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猋远举兮云中

在保命的时刻,梵音的羞涩永远会消失的半点不剩。拉着管梨一路狂奔之后,确认那些天兵天将没有追过来,两人才停下脚步,在一处不知名的偏僻之地暂时躲避。

只剩两人单独相处之时,面对管梨那质疑的眼神,梵音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这是个误会,我对您绝对没什么非分之想。”

当时情况危急,她在灵机一动之下想到的自然是找看起来很强的祁凡帮忙。而祁凡对管梨的敌意很明显,就算是由她开口相求,对方也不一定会出手相助。无奈之下,她只能想到反过来利用对方对她的“关心”和对管梨的敌意。毕竟,如果祁凡真的气恼管梨对她出手的话,她越是与管梨亲密,对方也就越是气愤。以祁凡的性格而言,定然不会让自己的“敌人”落在别人的手里。

“所以你放心,他在亲手打死你之前,绝对不会让别人杀了你的。”梵音颇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管梨连瞪她的心思都没有了。这个计划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机智,可是这一切后果都是建立在别人来追杀他这件事之上。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除了追杀他的人换了,其它并无区别。

“若是不用这个办法,刚刚那个场面,你又能怎么样?”她不服气。

“我自有我的办法。”这样答了一句之后,他便沉默着坐下。

“有点奇怪。”见他不说话,梵音大着胆子继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你的伤还没好吗?”

比起那个不存在于记忆中的师父,她更好奇的其实是与自己命运紧紧相连的这个人。在她的心中,管梨无疑是很强大的,并不会轻易输给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可是近来她却经常有一种错觉,觉得身边这个人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很强,有时却轻易就落了下风。而且,在费心费力打听她师父的事情时,他还会经常陷入一种漫不经心的状态中,丝毫不像是往常的模样。

他们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他就如此心不在焉,梵音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关心他。毕竟,她还要靠他来保住自己的小命。

“我还有一些旧伤。”在她“热切”的目光注视下,他不得不透露了实情。

“旧伤?什么旧伤?”她连忙问道,“青谧镜也没办法治好吗?”

虽说是旧伤复发,但是从外表看来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管梨摇了摇头之后,却也没有回答她到底是什么旧伤,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在想事情,梵音自然不会打扰他思考,便掏出了那本天书翻到了今天要看的一页,这也是最后一个神将了。只是在看了一眼之后,她就险些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

除了师诏之外,成功转生的九个神将中最后一个转生到了天族,也就是现在的天界二太子社水。

比起又要杀一个太子这种难上加难之事,梵音的第一个反应无疑是自己与沉歌的梁子要结大了。三太子就这么两个哥哥,而且兄弟感情一向不错。现在这两个哥哥竟然都是青央座下神将转世,他们也就势必都要死在管梨的手上。等到那个时候,即便他们说出了实情,以三太子那个性子来说,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见她一副纠结的表情,管梨瞥了她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她发生什么了。梵音如实告诉他,然后又感叹了一句,“为什么同样是转生,有的人好命,有的人就要承受一世痛苦呢?”

在转生的九个神将中,有祈泱和社水这种身份尊贵的天界太子,也有桃夭这种不为三界所容的邪妖,而在转生为凡人的几人里,也分了高高在上的诸侯王爷和地位卑贱的戏子。上一世,他们都是上古神祇,征战沙场。而这一世,身份各异经历也全然不同。

听她说完之后,管梨难得沉默了一下才答道,“神将转生不同于凡人。当时皆是死于非命的那几个神将能够转生已是不易,凡人凭借前世善恶转世投胎,他们几个今世的身份却只能凭着侥幸。”

侥幸为仙胎生来为神,或不幸为人受尽生老病死之苦。

“而且,祈泱也不见得是好命。”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天君与前任鬼君的恩怨与他无关,他其实是那件事里最无辜的人。”

一件关于私生子的丑闻,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最无辜的人,可是在天界,祈泱却成了承受全部罪过的那个人。天君在震怒之下把这个最疼爱的儿子折磨的奄奄一息,甚至有了杀意。而整个四海八荒在议论此事的时候,难免会带着同情和讽刺的语气说起这位曾经的天界大太子。那段日子里,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之人多不胜数。任是谁,都能让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太子尝一下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唯有祈泱这样的人才能熬过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也就唯有祈泱这样的人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得来夷绪公主的倾心相许。

祈泱,生来只是为了睥睨天下的,即使被天下人推进万丈深渊,即使化作厉鬼,也会重新踏上巅峰之地,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这样的人,竟然曾是青央座下神将之一。

“其实最好命的是青央上神。”仔细想想这些事情,梵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天狐青央,何等的好命。既是天地间唯一一只天狐,可与天相通知晓天命,又有三千神将对其忠心耿耿。从前梵音只知道师诏在一怒之下为其叛出妖族,却不知那三千神将并不输师诏未有败绩的传说。

“师诏真的没有输过吗?”她忍不住问道。

在现世的传说中,那个背叛了整个妖族的师诏虽然是个叛徒,却是无人可以否认的强大。最后那一战,他打了七天七夜才带着东皇钟离开妖族来到南荒,然后在带着一身重伤的情况下还让魔族血流成河,最后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成为了魔族始祖君主之一。所有人都知道,后世魔族的杀伐不断就是学了当年师诏的狠戾暴虐。

四海八荒甚至有传言说,师诏那一生都从未败过。

对于这个传闻,管梨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梵音不解,“你对师诏有偏见。”

“偏见?”管梨的笑意更深了,“我就是对他有偏见又怎样?”

这个人总是奇奇怪怪的,梵音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些什么,只能趁他不注意瞪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四处看着地势,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逃,然后去找下一个人。”管梨也站起身。

听他的语气并不似是说笑,梵音不禁问道,“那祈泱呢?咱们不是为了祈泱才来的吗?”

“我从未打算杀了祈泱。”管梨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梵音几乎有些回不过神。如果他从未想杀祈泱,那他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已经逃出很远了,站在这个地方可以遥遥望见苍梧山,而那边原本昏暗的天空如今已经变得很是明亮,想来是祁凡帮他们挡回了那些天兵天将。

“祈泱与其他人不同,无需与他动手。”

管梨选择的办法竟然是面对面的与祈泱谈判。

在迦瑟这个侄子的为难下,祈泱终是被挡在了魔族之外。管梨在靠近南荒的地方见到了这个鬼君,然后毫无顾忌的将一切事实对其和盘托出。跟在他身后的梵音越听越紧张,她从未想过他说的谈判竟然会坦白的如此彻底。如果祈泱不信他们的话又该怎么办?

幸好,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身为一个君主,祈泱虽然免不了心存戒备,但是在这件事上,经过一番深思之后,他并没有多加质疑。只是在选择相信他们的同时,他也做出了另一番回答,“我相信你们说的事情和我前世的身份,也可以帮你们取出东皇钟。只是,我不想回忆起前世的事情。”

威震六界的鬼君其实还很年少,不过今世的坎坷过往却让他历经艰辛,大起大落的人生带来的是无可避免的沧桑。祈泱说话的时候,唇角总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向下,这满带防御的神情是他在几番垂死之后养成的习惯,平常注意不到,这样接近了去看却难免心酸。而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和那永远不变的淡漠,对他们说道,“回忆起前世之事,免不了牵挂前世之人。心存他念,便是愧对今世之人。”

梵音只见过祈泱两次,而这两次却都只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第一次,他在九招之宴上,只用一个淡淡的眼神就震慑了全场。第二次,他用同样淡漠的态度说起这样一番话。世人多好奇自己前世之事,却少有像他这样抗拒的。而且,也许他说的这些才是正确的。

无论今世有多少崎岖坎坷,也是正在走并准备走下去的一条路。如果平白无故的想起了自己曾走过的另一条路,于现在而言毫无意义,只是平添了一份烦恼,让人对自己现在的一切产生了犹豫。

对于祈泱的这个要求,管梨很爽快的便接受了,因为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打算的,“他这一世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何必再拿这些事情给他添堵?”

而在这圆满的谈判之后,那两人达成了另一番交易。为了“报答”祈泱的配合,也为了让鬼族许诺永不出兵,管梨将自己用命抢过来的青谧镜送给了祈泱。也就是这个时候,梵音才终于得知了鬼君如此想要想要青谧镜的原因。

夷绪病了。

这是个几乎治不好的病症,或是说重伤。当年在天刑台上,为了救下自己的心上人,夷绪付出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天君对这个儿子下了杀手,只要是上了天刑台的神仙皆与凡人无异,而以半点修为都没有的身子去承受那些残忍的刑罚,痛苦自然可想而知。夷绪在救人的时候就是以毫无修为护体的身体替祈泱挡下了几十道天雷,从此日日夜夜饱受伤痛折磨,这种痛苦持续了万年之久却无人知道。祈泱寻遍了四海八荒也寻不到医治妻子的办法,直到听闻了青谧镜可以治愈所有伤病的传说。

为了青谧镜,即使明知九招之宴上众人都准备看他热闹,他还是应承下来去赴约。迦瑟这个侄子不知实情,只知他想要青谧镜便真的拿了青谧镜出来“报复”他。最后,半路杀出个崇则夺走了镜子,他也唯有放下自己所有的傲气和尊严,平生第一次在天界那些人的面前低下了头。

至于陶陶的事情,他本是想也不想的拒绝,直至陶陶偷偷告诉他,只要他假意答应这桩婚事应付她的父母,她便告知他到底如何医治夷绪。他答应了,所以才知道了青谧镜的事情。而这一切,夷绪都是知情的,因为他从不会瞒着她任何事。

听完了真正的前因后果,梵音在离开南荒的时候还沉浸在这个故事中不可自拔。这几千年来,她见过数不尽的痴男怨女,但是世间男子大多执着于钱财和地位,甚至为了这些身外物而抛妻弃子。至于那些本就位高权重的男人则又尽是些薄情寡幸之辈,像是祈泱这般痴情的却是少有。

“你喜欢祈泱这样的人?”不用她说,管梨一眼便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哪个女人不喜欢痴情的男人?”她理所当然的答道,然后又解释着,“可是鬼君这样的人,世间也就唯有夷绪公主才能配得上了。”

“那是自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

为了躲开祁凡、沉歌等人,梵音和管梨已经来到了离南荒很远的地方。而就在这毫无隐蔽之处的荒地里,竟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梵音朝着四周看了看,再扭过头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已经站在了两人身前。

那是个身量还未长开的少女,但是那副容貌已经隐有倾城之色,虽然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孩子气的嘟着嘴,“祈泱哥哥只能和夷绪姐姐在一起,别人就不要妄想了。”

梵音觉得这个不知名的少女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一看对方并没打算对这件事纠缠下去,便也懒得解释,只是问道,“小妹妹,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们还要赶路。”

虽然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惹麻烦上身。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等等。”见他们真的要走,少女毫不犹豫的拦在了他们面前,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说道,“刚刚你们和祈泱哥哥说的事情我已经听到了,所以……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的话还说完,就已经被管梨钳住了喉咙,不过,即使被这样威胁着对待,她除了嚷了几声之外也并没有怎么挣扎,反而眼波一转瞄了管梨几眼,很快笑道,“你怎么只有一条尾巴?”

涂山管梨虽然是扶笙帝君的亲儿子,但却并非九尾狐,只是普通的白狐,这一点无人不知,早已不是秘密。梵音还记得大家在提起这件事时都会感慨其血统不纯。如今听面前的少女说起这件事,她本以为对方也是想质疑管梨的身世血缘,但却没想到会听到接下来的一番话。

“你明明是九尾狐,为什么要装成普通的狐狸?不过被人剁了八条尾巴的九尾狐倒是少见。八条尾巴啊,八次灭顶之灾,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