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昨晚在公路上遭遇那个疯子之后,艾德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翌日,他找到了巴钦克珠,问那人是否是误食了曼陀罗花所致,没想到巴钦克珠却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说法:“我昨晚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回去以后我做了一个实验,我把房间里的曼陀罗花喂给了一头驴,结果驴当场就死掉了……”

艾德脊背一凉,感到巴钦克珠残忍至极,在对方阴恻恻的目光注视下不敢抬头,喃喃道:“这么吓人……”

“对,”巴钦克珠冷冰冰地答道,“驴比人要强壮,驴姑且死了,人就更不用说了。以前我一直以为这种人是吃了曼陀罗花才会变得跟疯子一样,现在一想,这个想法可能不对——下来还得研究研究。”他的嘴角微微上提,在艾德看来,这意味着巴钦克珠又在谋划一个坏主意。“你听说过‘沙民’吗?”

艾德匆匆地扫了他一眼,旋即低下,不敢与他对视,摇头道:“没有。”

“这些人就叫‘沙民’。它们没有意识,跟动物一样,攻击性很强,见了人就咬。我记得我小时候村子里有过这样一个人,也是到处乱咬人,后来被人打死了,不过,没多久他便复活了。”

艾德抬起头,朝巴钦克珠投去惊恐的一瞥,巴钦克珠动了动嘴皮,继续说:“当时他们把那人的尸体丢在草垛里,准备第二天烧,没想到晚上有个农夫去拾草,那人突然从草垛里钻出来,一口咬断了农夫的脖子,第二天村民发现农夫的尸体时,那人已经不见了。你知道诡异的是什么不?农夫脖子上的咬痕足足有六十颗牙印,也就是说那人变异之后多长出了一倍的牙,所以才能毫不费力地咬断脖子!”

艾德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昨晚他们逃的及时,才没有被沙民咬断脖子。他问:“那那人后来去哪了?”

巴钦克珠耸耸肩,眼神透着诡异,说:“听说是被毙了。我记得当时宪兵、郡警都他妈出动了,足足有一百来号人,把他赶到城墙下用机关枪扫射,这样才把他打死,之后,他们把他火化了——烧成了灰烬,他才没有复活。呵,都成灰了还怎么复活?能复活就有鬼了。你说是不是?”

“后来呢?”

“后来这种人就再没出现过,直到昨天晚上——”巴钦克珠给了艾德一个古怪的眼神。

艾德感到不寒而栗,转移了话题:“为什么叫他们‘沙民’?”

巴钦克珠摊摊手,“不知道。别人都是这么叫的。总好过叫‘僵尸’吧?哈哈哈。”

“他们和镜像人……有区别吗?”

巴钦克珠的笑容僵住了,绷紧脸,答道:“不知道。”

艾德感觉对方对对这个话题十分敏感,每次提及都闭口不谈,便没有深究。然而,一想到伦巴桑提到巴钦克珠把枪卖给了镜像人,他就深感不安:巴钦克珠难道在跟镜像人打交道?虽然他管不着,但这个事实足以令他如芒在背,这家伙究竟想干嘛?他是如何办到的?难道他在暗中策划什么阴谋吗?

他以前曾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巴钦克珠的过往之一二:巴钦克珠比他大一辈,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据说巴钦克珠十四岁的时候曾杀过人,由于未成年,巴钦克珠没有受到审判,只是被送进了感化院。由于表现良好,他获得“释放”,并进入圣莱西修道院,在那里他接触了蓝教,在神父的引导下,他改过自新,逐渐皈依了蓝神,出来后也当了一名神父,并获得不错的口碑。然而,杀人犯终究是杀人犯,他的本性并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彻底改变,而是学会了给自己批上一层虚伪的外衣。由于没有除领取救济款以外的生活收入,巴钦克珠利用职权之变,唆使底下的教徒去抢劫,目标以外郡人为主,因为这样不仅不会受到大众的谴责,反而能引起一些愚昧之徒的共鸣与加入。由于警方的姑息,巴钦克珠变得愈发猖狂,他逐渐在蓝郡站稳了脚跟,并将魔爪伸向了一些非法领域,其中有艾德熟知的黑市交易,也有一些他道听途说的勾当,诸如杀人越货、走私贩私等。巴钦克珠一跃成为了蓝葵的旗帜,那些教众也乐得有这个保护伞,他们对他大献殷勤,言听计从,希望自己能分得一杯羹,在他的庇护下早日摆脱贫穷,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因为好逸恶劳的蓝人向来是不喜欢勤劳工作的,那样会让他们感到乏味,歪门邪道更能激发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与巴钦克珠分别后,艾德来到警府找伦巴桑,此时陈威还没醒来,董强三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因此他们没能再次相遇。他一眼便看见地上的玻璃渣以及残留的血痕,一股消毒水的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以为出了状况,于是急忙赶到伦巴桑的门外,推门进去,发现伦巴桑正倒头大睡,才稍稍放心。他把伦巴桑摇醒,问发生了什么,伦巴桑呆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你来这里干啥?没啥要紧的事你就回去,现在到处都很危险!”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走廊有血?”艾德也慌了,忙问。他来找伦巴桑的目的就是把昨晚的遭遇报告对方,并趁机添油加醋,谎称自己打退了沙民,以此获得伦巴桑的称赞。

伦巴桑沉重地摇摇头,说:“无可奉告。”

“是不是有个疯子闯了进来,见了人就咬?”

“不是。”

艾德不耐烦了,连忙把自己昨晚的遭遇和盘托出,并按照计划大肆渲染自己的行为。伦巴桑听完不屑一笑,他知道他的侄子是个草包,没有这么大的胆,但他确信有这么一回事,因为他在小松沟确实看见那两个大学生变成了沙民,只不过它们的攻击性相比于镜像人而言还未能引起他的重视。他说:“你说的那些疯子我也遇到了,但都被警方枪决了,你婶婶和伦娜现在就在教堂出席他们的葬礼,你可以去看看。”他急于把艾德打发走,疲倦让他无精打采。

“可是——叔,你不觉得这件事很离奇——”

“不管它离不离奇,你先让我眯一会儿好吗?”说着重新躺到沙发上,用被子盖住浑圆的肚子,“我一会儿还约了人,他们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如果你想知道,我到时候会把结果告诉你,可以吧?”

艾德见叔父闭上了眼睛,便“噢”了一声,悻悻地离开了。

穆彪东走后,陈威三人点了一桌子的菜,有马铃薯饺子、炒菊苣、黑白布丁等当地特产,虽说这些菜口味奇怪,可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把早上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饭后,陈威大方地付了钱,然后和两个女伴一道离开了饭店。

男人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块儿是幸福的,可是如果有两个,那内心就会变得纠结。他们沿着干净的街道走着,枯黄的柳叶絮絮地落了下来,陈威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尴尬,便对两个女伴说:“我要去找那个奶茶摊老板了,呵,两位先回去休息吧。”

秦依凝的眼神闪过一丝不快,徐小萱说:“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陈威讪讪一笑,扭头就走。

他随手拦了一辆的士,坐上车,告诉司机目的地,车便不紧不慢地启动了,透过车窗,他看见两个女伴还在原地,似乎有些担忧地彼此交谈着。他撇过头去,不去理会那么多,他现在心里有种莫名的轻松感,那就是失手杀死狄狄巴图以后,他已经变得不那么在乎了,因为他预感到自己会受到制裁,哪怕他们最后完成了任务,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为父母报仇。

他让司机拐了个弯,驶向米娅的鞋店,假如后者还没搬离的话,那他就不用去找李和平。可惜的是,穆彪东还真言中了,店里只剩接待过他的那个女服务员,陈威问她老板娘在哪,女服务员只是摇头。随后,陈威搭车来到大富豪超市外,所幸,李和平还在那里。

陈威下了车,大步流星地朝他走去,李和平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不禁一愣,未封装的奶茶端在手里,陈威走近他,冲他大方一笑,问:“老乡,中午不休息吗?”

李和平把奶茶封好,慢慢地搁到桌上,答道:“还没呢!要啥,我请你喝?”

陈威见他的眼神有些躲闪,猜到可能有内情,戒心顿起,他装模作样地点了一杯奶茶,问:“今天生意好吗?”

“嗯……一般吧。”李和平把奶茶递给他。

陈威接过,抿了一口,说:“我刚刚去找那个老板娘了,可惜她人不在,你知道她去哪了不?”

李和平眉毛一皱,摇摇头,“不知道。”

“噢……”

李和平转过身,背对着他,似乎不愿与他交流。

陈威有些忍不住了,说:“老板,我想问你一件事。”

“讲。”李和平头也不回,说。

“你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吗?一对大西夫妇在门口这家旅馆寄宿的时候被蓝人打死了,旅馆老板娘就是米娅!”

听到米娅的名字,李和平的肩膀微微一颤,可他答道:“不知道。”

陈威感到有些愠怒,生硬地说:“你在这里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和平僵硬地转过身,盯着他,恐惧悄悄爬上了脸颊,问:“你找她干什么?既然她是你朋友的婶婶,你向你朋友把电话号码要过来不就行了吗?”语气竟透着哀求。

陈威察觉到其中有隐情,左右张望一番,朝前迈了两步,没想到李和平竟然朝后退去,与他保持着距离,说:“你走。再别来找我了。”

陈威皱起眉,一脸不解,问:“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来找你麻烦了?”

李和平的额角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他深吸一口气,说:“不是她找我麻烦,是比她更厉害的人找上了我。小伙子,你走吧,这事我惹不起,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着我糊口,我不想拖累他们。你赶紧走,趁他们还没来,就当咱俩从来没有见过——”

“可是——”

“走啊!”李和平厉声呵斥他,然后走上前,粗鲁地把他推离自己的档口,便回身去干活了。

董强闷闷不乐地从警府回到酒店,趴在阳台上抽闷烟。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一般,头晕目眩,只剩一副骨架在支撑着他行走。昨天,他还感到希望近在眼前,可就过了一天,形势便风云突变,这下不仅双鱼玉佩下落不明,警方也缺乏警力帮他搜寻了,就连小组成员他都觉得靠不住:陈威致力于为父母报仇,秦依凝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只剩一个徐小萱,小姑娘的目标倒是与他一致,只可惜她几乎派不上用场。董强哀叹自己大限之日就要到来,他俯视着遥远的地面,油生出一股跳下去的冲动。

他没有妻子,没有小孩,父母早已双亡,他就像一只野狼,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牵挂,没有寄托,一门心思扑在科学研究上。然而,单身汉的生活倒使他乐在其中,可自从他不幸查出尿毒症,他内心的快乐便烟消云散,痛苦与恐惧缠绕在他心头,终日难以解脱。他打心底里认为上苍是嫉妒他的,否则也不会在他事业辉煌之际带给他突如其来的打击。真是天妒英才啊!

正想着,敲门声传来,他丢掉烟头,穿过卧室,把门打开,只见秦依凝和徐小萱站在门外,两人各提着一个餐盒,徐小萱说:“博士,你还没吃饭吧?我们给你买了几样菜!”说着把塑料袋递到他鼻子下。

董强闻着饭菜香,深受感动,不过他拒绝了,称自己没有胃口。徐小萱一眼便看出他脸上带着病容,问:“你怎么了,博士?我看你面色不大好。”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董强强颜欢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门牙。

“皮肤痒吗?”徐小萱眉头紧锁,问。

“痒。”

“还有些浮肿?”

“嗯……”董强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腮帮,感觉隆起来一块,软绵绵的,答道:“有点?”

“口中有无氨味?”

董强感到对方的眼神锐利异常,她明显是在根据症状推测自己的病情,答道:“有。怎么了?”

“那你可能有肾脏方面的疾病了,博士。”徐小萱牢牢地盯着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董强黯然地垂下头,喃喃道:“我有尿毒症,而且是晚期了,医生说我只有三个月的期限……”

秦依凝不知不觉松开了手,塑料袋“啪”地掉到地上,徐小萱见状连忙把它拾起来,说:“那也有救。要么进行血液透析,要么移植肾脏,博士,我建议你进行肾脏移植,这样治愈的概率高。你找到合适的肾源了吗?”徐小萱展现出了远超秦依凝的镇定。

董强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喃喃道:“以前找到了,后来因为某种……某种原因又失去了。”

“怎么回事啊?”秦依凝急于知道真相,她不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颐指气使的人马上就要接受死神的审判,这样的事实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董强见她这么关心自己,心里掠过一丝安慰,于是他把医护专车运送肾源发生车祸的事娓娓道来。两个女人听后都黯然不语,董强神色坦然地把徐小萱手中的饭菜接过来,搁到一旁的台面,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虽然活不长了,但也没有牵挂,所以不会留恋这个世界。你们不用担心我,尽力把任务完成就行了,不能让我拖累了你们……诶,你们与死者家属协商得怎么样了?陈威到哪里去了?”董强强行转移了话题。

秦依凝发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便埋下头,说:“我们跟家属解释了好久,可他们就是不信,其实他们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孩变成那样……陈威……陈威去处理私事儿了……”秦依凝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变得哽咽。

静默悄然笼罩在三人的头顶上方,像块阴翳似的,挥之不去。每个人心中都有难以言明的痛,这正应了董强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否则不可能枉顾生命危险,参加情报所的任务。

良久,董强打破了沉默:“他们不信自己的小孩感染了曼陀罗病毒吗?”

徐小萱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曼陀罗花有毒,这是众所周知的,可他们从没听说过病毒这一说;他们觉得如果他们的小孩误食了曼陀罗花,那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变异,所以他们怀疑我们在撒谎。”

董强两片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沉吟片刻,自言自语道:“曼陀罗病毒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因为下来我查了查,当年罗布泊也出现过这种花。我怀疑蜥蜴咬食了曼陀罗花,使得毒素进入它的牙齿,毒素在里面合成了一种病毒,这种病毒一旦进入人体,便使人精神失常,行为诡异。对了——”他突然抬起头,“我得去一趟殡仪馆!”说完转身就要回房间。

“博士,你要干啥?”秦依凝连忙把他叫住,董强回过头,“这跟咱的任务不相干啊,何必去浪费时间呢?何况你的身体不好——”

“谁说不相干?”董强直视着她,“双鱼玉佩的出现绝非偶然,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它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小松沟,它的存在直接导致镜像人的出现;镜像人完了是食人巨蜥,再到沙民,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某种超自然力量渗透到了蓝郡内部,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导致越来越多有违常理的现象出现。你们以为食人巨蜥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吗?没有。只要不去招惹它们,那它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除非它们饥不择食。这就是这件事奇怪的地方。”

秦依凝和徐小萱听他这么一说,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悄然爬上脊背,镜像人、食人巨蜥、沙民甚至双鱼玉佩(虽然是假的)她们都见过,这些事物给她们的感觉就像来自异度空间,与她们之前的认知存在巨大偏差,换句话说,仅凭她们的学识和经验是尚不足以解释这些事物的来龙去脉的,如今它们被董强提上纸面,她们除了感到恐惧,胸腔仿佛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喘不过气来。

“我听……狄狄巴图说在发现玉佩的地方附近有一座古墓,不知这一切跟那是否有联系……”秦依凝小心翼翼地说道,然而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董强眉毛一扬,用奇怪而兴奋的眼神打量着她,问:“确定?”

秦依凝不置可否,“这需要问伦巴桑,我不敢肯定。”

董强捻着下巴的胡须,忖道:“看来我们务必要去一趟小松沟了,不管是猎杀巨蜥也好,寻找古墓也罢,这趟是必不可少的……”说着抬起头,双眼放光,“两位女士,可否跟我走一趟?”

徐小萱朝秦依凝翻了一个白眼,后者脸一红,连忙摇头道:“嗯……我看还是算了。”

董强一怔,问:“为什么?”

“没有人会开车呀。”

“让他们警方派部车来不就行了嘛!”

秦依凝语塞,董强见她不想去,便转向徐小萱:“你呢,小姑娘?”

徐小萱一凛,一想起那片苍茫的草原和可怖的畜生便不寒而栗,她强颜道:“我就算了,博士!”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完成任务,给你母亲治病了吗?”

徐小萱默然。

董强不满地哼唧一声,双手抱胸,正色道:“两位,你们要清楚,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而不是为了那一己私利。如果你们像陈威那样,总是特立独行,那最后吃亏的就是你们自己。依凝,你现在就给那小子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说我们马上就要出动了——”

话音未落,套间的门“哔”的一声开了,只见陈威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框内,董强喜形于色,连忙走上前,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事办得怎样了?”

陈威摇摇头,黯然道:“没找到人。”

“噢,那再接再厉吧!我们要执行任务了,可否走一趟?”

“去干啥?”

董强躲开他的目光,道:“去小松沟。”

原以为陈威也会推诿,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说:“走,我正想去发泄一下怒火,把那些畜生打个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