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才弓手

第二天首先进行的是男子个人赛决赛。

傅孟泽看起来放纵不拘,赛风倒是沉稳,一点看不出紧张,一路打进冠亚军争夺战。

和他一起争取冠军的是来自B省队一名叫徐涛的选手,同时也是这几年备受媒体关注的热点选手。

据报道,徐涛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自从四年前在城运会上展露头角后,之后的各种比赛几乎再未输过。

“你觉得他和傅孟泽谁会赢?”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阮阮问苏启言。

苏启言双手交握,垫在下巴上:“单从技术方面来说,傅孟泽在队里算不上拔尖,但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常常能在绝境中反击,从而给对手压力,反败为胜。可是这种优势一旦遭遇徐涛这种自信心强大的选手,将不复显现。心理稳定性又很大程度上影响着选手的运气,换句话说现在运气对两人的影响几乎为零,所以到了纯粹拼实力的时候了,不出意外,傅孟泽会输。”

果然,傅孟泽最近以五环之差落败。至此,全国室外射箭锦标赛竞技反曲弓项目的男子个人赛落下帷幕。裁判宣布比赛结果时,傅孟泽脸上没有一点败北的丧气和失落,他朝观众席上苏启言的位置看了一眼,笑得云淡风轻,似有种看透尘世、宠辱不惊的释然感。

中场休息时,有记者进来采访。

傅梦泽在休息区和队友聊天,一名女记者围过来:“你好,我是A城电视台体育频道的记者,请问能打扰你几分钟吗?”

傅孟泽“嗯”了一声。对于记者采访,他一向来者不拒,答应着往旁边长椅上一坐。

记者看眼提示稿:“请问你对这次比赛结果满意吗?”

傅孟泽哈哈一笑,理所当然道:“当然,能跟徐涛这样的天才弓手对阵,并且还能打进加时赛,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辉煌的一次了吧。”

这辈子?最辉煌?傅孟泽的用词有点出乎记者的预料。

这个问题属于常规问题,队里教过,一般情况下,最好避开正面回答,先说说自己的付出与得到,再说说接下来要努力的方向,以及对取得更高成绩的决心。可傅孟泽给的这个答案怎么听都有种不思进取的意味。

“呵呵,你太谦虚了。”记者尬笑一声,接着问,“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或者目标吗?”

“先去趟吴江市吧。”傅孟泽说。

众所周知,亚洲射箭锦标赛不久后将在吴江市开赛,这场大赛也决定着奥运会的参赛选手资格。

记者眼睛一亮:“那么你对亚锦赛有什么期待吗?”

傅孟泽抱着胳膊,仔细想了想,说:“希望到时候能抢到门票吧。”

记者从未见过说话如此特别的运动员,绞尽脑汁地去思索每句话的意思:“抢?你的意思是队里参赛名额方面的竞争很大吗?”

傅孟泽摇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去吴江市不是参加亚锦赛,而是要去和唱片公司签约。”

“和唱片公司签约?”记者往前倾了倾身子,直觉告诉她,她撞到了一个大新闻。

运动员参加综艺节目的不少,只要不占用过多的训练时间,队里也不多做约束,毕竟一来可以增加队里收入,二来也可以提升群众对某项运动的关注度,尤其是射箭这种冷门运动,更需要一些体育明星来提升国民关注度。但是,和唱片公司签约这种事情明显有点过火了,本末倒置,耽误训练不说,也会让观众有种这个运动员不务正业的感觉。

“看之前的采访,我们都知道你个人比较喜欢音乐,闲暇时也会上传一些自己翻唱的歌曲,我们都相信您有签约唱片公司的能力,但是,据我所知,签约唱片公司后,对作品的数量和质量都会有一定的要求,这样专门分出时间给音乐创作,不会耽误您的训练吗?还是您觉着您能在这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呢?”

记者的问题很犀利,每一个字都带着套,无非想把他拉下坑,制造看点。

傅孟泽早看穿她的伎俩,却没说破。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径自取过记者手里的话筒,站起身,对着镜头,坦言:“忘了告诉大家,我上个月已经向S省队提交了离队申请,这次比赛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他牙齿整齐洁白,漏出少年最潇洒肆意的笑容,“所以下次见面,请闭上你的眼睛,带上你的耳朵,我将在一个月后发布我的第一首原创单曲——《致我所爱的你》。”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傅孟泽作为S省队的支柱选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却突然选择离开职业圈,这消息怎么说都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不仅网友错愕一片,就连观众席上的观众亦是瞠目结舌。

采访的直播画面实时显示在现场大屏幕上,苏启言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整个人好像拉紧的橡皮筋,稍微一动就能炸开。阮阮被他的表情吓到,怕他出事,忙拉住他:“你去哪儿,我也去。”

“放开我,我哪里不去。”苏启言声音低沉,极力压抑着胸口的怒气。

她虽然不太清楚他和傅孟泽之间怎么回事,但也看得出来苏启言有多不愿傅孟泽离开省队,而傅孟泽刚才居然对媒体公开了自己要退出职业圈的决定,阮阮可以想象,这个时候让两人见面,会爆发一场怎样激烈的战争。

阮阮紧大声道:“苏启言,你冷静点,傅孟泽怎样选择是他的事,你们就算是好朋友,你也没有权力去干预别人的选择。”

现场的躁动声越来越大,主办方大概怕这么下去影响比赛,忽然切转镜头,给到了徐涛身上。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眉毛有些粗,年纪看起来比傅孟泽大,表情很凶,给人一种强悍的感觉。

有记者在采访他:“首先恭喜你获得男子个人赛冠军,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预料之中。”

这也太拽了。记者干笑两声,心想现在年轻的运动员怎么都这么有个性。

“据我们所知,你自从上一届城运会斩获金牌后,就再未遇到过敌手是吗?”

“不是。”

记者:“……”

徐涛声音平静,娓娓道:“两年前,我曾在和S省队的交流训练赛中,遇到过一个人,他箭技精准沉稳,远胜于我。但那场比赛,我输得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一直以来都想找机会和他再比一场,可后来才知道那次交流训练赛后不久,他就离开了省队。”

“您说的这个人是……”

徐涛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名字:“苏梦祁。”

那名记者看起来三四十岁,干这一行的时间应该不短,听闻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有了印象:“苏梦祁,那个昙花一现的天才弓手?”

观众席上,匆匆的脚步蓦地停下。苏启言站在原地,仰头望向屏幕中神情冷锐的男人。

阮阮本来在追苏启言,一个不小心,撞到他背上。她恼了一声,摸摸酸溜溜的鼻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惊讶道:“咦?这个名字跟你的好像。”

苏梦祁?两年前?S省队交流训练赛?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她缓缓转头,苏启言正看着大屏幕出神。他神情复杂,沉默一会儿,继续往观众席出口处走去。

阮阮怕他跑掉,趁机抱住他的胳膊不放手。她跟着他,越走越不对劲,直到看到男厕所的标志,才恍然回神儿。

他眯起眼,用戏耍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不走了?不是想跟我进来吗?”

阮阮还以为他又要去找傅孟泽打架,这才跟出来,此时站在男厕所前,进进出出的男士们无一不投来迷惑的目光,她心下大囧,连忙松开苏启言,闷着头逃了出去。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苏启言觉得沉重的心情瞬间轻了一下,暗自一笑,转身进了厕所。

男子个人赛决赛之后是女子个人赛决赛,经过激烈的角逐,S省最具夺冠希望的选手叶沉溪以一分之差惜败于另一名选手。

从赛场出来,叶舟洋还在为叶沉溪最后一箭的失误感到郁闷。

S省队的李教练等在赛场外,见苏启言出来,迎上来,说今晚有庆功宴,他想邀请他和他的朋友一起参加。其实,出于顾虑,苏启言是不想去的,但李教练亲自来叫他,他总不好出口拒绝。

几人打车前往预定的酒店。

一想到待会要见到苏启言曾经的队友,阮阮有点激动。叶舟洋表情有些奇怪,好像既期待又忐忑。

一路上,阮阮和叶舟洋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李教练一直在跟苏启言聊省队和傅孟泽的事,说什么省队成绩最近一直在下滑,如果傅孟泽再离开,省队将蒙受重大损失,极有可能掉出全国前三的位次,于是一心想让苏启言劝住傅孟泽。李教练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说话语气听起来挺和蔼,但阮阮听着,句句都给苏启言以无形的压力。

上头不允许铺张浪费,省队的庆功宴定在了郊区一家普通酒店,据说便宜又好吃。

阮阮三人跟在李教练身后走进包厢时,里面已经围坐了一大桌子人,叶沉溪和傅孟泽坐在主宾的位置,旁边依次是其他队员。

一些年龄和苏启言差不多大的,见到苏启言都惊喜极了,热情地围上来。

从刚才遇见李教练,阮阮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大家叫苏启言时,都不约而同地叫了他“苏梦祁”这个名字。看来她猜得不错,这的确是苏启言另外一个名字,徐涛口中的苏梦祁就是苏启言。

一番叙旧后,大家终于注意到李教练带来的另外两个人。叶舟洋以前常跟叶沉溪来省队玩,大家对他并不陌生。如此一来,阮阮这个唯一的生面孔就显得突出了。

“大家好,我叫阮阮。”面对那么多陌生视线,她有点拘束,抬起手跟大家僵硬地打个招呼后,下意识往苏启言身边贴去。

“哦,我知道了,她就是祈哥的女朋友。”

不知谁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的惊叹,包厢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起哄声:“好漂亮的妹子,祈哥,你艳福不浅啊。”

阮阮顿时红了脸。

苏启言镇定自若:“别乱说,她是我朋友。”

她见他解释得这样自然淡定,突然有点小失落,心底刚升腾起的小雀跃也沉静下来。

李教练让他们落座,看了一圈,最后把视线放在傅孟泽身上:“阿泽、姚瑞你俩往里坐,让开点,唐轩、帅智,你们两个臭小子坐那里干什么,去去去,坐那边去。来,梦祈,你和阮阮过去,挨着阿泽。”

自从苏启言踏进这间屋子,傅孟泽的脸就拉得老长,坐在位置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听李教练安排完,还像完全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动也不动,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拿跟筷子,有规律地敲击着茶碗。阮阮听那节奏觉得熟悉,细听之下,发现是小兔子乖乖的节奏:不开,不开就不开……不过,还没等他敲完,就被李教练一把夺过筷子,教训道:“你这孩子,又不是要饭的,敲啥敲,赶紧让开个座。”

傅孟泽站起身:“教练,如果您今天只是想单纯地请苏梦祁吃饭,我没意见,大不了我提前离队就是,可是如果他是您找来说服我留下来的,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您,他这种人不配劝我。”

李教练有些生气,一拍桌子,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他是你哥。”

阮阮本就有点迷糊,这句“他是你哥”更是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旁边一名女队员见她神情疑惑,贴到她耳边,低声告诉她,傅孟泽和苏启言本就是一对亲兄弟,只是一个随母亲姓,一个随父亲姓。阮阮听了,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教练要让苏启言来劝傅孟泽,怪不得苏启言那么在意傅孟泽退役一事,原来两人之间有这么一层关系。

“我哥?”傅孟泽抱胸在前,眼底一片讥讽,“像他这样不遵守信用的人,有什么资格劝我留下?”

“你!”李教练一根手指指着傅孟泽,想说什么,歪头看苏启言一眼,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热闹的饭局僵冷下来。

傅孟泽见状,讥笑一声,摔门而去。

看着忽闪的房门,李教练叹口气,坐下来:“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

苏启言不太想提这件事。

李教练又叹了口气。

苏启言招呼大家都坐下,自己则倒了杯酒,举致胸前:“李教练,还有各位队友,对不起,是我没管好阿泽,他在队里这些年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代他谢谢大家的照顾。”说完仰头饮尽。

听他这话似乎是同意傅孟泽离队了?

大家面面相觑,李教练先开了口:“你真想好了?傅孟泽这孩子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苏启言笑笑,没有说话。

“哎,也罢。”李教练猛灌一口白酒,适时抓住时机,问,“那么你呢,想清楚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苏启言愣了一下,突然调转视线,夹了只螃蟹放进阮阮盘子里,牵动嘴角,摆出一副欠揍的模样,转移了话题:“A城海鲜很贵的,今晚李教练请客,敞开了吃,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阮阮看着碗里的螃蟹。这顿饭她吃得极不舒服,来的时候还在为能见到他的队友而兴奋,现在却觉得一点也融不进他的圈子。

她喜欢他那么多年,可现在看来,她似乎一点也不认识眼前的人。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也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省队。

和她状态差不多的还有叶舟洋。他长得俊俏,妥妥一个小鲜肉,几个年纪小、胆子大的女队员一直在调戏他。

“小哥哥,怎么好久不见你来队里玩了,大学功课不是比高中轻松吗?”

叶舟洋:“还好。”

“听说你们吴大美女特别多,有没有喜欢的呀?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考虑我们省队的优质资源?”

叶舟洋:“我有喜欢的人。”

“你老这么说,倒是带来给我们看看啊。”

叶舟洋:“……”

“对了,你未来姐夫回来了知道吗?”

“什么姐夫?”叶舟洋终于有了反应,去看叶沉溪。

“还有谁,刘教练呗。”

“咳咳。”后者正在吃虾,被这句话呛了一口,抬头瞪说话者一眼,擦擦嘴,又剥了一只虾放进叶舟洋盘子里,面色一羞:“你们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看我回去怎么让李教练教训你们。”

叶沉溪今年二十六,在队里差不多算是年纪最大的,资历高,实力强,说话有威严,有分量,既然她说了回去要让李教练教训她们,那肯定说到做到,想到加倍的撒放练习和体能训练,几个小队员都向叶舟洋投去祈求的眼神,然而,少年只是盯着盘子里剥好的虾肉,头都没有抬一下。

叶沉溪下午过来时开了共享汽车,回去恰好路过阮阮他们入住的宾馆,便捎上他们一起。

车载广播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叶沉溪驾车,苏启言坐在副驾,两人聊着那些年在省队的趣事,时而感叹光阴易逝,时而开怀大笑。阮阮和叶舟洋坐在后排,一人靠一边窗户,安安静静,各怀心事。

到了宾馆,叶沉溪下了车,没有走的迹象,隔着车身,嘟着嘴,眼巴巴看着苏启言。

阮阮对她这个表情有点心里别扭。苏启言倒像司空见惯,看看时间,指指楼下的咖啡厅:“走吧,去喝杯咖啡。”

说完回头看见她和叶舟洋,想了想,说:“你和叶舟洋先上去,我和沉溪姐去咖啡厅坐会儿,一会就上去。”

“哦。”阮阮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着。转眼看见咖啡厅旁边的书店,将房卡往叶舟洋手里一塞,让他先回去,她去看会书。

当然,看书是假,看人是真。阮阮站在书架后面,手中拿本书挡住脸,时不时瞧一眼隔壁咖啡厅里对坐的男女。

“放心吧,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你用不着吃醋。”蓦地,背后一声清冷的嗓音响起。

她吓得手里的书都掉到了地上,定睛一看是叶舟洋,急忙掩饰:“你说什么呢?什么吃醋不吃醋的?我吃什么醋?”

叶舟洋不屑一笑。

阮阮别扭了一会儿,搓着脚尖,挪回叶舟洋跟前:“那个……你刚说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是真的吗?”

叶舟洋翻着一本书,眼皮都不抬一下:“苏老板刚进省队那会儿,他们两人就谈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普通朋友,所以,如果苏老板真的喜欢沉溪姐,早没你什么事了。”

说得就好像现在有她什么事似的。她拧着脖子,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我刚才就是八卦一下,你跟我扯这么多干什么?还有什么叫没我什么事?他和谁谈过恋爱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

叶舟洋瞧着她一脸虚伪的表情,冷笑一声。

两人从书店出去时,宾馆大厅出了事,前台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央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知不知道家里上下都急疯了,跟我回家!”

“我不走!你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既然如此,就当没生过我好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的话,家里找了多少关系才把你送进省重点高中,你倒好,又是翻墙又是逃学,还敢离家出走?”

“我从来没说过想去那所高中!”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姑娘声音,男人略带口音,小姑娘的声音,却是越听越耳熟。阮阮挤进人群中间,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是程诺诺。她正被一个男人强拉着往外拖去。男人穿一身西装,气质不俗,阮阮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程诺诺不情愿,奋力扭动身子,挣脱男人后,顺手取下背后弓袋里的弓,猝不及防搭箭上弦,直指男人,尖声叫道:“你别过来!”

人群发出“嘘”地一声惊呼,迅速向周围散开。

阮阮反应慢了半拍,胳膊被人用力一拽,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苏启言目光森然,转头叫叶舟洋:“这里危险,我们先离开。”

叶舟洋不为所动,眼神锁定在某个方向。

此时,叶沉溪挡在男人面前,摆摆手示意男人撤开,打算独自面对尖锐的箭头。她言语温和,试图让程诺诺冷静下来,放下弓箭。

然而,小姑娘刚才一时冲动,这会儿亦是被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坏了,浑身绷紧,一动不敢动。

叶沉溪早在赛场上磨练出了一副面对任何情况都能冷静应对的功夫。她看眼周围的环境,本想让程诺诺转身,把箭射到墙上,谁知小姑娘脚尖刚动一步,就尖叫道:“不行,我手好滑。”

话音未落,“嗖”地一计破风声,幸好叶沉溪反应快,那把蓄满力的羽箭擦着她的胳膊离弦而去,最后“叮”地一声打在大理石柱上,掉了下来。

还好没伤到人,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阮阮只觉眼角余光一晃,叶舟洋已不在原地。他比叶沉溪小六岁,身高却比她高出半个头。他快速走到叶沉溪面前,仔细检查一遍她的胳膊,确认只是被弓箭划破衣服后,对程诺诺怒吼:“看你干的好事!”

程诺诺本来呆愣在那儿,被这一吼唤回神儿,看眼周围人,又看看男人,心里一阵委屈,嘴巴一瘪,扔下弓,跑了出去。男人见状,也跟着追了出去。

阮阮担心:“程诺诺这么跑出去没事吧,那个男人不会是坏人吧。”

“放心吧,那个男人应该是程诺诺的父亲,他们父女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外人就不要参与了。”

阮阮惊讶:“你认识他?”

苏启言盯着男人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才恢复如常,抬起胳膊垫在脑袋后面,半真半假道:“猜的呗。”

一场闹剧落幕,叶沉溪也要回队了。三人把叶沉溪送到停车场,目送她开车离开才折返回来。

先前阮阮一直因为苏启言和叶沉溪不明朗的关系郁郁寡欢,方才在书店里,叶舟洋一番话算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解了她的心结。

阮阮心情舒畅,哼着小调往回走,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脸色暗沉的叶舟洋。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静一点。”走了几步,叶舟洋不耐烦地开口,像一杆机关枪,突突突往阮阮身上打。

先不说唱得怎么样,关键她的声音不大,传播范围仅限于周围一两米内,叶舟洋走在她和苏启言后面,能不能听见还不一定。

阮阮正要和他呛两句,一回头,见叶舟洋面部肌肉紧绷,瞪她一眼后,视线又迅速转移回手机上。

叶舟洋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攥着手机,拇指翘着,正对微信对话框的发送键,右边的输入框中密密麻麻写了一段文字,看样子是在纠结发不发送。

偷看别人聊天内容不道德,阮阮扭过头,只瞥见对话框顶端写着叶沉溪三个字。

苏启言无声无息绕到叶舟洋身后,冷不丁凑到他肩头:“呦,又跟你姐聊天呢。”

叶舟洋被苏启言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手里的手机连翻几个跟头,险些掉地上:“你刚才说什么?”

叶舟洋脸色冰冷,苏启言佯装无辜:“哦,抱歉,忘了你不喜欢称呼她姐,可‘姐’和‘沉溪姐’有区别吗?”

叶舟洋知他明知故问,懒得搭理,沉着脸收起手机,径直穿着两人,朝房间走去。

阮阮好歹是个画言情漫画的,察觉出事情的微妙,等叶舟洋走远了,忍不住八卦:“叶舟洋不会喜欢叶沉溪吧?”

苏启言眉梢一挑,反问她:“你觉得呢?”

她回忆了一下叶舟洋这两天的反应,说出自己的猜测:“叶舟洋在暗恋叶沉溪?”

苏启言笑着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噗!”阮阮笑出声,“这暗恋得也太明显了吧,一看就是缺乏经验。”

苏启言看她一眼,怪异一笑:“听起来你很有经验?”

“啊?”阮阮听他话风,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苏启言俯身低头,一张脸在她眼前慢慢放大:“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还暗恋过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要不说来听听?”

阮阮:“……”

说起来,这也算一件糗事。她刚认识苏启言那会儿,恰逢情窦初开,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苏启言后不敢表白,就把这个秘密写成一封信,投给了校刊。

当时正值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风靡大陆,校刊模仿故事中的解忧杂货店开设了一个叫解忧驿站的栏目,学生们把生活或学习中的烦恼写在稿纸上,匿名投寄给校刊,校刊择优刊登在校刊上。

阮阮的投稿因为话题过于敏感,最终没被刊登出来,可这封信不知通过什么方式辗转到了苏启言手上。

彼时苏启言辅导阮阮英语,对她的字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这封写满少女心事的信是出自谁手,于是便将这封信交还给她,还以学习为重将她教育了一顿。现在回想起来,阮阮还有点后怕,幸好当时她只在信中写了自己暗恋某某学长,没写苏启言的名字,不然一定尴尬死。

“所以,那个男生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苏启言不依不饶。

阮阮缩缩脑袋,死鸭子嘴硬:“我暗恋过别人吗?哪有这回事,你记错了吧。”

“我记错了吗?”

苏启言玉石般白皙的脸再次放大,阮阮看着他的眼睛,一阵心虚,眼神飘忽两下,岔开话题:“那什么,今天热死了,流了一身汗,我得赶紧回去洗澡。”说完,佯装镇定地往房间走去。

苏启言望着阮阮极不自然的步调,暗暗一笑。

他还记得高一时同桌是校刊编辑,一次偶然,他从同桌那里看到了阮阮投给校刊的那封信。

那时的他很简单,明明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却因为信中那个语焉不详的某某学长,心不在焉了一下午。

放学后,他拿着信找上他,本打算问问那个令她挖空心思、费劲词藻描写的暗恋对象到底是谁,谁知看到她拿回那封信时羞涩脸红的模样,竟莫名一阵心烦,最后,好奇的询问也变成了严肃的教育。

这个疑问在他心底埋了很久,直到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女孩儿醉醺醺地闯进他的住处,对他说,学长,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阮阮洗完澡,收到一张傅孟泽发来的照片。

是程诺诺的侧颜照,像是偷拍的。

照片中的程诺诺绑着马尾辫,眼眶通红,抹着眼泪。

半个小时前,傅孟泽到附近公园闲逛,路过一处草丛时,遇见个小姑娘。小姑娘不说话,一直哭个不停。

傅孟泽觉着小姑娘长得面熟,再一想,原来是比赛的时候,坐在阮阮旁边的小姑娘,便拍了张照片发过来。

阮阮问清楚傅孟泽的位置,套了件衣服,去前台找工作人员询问刚才和程诺诺发生争吵的男人住哪个房间。得到的答复是男人追出去后一直还没回来,工作人员又试着给男人打电话,可没打通。

阮阮想了想,给苏启言发了条信息后,出门打了辆车。十五分钟后,她在城市公园的一张长椅上找到了傅孟泽和程诺诺。

程诺诺已经停止哭泣,正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枕着下巴,听傅孟泽唱歌。

傅孟泽穿了一件薄夹克,坐在长椅上,双腿交叠,怀抱一把旧吉他,自弹自唱着一首老歌。

今夜还吹着风

想起你好温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

也不是无影踪

只是想你太浓

怎么会无时无刻把你梦

……

夜风拂过。原唱女声的歌曲被他降了调,合着吉他细腻的和弦演唱出来,低沉、婉转、温柔,每一个音符都顺着耳道流入心尖,就连心跳都慢下来。

一曲终了,小姑娘的情绪逐渐平复。

阮阮在她面前半矮下身,握住她的手,问她怎么会一个人离家出走,和她争吵的男人又是谁?

程诺诺沉默了一会儿,又抽泣起来。

她说她是跟家里赌气才跑来A城看比赛的,和他争吵的男人是她父亲。她觉得她的父母一点也不懂她。她喜欢文科,他们偏偏让她学理科;她喜欢现在的学校,他们非要让她转学。不论什么事,她的父母从来不会先问她的意见,总是把一切安排好了,再以命令的方式让她去做。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谁又喜欢这样的生活呢?

程诺诺说的这些,阮阮都懂。

阮阮的父母从小就对她很严格,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父母还算开明,所有关乎她人生命运的决定,都会认真参考她的意见。

平心而论,她高中成绩虽然算不上拔尖,走个普通本科还是绰绰有余,但她却想走艺考这条路。

父母和老师劝她学美术路子窄,不如选个热门专业,以后就业也容易一些。可她却不愿,一心想当个漫画家。

因为她的坚持,父母最终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拿到艺考合格证的时候,她骄傲极了,感觉这就像一场她和父母之间的对抗游戏,她赢了。

后来,上了大学后,她才明白,父母和老师当时的反对是为了她好。艺考生看似光鲜,实则是走上了一条更窄的独木桥。想靠画画实现理想太难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天赋和运气。她的师哥师姐们,在业内混出名气的少之又少,有很多只当了一名美术老师,还有更多则转行做了其他。

“你父母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他们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个顺畅美好人生。”

阮阮以她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她,谁知不仅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触动了她的逆鳞:“我不是他们的所有物,他们凭什么干预我的人生?再说了,你当初不也没有听父母的话吗,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阮阮被堵得哑口无言。

“呵呵。”一直沉默的傅梦泽发出一声冷笑,放下吉他,往躺椅上一靠,慵懒道,“可不是吗,他们总是这样,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程诺诺觉得傅孟泽简直说出了她的心声,握起小拳头:“所以我才不要回去,我要和他们抗争到底。”

阮阮:“……”

本来就安慰不好了,您就别煽风点火了行吗?

阮阮朝傅孟泽使个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谁知他非但不理,反而一脸嘚瑟道:“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

“嗯嗯,哥哥说得太有道理了。”

“那我这儿还有几句话要不要听?”

“什么话?”

傅孟泽勾勾手指,程诺诺朝他靠了靠,前者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在你还没有能力与这个世界抗衡之前,千万不要与这个世界为敌,否则只会两败俱伤。”

程诺诺眨眨眼,似懂非懂。

傅孟泽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过来人的一点小经验,信不信由你,不过别告诉别人。”说完,拿起吉他,又拨弄起来。

大概音乐的确有净化心灵的作用,半小时后,程诺诺妥协了,答应跟父亲回家。

阮阮又试着打了一遍她父亲的电话,这一次很快接通了。电话那边男人语气焦急,阮阮同他说明了情况,约好在宾馆大厅碰面。

傅孟泽送两人回宾馆。

阮阮悄声称赞:“看不出,你还挺会哄孩子。”

傅孟泽表示抗议:“什么叫哄孩子,我说的话句句都发自肺腑好不好。”

快到宾馆门口时,傅孟泽忽然停住。玻璃门内,程诺诺的父亲程景安和苏启言一起站在大厅里。

傅孟泽说:“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某些人不愉快。”

她知道他和苏启言有矛盾,也没留。

大厅里,苏启言和程景安一边等人,一边闲聊。

程景安:“退役了?”

苏启言:“没有,休息了两年。”

“准备复出?”

苏启言没有说话。

程景安继续问:“病好了?”

苏启言顿了顿:“差不多吧。”

第二天程景安带女儿回家。程诺诺舍不得阮阮,临别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送给程诺诺,阮阮三人打车去机场。

早上七点的航班,抵达吴江机场刚好上午九点。今天是周一,阮阮十点四十有节公共课。苏启言取了车,用飞一般的速度一路飙到学校,结果那节课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因为晕车吐到怀疑人生。

随着全国室外射箭锦标赛的落幕,两大新闻攻占各大体育论坛的头条。

第一大新闻是S省队的傅孟泽退役,签约唱片公司这事。一石激起千层浪,网上关于傅孟泽的做法对不对的辩论登上热搜。辩论主要分为两个观点。第一个观点是傅孟泽敢于追求自我,有勇气,有个性,值得年轻人学习;另一个观点则说他身为运动员想退役就退役,任性妄为,毫无责任心,简直就是浪费国家资源。

辩论持续了一星期左右,风头渐渐偏向后者。网友们别管是不是射箭发烧友,以前听没听说过傅孟泽这个人,都开始跟风抨击傅孟泽,甚至有人扬言绝不为傅孟泽的新歌买单。阮阮好心发微信关心一下他,谁知当事人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

除此之外的第二大新闻就是随着全国室外射箭锦标赛后冠军徐涛采访视频的公开,苏梦祁的名字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职业圈的人都知道,几年前S省队出了个天才弓手苏梦祁,虽然参加的比赛不多,却能做到几乎场场满环的成绩。当年媒体得知他报名参加全国射箭锦标赛时,纷纷预言,苏梦祁必将在这一次比赛中一战成名,熟料就在全国射箭锦标赛前夕,苏梦祁竟选择退赛,随后迅速消失在大众眼中。

没有人知道苏梦祁为什么退赛,又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苏梦祁这个名字很快就被人遗忘了,直到那天徐涛在采访中提起,人们才重新记起苏梦祁这个人。

关于苏启言的这些事阮阮很陌生。他少年得志的那段时间她恰好刚上高中,成绩一落千丈的她被父母送进了一间封闭式的学校,几乎没机会接触到网络,而她也并不知道苏启言进省队后曾改过一次名字,以至于后来她用苏启言的名字都搜不出任何和他有关的消息。

这天下午,阮阮在“逆风之翼”练习靠位时,突然接到编辑通知,新画稿有几个分镜需要修改。她随身有带画板,借了苏启言的笔记本,一个人安安静静修改起来。

她走过去,靠在一台跑步机旁,看着那条手指粗细的橡皮筋在他手中像弓弦一样拉伸又放松,想起昨晚用“苏梦祁”这个名字,挖出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是五年前的,画面中,苏启言的脸还带着少年的青涩,跨立在靶位前,面对七十米的箭靶。七十米的距离,就算5.0的视力也很难看清楚上面的字,但他却从容淡定,开弓靠位,连射三支箭,箭箭命中十环。那是他平时训练时的一个小视频,因为表现过于惊艳,被队友拍下来传到了网上。

“原来你这么厉害。”阮阮捧着下巴叹了口气。

苏启言没有立刻回答,等做够了预定的皮条练习次数后,才走过来,撑在跑步机的另一边扶手上,挑起一边嘴角:“看我这么厉害,自卑了?”

阮阮嘟起小嘴,不满地争辩:“谁自卑了,我也很厉害好不好。”这周她的漫画订阅量冲进前三了呢。

苏启言从冷藏柜里拿出一瓶苏打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揶揄她王婆卖瓜。

阮阮斜睨他一眼,正想怎么骂回去,司羽的电话打了进来。

原来是司妈妈在家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胳膊,现在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她出来匆忙,忘记锁门了,想请她帮忙去把门关上。

司羽家的小区离大学城不远,苏启言开车载她从“逆风之翼”过去大约用了五分钟。

是个比较老的小区,物业管理很松,两人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司羽当时买房子时主要考虑的是能方便照顾母亲,加上吴江市房价高,她资金有限,就选择了这么一个五十平米的二手房。虽说是二手房,但因为重新装修过,每一个细节都经她研究设计,所以整个屋子显得特别温馨舒适。

“看,这个北斗七星的小夜灯还有墙上那个小珠宝阁都是司羽自己设计的,是不是很漂亮。”

房门没锁,安全起见,两人进屋确认有没有人进来过。

检查完毕,阮阮站在司羽家的客厅里,一脸自豪地给苏启言介绍,说得好像这些设计都是出自她之手似的。

“确实很有想法。”

好朋友被夸奖,阮阮更开心了:“你别看这房子是二手的,可这是她一分一分自己挣出来的,而且要不是司阿姨腿不好,她一直想攒钱准备给司阿姨安一副假肢,她完全有能力在更好的地段买套一手房。”

苏启言小声“嗯”了一下,视线穿过玻璃窗,无声地落在阳台上。

小平房的阳台很小,逼仄的空间内除了几盆绿植,就只有两条晒在晾衣绳上的裤子。那是两条特别的裤子,明显被人工裁剪过,其中一条裤腿是正常长度,另外一条却只到正常裤腿的膝盖。

她说她们母女很不容易,司羽的父亲在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把她们母女赶出了家门。后来母亲带她回了娘家。可是在农村离了婚的女人是被人看不起的,在娘家的那些年里她们母女没少遭娘家人和街坊邻居的白眼。所幸司羽争气,不负母亲所愿考上了大学。本以为娘俩的好日子来了,谁知高考那年的暑假,司妈妈出了意外,半条腿截肢。娘家人不想养两个拖油瓶,借口将母女二人赶了出来。后来司羽便带着母亲来了吴江市,一边上大学,一边照顾母亲。

阮阮说着,陷入了沉沉的悲伤中。

苏启言也似被司羽的故事感染,情绪低落,眼神复杂,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和她关系不错?”

“当然,你别看我们俩认识晚,我们俩就好像……对,就好像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谁要是敢欺负她就得先过我这一关,嘿嘿,如果我是男的,一定把她娶回家。”她说着,傻傻一笑。

苏启言沉默半晌,瞟她一眼:“就你这样,你愿意娶,人家也得愿意嫁啊。”

她不高兴了:“我这样怎么了?”

他懒得和她争辩下去,看眼外面的天色,一把拎起她的后衣领,往外走去。

“喂,苏启言,你给我说清楚,我这样的怎么了,我一艺术生,搁古代就是张择端、张僧繇、张大千,你呢,你一体育生,搁古代也就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就是张飞,张辽、张……”

“张郃。”

“那是谁?”

“呃……好吧,当我没说,还有张大千不是古代的,是近代的。”

哼!学霸了不起啊?嘚瑟啥!

司阿姨受伤后,阮阮趁周末买了果篮和牛奶去司羽家探望。

司羽正在房间直播,司阿姨来开门。是个很面善,很温和的中年妇女,鬓角染了霜华,坐在轮椅上,一只胳膊打了石膏,见是阮阮,忙招呼她进来,又是倒水,又是削苹果,十分热情。

她问起司阿姨的伤势,还好只是普通骨折,吊个十天半月就没事了。

娘俩聊了一会儿,司羽就下播了。她从屋里出来,看眼时间,十一点半,恰好是饭点,非要拉阮阮出去吃饭,走之前让司阿姨别做饭,一会买回来吃。

本着就近原则,两人在小区楼下找了家火锅店。

阮阮刚才就觉得司羽有事情,果然,锅底上来,菜都来不及烫,就一伸脖子,神秘兮兮道:“阮阮,你之前不是跟傅孟泽有过几次接触吗,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她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低头亲吻她手背的少年,以及公园里长凳上自弹自唱的落寞身影,想了想,这好像都是独属于“单身狗”的姿态吧,于是说:“应该没有吧。”

阮阮烫了些猪脑,诧异地看她一眼:“你干吗,不会想追他吧?”她了解司羽,能让她说喜欢的人不多,而且她也绝不是那种只把喜欢挂在嘴边的人,更何况前段时间傅孟泽加了她微信,这种送到嘴边的肉,岂有放过的道理?

司羽嘿嘿一笑,随手放了把茼蒿到锅里:“没有,我这么忙,哪有时间追男人。”

阮阮想起那个轻薄的吻,以及从苏启言那儿听来的傅孟泽的几个前任女友的名字,筱琛,林陌,姜菡……唔,记不清了,总之,人数之多,组建一支足球队都绰绰有余,不由替好友松口气:“那就好。”

只是,不等她这句话说完,就被好友后面的话给噎住了。

“我觉得他在追我。”

“啥?”

阮阮以为自己听错了,司羽坐到她一边,翻出和傅孟泽的聊天记录说:“你看,他最近总是找我聊天,而且他这段时间好像一直在吴江市,还问我,有没有时间和他一起出去吃饭,这什么意思?”

“呃……他可能足球队缺一裁判?”

“啊?”

阮阮轻咳一声,言归正传:“我的意思是,他可能真的在追求你。”

“真的吗?”

“你先别兴奋。”阮阮一把将她拉回座位,把苏启言告诉她的关于傅孟泽前女友的事添油加醋地向司羽说了,后者听完有点方:“苏启言不是傅孟泽的队友吗,这么黑他,太损了吧?”

阮阮一向不爱八卦别人的家事,一来她不清楚兄弟俩人的关系,再来苏启言以前一直没提过自己有个弟弟,她也就不好僭越,告诉司羽他俩是兄弟。她抓抓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致命吐槽,只能提醒司羽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司羽一颗刚兴奋的心被她一盆冷水浇回零度,蔫蔫坐回对面,挑出一片白菜放麻酱碟里:“好吧,不说傅孟泽,说说你吧,怎么样,去了趟A城,和苏启言有没有什么进展啊?”

阮阮放下筷子。自从苏启言和叶沉溪的关系清晰明了后,她和苏启言的关系的确比原来更近了一些,只是她不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只是她自己的错觉,因为细想之下,苏启言对她一直有所隐瞒,比如关于退役的事,每次谈到这里,他都会在刻意回避,想到这儿,她托起下巴,有些失落:“我把他当成最喜欢的人,他却把秘密藏着掖着,就是不愿意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他说过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你说我和他是不是根本不可能,我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像一层层隔绝空气的塑料膜,让她窒息。

司羽夹了片牛肉放到她碗里,郑重道:“相信我,没有哪个人愿意和一个讨厌的人一直待在一起,日久总会生情。再说退役这种事一般都是运动员的伤疤,谁会愿意主动揭掉伤口的血痂呢?何况你现在的身份充其量算他好朋友,不是女朋友,人家没有义务事事都告诉你呀。”

晚上,苏启言打来电话,说十一月末“云端杯”室外射箭冠军联赛的第八站积分赛将在X市举行。

“云端杯”是由全国的射箭协会、射箭俱乐部、射箭馆共同的参与的一项业余射箭赛事。阮阮除了校射箭部举行的那次情侣赛外,没参加过任何比赛。苏启言说,运动员大都是在比赛中成长起来的。而“云端杯”室外射箭冠军联赛汇集了全国各界射箭爱好者、达人,对她来说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他希望她能参加。

眼下她刚交完下个月的画稿,心情轻松,再加上她也想看看这段时间来的学习成果,一口答应下来。

可她低估了苏启言的认真。看着那份半米长的超详细赛前训练计划,阮阮欲哭无泪。

起初的半个多月还好,虽然累成狗,但因为没有太把这个比赛放在心上,就也没有心理压力。可进入十月中旬,阮阮就有点坚持不住了,一边是魔鬼训练,一边是下个月的画稿,事情堆叠在一起,压得她喘不上气。

这天是周末,阮阮特意向苏启言请了假,准备把最后几个分镜赶出来,谁知遇到瓶颈,窝在宿舍一早晨,盯着雪白的画板,连个鬼影子都没画出来,最后索性把笔一扔,给司羽打了通电话。

半小时后,闺蜜俩在一家新开业的甜品店外排起队。

“你这样背着苏启言跑出来真的没问题吗?我觉得他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不会真想把你培养成冠军吧?”司羽站在她旁边。

她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不像,与其说他在认真训练我,不如说他在更认真地训练自己。”

队伍很快排到阮阮,自从开始赛前训练就一直没吃甜食的她,眼里放着光,手指在光滑洁净的玻璃柜前迅速移动:“老板,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要两杯奥利奥奶茶,超大杯的。”

司羽顺手取了两只吸管、两把小勺,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他训练自己,是什么意思?”

阮阮喝了一大口奶茶,表情变得有些沮丧:“哎,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一点也看不懂站在的他,他就像个矛盾体。”

“矛盾体?”司羽有点糊涂。

阮阮想起最近在论坛上看到的一些推测他当年离队原因的帖子。阮阮不太了解体育圈子的事,苏启言一直告诉她,他是退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直到看了网友的帖子才知道,当年不论是苏启言还是S省队,都没公开宣布他退役的事,他就好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公众眼中,等大家反应过来时,S省队已查无此人。现在这件事被重新挖出来,各种谣言也随之而来,有人说他当年是因为严重违反队规,被省队开除了,也有人说他用禁药,被秘密禁赛了。对于这些谣言,阮阮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苏启言绝对没有放弃射箭。

阮阮咬着吸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一道严厉的声音凭空响起:“你在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阮阮汗毛一竖,静止片刻,缓缓转身,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讨好的笑:“嘿嘿,苏启言,你怎么有时间来逛街呀?”

苏启言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大步走过来,劈手就要抢她手里的甜品和奶茶。后者想躲没躲掉,嬉皮笑脸地同他周旋:“苏教练,您想吃我可以帮你买,干吗抢我的?”

苏启言不理她,拎着甜品和奶茶,快走几步,“哐当”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阮阮惊呆了,站在垃圾桶前干瞪了半天眼,这些天的压力和委屈都变成一颗炸弹,一下子引爆了:“你干什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赶画稿?”

“我不参加了!”她大声道。

苏启言像被人猝不及防打了一拳,迷茫又诧异:“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比赛我不参加了!”阮阮避开他的眼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本来就不是专业运动员,参加比赛充其量就是玩玩,你如果一定要这么认真,那我干脆放弃好了,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射箭。”

苏启言不可置信:“阮阮,看来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遇到点挫折就退缩,读书时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苏启言不是那种容易发火的人,和人说话也少有针锋相对的时候,可这句话却说得一点也不留情面。

她恼羞成怒,铆足了劲,吼回去:“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运动,不喜欢射箭,我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你……”

“还有,苏启言,你有资格说我吗?你就没有半途而废过吗?如果没有,为什么李教练叫你归队,你不回去?”

“我……”苏启言本来一肚子火气,烦躁极了,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底气全无,垂下头低声说,“我事出有因。”

“什么因?”她紧咬不放。

苏启言没有说话,眼中露出几缕明显的倦意和失望。他深深看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启言。”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他的名字,他却没有回头。

她呆站在那儿,过了好久,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完了,他一定讨厌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