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海深仇

我们都没错,只是我们想守护的,恰恰好是对方所想毁灭的,仅此而已。可我呀,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我想都没想,便道出两个字:“不好。”末了,又因自己的冲动,而觉得自己是个智障。

那车夫,啊不,应该是劫匪,并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变脸色,他依旧笑得一脸狰狞。

他那笑着实看得我瘆得慌,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连忙撇头去看易水寒。

易水寒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想必他这种武林高手要动手去收拾个劫匪是件相当容易的事。

然而问题就在于,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劫匪,而是整整一群劫匪啊,他又不能运功动内力,能行吗……

我心中打着退堂鼓,不停朝他使着眼色,不料他却视若无睹,“噌”的一声将剑拔出。

我不禁心中一紧,心道:这是要开打了吗?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这货居然来了句:“我身上最值钱的便是这把剑。”

我险些“哐当”一声栽倒在地,默默吐着槽:这货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是要拿剑保命的节奏吗?

那带头的劫匪,也就是车夫,不屑一顾地嗤笑出声:“一把破剑而已,能值几个钱?”

易水寒自稳如泰山,又摘下自己的荷包:“里面有两张银票和少许碎银。”

我嘴角抽搐,压根儿说不出话来,也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比我还没骨气。

带头的劫匪煞是满意地收走了他的荷包,剑却弃如废铁般地丢在了一边。

一把这么好的剑就这般被人随手丢在地上踩,连我看了都觉肉痛,那把剑的主人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倒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

收完易水寒的东西,劫匪又把目光落至我身上,其目的不言而喻。

我身上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这教主也没随手往怀里揣金条银票的习惯,故而我不论怎么摸,都找不出哪怕是一丁点值钱的玩意儿。

劫匪见我掏不出钱财来,神色又变了,甚至我都看到他手下那一圈人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我若是真的一分钱都掏不出,那些劫匪定然会毫不留情地一刀将我劈了。

我从未如此紧张过,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事已至此,我早就不对易水寒那货抱有任何希望,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谈何来救我。

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一群劫匪的乱刀之下……

如此一来,我特意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来的这趟莫名地好笑。

在我彻底绝望之际,我感受到有人在轻轻拍我的手,我绷着的神经不禁一松,原本紧紧捏成一团的拳也彻底松开了,然后,我感受到自己掌心里被人塞进了一块凉凉的东西,温润滑腻,手感像是玉。

我抑制不住地弯起了嘴角,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瞬间涌上心头。

在那群劫匪即将发作之际,我摊开了手掌,那里果然躺着一块通透的玉。

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只觉这块玉好看得出奇,除此以外便看不出任何门路,可那群劫匪不一样,他们纵然都是些山野莽夫,打劫打多了,自然识货。

我摊开掌心不久,便听到了一阵整齐划一的吸气声,每个劫匪都恨不得把眼睛贴我手上去看那块玉。

我以为,只要我能交出值钱的东西,那群劫匪便能放过我。

岂知,那带头的劫匪收走玉后又突然变了卦,理由更是让我无语泪凝噎。他说,我们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财和一块价值连城的玉,肯定就不是普通人,与其放虎归山,倒不如直接把我们给杀了以绝后患,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大抵易水寒也没见过这么出尔反尔又不讲道义的劫匪,一向淡定的他明显脸色一变。

我不想死,更不想这么窝囊地死在一群劫匪手里,在他们即将举着刀砍来之际,我连忙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等等!”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所有劫匪都维持着举刀的动作站在原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被人施了法,定在了原地。

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嗓子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威力,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让他们等太久,只能急中生智,从怀中摸出两根教主书房里摘来的辣椒,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这里辣椒是个稀罕的东西,劫匪们摇头一连声道:“不知道。”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编,索性两眼一闭,稀里哗啦一通乱说:“我手中拿着的可是妙蛙种子,你们知道妙蛙种子是做什么的吗?妙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神物,据传集齐了七颗便可召唤神龙啊!”

劫匪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中带头的那个说了句:“这东西洒家可没听说过啊。”

我拿出雪姨的气势来,很是不屑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听说过就对了,你们又可知我和我师兄究竟是什么人?”

劫匪们继续摇头,我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还敢来打劫?”

“我名唤白素贞,我师兄名唤孙悟空,他可是赫赫有名的背锅侠的后裔!我俩打东土大唐来,是要去西天召唤神龙,来解我师兄身上奇毒。”

听我忽悠这么久,终于有个别的劫匪坐不住了,他一脸迷茫:“这可跟咱们有啥关系啊?”

“怎么就没关系!”我不由分说朝着他一通乱吼,“你个没见识的!知道神龙是什么吗?它不仅仅能解毒啊!但凡找到神龙者都是上天选中的孩子,是能够飞升成仙的啊!你知道得道飞升成仙意味着什么吗?常言道快活似神仙,一旦成了仙可就与天同寿想有多少钱财就有多少钱财,想有多少美人就有多少美人啊!”

我反正闭着眼睛噼里啪啦一通乱说,气势足到连我自己都以为真有这么一回事,更遑论那群比我还没见识的劫匪,也就易水寒那货依旧一脸冷漠地站在那儿,静静看着我装逼。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好骗,所以,当那带头的劫匪提出让我带路,领着他们一同去寻找神龙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这种随口编造的东西叫我怎么找嘛……

我兀自懊恼着,易水寒那货竟不知何时捡起了那把沾满泥土的剑,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全然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我暗自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继续编:“正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昨日我夜观星辰,见有一吉星落至凉山,故而第三颗妙蛙种子定然就在凉山上!”

带头的劫匪两眼亮晶晶:“姑娘你可真是仙姑在世啊!凉山距离此处相隔数千里,你究竟是怎么看到的?”

若不是他拍着大腿一脸激动,我大抵会误会他在挖苦我。

我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满脸高深,故作神秘:“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也。”

总之,一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劫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我给忽悠了过去。

凉山那地方也是我随口瞎说的,若没记错,伽罗教左护法好像就是被我发配去了那里。

思及此,我又猛地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一过去就给撞上了吧。

当然,这种事谁都说不透,只能看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

那群劫匪办事倒是利索,说跟我走,就真二话不说,全跟着我去找妙蛙种子。

我和易水寒依旧坐那辆破破烂烂还散发着恶臭的马车。

我百无聊赖地在车厢内打着滚,他则一言不发地抱着那把剑,不停地擦拭。

许是看不惯他那装逼样,又或者是我着实太无聊了,又滚了两滚,便停了下来,贼兮兮凑过去:“你那时候不还说我没骨气吗?现在你怎么就突然比我还没骨气了?”

面对我的刻意挖苦,他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睫都不曾颤一颤:“我还不能死。”

我本以为他压根儿就不会搭理我,又或许会继续吐槽我,却是怎么都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回。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只得又换了个话题,压低声音继续与他说:“我们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呀?尽量在这段时间内将他们一一解决掉。”辣椒我这里倒是还有不少,可也总不能一直带着他们跑下去吧。

他的眼睛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那把剑,垂着双眸,淡淡道:“我自有办法。”

讲真,我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一直都对他表示怀疑。

然而我也是怎么都没想到,我们一行十人才至凉山地界,那群劫匪便突然暴毙。

望着那倒了一排的尸体,我简直目瞪口呆,连连退了十来步,方才抬头问他:“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日子,我与他同吃同住,他若是动手了,根本就逃不过我的眼睛呀。

他却不甚在意地道,他用来泡澡的药材中近一半都是有剧毒的,他每日煎药的时候都会特意端着药罐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一脸恐慌地打断:“停停停!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被你的药材给熏中毒了?”

他闻之微微颔首:“正是。”

我突然又蔫了:“那我呢?那我呢?我这每日与你朝夕相伴的,岂不是毒入骨髓,根本就没有救了?”

他全然一副懒得跟我多解释的模样,我很是忧心忡忡地抱着脑袋思索了好久,方才想到一个细节,那便是,他每次端着药经过的时候,那群劫匪都正好在喝酒,而我又从不喝酒,所以,单独被药熏了不会中毒,一边喝着酒,一边熏着药才会中毒!

待我睁大了眼睛与他说出自己的发现时,他才终于用正眼看我了:“还不算太笨。”

虽然被他这么损让我很不服气,可我还是忍不住打心底里称赞他机智。

这种事换成我来应对,大抵就只能混吃等死。

不过短短十日,我对易水寒的印象便变了不下三次,我甚至都在想,若是一直和他待一起,究竟会是怎样的滋味。

我犹自浮想联翩,易水寒却径直走向了那劫匪头子,拿回了自己的荷包。

我见之,连忙凑上去瞧,这些天那些劫匪都在用易水寒荷包里的钱,一路走来可谓是吃香喝辣,我倒是想知道他们究竟用掉了多少钱财,可易水寒却浑然不在意,甚至看都没看荷包里的钱,只将一同被塞进荷包里的那块玉拿了出来,细细擦拭了好几遍,方才重新收进自己怀里。

他虽不曾说,我也能猜个大概,这块玉对他而言,定然十分重要吧。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对我这种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我盯着他望了半晌,终于重重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他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是憋不住话的人,想到什么就必须得说出来才痛快的那种,思忖很久,我方才问了句:“这块玉对你来说,一定十分重要吧,你就这般轻易地借给了我,万一真要不回了,又该怎么办?”

我对这个问题是真感到好奇,殷殷切切望了他半晌,结果只等到两个字:“不会。”

这些天的相处,倒也让我摸清了他的性子,他既不愿多说,哪怕我磨破了嘴皮子,都别想从他那儿多挖出一个字。

我轻声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快入夜的时候,我终于与他走到了凉山脚下的镇子里。

凉山这个地方可真是地如其名,又荒又凉的一座山。

赶了整整一个下午路的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烤鸡、烧鹅、红烧肉什么的统统都挥之不去地在我脑子里打着转。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小镇,头一件事自然就是下馆子。

然而,有些东西,大抵真是命中注定,不论怎么去躲,都逃不过。

我与易水寒并肩而行,前脚才踏过饭馆里的门槛,眼角余光便瞥到了一抹淡青。

许是我平日里用眼角余光瞥左护法瞥多了,故而这个角度的他最是令我觉着眼熟。

我足下的动作不禁一顿,目光亦随着他所在的方位飘去,这一眼,只见一袭青衫的他坐在个比我还长得娘的少年的对面。

明明知道没有人见过教主的脸,在瞧见左护法的一刹那,我还是忍不住颤了颤,甚至都生出了要换间饭馆的念头,可这镇上也是真穷,连第二家像样的饭馆都找不出。

我内心几番挣扎,想了又想,仍是抬起左脚迈过了那座门槛。

我尽量找了个离他们远的位置,易水寒的表情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我本想开口去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结果本还好好坐在那儿的左护法便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

本就有几分紧张的我,越发心跳如雷,当他停下步伐,直直停在我面前时,我几乎就要夺门而逃,仅存的理智让我选择将屁股牢牢粘在凳子上。

我不停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没有人见过教主,没有人见过教主,他一定是来找易水寒的,他一定是来找易水寒的!

打破我妄想的是左护法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教主别来无恙。”

我不知道我此时脸色如何,我只知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发颤,至于一旁的易水寒,他究竟露出了怎样的神情,我已无暇去观看。

我愣了近三秒钟的时间,方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不不,你认错人了。”

“教主您又任性了。”他发出一声低笑,“您莫不是忘了,属下是见过教主脸的。”

这下我是真慌了,又道:“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我叫何田田不是你们教主。”

左护法此时大抵正在心中暗骂智障,因为我又听到他说:“那您眼角下这颗泪痣可是真的?长得再像的两个人,总不会连泪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吧?”

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能豁出去,一顿瞎说:“可能我真是你们教主吧,但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也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换而言之就是我失忆了,你懂吗?”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睛,露出一副无赖的表情。

他眼中透露出几分无奈来,幽幽一声叹息:“怪不得今日的你与平日有些不一样。”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作与平常不一样,我和那魔教教主能一样吗?认人不能只认脸好吧,区别大着去了呢!

“可即便如此,属下仍得带你回去。”

于是,我便这般送羊入虎口,一同被左护法给抓了,哦,并不,只有易水寒是被抓,我是被请回了凉山分舵。

起先,我只当易水寒是剑气宗的普通弟子,又岂料到他竟这么有名,竟是现下风头最盛的少年剑客。而那一直坐在原地看好戏的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我教左护法的弟弟云中月,恰是那天拍了易水寒一掌之人。

易水寒可算是被我害得翻在了阴沟里,他人被抓了也就算了,就连那所谓的藏宝图也一并被我教给搜刮走了。

他大概已经恨死我了吧。

所幸,我这教主的身份仍有效,倒是轻轻松松便将他这等重犯给放了出来。

我握住他的手腕,在夜色里一路狂奔,夜很深,我看不清他的脸,亦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此时的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大约十五分钟后,我便带着他抵达分舵后门。

我握住他的手终于收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走吧。”

听到我这句话,他终于露出了笑,只不过是令人心悸的冷笑,他道:“教主冰雪聪明,易某拍马莫及。”

听了他的话,我只觉头大。

“我确实没想过要害你……”事已至此,我再怎么去解释,他恐怕都不会信。

我有些泄气,也不准备再说下去,只是推了推他的背:“你赶紧走吧。”

夜色依旧那么浓,我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随着晚风漫开:“你究竟有何意图?”

我没回他的话,只低头笑了笑:“你再啰唆,我可要反悔了。”

那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与他这么近距离说话。

彼时的我只知道,要快些放他走,已经害他丢了藏宝图,不能再让他丢了性命,又岂知道,我与他将会迎来怎样的宿命。

当夜子时,一个失眠了的我兀自在**打着滚。

约莫滚到第三十二圈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门。

我尚未来得及应答,屋外便传来了左护法的声音,他说:“教主,您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句话他对我说了不下三遍,我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隔着房门与他对话:“左护法是来问罪的吗?”

他不曾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话:“易水寒乃是大兖名将易乾的遗孤。十九年前,易乾战死遂州,我方神勇大将军下令屠城,大兖边城遂州上万人一夜间被我军屠了个尽,其中正包括刚刚产下易水寒的易夫人,唯有被易夫人藏在米缸中的幼子逃过了这一劫,后被易乾与其夫人的故交寻到带走。”

我不知不觉便停止了打滚,他的声音仍在绵绵不断地传来:“这段过往正是易水寒这个名字的由来,这个名字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他究竟背负着什么,他与您之间不仅仅是隔着国恨,还有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

我不知左护法究竟如何知晓这些秘事,我只知现在的自己是真的心累。

我不想回复他,不想说话,亦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只想静静地躺在这里,像条咸鱼一样一直躺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沉默了多久,久到连站屋外的左护法都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明日,咱们就该启程回兰斯了。”

我闻之,不由得一愣:“回兰斯干什么?”

“或许您又忘了易水寒身上那张藏宝图究竟藏着什么,那里藏有数以万计的金银财宝,是当年中原近一半的富商募集给易家军的军火钱,那些钱足以组建一支最顶尖的精锐部队,那支部队现在是属于郡主您的了。”

我本听得好好的,可一听到“郡主”两个字,又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脸蒙逼地反问了句:“郡主?”

“对,您不仅仅是伽罗教教主,更是我们兰斯国的郡主。”

这一刻,我如遭雷劈,我真没想到龙行渊竟还有这么个隐藏身份。

翌日清晨,天一亮,我便被左护法差来的人喊醒了。

我迷迷糊糊爬上了马车,不曾料到马车中还坐有一人,于是,在看清那人脸时,我的瞌睡全跑了,我揉了揉眼睛望向那人:“咦,左护法你要和我共乘一车吗?”

我与他既是上下级的关系,又孤男寡女的,在这个时代着实不太适合共乘一车,当然,我与易水寒那时候是因迫不得已,而且我作为一个现代人,本身也不太重视这些,可左护法他不同,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种时候发出质疑。

左护法并未当面回答,他神色庄重、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让我看了不禁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愧。

他道:“郡主,属下有话要与您说。”

我不禁愣了愣:“什么话?”

天真如我,还以为他真有什么不得了的话要与我说呢,结果,到头来,一直在跟我说龙行渊的家世。

他讲了很多也讲得很详细,概括起来也就只有那么几句话。

龙行渊的父亲是大兖人,母亲则是兰斯国的镇国公主,她的父亲当年算是被迫娶了镇国公主,与公主成亲不到三个月便上吊自缢,这镇国公主权势通天,兰斯国的国主本就对她有所忌惮,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削弱她的势力,直至十年后,也就是龙行渊九岁那年,镇国公主方才败下阵来,被赐白绫三尺,了却她这传奇的一生。

听完这番话的我不胜唏嘘,只不过,我倒有些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何选在这时候和我说这些,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觉得我是龙行渊,从他那么淡然地接受我失忆到现在,不论我怎么去想,都觉得有违和感。

我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话,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这一次回兰斯,是为了给我组建一支军队。

我方才又问道:“那伽罗呢?”即便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很久,我依旧对那件事感到愧疚,当初若不是我什么都不懂,左护法就不会被发配到凉山,教内就不会被人攻破。

左护法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阿云已经回到了伽罗,叛徒已被肃清。”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听不懂他这通话,可我也不准备在这上面死磕,话锋一转,又扯到了令我觉得惊骇的组建军队一事上。

我说:“真可以大剌剌地组建自己的军队?”

他甚至都没抬头看我一眼:“郡主以为您的母亲,镇国公主这封号究竟是怎么来的?她正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神勇大将军。”

重弹一记接一记轰来,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转不动,愣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所以,当年是镇国公主下令屠的城?”

左护法微微颔首,又摇摇头:“不算,公主也只是奉命行事。”

这下,我算是真明白了,明白他当初为何要说上这么一番话,即便易水寒现在不知道伽罗教教主正是神勇将军的女儿,将来也会知道,我与他之间可真是隔着化不开的血海深仇。

就在我发愣的空当,我的手腕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握住了。

我心中一震,瞪大了眼望着他:“左护法……你这是干什么?”

他却直接略过了我这句话,微微勾起了嘴角:“果然不出您当日所料,而今您的内力恐怕已恢复了三成。”

我又是一脸蒙逼,压根儿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是我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太像个智障,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开始不慌不忙地与我解释着。

于是我又知道了。

原来当日我装睡的时候,他不是在吃我豆腐,而是如今天一样在替我探脉测内息。

在我还没穿上这副皮囊的时候,正主龙行渊为修炼一门神功而遭反噬,暂时性失去了所有内力,于是她便将计就计,设了个局,一举歼灭蛰伏在教中的叛徒。

原本一切都该顺利进行,结果谁又能料到,正主龙行渊她真挂了,转而由我上来顶替。

短时间内知道一切内幕的我简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到了后头,我与左护法抵达镇国公主当年的封地时,我又整日累得说不出话来。

凭良心来说,我真觉自己不是个练武的料,空有一身雄厚的内力,却还是只菜鸟,即便天天被左护法握着鞭子在后头赶着练功,也依旧只是个勉强勤奋的菜鸟。

我都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概括这段时间的经历。

总而言之,就是白天不停练功,晚上不断思考人生,始终闹不明白,我过得这么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第二年。

彼时的我天天被左护法逼着练功,又岂知道自我回来之后,兰斯朝堂之上的那番风云巨变。

当今国主既看镇国公主不顺眼,自然也没法将我看顺眼,加之,近日又从大兖传来个小道消息。

说当年大兖神将遗孤易水寒重归朝堂,还被封了个职位不小的武官来当。

兰斯国主向来都是个横行霸道的主儿,他连替自己打下胜仗无数的神勇将军都能说弄死就弄死,又岂能容忍杀了自己无数大将的易乾之子继续在眼前瞎蹦跶。

国主怒了,后果很严重。

作为一个强国,一个完全不把大兖这种国防差到没边的弱鸡国放眼里的强国国主,他当即就派人去挑衅,明明白白告诉大兖,你不把人交给我也可以,那我就派人过去和你讲道理,简称,打你。

这兰斯国的国主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又岂料到,向来软弱,别人提什么就答应什么的大兖这次居然硬气了一回。

我看好戏似的听着左护法说这些事,每每听到精彩处,都会乐不可支地拍着大腿狂笑,全然没想过还有“乐极生悲”这等事。

故而,在我嗑着瓜子连笑三日后,便悲了个剧。

那日左护法恰好有事出了趟远门,本以为能偷上几天懒的我,大清早就挨了一道晴天霹雳。

国主竟以虎父无犬子为由,硬逼着我率兵出征。

我整个人都要被吓傻了,左护法这时又偏偏不在。

我脑子再怎么不好使,也能大抵猜到,国主这是在拿我当枪使,否则又岂会信誓旦旦,说我们这次只是过去跟人讲道理,即便是真打起来了也没关系,大兖这般不堪一击,五千精锐足矣。

我虽对这种事没什么概念,却也能大致猜到,这国主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左右都是拉着我去送死,等我死了,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派人去打大兖,可谓是一石二鸟,既除了我这眼中钉,又有了正当的理由继续欺负人家大兖。

我自然是不想去,可他终究是一国之主,权势滔天如镇国公主,也是人家让她上吊她便上吊,更何况我这小菜鸟。

这一战一如所有人的预料。

我果然被打得很惨,除此以外,倒是有两点出乎我的意料,一,领兵之人竟是易水寒,二,敌方兵力出乎意料的强,说好的五万精锐成了三万,说好的大兖只有步兵成了光是骑兵就占了整整一万。

这一刻我算是明白了,我这人啊是真倒霉,不仅仅是被兰斯国主明着算计,就连从前那乖顺如小绵羊的大兖也都敢与我玩花招。

毫无疑问,我根本就是被易水寒按在地上打,不过半日,我方就已全军覆没,只剩孤立无援的我与易水寒遥遥相望。

我想,他这一次一定不会放过我吧,事已至此,他不可能还不知道我兰斯郡主的身份。

遇上我这种情况,但凡有傲骨的大抵都会抹脖子自尽,没傲骨的也就是把剑丢了,束手就擒,可我这人呢,偏偏就有个寻常人都没有的优点,那便是热爱生命。

于是,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会举剑自刎抑或是投降的时候,我选择了掉头就跑。

我身后的人,此时大概都是一脸蒙逼吧,可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要跑!要快些跑!

我不知自己究竟策马跑了多远,直至我**那匹战马累到了极限,发出痛苦的嘶鸣,然后易水寒便骑着他威风凛凛的白马追了上来。

所以说呀,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索命的死神。

与战马一同摔到了地上的我已无暇去关心自己的生死,只是好奇,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追了过来。

这个疑问才从脑中冒出,易水寒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我看到那黑点与易水寒一样,不停朝我所在的地方拉近,直至易水寒离我不足百米远时,我终于看清了那个黑点,那不是别人,正是骑着马不断奔来的左护法。

一时间我心中百感交集,我既希望他快些过来,又想让他别管我,赶紧逃。

眼看易水寒就要逼近,我咬牙握住了落在地上的长枪,而这时候,左护法他竟弃了马,直接运着轻功飞来,不过眨眼间的工夫,便已落至易水寒身后。

我看见左护法面色苍白,一贯素雅的青衫上沾满了鲜血,不知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此时此刻,我已不知自己究竟该悲还是该喜。

他却一剑砍断了白马的腿,在易水寒落地之际,又一把扑上去,抱住了易水寒的腿,并且大声朝我吼:“郡主,快走!”

泪水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我明明知道这时就应该听他的话,赶紧握着长枪逃,可我的腿就像在地上扎了根,怎么也迈不动。

再然后,我便看见易水寒一剑落了下去,他银白的盔甲上霎时开出一朵殷红的花。

我再也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那脚下的“根”被应声斩断,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直朝他跑去。

我看见易水寒再一次举起了那把重剑,我却视若无睹,抱着他已然软瘫的身体,不停地哭:“你怎么这么傻?我不是从前那个龙行渊,也不是你想要守护的人!”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惨白的嘴角勾出一抹笑:“属下知道,从一开始,属下就已经知道了,可您既占了这副身子,便是属下的小郡主。”

我从未发现自己竟这么没用。

怀里的他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变僵硬,而易水寒的剑却迟迟不落下来。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和我的左护法一样,死在易水寒的剑下,易水寒却“噌”的一声将剑插回了鞘里,头也不回地转过了身:“走吧,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他将重剑背在背上,像极了江湖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

他这个人呀,我是真有些看不透,时而冷血无情,时而又在不经意间给人一线生机。

我嘴角翘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易将军莫不晓得,您这是在放虎归山?”

他背对着我,我压根儿就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可我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蔑视:“打虎人又何曾畏惧猛虎,更何况,你连幼虎都不算。”

我被他这句话怼得哑口无言,可他这话根本就是事实,终究还是我太弱小,我若是强大了,左护法又岂会……

我擦干了仍在脸上流淌的泪,用哭到嘶哑的喉咙又勉强说出一句话:“走之前,你可否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大兖不是没养马地吗?怎突然多出了这么多的战马和战士?”

我看见他足下一顿,隔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回答:“因为金国公主想嫁给我。”

金国是这世上唯一能与我霸道兰斯对抗的大国,金国人个个骁勇好战,战斗力直逼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帝国。

我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

那是我的第一战,以全军覆灭独留我活收尾。

半个月后,我在大兖边城遇到了右护法云中月,他将我带回了伽兰教,并且重新翻出了那幅我根本就没看过的藏宝图。

过去一年的时间里,云中月一直都在忙这件事,直至前不久,才教他确认了那处藏宝地。

我的日子终于不再浑浑噩噩,一个名为责任的名词支撑着我。

从前的我始终无法融入这个世界,选择性忽视掉小精灵所说的话。

龙行渊不是别的什么人,她是我的前世,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况且,即便龙行渊不是我的前世,我既占据了她的身体,理应要担负起,她曾担负的东西。

那场败仗之后,我在世人眼中消失了整整五年。

易水寒对外宣布我已葬身沙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龙行渊已经死了,伽兰教教主是兰斯郡主的消息也已传遍大兖。

可这由镇国驸马一手创建,后由镇国公主发展壮大的庞然大物又岂会因此而溃散。

四年前江湖中出了位侠女,名唤何田田,听闻那侠女聪慧过人、神功盖世,出道不过一年便当上了伽罗教的新教主,还扬言要以一己之力改造伽罗教,乃至整个武林。没有人知道那位侠女究竟打哪儿来的,只知她自称是蜘蛛侠的后人,于是她在江湖上便有了个十分响亮的名号,盘丝大仙。

好吧,这通鬼话我其实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起先我只想给自己瞎掰个看起来十分棒棒哒的身份,也是万万没想到,怎么就被人喊成了白晶晶。

让我换个身份继续当教主,这主意是云中月出的。

如果说左护法是城府深沉且稳重,那么这个右护法则神经兮兮加一肚子坏水,与我甚是投缘。

于是,我俩一拍即合,一同携手忽悠了整个武林。

藏宝图里的宝藏早在五年前就被我俩弄到了手,伽兰在我俩的共同管理下,五年内扩充了整整二十倍,教众广布大兖乃至整个兰斯,只比武林第一大门派丐帮人数少上那么一丢丢,可谓是近些年来风头最盛的门派。

龙行渊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也就是五年后的今天。

如我所预料,兰斯国国主见到我的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言笑晏晏,行了个国礼,道声:“拜见国主。”

我这次来见国主的目的十分明确,那便是主动请缨去与大兖打仗。

因镇国公主的关系,国主本就看我不顺眼,好不容易把我给整死了,结果才过五年我又诈尸了,此时此刻,他没强行把我塞棺材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还想继续窝这里学镇国公主一样去打仗,简直是做梦。

可他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总不能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于是,我和他进行了漫长的谈判,最终结果是,他只给我个出战的名头,至于那些马呀兵呀装备什么的,他统统都不管,拒绝得可真够委婉。

实际上,我也只需要这么一个出兵的条件,待到时机成熟,还怕夺不回镇国公主曾经拥有的一切?

纵使国主不给我一兵一马,我也无所畏惧,如今伽兰上下整整四万人都是我的战士。

钱财、兵马我皆有,只需等到这个时机。

所以,当我真率着浩浩****四万大军冲往沙场时,国主整个人都蒙逼了,听说气得躺在**险些起不来。

可这又关我什么事?

只可惜我的第二战遇上的不是易水寒。

我的军队里皆是些江湖异士,加之我打仗又不走寻常路,遇上人家骑兵时,我会率先派出一群轻功了得的弟子上阵,他们穿着特殊的服装戴着特制的面具,一上去便狂洒云中月精心研制的辣椒花椒水混合物,等人家的战马被辣椒水干翻了,抑或是吓跑了,我再派骑兵上去碾压人家的步兵。

好端端的战场被我搅得乌烟瘴气,可是我乐意。

都说兵不厌诈,又有谁能否认,我这不是靠智取?

首仗告捷,我旗开得胜,一口气撵着他们跑了三十里,攻下城楼一座。

三日后,稍作休憩的我再度领兵前行,辣椒水与毒雾齐飞,一路如破竹之势,我直捣黄龙再夺两城。

短短三月内,我连攻三城,那本看我不顺眼的国主也突然对我献起了殷勤,直呼,虎母无犬女,我白眼翻破天际,敢情在他看来,镇国公主还真是只母老虎。

不过,我这人可不会因取得一点儿成绩便开始骄傲自满,纵使外界都在传我是如何用兵如神,宛如战神在世,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这些花招不可能一直用下去,起先人家或许会被我打个措手不及,可到了后边,自然也就有了防备。

越到后边越是要看真本事,更何况,正主易水寒尚未出面。

我再次遇上易水寒是在半年以后。

那时我储备的辣椒与花椒都已用完,新种下的也还正开着花,尚未结出辣椒来。

我与他所带的那支铁甲兵,兵力不相当,两方僵持不下,只得让双方大将出马来战。

那大抵是我有记忆以来打得最久的一战,我与他不眠不休地在沙场上战了整整一天一夜,两方的战士不知换了几轮,唯有我俩依旧在不停地战,直至次日天明,我与他方才一同双双跌落战马。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刺了他多少枪,也已辨不明究竟受了他多少剑,我只知到了最后,我与他都是精疲力竭累倒的。

双方大将一同坠马,原本松懈了的两军纷纷绷紧脑子里的弦,一触即发。

我与他一同发话,勒令己方的军队勿要轻举妄动。

我与他就这般相顾无言地躺在了黄沙地上,相隔不过半米的距离。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场景,那时,我还没看清他的脸,他便已用剑抵住了我的脖子。

有些东西,大抵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仔细回想一番,才发觉,我与他相识六七载,说过的话竟不超过三十句,感动也只有多年前,他将那块玉塞入我手中的那一瞬。

那时的我尚不知晓,那块玉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那是虎符,是他父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

可明白后的我呀,只更觉迷茫,越发不明白了,他何故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做到这一步。

我躺在沙场上发了很久很久的呆,本想转过头去,偷偷瞥他一眼,却在将头转过去的一瞬间,发觉他正好在望着我,我不禁愣了愣。

此时的我与他相隔不过半米之遥,近到足以令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

我俩谁都不曾移开视线,就这么躺在埋了无数枯骨的黄沙地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全然不顾身边还有两队一直等着我们发号施令的大军。

足足过去了四五分钟,盯得我都快成了青光眼,我俩方才再次神同步,同时出声,将自己的兵马撤回了驻扎营地。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我身上添了太多伤,虽无一处可致命,还是疼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临近天之破晓之际,困意方才浮了上来,然后,我做了个梦。

梦中的我回到了七年前,我与他刚智斗完劫匪的时候。

我与他一路北行,回到了将他养大的剑气宗,我成了他的师妹,然后又与他拜堂成亲,一同携手江湖,宛若神仙眷侣。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不明白当初他中了云中月一掌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抱着他哭上一整晚。

梦醒后,我便明白了,我对他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情愫。

他这样的人呀,又怎叫人不喜欢呢。我想,我从见他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他,在他将玉塞进我手中的一刹那,我便连魂都丢了吧。

我在想,他对我又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我甚至还将自己代入了他的视角,一番分析后,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即便全世界的女人都死了,他也不可能喜欢我。

是的,他怕是恨我都来不及,又怎可能喜欢我。

我咬了咬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抛之脑后,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你要明白,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这一步,是五年前左护法的死给你换来的那丝生机。”

我不停地在心中默念:“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打赢,一定要亲手将他斩落,来报左护法的仇!”

半月后,我身上的伤大多都已愈合结了厚厚的痂,我与他再度开战。

又曾想到自这以后,我和他战了足足五年。

这五年间,我们都在奋力搏杀,从前的我身上根本无一处伤,而今的我伤痕累累,每一道都拜他所赐,可这又有何关系,我还回去的不比他给的少。

我与他的最后一战,定在三日后。

听闻三日前他公然拒了与金国公主的那门婚事,一直在背后给予大兖援助的金国国君勃然大怒,大兖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下了一道圣旨,他这一战若是再不能取胜,便提人头来见。

我这边也同样危机四起,我这一战拖了太久,久到都已经磨去了国主的耐心。

国主又派来一支军队,新的主将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可易水寒他不是普通人,本是江湖出身,早在七年前就已有江湖第一剑客之称,普通人又岂是他的对手,当日,那名主将便葬身他的重剑之下。

次日,只得再由我顶替上。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会是我的最后一战。

那日,我与易水寒打得格外艰难,从前的我分明就能轻松应对,可今天的他却像是开了外挂一样,我一寸一寸被他逼退,两人从黄沙地打到悬崖峭壁,我浑身挂伤,鲜血潺潺,他却只有肩头中了我一枪,我是真的好气。

打到最后,我与他都被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大家都很累,却努力绷着最后一根神经,因为我们知道,这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论谁先倒下,另外一人都会冲上去,毫不留情地给予倒下之人致命一击。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这次,又是我与他一同倒下。

即将落地的一瞬间,我与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或是握枪或是持重剑,“噗”一声刺进了对方身体里。

我们都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只是我们想守护的,恰恰好是对方所想毁灭的,仅此而已。

可我呀,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这一枪看似扎得深,实则避开了要害,他受了我这一枪,或许还能活下来。

而我呢,则被他一剑贯穿了心脏。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坚强的姑娘,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直到现在都还依旧怕着疼。

我不知道真正的龙行渊若是还活着会不会嘲笑我没用。

我只知道,我尽力了,还有,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我想,只要我闭上了眼,便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吧。

也好,不用醒来也挺好。

多年后,易水寒褪去一身戎装,背着他的重剑隐居山林。

邻村的小姑娘穿越竹海来看他,眼巴巴问着:“你为什么从不理我呢?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呀?”

易水寒不答,只微微颔首。

小姑娘的眼圈登时就红了,还是忍不住在问:“那你告诉我呗,你喜欢谁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易水寒仍在低头削那根竹筷,头也不抬,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她爱哭,她爱闹,她爱耍无赖,她是我见过最傻的姑娘,她能抱着个初见的陌生人不带停歇地哭上一整夜,她生死攸关之际还在为自己的仇人着想。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一脸不服输的倔强:“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死在了我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