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没想到啊学神,从小就是我的脑残粉啊?”

(1)

夜色逐渐从地平线上漫上来,如潮水一般,逐渐填充满整个天空。似乎每座城市的夜都差不多,路灯明亮,各色的灯光从不同大小的窗户里费力地钻出来。

应如是站在自己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行人稀少的人行道发呆。爸爸不愿向她说明究竟是怎么回事,郁闷得她连晚饭都没有心情吃。她上楼拿手机给詹昱廷发微信,却也始终等不到回复。

有亮黄色的出租车驶进视线,车上下来一个高瘦身影,是有些眼熟的白衬衫配深色休闲裤,手里还拎着一个礼袋。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家楼下,门铃应声响起。

好像是詹昱廷?

她抱着疑问冲下楼,正好看到妈妈引着詹昱廷从玄关走进来,还不停回头问他吃饭了没有。少年的声音犹如雪水一般干净清澈,悦耳地传来:“还没有呢。”

应如是停在阶梯上,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渐渐走进光里,然后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浮出微微的笑意。应爸爸正坐在茶几前泡茶,邀请詹昱廷坐下,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仔细地将詹昱廷端详了一遍,然后微眯起来,说:“你和你父亲并不相像。”

詹昱廷礼貌性地微笑:“您是指外貌上?”

“性格亦然。”

应爸爸驰骋商场多年,练就了火眼金睛般的观人术。面对这样的中年人精,詹昱廷仍然一点都不露怯,平和地接过应爸爸递过来的茶,道谢后说:“我并不了解父亲的为人,他在我六岁那年就失踪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消息。”

刚悄咪咪蹭到沙发边上的应如是听到这句话,差点一个没站稳栽进沙发里。詹昱廷折返回来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再明了不过了,应爸爸沉默地喝了一口龙井,沙哑着声音道出了他所知道的故事。

其实说来也简单。当年还是大学物理讲师的詹元,在某次投资交流会上遇到了两位眼光颇为独到的创业人应承鸣和阮付——也就是应如是的父亲和阮牧的父亲。三人一拍即合,有稳定工作的詹元成了应承鸣和阮付投资生意的贷款担保人,换句话说,即三人合伙创办了一家服装公司,结合当年刚兴起的网购浪潮,自产自销。不幸的是,开业不到半年,他们名下的工厂里有一位林姓员工在值夜班时突发性脑梗塞猝死,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觉。这样的新闻一经报道,便迅速地发酵。衣服的销量每况愈下,加之投资方迅速撤资,还有员工家人的巨额索赔款以及苦苦支撑所要付出的成本……这些致命因素都一一堆叠成推力巨大的撞针,合力将这家刚有起色的公司推入了难以支撑的绝境。在员工猝死这事发生后不到一年,服装公司不得不宣布破产。

詹元作为公司股东之一,本应和其他两人一起负起还债重责,而正当应承鸣和阮付都在为偿还债务焦头烂额时,发现詹元竟已经在公司宣布破产前夕离婚,净身出户了。不仅如此,詹元在离婚一周后离奇失踪,应承鸣和阮付动用了无数关系都难以找寻到他的半点下落。无奈,两人只得共同承担起公司债务,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彻底还清。

“同为人夫人父,我和老阮都非常能够理解你父亲的做法。他选择和你母亲离婚,甚至放弃你的抚养权,无非是想保护你们母子,独自扛起赔款。当年他心高气傲,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不奇怪。但我无法理解的是,既然他都为你们做到如此地步了,为何真正离婚之后,反而还失踪了呢?扔下你们母子不管不顾,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并且,我自认没有做过什么伤害詹家的事,可是刚才你母亲见到我的反应,实在令人费解。”应承鸣紧皱着眉,三言两语便点出了最大的谜点,听得在座的人皆是一番沉默。

这时应妈妈从厨房里将重新热好的菜端了上来,招呼坐在客厅的三个人过来吃饭。

三人应声起身,詹昱廷的脸色有些凝重,侧过脸轻声对应爸爸说道:“母亲很少和我聊起父亲的事,哪怕是我问起,也只告诉我他们离婚了,爸爸为了不打扰我们生活而选择离开。叔叔今晚告诉我的这些,是我从没有听过的事情,非常感谢您……还有就是,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代替我父亲向您和另一位叔叔道歉。”

在对父亲失踪真相的追寻都陷入了死局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保持理智和教养,这个少年确实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应如是听着却有些难过,坐下时特意挑了詹昱廷身边的位置,颇有意图地挪着椅子想往他身边蹭。

一桌人开始吃饭,不知是拘谨还是心事太多,詹昱廷在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之后便再也没有伸过筷子。应如是看得心疼,殷勤地给他夹了两块清炒虾仁,却被突然从情绪里抽身的傲娇鬼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一眼好像在说“用不着你,我自己来”。瞥完他又低下头,迅速吃掉了那两块胖胖的虾仁。

接收到他的嫌弃,应如是白他一眼,撇嘴说道:“行行行,我不夹了行了吧,男人就是麻烦。”说罢猛地把椅子挪远,幽怨小女人一般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几分钟后,她忽然感受到身侧人灼热的目光,疑惑地看去,用眼神和他对起话来:看啥?

詹昱廷紧皱着眉,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土豆焖排骨,又看看自己只剩白饭的碗,最后目光落在应如是脸上。应如是更加纳闷了,伸出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自己嘴里,用眼神问道:这样?

詹学霸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凶巴巴道:“你还真不夹了?你快给我夹啊!”

一句话把应如是气得差点脑梗,这人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傲娇鬼啊?要不是看在今晚情况特殊,她真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算了算了,还是会看的,谁让他长得好看呢?谁让她喜欢他呢?

于是,她只得又装出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咕哝着夹起最大的一块排骨,扔进他碗里。

两个人这些小举动可全都被应妈妈看在眼里,她强压着笑,又忽然想起什么,恍然道:“如是,你和昱廷小时候就见过的,你记得吗?”

正瞪着詹昱廷的应如是被问蒙了:“有……有吗?”不仅应爸爸和詹爸爸认识,她和詹昱廷小时候也见过吗?

“有呀!我还记得,小时候昱廷特别喜欢你,第一次见面牵着你就不肯放手,说要带你回家。我那时还逗昱廷呢,说带妹妹走要给我彩礼的,结果才五岁的小家伙,立马爬上车把自己所有的乐高玩具搬了过来。我解释说彩礼是钱,小昱廷就把他爸爸的老底都翻了,找出来几百块私房钱……”

应妈妈越说越乐,而听着这些话的詹昱廷则整张脸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害羞的粉色,却还要强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啃着应如是夹给他的那块排骨。

应如是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看向他——唔,自己五岁那年似乎是遇到过那么一个男孩儿,但具体是谁、长什么样子,她都已经记不清了。现在看来,那个小男孩竟然是腹黑学霸詹昱廷?这剧情走向也太刺激了吧?

她不禁感慨命运真是神奇,右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詹昱廷,伸出左手用手指戳戳他:“没想到啊学霸,你从小就是我的脑残粉啊?”

学霸自小记忆力超群,自然是记得五岁那年遇到的可爱妹妹的,毕竟世上可爱得能让他甘愿用乐高积木去换的小家伙,真是屈指可数。但后来家里发生变故,他跟着母亲多次搬家,早以为不可能再遇到那个小妹妹了。他却从来没想到过,这些年软萌可爱的小妹妹居然自行打怪升级,修炼成了市一中著名的大魔王女孩儿?

想着想着,羞耻值已经爆表了,他一边强装镇定地放下筷子,一边冷漠地吐槽她一句:“自恋。”然后飞速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2)

那晚詹昱廷吃完饭便离开了,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和感谢上门,也将屋子里仅存的愉悦气氛带走了。应爸应妈皆是脸色沉重,应如是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感觉实在压抑,对于当年詹昱廷父亲出走的疑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大人们的人情世故可比计算公式和古文语法复杂得多。她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故事里还有一位当事人——阮牧的爸爸,那说不定阮家知道一些什么呢?

她连忙起身回房,拨通了阮牧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应如是首先听到对面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猜想阮牧应该是在打游戏,便逗他道:“是什么让正忙着玩游戏的阮总不顾时差,在十秒内接起了我的电话?是爱吗,还是责任?”

电话那头的阮牧冷笑了一声:“是错觉,我以为是非墨来着。”

应如是恨不得立马给对面的家伙来一脚:“你的脑子里是不是除了非墨什么都没了啊?”

“是的。”

“我看未必,你摇摇头,肯定还能听见海的声音。”

阮牧沉默了,以为他会反击自己的应如是反而有些不自在,问:“干吗不说话?”

“因为父爱总是无声的。”

应如是脸都差点气歪了,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斗了好一会儿的嘴,历尽艰辛后话题才终于和正事儿搭上了边。应如是把今晚听到的事一一告诉阮牧,阮牧听后思索了片刻,说:“我知道爸爸和应叔叔当年因为公司破产欠了很多钱,但不知道是这么一个缘由。至于你说的那位詹……先生,应叔叔不知道的事,我父亲估计也清楚不到哪儿去。”

也是,应家和阮家毕竟是世交,从前在四合大院的时候就是交往密切的好朋友兼好邻居,而应承鸣和阮付至今在生意上还有许多往来,关于詹元的消息肯定也是共享的。

这么看来,詹元失踪的事是真的成了难解之谜。应如是苦恼地叹气,阮牧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非墨最近还好吗?”

应如是吃了一惊:“你们最近都没联系吗?”

“何止是最近,我出国之后她就没理过我。”

那得有两三个月了!

“你不会主动哄哄人家吗?”

“怎么不哄啊?用各种社交软件换着给她发信息,我打把游戏拿了几血都给她汇报,结果呢?电话拉黑,微信拉黑,QQ拉黑……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我。”

生气的女人本就难哄,像非墨那样冷淡傲娇的女生生起气来,自然是更加难哄。但按照应如是对谢非墨的了解,若非阮牧犯下触碰谢非墨底线的大错,她不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阮牧。并且,非墨这次显然不只是在恼阮牧一个人——她甚至差点和应如是绝交,还断绝了和阮家的往来,连她的恩师阮奶奶都不再去探望了。

阮牧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叹了一口气,沮丧道:“也许这次她不是闹脾气,而是真的想和我断交。”

应如是再次惊愕,她没有想过事情真的会严重到如此地步:“你究竟干了什么,能把非墨惹成这样?”

“我真不知道,也就是出国前那次升学宴,还没开宴她就给我甩脸色,骂了我一顿就走了。我真的是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啊……”

直男果然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应如是暗暗吐槽,但是反过来一想,自己同为女生,还是非墨的好友,同样也不知道她生气的缘由,就没好意思把吐槽说出口。想来非墨从小就是锋利冷漠的性子,小气这事儿也是出了名的,平日里虽然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一旦事情和阮牧扯上关系,她就完全没有办法冷静思考了。

对,她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3)

非墨是在九岁那年被接到四合大院里的。

当时是仲夏雨季,雨聒噪地下着,落到车窗上发出的声响,沉闷得像父亲从前抽烟时指甲盖敲到木桌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然后黏稠成蛇状,从玻璃上蜿蜒下来。

非墨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向人说明父亲去世的原因,总觉得会因此扯起太多话题,她不知如何应付。且到最后无论是否觉得悲伤,都要按照对方所期待的那样露出一副十分沉痛的模样,好让倾听者有理由也有话语来同情与安慰自己,她最害怕这种关心。

所以,当母亲决意将非墨送到阮家,送到所谓“父亲的朋友”“著名的国画老艺术家”的家里寄住时,她望着已经被花圈与凋零的白色涂满的院子,一瞬间感觉到的释然竟然比难过还多。

反正都一样,见不到荒凉反而想不起他在时的繁华。

阮家的车最后停在了一个大院,那里位于城区里颇为繁华的地段,能落户在这里的多半是富裕世家。非墨下车后见到铺成十字路口状的鹅卵石小路,有不成调的钢琴声伴着女低音的吟唱从右边的屋里传来,仅在一瞬间就淹没了她。她被带到阮奶奶面前——一个满头银白的老太太,双眼里透着与她年纪不符的光芒,对谁都是乐呵呵的好脾气。

磕头便算礼成,她糊里糊涂就成了阮奶奶的关门弟子。每天待在阮奶奶卧室隔壁的房间,从正确握笔练起,再到如何调色、裁纸、画果实……一笔一笔地练,通常一练就是一整天。阮奶奶心疼她,劝她先练基本功再慢慢入门也行,她却执拗,生怕某一天就被赶出去了、学不成了,生怕她再回到母亲身边,仍然是那个除了哭鼻子外什么都不会的非墨。

她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狠劲,用稚嫩的恐惧逼着自己前行。阮奶奶实在心疼她,便立了规矩,每天只许她在画室待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必须进行一些娱乐活动,哪怕是坐在院子里看别人玩也行。

非墨就是这样注意到阮牧的。四合大院里北房、东房属于阮家,南房、西房属于应家,非墨和阮奶奶阮爷爷住北房,阮牧和父母住东房。某一天下午,她按照阮奶奶所希望的那般,搬着小板凳坐在北房前,捧着一本画册,听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带大家玩跳房子。院子外传来雪糕车的叫卖声,羊角辫女孩儿即刻放弃了游戏,飞奔进东房,拖出来一个穿着白T恤、黑长裤的高瘦男孩子。

非墨的余光瞥到男孩的白色衣角,知道是阮奶奶的宝贝孙子,好像是刚旅行回来没几天。他跑过北房门口时,热气肆意地从四周覆盖而来,男孩眼里原本只看见眼前应如是乱糟糟的羊角辫,却忽然发现北房门前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碎花裙,扎着双马尾,纤巧而白皙,瘦得令人心疼。她正微侧着脸翻书,阳光笼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她眼神里的专注以理智为燃料,高傲地燃烧着。

就这一眼,阮牧后来想,仅仅是这一眼,就让他心动了那么那么多年。

再回来时,羊角辫女孩儿一手一支冰激凌,而他则捧着一盒草莓味的冰激凌,满脸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其他孩子都以为是小哥哥买来的奖励,一拥而上,跳着叫着想要得到他的青睐。一片笑闹声中,他踩过大院中间的鹅卵石小路,走到那个瘦弱的碎花裙女孩儿面前,半蹲下来。

她见到一双白得发亮的球鞋停在自己跟前,抬起头,忽然感觉右脸颊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冻了一下,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阮牧逆着光的笑脸就在她心律不齐之时撞进她的视线里。

他的睫毛很长,一双桃花眼微眯,笑时露出一排小白牙,带着些痞气:“给你的,喜欢吗?”

孩子们发出起哄的声音,那一刻微风忽起,她望进他的眼睛里,看到缩成一团的小小的自己。不得不承认,阮牧的这一声呼唤,让她在父亲去世之后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仍然和这个世界有着联系。他的出现犹如漫长海难过后的第一抹天光,驱尽原本笼罩住她整个童年的阴霾和黑暗,排山倒海一般填满她生命中所有的空白。

——喜欢。冰激凌也是,你也是。

(4)

从那之后,非墨的身边就开始热闹起来了。以那时还每天绑着小羊角辫的应如是为首,非墨每天画完画走到北房门口,就发现有一大群精力充沛的孩子在等着她。新鲜玩物、好吃零食,他们全都热情地要分她一份,即便她屡次拒绝,不愿意参与游戏,他们也不恼,似乎在一夜之间便从心底里接纳了这个忽然出现在大院里的孤僻小孩儿。

后来非墨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是喜欢她,而是不得不服从于院子里的大魔头应如是。再后来非墨又知道,应如是也并非是天生自来熟的性格,只是和阮牧一样,沉迷于她的盛世美颜无法自拔,甚至还一度遭受到阮牧所谓的带他和非墨玩就可以无限量吃冰激凌的**。

应如是从小就是认定了就势必得到的性格,面对朋友更是热情无比,对人是掏心掏肺地好。非墨虽然喜静,但也从来不忍伤人热情,于是两个人成为好朋友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没过多久,两个人就混熟了,应如是开始大剌剌地往非墨画室里跑,偶尔还会叫上阮牧一起进去转悠。阮牧那时十一岁,早前跟着阮奶奶学过一些入门技巧,偶尔还能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指点指点非墨。后来非墨画得比他好了,就再也不许人进她的画室,他便每日坐在客厅苦等。好不容易等到非墨出来,他又不懂要如何示好,只得拿出讨奶奶欢心时的小捣蛋模样,到处刷存在感——

她要搬凳子,他风一般过去摁住凳子,说:“我来。”

她要看书,他上赶着从书架上拿下来,努努嘴:“我来,我来。”

她瞪他一眼,正好听到阮奶奶唤她过去帮她剪刘海儿,刚动身又被他拦下:“这个,我也可以。”

非墨哪怕是已经红了脸,也还是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冷冰冰地扔过去三个字:“不要脸。”

但惨在,她就是无法抵抗阮牧的不要脸。

不咸不淡地过完暑假,开学时非墨转到阮牧的学校,离家不算近,非墨又不会骑自行车,照顾她的责任自然落在了阮牧头上。

于是他一声没吭地给他那辆炫酷山地车安了后座,这一举动引发了他好几个兄弟的强烈不满——要知道他以前可是把这辆车视作**,连外借一下都跟要他命似的。装上了铁制后座,他又生怕硌疼了非墨,亲手缝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海绵垫子,花了好大劲固定在座位上。那之后,本就是许多路人眼中青春风景的某个骑车少年,身后忽然多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白校服女孩儿。少年总是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少女总是笑容温柔地听着,一听就是好几个夏天。

后来阮牧上了中学,进入青春期后整个人变得更加狂野不羁,加之他对谢非墨处处维护,使得他很快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某一天,非墨在某个巷子里捡到伤痕累累的他,给他清理伤口时通红着一双眼睛,说:“你这样不值得。”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学着某本书里看来的话,说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非墨抬起眼睛看他,一双墨瞳里泪光闪烁。她反问:“你知道爱是什么?”

他摇头。非墨料到是这个回答,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第一眼就认定的女孩儿。我为你做任何事,不问理性,不问对错,只要你开心。”

所以,他放出狠话不准别人靠近非墨,不许任何人开非墨的玩笑,因此惹了无数麻烦,也得罪了无数人。他会熬夜陪她画画,顶着熊猫眼给她裁宣纸,跑遍整座城市给她买合适的勾线狼毫,走十二公里的山路给她找她要用的灌木,在她和应如是闹矛盾的时候,拉下脸去求应如是先让个步。哪怕非墨初三后搬离阮家,回到改嫁的妈妈身边生活,他也仍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是他能够做得到的,他从来不会对她说一个“不”字。

(5)

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阮牧收到了德国曼海姆商学院的offer(录取通知),如愿要出国攻读金融学士。阮爸爸为他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升学宴,邀请了阮家所有的亲朋好友,其中自然包括阮牧放在心尖上的谢非墨。

可是就在宴会当天,刚到酒店的阮牧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上捂住嘴跑来的非墨。他伸手拦下她,看到她满脸都是受伤的神色,正要开口询问,她却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她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又痛苦又愤怒地说:“浑蛋,以后永远不要再见了!”

他以为是她又闹小脾气,刚要追上去,却被忽然出现在转角处的阮妈妈叫住,说是宴会要开始了。阮牧受了非墨的无名火,本身就有些莫名其妙,又怕自己追上去反而令她更加失控,便只得回过身,先和妈妈到会场去了。结束之后他喝得有些微醺,但还惦记着非墨生气的事,想给她打个电话道歉,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惊愕冲掉了大半的醉意,他连忙打车去谢家,又喊又叫地敲了半天门,才终于叫动了非墨。她“啪嗒”一声打开门,猛地把一个大纸箱塞进他怀里,语气冷漠而决绝:“走吧,我们两清了,祝你前程似锦。”

阮牧看见箱子里放的全都是自己送她的礼物,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将仅剩的醉意揉开,终于看清楚她毫无表情的那张脸。

不是在生气,更没有开玩笑,她眼神里的疏离化成了尖刀,那是从前她看敌人时才会出现的色彩。

他如鲠在喉,问:“认真的?”

“嗯。”她用尽力气发出这个音节,生怕他听见她的僵硬和悲伤。

“没有理由?”

“到如今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理由。”

“是不是我太烦了?”

这句话像淬着毒的利剑,不着痕迹地封喉。见她不答,便以为是真正的答案了,阮牧愣了一会儿,然后失控一般把箱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他显然是生气了,呼吸急促,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变得通红。他咬着牙说:“谢非墨,你别后悔。”

她还是不说话,一双眼睛犹如一潭死水一般,不管他如何翻腾都激不起任何波澜。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无法直面这样的非墨,他无法直视一个他深爱却不爱他的非墨。

他走了。

改签了航班,提前了大半个月,飞去了德国。这样做原本只是想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想威胁她自己是真的会离开的,希望她能赶紧意识到错误,来哄哄自己。

但他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反复地在懊恼与期待中煎熬,甚至在后来选择放弃面子主动联系她,都没能等到她只言片语的回复。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沮丧和无力。如果,如果不打扰是她所希望的,他那样爱她,自然愿意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