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大魔王复仇记

(1)

时间进入三月下旬之后,春天也算是已经开始了,呼啦啦地吹进教室的风也带上了春天的味道,是模糊又令人难以忽略的黏稠气味。每周三下午的自习课,是高二年级例行的大清洁时间。劳动委员正在黑板上抄写任务分配名单,大家都忙着收拾书桌准备干活儿,唯有应如是悄咪咪地挪到了教室后门,打算溜走参加合唱团的训练去。

前脚还没来得及跨出教室,她的耳朵就忽然被一只凉凉的手拎住,使力往回一提,疼得她“嗷”地叫出声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这个世上敢这么碰她还能活到今天的,除了阮牧,就只剩下阮牧的心头肉谢非墨了。

应如是顺着力道转身,示弱地一头扎进来者怀中。侧脸贴到她身上,鼻腔里闻到了她身上冷冷的墨香味,应如是动用全身的戏剧细胞开始边占便宜边假哭:“呜呜呜,非墨,不是说好了今天替我扫地的吗?合唱团真的要参加省里的比赛呢,我可是美声部的中流砥柱啊,没了我合唱团……”

那只凉凉的手毫不留情地把应如是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声音也如滢滢清水一般的清冷:“没了你合唱团反而清静。”

应如是抬眼看谢非墨,看到她向来傲然冷漠的一张脸上并没有写着不耐烦,还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淡模样,便知道自己还有戏。谢非墨和她从小学就同校同班,还在隔壁阮家住过一段时日,算她半个发小。且非墨学国画,看起来是清冷美人皮相,实则是一副实打实的热心肠,应如是将她视为至交好友。

她笑嘻嘻地挽住谢非墨的手:“那也太惨了吧,一个合唱团清净了怎么行呢?可见我的重要性啊。”

谢非墨懒得和她贫,这个在外人眼里顽皮得叫人头疼的家伙,一到了自己跟前就是一副脸皮比城墙厚的样子。明知她是为了讨好自己才故意示弱,又可恨自己就吃这一套。谢非墨赏她一个栗暴,淡淡地指向黑板:“这周你扫保洁区,太累了,我不干。”

应如是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见刚写下的“保洁区”那一栏后面确实紧跟着自己的名字,而正在被书写成形的另一个名字是——詹……昱……

詹昱廷?

“廷”字刚刚写完,教室里同时响起男女两个声部的“我去”,女声出自应如是,男声出自坐在位置上正翻着书的詹学霸——他爆粗口仅仅是因为,火箭班的保洁区是教学区通往学生公寓的一整条校道,又大又宽,而且因为班里人手有限,只能分派两个人去扫。通常扫一次下来,比踢几场足球比赛还要累人。

应如是听到詹昱廷的声音,直接一个眼刀杀过去,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仿若两把宝剑相交,杀气满满地厮杀了百来个回合。

最终,是应如是先把“宝剑”收回来。她冷笑一声:“宝贝儿,你不用去了,我直接溜了算了。”

“怎么,上次旷大清洁罚跑的十圈让你跑出经验来了?”

“不是!这次我装瘸,老徐会饶了我的。但我这次必须要看看,堂堂詹学霸一个人扫完一整条校道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帅气形象。”

说罢,不顾谢非墨鄙视的眼神,她模仿着武侠电影里的反派奸计得逞时猖狂的笑容,一甩校服衣袖,扬长而去。

应如是打小喜欢美声,喜欢的契机说来颇为奇妙。小时候她住在四合大院里,看到开着商务车回来的爸爸,老远就吊着嗓子想和爸爸打招呼,却都会被震天响的引擎声掩盖过去。呐喊、嘶吼都太费力,让小小的她甚觉憋屈。后来看中央电视台上播美声话剧,演员们不用话筒就能发出透亮清澈的歌声,她对此崇拜不已,便下意识地去模仿发声方法。学了一点皮毛,她跑到家门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爸爸”,果然很快得到了回应。匆匆从车上下来的爸爸很高兴,觉得自己女儿颇有艺术天赋,便做主送她去上歌唱兴趣班,一学就是好多年。但可惜,最初最喜欢听她唱歌的爸爸,后来也成为最反对她唱歌的人,这都是后话了。

市一中的合唱团非常有名,常常包揽各大高中歌唱比赛的各种奖项,但应如是却是合唱团里唯一的非艺术生。合唱团不缺人才,只是当初应如是“大魔王”的盛名在外,指导老师怕淘汰她会惹事上身,才勉强要了她凑人数。应如是加入合唱团后,给合唱团拿了无数个奖,跌破众人眼镜但也因为顽皮给合唱团惹了无数的麻烦,所以才有了谢非墨那句话:没了这个老是惹事的“大魔王”,合唱团反而更加清净。

这不,周三下午翘了全年级大清洁,跑来音乐教室参加赛前合训的大魔王才刚开始发声呢,一首意大利咏叹调《Caro mio ben》唱得高雅空灵,却在一句连声颤音处被从天而降的一把扫帚打断,巨大的声响惊住在场所有人。

坐在台下的指导老师痛苦地扶额:又来了,应如是的仇家又来找碴儿了。这次是吉他社,还是辩论队?听说她上次是在辩论赛后提问,把人家整个辩论队问得都回不过神来。可这群孩子脑袋怎么都不灵光呢?不是都已经对外说过无数遍了,来胁迫合唱团封杀应如是是没用的,哪个老师会因为几个学生的抗议,就放弃一台金灿灿的奖杯收割机呢?

于是指导老师换上职业假笑,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走流程般忽悠一下来人,给自家金牌美声小天后公关一下,却被站在门口望着应如是的那位“仇家”整蒙了。

只见詹学霸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逆光立在前门,面无表情,言简意赅:“下来,扫地去。”

被打断的应如是怒气冲天,一句话顶过去:“你没看我正忙着嘛!”

“躲一空教室里鬼哭狼嚎也叫忙?”

“谁鬼哭狼嚎了?这叫美声唱法,你懂不懂啊?你这种俗人,不懂艺术也就算了,还……”

眼看着应如是挽起衣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其他同学连忙伸手拦住她,指导老师也趁机凑到詹昱廷跟前当和事佬:“詹昱廷同学是吧?老师知道你。这个,你看我们合唱团最近要参加比赛,如是是我们美声部的主力……”

“主力?”詹学霸抓重点了。

指导老师一听这咬字,以为这仇家对应如是还挺有深入了解的兴趣,连忙堆起笑容,自豪不已地介绍起应如是的头衔来:“是啊是啊,如是拿过国赛特等奖,是我们合唱团的铁肺小天后呢,高音横跨五个八度啊……”

“铁肺小天后?”

学霸再次抓住重点,眼前这个指导老师得意的神色使他莫名联想到苦着脸的老徐。他勾起嘴角,露出那种少见的玩味笑容,道:“高音横跨五个八度,物理考不到五个八分?”

詹学霸的话实在是过于巧妙且令人猝不及防,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教室,下一秒整个合唱团哄笑成一团。还站在讲台上的应如是瞬间尴尬到了极点,一张小脸霎时间被笑声蒸熟,变成鲜艳通透的番茄色。她用尽力气大吼一声“不许笑”,然后一双眼睛煞红地看向门口的詹昱廷,一字一顿,像已经将他咬碎在口里:“詹昱廷,你真的惹到我了!”

“我可没兴趣惹你。”他又恢复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声音也平淡得像一条永无波澜的直线,“是徐老师看我一个人在教室里等你等得辛苦,特赦放我回家。但是他让我来通知你,说保洁区和写三千字检讨的重任,就一并交给你了。”

他声音低沉但清亮,一个字一个字像掷在地板上,碰上应如是愤怒的眼神,咝咝地像被烧净了,听得“吃瓜”群众纷纷屏气凝息。

应如是愤愤地抬脚踩上地上的扫帚,脚尖用力,踩得扫帚柄都快瘪了。什么等她等得辛苦,她看他就是不想一个人去扫保洁区,故意耗在教室里!这么一个大高个儿在忙忙碌碌的教室里坐着,肯定特别显眼,徐老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他就等徐老师一走近,立马上演一出苦等拍档的苦肉计,真是好绝一男的!

“你个狗贼心机好重,我一定要你好看!”

詹昱廷眼看完成任务,也明白“在女孩子眼里,她自己绝对不会有错”的道理,便懒得跟她计较到底谁不对在先。他潇洒转身,离开前还非常冷静地回了一句:“用不着,我本来长得就很好看。”

……

看来,顽劣不羁的大魔王女孩儿和腹黑面瘫的傲娇学霸之间,这巨大的梁子,今天是结结实实地结下了。

(2)

独自扫完清洁区回到家,应如是已经累得只剩下半条命了。想起徐老师“圣旨”里还有三千字检讨,她颤颤巍巍地拿出纸笔,看着因为过度挥舞扫帚而肌肉微微**的手,哀号一声倒在**,恨不得就此一命呜呼。

她究竟是触了什么霉头,遇上詹昱廷这样的命中克星?细数她十七年的人生之中,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想起下午在音乐教室里他那句“考不到五个八分”和满堂的笑声,应如是觉得像是有把火燎在她的心脏上,将她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烧得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愤怒的泡泡——拜托,物理考五个八分也就是四十分,很难的好吗!

想毕,熟悉的羞耻感袭上心头,她暗暗捏紧了小拳头。总之,害她当众出糗的这个仇,她一定会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在他身上报复成千上万次!

《大魔王复仇记》第一回:欲让其丢脸,必爆其车胎。

应如是班里有位极其擅长爆人车胎的同学,因此得名“爆胎兄”。该同学号称“从来没有他爆不成功的胎”,且以一种“似爆非爆”的物理手法,使得自行车轮胎永远在其主人骑上车的十秒后,才发出一声震天巨响而爆掉。此情此景之下,自行车主人望着自己硕大的腰肢,往往会产生一种羞愤欲死之感,进而达到羞辱主人、娱乐大众的目的。

对于爆詹昱廷车胎这件事,爆胎兄一开始是非常抗拒的,只因他立志进军物理界,而已经是物理界新星的詹昱廷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他半个偶像。但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爆胎兄一秒便屈服于应如是缓缓举起的拳头之下。

按照应如是的计划,放学时会有小伙伴借着问詹昱廷数学题的理由将他拖住,而她将携爆胎兄趁乱潜入车棚,爆掉詹昱廷的自行车轮胎。根据线报,詹昱廷的车是一辆非常高级的白色山地车,骑上去炫酷爆表、虎虎生风,唯一的败笔就是和他们班主任徐老师的车长得非常像。

但,徐老师的车肯定是停在教职工车棚的,不可能搞混。应如是给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

因为制订好了完美的复仇计划,应如是的心情总算是由雷暴雨转小雨了。但在教室里看到詹昱廷那张面瘫脸时,她仍然对复仇一事迫不及待,她从前怎么就没发觉这人的存在这么讨人烦呢?

想来是因为他从前很少在班里出现吧。那他现在怎么还不赶紧消失?不行不行,还是等她狠狠虐爆他之后,他再彻底消失最好。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拖住詹昱廷的小伙伴出动了,应如是拎着爆胎兄直奔学生车棚。

不得不说,詹昱廷那辆白色山地车是真的非常炫酷,在数百辆自行车里都属于非常显眼的那种。这可方便了复仇大魔王了,她大摇大摆地走近那辆车,然后冷笑着踹了它一脚,扬着下巴示意爆胎兄:“干活儿。”

爆胎兄有点愣,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学生车棚里同样白得发光的一辆山地车:“可……可是,你确定这辆是詹昱廷的吗?”

来车棚取车的人越来越多,应如是可没时间纠结了,一狠心,认定了自己眼前这辆:“就它,赶紧动手!”

爆胎兄应声而动,应如是抱臂嚼着泡泡糖放哨,不出三十秒就完事儿了。两人慌忙地往隐蔽处溜,结果刚出车棚,就撞上一前一后走来的詹昱廷和徐老师。爆胎兄胆小,赶紧遁入人群里溜了。詹昱廷走到她面前来,穿着宽大校服的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寸头,五官深邃得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这么巧,来爆我车胎啊?”

一语中的,应如是心虚不已,连音量都无法自控了,慌不择言:“你胡说什么呢?我看你眼神有点歪啊!这位少侠,我……我都没见过你的车,我怎么……”

詹昱廷勾起嘴角,但眼神漠然,脸上挂着毫无笑意的笑容。他抱臂站在她身前,示意她回头看,是她刚刚溜过来的那个方向。

背着小背包下班的徐老师,不知何时走到了那辆被她动过手脚的自行车旁,正哼着小曲儿往车上跨。这回都用不着詹昱廷给她倒数了,她呆滞了几秒,在爆胎声响起时,痛苦万分地闭上了双眼。

命苦的老徐啊……

人声嘈杂中她听到零碎的笑声,显然是一些好事的学生开始起哄。徐老师今年四十岁出头,身材和发量都保持得很好,自称体重从来没有超过80公斤,乃当今市一中彭于晏是也。而在今天,一中彭于晏将第一次因为身材问题,遭受到各种怀疑与屈辱……

默哀了几秒,应如是忽然反应过来,一个眼神狠狠地往身侧杀过去:“那不应该是你的车吗?”

“我今天没骑车。”

“你骗人!”

“骗你干吗?”他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星眸深邃鲜亮,看得应如是直发怵。

她顺着詹昱廷的眼神望去,看到徐老师正抬头看正对着刚刚他停车的车棚里的摄像头,她眼前一黑。绝望倒下之际,她还不忘按照武侠电影的套路问上一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笑得玩味:“你尊敬的学霸。”

(3)

《大魔王复仇记》第二回: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要说詹昱廷现如今最大的标签,必然是物理界新星、奥赛国家集训队队员以及入学至今从未被撼动过的年级第一的头衔。这种级别的绩优生,履历上处罚一栏至今未被染指,甚至从没有在老师那里听到过一句重话。应如是想,要让这样的人难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让他得罪老师,借老师之手,钝刀杀之。届时,哪怕老师只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责怪,都能使得这位学霸无地自容、羞愧至死。

于是,她借着自己是班长方圆圆好友的便利,揽过了收发作业的任务。

在第一节早读课的时候,她就将英语、物理和生物的《一课一练》收齐,再将詹昱廷的那本抽出来藏好,最后洋洋洒洒地在记录作业收**况的本子上写下他的大名。

而要发下来的数学作业、化学练习册也不能放过啊,应如是坏笑着尽数藏起来。

于是,英语课上。

英语老师道:“欸,今天你们班有人没交作业啊?难得难得。”说完仔细看了看未交作业的名单,英语老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哈哈哈,看错了。”

应如是不解。

还带这样选择性失明的?

生物课上。

老花眼的生物老师也看到了未交作业的名单。

生物老师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号称执教近三十年从来没有错罚过一个学生,绝对的铁面无私包青天。

应如是得意扬扬地想着,这下詹昱廷肯定要挨骂了吧?

结果“包青天”仔细看了一眼詹昱廷的名字,沉默了数十秒,道:“今天收作业的同学是不是青春期代谢异常,导致晶状体蛋白质变性而发生混浊,所以没瞧清楚作业本上的名字?”

应如是道:“他说谁少年白内障啊?这老师怎么回事儿啊?”

终于熬到最关键的物理课,看着依然毫发无损地坐在位置上翻书的詹昱廷,应如是彻底坐不住了。

老徐最近因为减肥而心情欠佳,看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恨不得把每个出现在他眼前的倒霉蛋都抓起来,用一大堆物理卷子活埋之。上课铃声响起后,老徐踱步至讲台上,环视教室一周,见应如是飞速举起了手。

“报告老师,詹昱廷今天没交物理《一课一练》!”

老徐愣了愣,望着她,双目呆滞,随即木然地点点头:“噢。”

噢?就一个“噢”字?老徐该不会是因为节食导致营养不良,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吧?

但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次羞辱詹昱廷的机会,如数家珍一般搬出她抄了无数遍的《市一中学生手册》:“老师,根据《学生手册》第10页第34条:学生不得无故缺交、少交作业……”

“行了行了,他交不交都无所谓。”老徐不耐烦地打断。

听到这话,应如是愣住了。她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让每次不交作业就被方圆圆追着满学校跑的她异常愤怒,拍案而起道:“凭什么他可以不交作业啊?”

应如是毕竟是学美声的,发声方法非常硬核,音量稍微提高一点,就能把后排熟睡的同学都吓得跌到地上。

老徐被这一声河东狮吼吼得清醒了一点,赶忙打圆场:“如是,你冷静点儿。昱廷最近忙着准备全国竞赛,普通作业忘记交一两次,也是可以原谅的嘛。而且退一万步来说,这毕竟是物理作业,以昱廷的水平,普通高中二年级的题目,他初中就会做了……”

应如是气红了眼,甩开方圆圆从背后伸来拉住她的手:“我不信!”

有好事的“吃瓜”群众开始起哄,都知道大魔王现在铆足了劲儿要对付学霸,肯定没心思滥杀无辜。而詹昱廷抱臂坐在位置上,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黑板。老徐叹了口气:“行,课本第107页,这单元我们还没讲,你随便选一道题,让昱廷上来做给大家看看吧。”

反正这节课要讲这个单元,老徐盘算着也不算亏。

应如是翻开课本,想也不想地选了题目最长最复杂的第26题,说:“就这道,要是做不出来,詹昱廷没交作业这事儿就必须挨罚。”

老徐只想赶紧摆平这个大魔王,一连说了好几个“行”,还示意同学们也一起尝试一下解这道题。

眼看着大家都拿起笔开始埋头苦算,詹昱廷在老徐的眼神示意下走上讲台。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个分析图,列出四个公式,最后连演算过程都省略了,直接得出答案道:“联立解得,U=2msin2θ。”

一如既往的死水一样的声音,应如是一把将前面同学的《教材详解》“借”了过来,翻开答案一看:还真是这个答案!

所谓的弄巧成拙,就是本想羞辱对方反而被对方趁此机会装了个帅。应如是气得将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捏着那本《教材详解》,一用力撕破了好几页,而前面那位同学欲哭无泪。

她抬眼看詹昱廷,他正缓缓地走回座位,不着痕迹地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无聊。”

怒火值被激得突破最高值:他必须死!

(4)

《大魔王复仇记》第三回:难敌其智,便消其势。智商再高,也怕菜刀。

应如是顶着“市一中大魔王女孩儿”的头衔,入学一年半以来虽然得罪过不少人,但归根到底还是遇到投缘相惜的朋友更多。从问题少年到各路学霸,从恶搞达人到艺术天才,只要是她愿意交朋友的,没有一个不被应如是成功“圈粉”的。

现如今应如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用不着诉苦,她的一大群小兄弟小姐妹就主动找了来,纷纷声称要为她仗义执言,其中最为积极的当数一位身高一米九的体育生。

该生形似关羽、膀大腰粗、孔武有力,因其家里开的是刀具店,得名“菜刀兄”。

既然用带点儿智商的手段整蛊不成,那换成低端一些的“谈话”手段,说不定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到詹昱廷被她这群浑身散发着硬汉气息的朋友吓得落荒而逃的模样,应如是一个没憋住,在上课时间就嘿嘿笑了出来。

她转脸去看坐在隔壁组的他,两人的目光竟然意外地相撞。他似乎也是上课走神,下意识地往她这儿瞟过来,视线一相接,两个人都一愣。

应如是正要凶巴巴地来一句“看什么看”怼怼他,他却有些不自在地赶紧收回目光,欲盖弥彰地转过脸看黑板去了。

应如是看到他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心想,这家伙怎么回事?这还能不好意思的?搞得她觉得自己不稍微害羞点都不行。

心跳随着这个想法的蹦出忽然就加速了,她连忙摁住胸口:呸呸呸,这个家伙一个眼神就叫人方寸大乱。大敌当前,报仇要紧,报仇要紧。

按照小兄弟们的一贯套路,学霸会在某天放学后的学校小卖部里被叫住,然后菜刀兄会请他喝罐小可乐,几个兄弟也会趁机和他聊上几句。但无奈学霸因为太受欢迎,日常饮料零食都有小粉丝送上门,并不具备去小卖部这种需要,小兄弟们连堵两天都失败,最终在教职工车棚前的桂花树下将他拦住。

彼时的应如是正站在车棚对面的教学楼二楼,以最佳视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为首的菜刀兄痞气地笑了一声,一把揽过了詹昱廷的肩膀。和他的身高相差不大、但体形相对瘦弱的詹昱廷被这么一揽,居然一动都不动,应如是心想詹昱廷恐怕也是个狠人。

接下来就是有点漫长的喝水聊天环节,应如是虽然听不见,但也能脑补个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菜刀兄说:“兄弟,我说你吧,一大老爷们儿,老为难咱们如是干吗?不觉得有辱……那个词咋说的来着?不觉得有辱斯……有辱斯文吗?”

詹昱廷肯定强装镇定,答道:“我、我没有。”

“你再说你没有?”菜刀兄中气十足地一喊,音量简直能盖过隔壁操场上正在跑操的高三学生的口号声。

常人面对这么一个发怒的“关云长”,理应被吓得夹紧尾巴赶紧求饶了,詹昱廷却还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正开口说着什么。

应如是预感到事态不妙,毕竟自己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詹昱廷那张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只是詹昱廷的垂死挣扎罢了,硬是把一颗不安分的小心脏拽回胸腔里。

她继续观望了一会儿,看到詹昱廷忽然把肩上的书包往地上一扔,而几个小兄弟连连后退。应如是寻思着,这是要跪下求饶了吧?

结果是她的小兄弟们军心涣散了,加之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句“你们这群兔崽子干什么呢”一吓,一群“社会人”兄弟登时魂飞魄散,即刻原地解散,落荒而逃。

这一连串变化看得应如是一脑门子的问号,只见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从教职工车棚里钻出来,飞速向前奔跑着,像是要去逮住那位抱头往她这儿鼠窜而来的菜刀兄。

不祥的预感彻彻底底地将她笼罩住,还没来得及跑,她就被蹿上来的菜刀兄一把抓住。她往楼梯口看去,看见紧随菜刀兄而来的,竟然是那位地中海发型的政教主任!

应如是慌得有些六神无主,迈开腿跟着菜刀兄跑起来:“怎……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说不用拳头就能安排他吗?”

正发力狂奔的菜刀兄一副受惊后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是不用拳头安排他,可他要用拳头安排我啊!”他菜刀兄也不是那种只帮亲不帮理的人,原本是想好声好气地劝学霸跟应如是服个软,谁知道这哥们儿愣是以为自己是来找碴儿的,非说要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啥玩意儿啊,谁要跟你在教职工车棚前对决啊?

听到这话的应如是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那他……他也打不过你啊。”

“那哥们说自个儿练过格斗呢,老妹儿!”说起那个眼神阴鸷的学霸,菜刀兄只感觉到后背发凉,连音量都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

转眼,两人奔至五楼,这一层全是艺术教室,教室里堆满了各种画具和乐器,倒是藏身的绝佳之地。

菜刀兄拉着应如是左拐右拐,抬眼见到国画美术室,估摸着应该没人,随手打开门后将应如是拖了进去。

两人拼命压着呼吸蹲在门后,听着政教主任的脚步声急匆匆地从门外路过后,一起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喘匀了气的应如是抓紧时间吐槽菜刀兄:“去去去,吹这么大的牛,你也不怕把舌头给闪了。”

“我再猛也怕政教主任哪!我上回惹事了,现在还处于留校观察期间呢。再跟他动手,我动得起吗我?”

说起这个,应如是想起自己曾经也同样被政教主任罚得体无完肤的经历,怅然慨叹一声:果然什么英雄都要倒在政教主任的魔爪之下,再凶猛的菜刀兄,也会被一纸劝退警告点住死穴。

一时之间,惜英雄与复仇失败的失落感袭上心头,应如是甚是伤感。

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一声冒着冷气儿的慨叹声从身后传来,她这才惊觉美术室里的灯亮着,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味,理应是有人正在这里头作画呢。

果然,一回头,看到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高且瘦,黑而浓郁的长发,质朴的校服衬得她仿若不食烟火,眉眼里是这个年纪里没有的傲然与淡漠。

谢非墨抱着臂,半倚在画桌前,一副看戏模样:“你们两个狗贼,胆儿够大啊。”

(5)

菜刀兄有些痴愣地望着眼前的仙气美人儿,这倒不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位火箭班的国画才女,但每次见都觉得她美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美貌惊人也就算了,才情也不容小觑,光是拿着画笔站在宣纸前发呆的模样,就不知惹得多少青春期的少年为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不过听闻得她芳心的主儿可是个狠角色,虽然很少有人见过他们在一起,但绝对是因着那狠角色的存在,这姑娘才得以免受无数觊觎,当了这么多年孤傲遗世的冷美人儿。

眼前的两个姑娘都不甚好惹,菜刀兄的求生欲空前强烈,忙不迭告辞离开。

谢非墨重新拿起狼毫勾线笔继续画画,耳边听着应如是怨气十足地念叨起这几次失败的复仇,到最后没忍住咯咯地笑出来。

应如是狠狠瞪她:“你还笑?你看着自家小姐妹这么受欺负,你还笑?”

谢非墨微微收住一些笑意:“我肯定要幸灾乐祸啊,你说你折磨了别人这么多年,现世报怎么现在才来?”

应如是直接忽略她话里的讽刺意味,理直气壮地继续控诉道:“就是!十七年来,一直都是我折磨别人,把别人玩弄得生不如死。现在风水轮流转,该我栽在一玉面书呆子手里了不成?”

越想越郁闷,她一把拖过画室里的一张凳子坐下,还大大咧咧地跷起了二郎腿。

思绪越过当下的情绪,忽然飘到十几年前,她想起自己的一件“光荣事迹”来:“非墨,你记不记得我刚上幼儿园那年……噢,那年我们还不认识……那时候我和阮牧一块儿上幼儿园中班,在教室里困了一天了,实在是无聊,就寻思着要偷偷溜出去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师走神的空当,我和阮牧一溜烟跑到幼儿园门口,结果那看门的大妈死活不让我们出去,还把我们班主任叫了过来。那时的班主任凶得很,对着我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那时候阮牧还小,软软笨笨好欺负,但我是那种能白受气的人吗?当即我就挽起袖子,把老师的小裙子给掀了。好家伙,老师立马不骂我们了……”

“是啊,直接改体罚了是吧?”

“对……她让我一个人在小操场罚站半个小时……”悻悻地说完,她又学起谢非墨来,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这就完了吗?罚站的时候太无聊,我又溜到后院玩儿去了。钻进一间废弃储物室里,一玩就玩到了天黑。出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幼儿园的人都在找我,我们班主任更是吓得魂儿都丢了……”

谢非墨看着应如是脸上逐渐绽开的大魔王式变态笑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应如是确实从小就非常顽劣,幼儿园时掀老师裙子,小学时抢了所有同学的弹珠,初中时跟老师抗争作业问题,高中……高中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所畏惧,和那个人真是如出一辙。

一想到他,谢非墨的笑容都会变得柔软。她在宣纸上淡淡地补了一笔,低声道:“你和他一样,都是不怕死的。”

应如是听到这个“他”,眼睛亮了亮,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但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得悄咪咪地挪到谢非墨身边,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没他那么‘刚’,为了你能以一敌二十,零下十度骑了三个小时的自行车,到花店去给你买一束刚开的仙客来……”

听到这里,谢非墨的眼神黯了黯。自知是自己嘴快提起的他,也不好嗔怪应如是,她只得努力敛住眼底的情绪,硬着声音说:“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提它做什么?”

“行,那咱们聊聊现在的事儿?你和阮牧究竟联系了没有?他为什么突然就气呼呼改签航班飞去德国?你为什么突然断绝了和阮家的往来?前几天我遇到阮奶奶,她……”

“如是。”谢非墨提高音量打断她,声音冷得像一汪冰水,“我和阮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怎么可能不管?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应如是根本不能接受谢非墨这个说法,但一抬眼看见她眼里缠成一团的哀伤和困扰,心就像被野猫狠狠挠了一爪子一样,又酸又疼。

她连忙闭上嘴,像个傻子一样干愣在桌边,看谢非墨给桌上那幅山水画补色。她脑海里又浮现了阮牧出国前那个哀怨的眼神,自己为了搞清楚阮牧和谢非墨闹翻的真相,不惜追到机场去,却因为遇上詹昱廷而被搅黄了……

詹昱廷!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非常不爽,像小河豚一样一碰就变得气鼓鼓的,她抱臂“哼”了一声,说道:“都怪那个五行缺心眼的詹昱廷!一般人那样得罪了我,都巴不得赶紧重新做人,他倒好……”

谢非墨安静地听着,忽然笑起来,眼里露出调侃的意味:“我倒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般配”这两个字深深地冲击了应如是的三观,她夸张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说:“般配?就他?配钥匙三块钱一把,十块钱三把,你问问他配吗?”

谢非墨看着应如是着急上火的模样,更有了逗她的兴致,反问道:“他怎么不配?样貌、身高、智商、家境,哪样不配?而且要魄力有魄力,要胆识有胆识,还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和你正面杠上,还把你杠得服服帖帖的男孩儿。这样的珍稀物种,你当真一点儿都看不上?”

“当然看不上!”应如是不知为什么就急眼了,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律越发不齐,一想到詹昱廷那张祸害人的脸,全身的血液都急速地往脑子灌上来。

她忽然预感到好像有什么要降临——不是那种惹祸之后心虚的不祥预感,而是那种犹如置身未知的海洋,有什么要拥挤地漫上来,似乎要不顾她的反抗,一分一寸地将她的世界全部填满的感觉。

单向喜欢詹昱廷那种毒物的下场,不动用脑子深想都足够让她害怕的了。

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孩儿动过心思,哪怕成天给阮牧充当追谢非墨的僚机,也没有想过有一天“爱情”这玩意儿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里揣的根本不是小鹿,而是一条半死不活的咸鱼。面对谁都是死鱼眼,心情不好就用鱼腥味儿熏死他们,见着谁都扑腾不起来。

所以她大声且激动地反驳着:“我应如是,这辈子就算是寂寞死,从这儿跳下去,一了百了,我也不会多看他詹昱廷一眼!”

……

耳边忽然响起他玩味的笑声,像是火种掉落下来。

其实,真的没有人能逃得过“真香”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