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陈家的儿子

后来二战开始,日军侵华,陈老爷一家纷纷出国前往东南亚那边避难,这座别院就荒废了,再后来新中国立国,这地方就规划成烈士公墓,当年死守城门为国捐躯的烈士们都葬在这里。在滨海市容整顿的时候,陈家山烈士公墓里葬着的英魂们,但凡能考据出名字的战士,一人立了一块碑。

我先为陈老爷知恩图报的良好品德点了个赞,又为滨海市政府吃水不忘打井人的良好品德点了个赞,然后打断看门大爷对滨海守卫战**气回肠的过程描述,问他:“那大爷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陈自臻的……战士,是不是也葬在这?”

大爷听到“陈自臻”三个字,向墓园东南方的角角里一指:“呶,陈少将的碑就在那。”

胜利这样容易就到手,我和朗冶都有点不能置信,忍不住向大爷多打听了两句,结果大爷又开始热泪盈眶地讲述当年滨海保卫战的事情。为了表示对大爷提供这么多有效信息的感谢,朗冶的意思是反正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留下来听大爷讲完滨海保卫战,让我自己去看墓碑。

其实我觉得他挺有用,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我不好意思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只好自己磨磨蹭蹭地往东南角角走,边走边给肖铉发短信,万一我一去不能回,那家店就归他了。

不一会肖铉回短信,说店里来了个似乎打算吃霸王蛋糕的家伙,叫我忙完赶紧回去镇场子。

霸王蛋糕激起了我求生的欲望,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吃霸王餐的,遂决定一定要赶在霸王蛋糕走之前回到店里,于是我把手机一收,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看碑文。

那篇碑文写的平平无奇,就是说陈自臻,滨海人,1915年生,1938年死于滨海保卫战,时任国民党157师总参谋长,少将军衔,死后追封烈士,铭记此功什么什么的。

我读了一遍内容,又掏出手机来拍照,打算回去发给林总看,刚把相机调出来,一只冰凉冰凉的手拍上我的肩头。

“你是谁?”

我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跳开,手机也摔在地上,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捧了一捧白**,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往地上瞄了瞄,有影子,看来是个活人。

年轻人看到我这么大的反应,俯身帮我把手机捡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吓着你了?”

我接过手机,忍不住抱怨:“你出声就行了,没事乱拍什么肩啊,吓死我了。”

年轻人抿着嘴微笑,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笑涡,衬得笑意温柔如冬日暖阳:“你一个小姑娘,在这独自对着墓碑拍照,不觉得更吓人么?”

多少年没人叫我小姑娘了,这个称呼让我油然而生一种其实我还很小很年轻的错觉,遂宽宏大量地原谅他刚刚惊吓我的行为,指着他怀里的花问:“你是来扫墓的?”

年轻人指了指陈自臻的墓碑:“我来祭拜他。”

我大吃一惊:“难道你是他儿子?”

年轻人满脸黑线:“我姓宋。”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客气地向他伸出手:“哦,你好,我姓郁。”

年轻人:“……你好。”伸手过来跟我握握。

我这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人家并不是准备做自我介绍,而是说明自己并不是陈自臻的儿子而已。我顿时舒了口气,你说万一他真是陈自臻的儿子,那林南歌岂不得是他后妈?这小伙子目测跟林总年龄差不大多,倒时候可怎么张这个口?

年轻人还握着我的手,很商业性的晃了晃:“我叫宋秦,秦朝的秦。”

我握着他的手也很商业性地晃了晃:“我叫郁明珠,掌上明珠的明珠。”

他说:“幸会幸会。”

我说:“久仰久仰。”

说完一时词穷,面面相觑,我往旁边让了一步,说:“你不是要祭拜陈少将么,来吧。”

宋秦恭敬地鞠了三个躬,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又掏出一片湿巾,将墓碑仔细擦拭了一遍,才拍拍手,转过脸来冲我微笑:“你也来祭拜陈少将?”

我点点头:“我受人之托,前来见他。”

说完这一句后,日光之下似乎有阴森鬼气席卷而起,吹凉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我偏过脸来看着墓碑上的文字,微微一笑:“托我来的那个人,和陈少将很有渊源,她找了他九年,终于找到。”

宋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陈少将乐善好施,受他接济的人不在少数。”

啊咧?什么情况?难道这个陈少将还是个慈善家?林南歌和他并不是前世渊源,而是个领他救助金的,上辈子没报恩所以心结难解?

宋秦看看我,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找错人了不成?”

我觉得我脑门上冷汗嗖嗖的往外冒,结结巴巴道:“啊……那个,有可能,来你跟我讲讲这位陈少将的事情,重名了也说不准。”

宋秦又很暖男地笑了笑:“陈少将是当年滨海陈氏的子弟,后来从军,死在这片土地上。”

我指指墓碑:“你讲的它上面都刻了,我想知道上面没刻的,你来祭拜他,是受过他的恩情?”

宋秦摇摇头:“没有,是我祖父曾经被他救了一命,所以每年前来祭拜他,是我们家的传统,陈家山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他家的土地。”

我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一无所获,随口问了一句:“他是滨海陈家的?”

宋秦说:“嗯,陈家老爷唯一的儿子,当年还和滨海秦淮楼的头牌传过一段风流韵事,陈老爷因为这个儿媳妇将陈少将逐出家门,少将因此前去从军。”

我勒个去,难道美丽高贵优雅大方的林总裁上辈子是滨海头牌?这消息太让人没有想法了,果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不是正在被惊讶,就是即将被惊吓。

明亮日光之下有幽凉风渐渐吹起,这个地方果然有鬼,不是有鬼,就是有鬼。

我跟宋秦又聊两句,就共同关心的事情交换意见,并且互存了手机号码,这一切都在陈自臻的墓碑前进行,为了表达尊重,宋秦还送了张很有设计感的名片给我,名片上大喇喇地印着:苏氏地产建筑设计师宋秦。

苏氏地产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地产企业,因此在滨海和亿林势同水火。我有点纠结,虽然我不是亿林的员工,可现在好歹给林总裁干着活,就这样跟对头公司的设计师眉来眼去,好像不太有职业贞洁。

正纠结着,就看见朗冶远远地从墓地那头走过来,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亮,衬得那张脸上的剑眉星目气质凌然,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估计是惨烈的故事听多了,有点心理阴影。

朗冶走过来,板着个脸子:“你俩干嘛呢。”

我伸着手给他介绍:“这位是苏氏地产的建筑设计师宋秦,这位是朗医生。”

宋秦和朗冶伸手握握,又交换名片,客气半天,我在旁边等的很无聊,就又去看陈自臻的墓碑。然而这次却很不一样,目光刚刚聚焦过去,似乎感到一阵冰凉的呼吸拂过后颈,耳畔响起一道低低的男声,言语间似乎带着长达百年的孤寂凄迷:“你受谁之托,前来寻我?”

陈自臻。

我愣了愣,还没有答话,那个声音又问道:“可是文兰?”

“子时三刻,我在此等你,还请赏脸一聚。”

能不赏脸么……我在心里默默问道,我害怕……

陈自臻似乎低笑了两声:“你一个九命猫妖,怎么还会害怕我们区区游魂。”

谁规定的妖就不能害怕鬼了?谁规定的?太过分了,太没有妖道了!

陈自臻说:“是我有求于你,还劳烦你多跑一趟,实在很失礼,不过我一直受困在这个墓园,一步都不能离开,若非如此,我其实很愿意亲自到府上拜访。”

他言语之间还带着浓郁的文言风采,的确是出自贵族世家才能培养出的风华气度,这样的人居然能爱上个青楼头牌,难道他严谨的身体里也居住着一个叛逆的灵魂?

陈自臻又笑了两声:“我现在连身体都没有,只有一个灵魂,也无所谓叛逆与严谨。”

我在心里默念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自臻沉默良久,道:“我不知道。”

我:?

陈自臻无奈的笑了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父母是谁,为什么会被禁锢在这里等等,都忘掉了,除了一个名字,文兰。”

我被他话语里的一个词吓到,喃喃重复:“禁锢?”

朗冶听到,升调“嗯”了一声:“什么禁锢?”

陈自臻在我耳边道:“你还有朋友在,不多说了,今晚子时,敬候嘉宾。”

因为宋秦的出现,导致我们又在陈家山耽搁了一段时间,还顺便一起吃了个晚饭,回去的时候自然晚了会。我进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店里好像来了个要吃霸王蛋糕的家伙,顿时蹭蹭蹭地跑进店里左顾右盼,只见肖铉自己坐在吧台里打网游,被我进门的动静惊动,抬起头来,对我阴森森的露齿一笑。

我似乎看到他唇边的那颗牙齿上闪过刀锋一样冷厉的白光。

朗冶在我身后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正好目睹这个阴森森的笑容,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那什么,明珠,有点冷,要不今儿晚上开暖气?”

肖铉更加阴森森:“你俩同居了?”

我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朗医生好歹也是个月薪两万一的,就算同居也得住他家去,怎么能住我店里,太不合适了。”

朗冶无辜道:“不是我让你去,你死活不去的么?连累我每天住这跟你看门。”

肖铉的脸色有点惨不忍睹。

我现在也有点怀疑这小伙子别是看上我这个老妖精了,老身我年老体衰,实在没有精力陪他来一场跨越种族的爱恋。

于是我急忙转移话题:“不是说有个吃霸王餐的么?走了?最后给钱没?”

肖铉低头从桌子上找了张纸递给我:“没,留了个地址,让你去找她要钱。”

我这才看清那张纸是个账单,尼玛一共就点了个26块钱的提拉米苏,居然还要赊账。

肖铉伸了个懒腰,退游戏准备下班:“要不要随你吧,反正二十六块钱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我说:“这货是男是女?”

肖铉说:“女,长得还挺漂亮。”

我顿时了然,上上下下打量他:“哎,你说她是不是看上你了,故意搭讪呢?她在店里坐了多久?”

肖铉想了想:“一下午吧,不是一直要等你回来么?半途还自己躺沙发里睡着了,醒了之后就留了个字条,走了。”

绝对是个来搭讪的,这年头蓝颜比红颜还祸水,就是这姑娘不太给力,坐了一下午,就点了个提拉米苏。

我心里腹诽着,随口问了一句:“她有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肖铉一声不吭地指了指那个账单,上面字迹清秀娟丽,写了一串数字,落款是两个漂亮风流的小楷字,季妩。

我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挺耳熟,却死活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直到朗冶打了半天游戏,无聊之下随手翻看娱乐新闻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季妩,可不就是近几年大红大紫的那个言情女作家么?最近刚有一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杀青,造势造的沸沸扬扬。

圣母玛利亚,罪过啊佛祖,我居然让这么个活着的名人等了我一下午!不过这年头,名人也来吃霸王餐,这个世道真是让人没有想法。

“放心吧,你不是说她看上你们家小肖了么,所以只要小肖在一天,她肯定还会来。”朗冶把一双大长腿交叠地翘在桌面上,手边放着我煮好的红茶,表情欠揍的比开国史上打倒的所有地主都可恶,“有空操心这个,还不如想想你的夜幕之约,约会约在墓地里,长这么大了,还真是头一次见。”

半夜十二点,南郊墓园,有个帅哥说他在自己的墓碑前等你,你去还是不去?

十一点的时候,朗冶揪着我的领子往外拖,而我泪流满面地扒着门框死都不松手,他苦口婆心地劝:“我陪你去,万一出事,你跑过我就行了。”

我哀嚎:“不,我不想去,我也不想跑过你,所谓人生在世少管闲事,反正不是我的事,我也不想管。”

朗冶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你懂吧,六个零都收下了,临阵反悔你觉得合适么?”

我财大气粗地喊:“我不要了!我退给她!反正我不去,打死也不去!”

朗冶挫败道:“你一个妖,怎么还怕鬼?鬼又不能把你怎么样,鬼又不是道士!快点,再不走就迟到了。”

我说:“我不!万一那个鬼生前是个道士,那我不是自投罗网么,朗冶你一定暗恋你们林总裁,不然你干嘛对她的事这么上心!”

朗冶:“……”

半个小时后,我“温驯”地趴在朗冶腿上,一路向南郊飞驰,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在我头顶摸啊摸:“你这孩子就是欠打,非得逼我动用法器才听话。”

我呲牙咧嘴的对他凶狠“喵”了一声。

今夜风清月朗,明亮月光撒在墓园里,似乎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小雪,陈自臻就在这一片雪地里,对我们浅浅一笑。

朗冶弯下腰把我放在地上,对陈自臻点头致歉:“不好意思,来晚了。”

他这么一松手,加在我身上的缚灵锁蓦地一松,我就势幻化出人形,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和林南歌梦中见到的一样,陈自臻穿了一身板正军装,扣子一直扣到喉结下,微笑的时候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沟,立在石碑旁的样子挺立如一颗不老青松。

我伸手想和他握握:“陈少将。”

陈自臻笑意深了深,也抬起手来:“我想,你约莫是握不到我的。”

我讪讪地把手收回来:“少将很幽默。”

陈自臻随意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我?”

我说:“不太认识。”

陈自臻道:“白日里你说你受人之托前来寻我?那个人是谁?”

“林南歌,”我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认识这个名字。”

陈自臻苦笑一下:“不认识,我现在谁都不认识,除了文兰。”

我疑惑道:“文兰是谁?”

陈自臻摊了摊手:“不知道。”

我:“……”

朗冶忽然插嘴:“文兰不会是林总裁的前世吧。”

我白他一眼,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听说你上辈子……嗯,你死前爱过一个青楼头牌,这个文兰不会就是你爱过的那个青楼头牌吧。”

陈自臻虽然前尘尽忘,可还知道青楼头牌是什么意思,表情便有些古怪。我安慰他道:“古人有云,青楼多出奇女子。你看,你生前也是一代豪杰,能看上一个青楼女子,可见那个女子有多么的出尘脱俗。”

陈自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