来。

竟就这么睡着了?

桑歌小心翼翼,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直到确定他是真的睡了,这才松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余光一瞥,她看见他握着的东西。

是那块石头。

又是因为那个人。

她该说什么,居然又是因为那个人,还是果然是因为那个人?

桑歌鬼使神差伸出手,想去碰石块,不想,这样轻的动作,却一下子惊醒了他。

君迁子半梦半醒般睁了眼睛,桑歌屏息,紧张得不行。她还记得自己被训斥的那次,师父严厉的模样,和以往半点儿不像。她实在害怕。

然而,这次却不同。

君迁子望着她覆在石块上的手,模样竟是意外的温柔。然后,他把石块放在她的手上。依然是灼人的疼,桑歌有些握不住,却也不想放。

“疼?”

桑歌抬眼看着君迁子,这人分明还醉着,那神态感情却并不曾因此模糊。

她点点头:“疼。”

君迁子拿开石块,皱着眉头:“说什么碰巧捡来……但这东西,除却仙灵一界,任何外界生灵,碰着都不好过。我当时不清楚,可你不知道吗?”他摇摇头,满脸的不赞成,“知道疼还碰,疼得活该。”

此时的君迁子,看起来有些气,有些幼稚,握住她手的动作却很轻。

他缓缓施放灵力,不久便为她缓解了疼痛,即便到了最后,他撑不住醉意,又睡过去,那手也没有松开。

从乌云蔽月到破晓天晴,说起来并不长,睡一觉的时间而已。

但若是在外边坐这么一宿,那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桑歌等了许久,君迁子也没有醒。她好像有满肚子的话想和他说,心底莫名发堵,却也不想松开握着他的手。

即便她心里明白,师父想牵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天光映在她的身上,自上而下,阴影笼住了她的眼睛。

半晌,她开口,声音像是被扼在喉咙里的,沙沙哑哑,叫人辨不出那话里的情绪。

她说:“你都已经有我了,你怎么能对别人好呢。”

桑歌低着头,喃喃出声:“你怎么能对别人好呢……”

她隐约知道不能这样比较,却忍不住想比。比过之后,发现,他不只是对别人好,甚至对那个人比对她更好。

或许,那个人就算犯错,也不需要装哭,师父还和她道歉,还为她疗伤。都是灼伤手指,对她是训斥,对那个人,即便嘴上不说好听的,但这份心疼,即便是瞎了也能看得出。

可他怎么能这样?

捡起掉落在旁的石块,桑歌咬咬牙,转头便往回跑。

而君迁子,在手上落空的那一瞬,于梦中皱了皱眉,却是始终没有醒来。

从桑歌的五岁到如今的十七,十二年的时间,于凡人足够经历一次成长,于仙君而言却不过一个俯仰而已,转眼即逝。在她之前,他不知曾度过多少个十二年。

然而,分明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他却觉得长得不像话。

在这之前,他从没带过孩子,也不会带孩子,可就是这十二年,君迁子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慢慢拉扯长大。比起之前她因为魂魄涣散而昏迷、让他不得不时刻守在她身边输送灵力、日日不能歇的那五年,这十二年,竟更累些。

兴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君迁子可以很清楚地分辨桑歌和她的区别。

桑歌不是她,桑歌是经由他手,搜集了她碎去魂魄拼凑出来的灵体化形出来的,从出生到现在,老老实实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

除非这一世,她的魂魄安养好了,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得了轮回的机会,才有可能换得她的回归。

君迁子从来都是很清楚的。

可即便再怎么清楚,在看见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熟悉面容的时候,也还是会生出些许的错觉。尤其是喝醉之后,他循着曾经的脚步,跌跌撞撞往无名山走去,看见她的那一刻。

他真以为桑歌就是她。

但那不过是喝醉时的错认,一旦清醒,什么便都明了了。

酒醉时候模糊的一幕幕渐渐在眼前浮现,变得清晰。在想起那些事的同时,君迁子皱眉,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不该喝醉的。

不该因为她的忌日而喝醉。

君迁子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司命星君对他说的话。

那是她忌日的前一日,他在路上偶然遇见司命星君,对方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的性子,说话不喜遮掩。遇见他,简单利落便是一句:“那个娃娃,你该送回凡界了,越快越好。”

君迁子微顿:“为何?”

司命摇头:“不可说,不可说,总之是祸。”

“关乎于她?”

司命继续摇头,面色却严肃了几分:“关乎你。”

君迁子莫名松了口气。

“可她也并非毫无牵扯。”司命大喘气完,又道,“或许该说,关乎你们。”

“此话怎讲?”

司命折扇一摇:“你问的可是天机,不怎讲,也不能讲。”他说完便想走,却在走之前收了折扇在他肩上一戳,“看在仙僚的情分上,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送走她,再不相见,还能避。再晚些,便避不去了。”

君迁子低头:“多谢。”

司命欲言又止,最后低头轻叹:“送走她,你们便是再无相交的两条路,至少你还长远。留下她,你们便只能再一起走一段路。”他强调,“极短的一段路。”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摇着扇子走了。

“言尽于此了。若还能再见,一起喝酒。”

君迁子望着他的背影,向来清冷的眉目之间,细看之下,竟是夹杂了几分忧惧。

这一届的司命星君性子惫懒,若非生死事,在他那儿,便是一个字都讨不到。

所以,许多人都打趣过,在他那儿,你听到的字数越少越安全,若是这辈子都打不到交道,那便是此生不需愁了。

君迁子从不关心其他,可这个说法他是知道的。

没想到,他也有和司命说上话的一天。

可是……送走她吗?

经过这么多年,她的魂魄已经不似最初,动辄就要裂开散去,却也并不算安全。他并不是要留她一辈子,他早就想过,三年之后,任她去留。

可他的打算是三年。

他并没有做过立刻分开的准备。

即便三年的时间,在许多仙僚眼里,不过一个眨眼罢了。

那日,和司命打过交道之后,君迁子回到住处,脑仁儿疼得厉害。

再之后,他衣袖一挥,手边便多了坛酒。

按说,都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不论旁人言语如何,君迁子都早该习惯了。但司命的那一番话,却像是捶在了他的心口。

想得有些烦躁,君迁子不觉又皱起了眉头。

恰是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灵力波动,心下一惊,立刻从石边起身,在站起来的那刻,他身影一虚,眨眼间便回到了住处。被桑歌带走的那块陨星碎石随他多年,与他早有了魂识上的联系,即便不见,他也能感觉到它在哪儿。

倒是这丫头,真是不怕死,一个凡人,也敢握着那东西,也不怕伤及魂魄。

君迁子几步走到她的门口,越靠近那处,灵力波动便越加剧烈。他着急推门,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

不过是一道门,他用了灵力,却打不开。这明显不正常。

“桑歌!”君迁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明显的激烈波动了,“你还醒着吗?”

门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君迁子被隔在外,只能看见隐约的红光闪现。

“你听得见吗?”

与门外的君迁子不同,屋里,桑歌双眼赤红,表情却呆滞。那块陨星碎石华光大盛,而她就像失了魂一样,紧紧盯着它,盯得眼睛被灼出血泪也没有眨一下。

她好像看见了什么,又似乎只是被邪物迷了心神。

那样的场面是她所不曾经历过的。不管是二界相对的万人厮杀,还是坐在血泊里看着一族覆灭,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

桑歌愣愣地看着画面闪现,迷迷糊糊想到,她唯一能与画面中人感同身受的一点,或许只是在灵力阵携着杀气冲她斩来的时候,那被灵气大盛的阵法发出的光刺痛的眼睛。

如果她没有看错,画面里的人在临死之前就是被那光毁掉的眼睛,也正因那刺痛感顺着眼睛疼到了识海,她才会连最后的反抗都没有力气。

“玖凝——”

这个声音……

桑歌空洞的目光微微闪烁,这是师父?

她看见画面中的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过脸去,她也看见那个方向师父朝着这儿不要命似的冲来。

明明是那样端方冷静的人,竟也会有这样惊慌的一面,不只是人,连声音都在发颤。

此刻的桑歌有一种自己与画面中人重合的错觉,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奔来,却也就是在他将近的时候,画面中的自己被杀阵击中,身躯化为灰烬,魂魄也被波及涣散。意识化为轻尘点点,她飘散在他的四周,能清楚地从每一个方位看见他的表情。

那样绝望的表情,真是君迁子会有的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也逐渐消退。

到了最后,她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也很散,下一刻便要消失在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却也就是这个时候,桑歌耳朵一动。

她隐约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

“桑歌……”

这道声音同方才环境里的呼唤重合起来。

她想,或许,她还没醒,这大概是另一重梦。

只有在虚幻的空间里,师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才会这样珍惜且害怕地抱住她。在平时,师父都是很严格的,哪怕宠她疼她,对她也是很严格的。

她借着梦境壮胆,借着方才所见画面的震动,第一次抚上那张脸。这是她看了十二年的师父,是她所在世界唯一亲近的人。

君迁子按住她的手,被血色染了满手满脸。

“我……”

她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却被血沫呛得一阵咳嗽。

“桑歌,不要说话,师父带你去……”

“不。”她的手顺着他的脸往下滑,像是没了力气,却停在他的衣领上,执拗地扯着,不肯松手。

他顺着她俯身,不断施放灵力为她吊着那一口气。

她说:“我知道了,师父。”

他没听懂:“什么?”

“我、我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来得莫名其妙,君迁子依然不懂,却顺着她道:“好好好,你先不要睡,桑歌,师父带你去找灵草。”说罢便将她一把抱起。

而桑歌双手绕着他的脖颈,极费力地拿脸蹭了蹭他。大抵真是心神消耗过大,整个人都恍惚,余下的那些话,她也不知道是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真的说了出来。

师父,我知道了,虽然不多。关于那件你一直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情,还有那个你不想我知道的人。

师父,她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珍惜眼前人”?你不要再记着她。

随着精神上的不堪重负,桑歌慢慢昏睡过去,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这么睡过去一次。那一觉很沉很长,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唯一的记忆,是她好像自睡着便再没醒过。

可这怎么可能呢?

若她不曾梦醒,又怎会有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一刻的想法和感觉?

幻真时常难辨,但梦里的师父和梦外的师父,她还是分得清的。

桑歌知道自己闯祸了,从她拿走石块、被它蛊惑心智,从而失去意识陷入幻境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却还好,那石块不普通,差点儿要了她的命……虽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似乎显得她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可桑歌却忍不住这样想。

还好,还好她差点儿死了,也还好她的命够大,离死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否则,她动了那石块,师父一定会责骂她,也许会比上次更加厉害。或者,就算不比上次更狠,也绝不会像如今,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边,有求必应,满是关切。

桑歌躺在榻上,闭着眼装睡,眼上覆着一只手。那手微微有些冷,盖在眼睛上却很舒服。或者说,是太舒服了。

也正因如此,她即便醒了,即便躺得难受,也不愿意翻身或是睁眼。

下意识觉得,只要她一直睡着,师父便会一直这么陪着她,无论如何不会离开。

她正这么想着,不期然便听见他的声音。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药。”

桑歌撇撇嘴。

师父总是这样,不管她是什么表现,总能一眼看出她的状态。

不情不愿睁开眼睛,桑歌刚刚起身,就看见君迁子另一只手上端着的小碗。有一种味道,只要闻着就知道是苦的,会让人忍不住皱眉,就比如这药。

“师父,我不想喝……”她半是撒娇半是赖皮,“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喝这个药。”

君迁子却不为所动。

他不言不语,只是端着碗,看着她,神色疏淡,却也意外严厉。

桑歌眨巴着眼睛望他半晌,最终妥协似的接过碗:“喝,喝就喝嘛……做什么这般表情,怪吓人的。”

与寻常人不同,君迁子的灵力于她并无太大用处,桑歌的身子是凡体无异,魂魄却不同,而她伤的碰巧不是身子,只是神魂。故而,他即便给她灌进去灵力,也会很快散出来,因为她积不住。

也便是如此,他只能寻遍各地为她找来灵药,滋补神魂,稳固心魄,以防意外。

这么一来,忙碌和担忧之下,他顺理成章也就忘记了司命的嘱咐。

君迁子皱着眉头看她喝完了那碗药。

当然是很苦的。在端给她之前,他便先试过了,即便加了些别的东西掩盖灵草腥苦,那药也叫人难以下咽。

果然,桑歌和玖凝不一样。

若是玖凝,怕是宁死都不会肯喝这碗药。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怕疼,怕苦,多走几步路都喊累,虽然他是真的不知道,灵体轻盈难乏,走路而已,到底是哪儿累了。

思及此,君迁子的眸子里又笼上薄薄一层暗色。

怕苦怕疼总是娇惯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在战乱中,是怎么撑到那时候的。

“师父,你在想什么?”

君迁子抬头,又是那副淡然清净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出神不曾存在过。

“师父明天带你离开。”

“离开?”桑歌一愣,“去哪儿?为什么?我不想走,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君迁子道:“你的身子受不住这里的灵气威压,我们去凡界。”说着,他望她一眼,像是在解释,“我不走,我同你在一起。”

桑歌喜滋滋又问一句:“师父会一直同我在一起吗?”

君迁子轻笑:“会。”

桑歌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这样肯定的答案,一时间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君迁子低了眉眼:“尽量。”

桑歌嘟嘟嘴:“尽量是什么意思?”

“尽量,就是虽然不知未来如何、天意如何、命运如何。”他说,“我都会尽力待在你的身边,护你周全。”

这样的一句话,称得上是份承诺了。

而诺言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很重的。

只是不知怎的,桑歌听了,却没有想象中开心。

毕竟,她希望他能在她身边,希望不和他分开,为的从来不是什么要他保护。她希望不和他分开,为的只是不和他分开,余的心思一点儿也没有。

她闷闷想着。

师父这样的人,从来读不懂别人的心情。

但很快又释然。

即便他读不懂,但她知道,师父重诺。既是如此,他话已出口,便该是不会再反悔了,她想,他一定会做到的。

而只要师父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管他原因是什么,也都够了。

于是纠结反复许久,桑歌最终笑盈盈望他。

“喏,说定了,师父可要记住今日的话!”

君迁子微微颔首:“我记得。”

“嗯,我信你!”

桑歌和玖凝,君迁子习惯了把她们分开看待。哪怕在别人的眼里,她们是一个人,可他用不同的方式参与了她们的人生,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从一开始,心态就是不一样的。

要区分她们,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尤其,桑歌同玖凝的差别从来都是很大的。

谁都一样,面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态度,带着不同的情绪,说话做事,用的都是不同的应对方式。就像君迁子可以接受桑歌的死亡,却无法面对玖凝的离开。

作为一个人类,桑歌早晚是会老死的。

也只有桑歌安然老死轮回,玖凝才有可能再次回来。

毕竟,他对她好,从来都有目的。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份不好言说的感觉,应该被他死死抑在心里,或者,即便压抑不住,至少不能让它跑到脸上。然而,意外这种东西,说不准。它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谁无心投来的一瞥。

也可能,只是在她仰着头,带着孺慕之情对他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这个时候,这份亏欠感终于化形为刺,扎进了君迁子心里。

于是他想,对她好点儿吧,再好点儿,什么话都顺着她,什么事也都顺着她。或许,这样能将感觉减淡些。

捧着满怀的小零嘴儿,差点儿手指上挂着的油纸包就要掉下去,桑歌刚刚来得及低呼一声,转眼就看见君迁子身手敏捷接住那个油纸包。

“这个糖糕没碎吧?”她着急探过去。

君迁子不答,却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吃你的。”

她顺势在他的手心蹭蹭:“所以碎没碎呢?”

君迁子无奈:“没有。”接着又从她的手上接过几样提在手里,“慢慢吃,拿不下就给我。”

长街之上,眼前人青衫墨发,微微低着头,暖光如薄雾洒下,漫在他的身周,将他整个人都笼在里边,显得极为柔和。而桑歌就这么看着他。

“怎么了?”

君迁子抬眼的那一瞬间,桑歌竟以为自己看见了一汪清潭,粼粼烁烁,叫人沉溺。

她眨眨眼,仰着头,笑意盈盈。

“没什么。”她下意识开口,顿了顿,又接一句,“只是忽然觉得师父真好,果然,我最喜欢师父了。”

她费力地将所有小零嘴儿都挪到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手来比画。

“这——么喜欢!”

这动作有些孩子气,而孩子说的话,多半是不能当真的。君迁子借着整理手中东西的动作,微微低下眼帘,掩住眸中情绪。

他对自己说,这个年纪的喜欢,实在来得简单,一串糖葫芦、一份白糖糕,都可能成为喜欢的理由。拿手比画出来的长度,不管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从来都是不可靠的。

这么想着,却没有反驳她说的话。

“嗯,师父知道。”他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又道,“这么开心,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来人界,觉得新鲜?”

谁知,闻言,桑歌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她瞥了他一眼,本想寻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寻见,只能越发失落。

“不是第一次,你带我来过的。”

来过?君迁子想了想:“什么时候?”

“小时候。”

君迁子的神色有些怪异:“你现在就很小。”

不想桑歌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现在我已经不小了。”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

她满脸认真:“师父,我已经不小了,我、我……”她想尽办法为自己的话作佐证,“我能够分辨很多东西。”

君迁子认真看她:“比如?”

她欲言又止,最后赌气似的:“没有比如,就是很多。”

果然,还是个孩子。

君迁子在心底叹了一声,只当她嘴硬,没再多问。

反倒是她不依不饶,闷闷低声:“师父,我都说了我不小了,但你为什么不信呢?”

“师父没有不信,只是方才没有发现,现在仔细看看,桑歌果然早就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明显的敷衍。

桑歌越发气闷,却找不到言语反驳,纠结半天才问出一句自己都觉得不明所以的话。

“那你为什么看不见我?”

他没多想,只是笑着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般哄她。

“师父一直看着你,这么多人里,就看你看得最多。”他从怀里掏出银钱,“喏,前边那个摊子的小食闻起来很香,去吧。”

那些银钱她没有接。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的?”

他笑着摇头。

怎么是当呢?分明她就是个孩子。

半晌,她再次开口,却是重复了之前的话:“师父,这不是你第一次带我来人界了。”

君迁子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执着:“嗯?”

“虽然那次只来了一日,可你还带我喝过粥的。那碗粥里有虾仁和碎肉,熬得软烂清香,吃完之后,你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她说,“可你都不记得了。”

咬了咬下唇,她像是委屈:“是你不记得了,是你弄错了,我才是对的,可你总是不愿意好好听我说话,不愿意想我说的这些东西。”

在君迁子的眼里,这情绪来得可以说是很莫名其妙了。

他经历这么多年岁,不可能每一桩曾发生的事情都记得。尤其这十几年里,君迁子事务繁多,尤其是关乎于她,不只是她魂魄躯体,还包括为她隐藏灵息、隐瞒身份……

这些年,他不知道处理了多少问题。

来没来过这个地方,有那么重要吗?

“哦?那大概……是为师忘记了。”他佯装记起,“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桑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迁子见她这模样,刚想再安慰她几句,却忽然感觉到了几分异常。

他转身,抿了嘴唇。

若是不错,这个波动该是他久寻不见的一味灵草,那灵草唤作归魂,顾名思义,对于神魂一面的缺漏最有益处。而要彻底补缺桑歌的神魂裂缝,归魂必不可少。

只可惜它久存人世,早已有了灵识,知道规避危险,十分难觅。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感应,他自然急切,于是安慰桑歌的这个念头很快被寻灵草所代替。

而桑歌就这样站在那儿,憋了一肚子的话似的,张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师父一直是这样的,随时都在她的身边,却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对她严厉,也对她体贴。他好像什么都让着她,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却从不肯真正去听她看她,想她所想。

桑歌想,他甚至可能从不曾真正理解过她,正因如此,所以,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两个人也往往有很大分歧。

很多次,她想和他把话挑明,把自己的心情说清楚,也告诉他,自己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可他总是不愿意听,不愿意理,轻轻巧巧几句话带过去,好像是她在胡闹。

“去去就来,每次都是去去就来。”

怀里的油纸包冒出糖糕的香气,温温热热、软软糯糯,她却忽然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

“可你就算来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看起来陪在我身边而已。”她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感觉越来越重。

“对那个人,一定不是这样的……”

桑歌只觉得鼻子和眼睛都有些酸,可即便如此,那也比不上心底酸楚。

站了许久,她揉揉眼睛,转身离开。心道罢了,左右现在师父不在,她想什么也都没有用,难受也等不来师父安慰,既是如此,还是乖乖回去,等师父回来的好。

桑歌带着自己的小心思,慢慢离开。

她并没有发现,巷尾一人闪身而出,在盯了她一会儿之后,玄色衣角划过周边细枝,上边的赤金色水纹几乎要淌下来。几片嫩叶落下,接着,风声忽起,而那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风里,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