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答案?时间不多了,小满,白折腾一夜不说,届时F市的刑警同志接手重新调查起来更加麻烦,放跑了凶手以后再抓就难了。”

马良一脸愁容地盯着手里紧紧攥着卡片的张小满,“我现在终于明白吃火锅的时候,你说的那些什么一层两层的东西了,这事看来真的不简单。既然源头在金佛酒店,就该由我们好好地查清楚收尾,虎头蛇尾的等于什么也没做。”

张小满瞥了一眼像尾巴后面着了火的蛮牛一般来回冲撞的马良,“我心里有数,你再着急也没用啊,即便是这会抓到凶手,也得等到了D市才能下车。你再着急也无济于事,而且,”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胶纸,“我这不是在搜集证据吗,拼图总要把所有碎片集齐才能拼凑出来。”

马良俯下身子仔细打量张小满手里的胶纸,纳闷道,“这是什么玩意?”

“你在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我从洗手台旁边的垃圾桶里捡的。”张小满解释道,“注意看看胶纸上的标记,你觉得这会是干嘛用的?”

“一个英文字母‘B’,一个英文字母‘D’,单词都不全,谁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马良忽然脑中一道亮光闪过,“我明白了!有人在13号房间的B、D两个床铺的标记上动了手脚,让廖勇错把床框断裂的D床当成了B床。可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调换床号有什么用呢?”

“调换床号只是第一步,目的只是为了更方便地杀死廖勇,”张小满将手上的胶纸和卡片都一起放进兜里,“廖勇从踏上这列火车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步入了凶手的陷阱。”

马良缓缓地左右摆动两下脑袋,“我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案子太奇怪了,从种种痕迹表明,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案。可是,假设廖勇一开始就不和那对母子换座位又会怎么样?如果说,这场谋杀的目标不是廖勇,而是原本睡在B床的那对母子中的一人,如此重大的事情,凶手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将要杀害的目标搞错?”

“而且,你再细想一下,廖勇是在昨天中午过后,酒店的人可以离开了,才到火车站买的票,”张小满望着13号房间的房门说道,“凶手是如何知道廖勇会在什么时候买票的呢?”

马良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和廖勇一起从酒店里走出来的那几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人?那么,最可疑的就应该是那对母子了,我这就去把他们逮起来!”

张小满一把抓住马良的手臂,“怎么老是喜欢拿起半截就开跑,心急个什么劲,那对母子是有问题,但凶手不会是他们,他们两个顶多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不是他们?”马良瞪大眼睛,“那就是那个叫葛军的了,多半是他让灰大衣那家伙和廖勇换的位置,而且他也是和廖勇一样最后一批从酒店离开的人。”

“他确有可疑之处,”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可是,依然不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为什么?凶手既知道廖勇下午买票回家,又能将廖勇引入13号房间,那除了那对母子,就剩下葛军了。其他人都和廖勇不相识,”马良不解道,“更别说杀死廖勇了。”

“谁告诉你13号房间里就只有葛军和廖勇相识了,”张小满冷冷说道,“这间房里认识廖勇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我现在反而在想,这里面有谁是不和廖勇相识的。”

“什么!”马良失声惊叫道,“其他人也和廖勇有关联?”

“和廖勇一同住过金佛酒店的葛军,是一个,”张小满竖起一根手指,“在火车上和廖勇一起喝酒谈天的老乡刘越是第二个,”竖起第二根手指,“还有一个,我曾听某个王八蛋提过一个人的名字,曾经也是橘子村的人,”竖起第三根手指,“也在13号房间的乘客名单里。”

马良抠了抠头,“刘越是谁?还有另一个橘子村的人是谁?”

张小满将先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另一个橘子村的暂且不提,至于刘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酒店的时候,廖勇曾经说过,最先发现周节和孔老五在东湖岸边争执的就是一位姓刘的村民。如今,两个都曾为救起周节出过力的人又凑到了一起,确实很巧啊。”

“难不成.....”马良不敢顺着张小满的话再想下去,一脸悔恨地说道,“当年我真应该继续追查下去,骆小子跟我讲了那么多的疑点,我竟都没有当回事。不仅害周节含冤九泉这么多年,还间接害死了骆慈.....”

张小满拍了拍马良的肩膀,“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而且,立场不同,你当时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什么也没有做而已.....”

马良沉声打断张小满的话,“我错就错在,什么也没做!”

“好了,”张小满叹了一口气道,“后面的事情做好便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廖勇丢弃的东西,而那个猪蹄去向现在基本上也很清楚了,接下来你就和我一起拼凑真相吧。”

马良活动了几下手腕,跃跃欲试道,“要怎么做?”

“走!”张小满沉沉地吐出一个字。

“走哪去?”

“不去哪里,就只是纯粹地走!”

“怎么走?”

张小满指着过道说道,“一遍遍地走,从7号车厢一直走到13号车厢。一截截地走,每两个摄像头为一段,简而言之,廖勇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们就怎么走过来。”

马良只觉得刚才理清的头绪瞬间消失殆尽,大脑又是浆糊一团,“咱们最开始不就是从7号车厢走过来的吗?”

张小满率先踏出步子,往7号车厢走去,“这次不一样,那会我是我自己,现在我是廖勇。”

马良如坐云雾,盯着有些神神叨叨的张小满,脸色僵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走到7号车厢和6号车厢隔间,张小满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监控摄像头,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缓缓朝6号车厢走去。

6号车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乘客,经历了九个多小时的旅程,不少旅客此时或是趴在小桌上,或是仰面歪歪斜斜地靠着椅子,亦或是手撑着脑袋倚在车窗上不住地点头。

只有少数熬了一整夜,尚还清醒的人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向张小满和马良这一对奇怪的胖瘦组合,像老牛犁地一般在车厢里缓慢地移动,时不时地还呆立在原地,像两只憨态可掬的傻狍子,左顾右盼。

当走到6号车厢和5号车厢连接处的时候,张小满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按钮,5分25秒,丝毫不差。张小满瞅了一眼进入监控范围内之前的垃圾桶,铁盖的网格上插满了烟头,犹如寺庙前香炉里矗立的竹香。

马良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深呼吸一下,把想说的话还是憋了回去,继续跟在张小满后面。

5号车厢的人相对少了许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整节车厢,有人甚至脱掉鞋子,横躺在三个座位上,呼呼大睡。行到5号车厢中途,张小满停了下来,注意到一扇窗户的开关处闪着异样的光芒,鹅行鸭步地走过去。

坐在窗户旁的座位上,手轻轻地在窗户开关上摸了一下,和预想中滑腻的触感一模一样。脚往座位下退了一下,哐啷一声,两个酒瓶倒在地上滚了出来。

张小满捡起一个酒瓶,拧开瓶盖闻了闻,又重新盖上放在一旁。捡起另一个酒瓶,同样拧开又凑到鼻前嗅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酒瓶递给马良。

原本萎靡不振的马良,顿时来了精神,“有收获?这里面有猫腻?”

“不好说,”张小满面色平静地说道,“但是味道和另一瓶有些微差异。”

马良闻言立刻从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将酒瓶放了进去,见张小满投来异样的目光,讪讪一笑,“本想着昨晚要是菜没有吃完就打包回去的,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火锅你也打包,”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不嫌烫手吗?”

“一看你就不懂行了,”马良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火锅的精华便是火锅底料,带回家去,不管是加点菜再吃一顿,还是拿来煮面条,那滋味都是顶级棒,这才是对火锅最大的尊重。”

“第一次听人将穷抠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张小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站起身来,继续朝着4号车厢走去。

走到5号车厢与4号车厢连接处,张小满再次点了一下手机屏幕的计时器按钮,16分14秒。张小满看向4号车厢内的过道,从5号车厢和4号车厢的连接处到13号房间,总共不过7米,路途中只有一个卫生间,没有别的房间,因此除了13号房间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并没有其他的监控设备。

7米的距离,因何行进了14分15秒,这才是张小满此时最为疑惑的事情。

一遍,两遍,三四遍,张小满不停地从7号车厢走到13号房间门口。跟在张小满身后马良已是满头大汗,就在马良想要出声阻止张小满继续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重复时,忽然列车猛地一滞,车上的人都剧烈的晃动摇醒。

张小满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一只手扶在一个座位的靠椅上,稳住了身形。只听耳边传来一个乘客粗犷的抱怨声,“妈了个巴子,开不来火车回去开汽车嘛,一晚上急刹十多回,你以为是在蹦迪啊,脚底下还带踩节奏!”

挺直身子,抿了抿嘴唇,张小满眼睛发亮地说道,“原来都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