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王爷

众人又是一呆,关于马王爷的传说,马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王爷即马神,掌管天下骡马牲口,一般俗称马王爷,全名叫“水草马明王”。马王爷有三只眼,那第三只眼据说还是鲁班的,民间传说,鲁班是春秋时的能工巧匠,被世人推为木、泥、石、画匠的始祖。他与妹妹鲁姜比赛本领,一夜之间建成一座巧夺天工的桥,此桥夺造化之功,一时轰动四方。鲁班一生谦恭,从不说大话,这时只说了一句“此桥之坚,可负天下。”

这引得远居蓬莱阁的众神仙纷纷前来试探。张果老倒骑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个搭裢过来了,鲁班不以为然。谁知驴刚上桥,桥身就“咯叭”作响,摇摇欲坠。鲁班急身跳到桥下,托着拱腹,桥才平安无事。原来,张果老毛驴驮的搭裢里一边装着太阳,一边装着月亮。张果老说了声,“桥修得不错,就是眼力差了点。”说罢扬长而去。

鲁班懊悔地说,“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要它何用?”说着就把自己的左眼珠抠出,摔在桥上。谁知这眼珠转眼间变成一颗玲珑剔透的夜明珠,滴溜溜滚落桥下,被迎面而来的马王爷和牛王爷看见。二人争着要这颗珠子。马王爷先行一步拿到手,正在嘻嘻哈哈高兴之时,一看牛王爷来抢,慌张中把珠子按在额头上,成了三只眼。牛王爷迟了一步,没抢到珠子,懊丧至极,脸色阴沉得快要出水。

还有一种传说,是说玉皇大帝派星日马和娄金狗、奎木娘、虚目鼠下凡,去四方巡察善恶。这四个神东南西北各走一方,没几天,先后返回天庭向玉帝述职。其它三个神所报的均是善人善事,说下界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只有星日马查访的善恶之事都有,并且有豪强欺负穷人的事。玉帝看了有所怀疑,就派太白金星下界复查。得知娄金狗三神所报不实,他们在下界贪吃受贿,说了假话。星日马廉洁奉公,好坏善恶如实奏报。玉帝连声夸他明察秋毫,又赐给他一只竖着长的眼睛。从此,马王爷比以前更加目光如炬,人见人怕。于是,民间流传这样一句俗语,“不给你些许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千百年来,马王爷就被马帮奉为神灵,赶马时无不须到马王爷跟前敬柱香,求他保佑赶马一路顺畅。一般人起誓,指天指地,唯有马脚子起誓,指着马王爷方可使人相信。众人忽的听女锅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马王爷来了,都是呼吸一滞,不知她是甚么意思。

“那个,锅头,你是说马王爷显灵了?”白土司不怕天不怕地,对马王爷却是敬畏有加,试探地问女锅头道。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女锅头,女锅头却不理会大家伙的眼神,只是喃喃地道:“显灵…显灵…马王爷显灵了么?不,它没有显灵,它来了!”

马脚子们都是笃信佛道的,虽然堵笃信不疑世上真有马王爷,但是听女锅头神神道地道反复唠叨马王爷来了,眼里却是露出怀疑。焦把总咳嗽一声,道:“锅头,你见着马王爷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喜事?”女锅头嘴角牵出一丝嘲弄,“是喜事,它把马脚子们都带走了。”

“甚么?”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你说马王爷把马脚子都带走了!去哪了?”

“去哪?”女锅头情绪极其激动,“九个人,九个马脚子,死了,全死了。”许是女锅头一路过来要瞒着众人,作出不知情的样子,抑制得太久了,此时说破了,一下子崩溃了,竟嚎啕大哭起来,众人见她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愕然间全都不知所措,白土司惯会哄骗骡马,他的花言巧语对母马也略有杀伤力,此时心下暗忖,不知道女锅头和母马相比,哪个更难伺候,吃不吃他那一套,此时虽然有心安慰,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秀才见女锅头嚎哭,也不阻止,只是低头皱眉苦想,待得她哭声渐渐落下,才强自压抑住惊骇之情,道:“你是说,就在你们行上这条路后,马王爷出现了,然后,九个人就蹊跷地死掉了?”

“不是,”女锅头仍然跪在地上,也没人去拉她,不知是因为哭过,还是甚么原因,她的声音一抖一抖的,听得人不由自主地直哆嗦,“就是它带我们到这里来的,原本我们行在蜀身毒道上,它带我们找到了这条路,起先事情虽然也很古怪,但还没人死掉。而自从我们进石林开始,山蚂蝗要了两个马脚子的命,然后我们上了这条马道,就开始死人,死状都凄厉可怖,又极其蹊跷。”

“你老说蹊跷,究竟怎么个蹊跷法咧。”白土司插嘴问道。

女锅头白着脸,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白土司口干舌燥,终于解决了多年来困扰他的一个难题,就是在女人和马谁更难对付这个问题中选择了前者。女锅头眼神渗人,白土司背上凉飕飕的,连忙转过头去,女锅头在背后幽幽地道:“怎么个蹊跷法?哈哈,如果我说,是马脚子杀死了马脚子,你说蹊跷不蹊跷?”

众人听得呼吸一滞后,面面相觑,焦把总追问道:“锅头可说得清楚些么?是马脚子们起了内讧,自己人打杀起来了么?”

女锅头虚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不肯再说。白土司急了,道:“你倒是说咧,哪个敢对自己帮里的兄弟下手,马王爷放不过他咧。”

女锅头摇摇头,凄然一笑,“我们发现那马脚子的尸体时候,那凶手还没走远。”

焦把总松了一口气,道:“想必是帮中兄弟因甚事起了争执,动了手么?”

女锅头眼神奇怪地看着焦把总,焦把总正好抬眼与他对视,见她眼神奇怪,愣了一下,道:“我说有甚么不对之处么?”

女锅头道:“把总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道,既然是帮中的马脚子杀了人,最多就是打官司杀人命,也没甚诡异的,是不是?”

焦把总被她说破心事,也不隐瞒,点头道:“是。”

女锅头还没张嘴,陈秀才却摇摇头,插嘴道:“不对,如若事情真是这样显而易见,马帮上下数十人,也不会认定此事蹊跷,你说罢锅头,你们还发现了甚么?”

女锅头转头看秀才,脸色发绿,没发话,先干呕了一下,然后伏在地上,竟开始大吐特吐,不过似乎她晚膳没吃甚么,吐了一地的黄疸水,直看得众人几乎也跟着吐起来,女锅头这才抬起头,眼神飘忽地道:“死掉的那个马脚子,不是马帮中其它任何人杀的。”

那小伙计不懂事,傻愣愣地问了句:“既然不是马帮中任何人杀的,难道是跟其它的马帮闯帮了,动起手来才死的么?”

白土司和陈秀才却早变了脸色,迟疑着道:“不是其它任何人杀的,难道是…难道是……”

他们听女锅头的言外之意,那死掉的马脚子不是别人杀的,那自然就是女锅头自己,只是看着女锅头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后面那个“你”字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整个马帮细想了女锅头的话,看着她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怪异,焦把总试探着问道:“莫非这马脚子犯了大错,所以锅头……”

没听完这话,女锅头就整个人哆嗦起来,嘴里喃喃喊道:“不是我,不是我。”

小伙计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他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讷讷地道:“死了个马脚子,不是帮中其它任何人杀的,不是只能是你么?”

小伙计话一出口,女锅头就蓦然从地上蹦起来,神色可怖,马脚子们下意识地全都向旁边一闪,女锅头找不到人诉说,就在圈子里转来转去,嘴里歇斯底里地叫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啊,是马王爷找上了他,我有甚么法子啊?我有甚么法子啊?”

女锅头神志不清间,嘴里说的话众人也听不清,焦把总见女锅头失了神志,连忙喝叫道:“锅头失了神,大家伙按住她。”

几个马脚子齐齐扑上去,将女锅头按住地上,女锅头被按住了,蹬脚撒泼,极力挣扎之下动弹不得,竟而一急,头一歪,昏死了过去了。

焦把总看着躺在地上的女锅头,看着陈秀才道:“咋办呢秀才?”

陈秀才看看女锅头,叹口气道:“咋办呢,锅头倒是会挑时间晕,她失了神,那就让她睡会儿吧。”

“我不是说这个,”焦把总盯着他道,“锅头刚刚还是好好的,忆起前次赶马的事就失了神……”

陈秀才回道:“把总有话就说吧。”

焦把总道:“好,锅头显然是被前次走马的事吓得失了神,都是雨林里跑过马的,试问甚么事能把人吓得失神呢?”

陈秀才迟疑道:“把总的意思是?”

焦把总直接道:“显然这趟赶马是锅头诓我们来的,按你的意思,我们是就此解了排子,还是跟她去呢?”

陈秀才道:“按说都是雨林里走的马脚子,见死不救,马王爷都要震怒呢。”他嘴里习惯性地说出马王爷,却听得焦把总和众人打了个寒噤,白土司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救命的事原本做上一做也是无甚大碍,只是你听锅头说的,那些事能把她吓得失了神咧,到底是甚么事?还有,哪个知道那些马脚子现在还活生生的咧?说不定早给人二一添作五了。”

焦把总点头道:“我怕的就是这个,若那队马帮早覆灭了,这条马道如此邪性,咱们再踏上去,又白送了这许多马脚子的命怎么办?”

“等锅头醒来再说吧,我倒要听听,甚么事能把人吓得失了神呢。”陈秀才也抉择不下,只得选了个折中的,等锅头说了前次走马发生了甚么事,再做决定。

焦把总喟叹一下,道:“也罢,其实咱们就是就此解了排子,道义上可并不亏欠,是锅头诓咱们在前。”

陈秀才不接他的话头,只是忽然道:“要说女锅头一人带着马帮,走了这许多年马,也真是不易,你瞧啊,千百年来走马的锅头,哪个不是拳头上立人,胳膊上走马的爷们呢,只有女锅头,原本拈花绣鞋的人,抛头露面走了十几年马,不说别的,单就靠这一点,我陈秀才就不怨她诓我来。”

焦把总一呆,秀才这么快立场就转到女锅头那边去,是他没想到的,这时只听那郭菩萨附和道:“不错,就凭锅头拈花绣鞋的人走了十几年马,我就不怨她诓我来。”

话声落地,那张花子几个马脚子也纷纷开口,说道自己不怨女锅头诓他们来,那小伙计迟疑了一下,看看陈秀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我也不怪她呢。”

白土司怪笑道:“你个生驴蛋子也是爷们咧,知道心疼娘们。”

焦把总古古怪怪地看了一圈马脚子们,朝着陈秀才道:“既然大家伙都说了,要跟着锅头上马道了,既然这样,也没甚么好说的,大家歇了稍吧,苗苦子蹊跷的不见了,今夜歇一半,守一半,早半夜我与郭菩萨张花子他们守,后半夜秀才带土司几个守。来几个人,抬锅头去帐篷里歇息。”

郭菩萨和张花子几个过去抬起女锅头,移到她帐篷里,陈秀才和白土司他们刚才已经拾了添子,他们生了篝火,围着篝火团团坐,也不说话,陈秀才和白土司正要钻到帐篷里,却见身后仍然跟着那小伙计,白土司瞪了他一眼,道:“你个生驴蛋子还要钻我被窝咧。”

那小伙计红了脸,小声道:“我…我…我一人睡不着。”

陈秀才回头道:“你怕呢?”

小伙计讷讷地不敢开口,陈秀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把他拽进了帐篷,道:“莫不好意思,第一次走马时我也怕呢。”

白土司见他俩进了帐篷,挠挠头,嘀咕道:“这俩人邪性咧。”说着也钻进了帐篷。小伙计见白土司见他钻进来,朝他咧嘴一笑,道:“土司,你恁的凶狠呢,我不怕你,你是个好人呢。”

白土司愣了下,狠狠吐了口唾沫,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咧,好人,你个生驴蛋子见了老子在雨林里打财喜,那时才知道老子是好人咧。”

小伙计咧嘴一笑,不答话。白土司上来毫不客气屁股往两人之间一塞,挤开小伙计,坐在了陈秀才身旁,陈秀才斜了他一眼,道:“你也愿随着锅头上马道么?”

白土司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嘴凑到陈秀才嘴边,悄声道:“你没瞧出焦把总有甚不对么?”

“甚么不对?”陈秀才淡淡道。

“你个鸟贼人也不是良人,每次你都看出甚么,非要老子说咧。”白土司忿忿地道,“这一路上,把总对锅头敬得像他娘咧,老子顶了锅头一句,他就要收拾我,你看,刚才你逼问锅头,他马上随着你,随后又一门心思想要解排子,倒好像跟锅头不怎么对头咧,你说邪不邪性?”

陈秀才咂咂嘴,道:“这又怎么?”

白土司嘿然道:“他言里言外要解排子,但是最后,你瞧咧,谁都要跟锅头上马道,他也没反对。”

陈秀才回味地看他道:“你道把总说那许多话,其实不是要解排子,而是要咱们心甘情愿的随锅头上马道?”

白土司往下一躺,道:“我可甚么话都没说,嘿,秀才,你是甚么心思?忽然就话一转,怜悯起了锅头,然后郭菩萨张花子他们就跟了你的话。”

陈秀才舔了舔嘴唇,道:“既然大家都要上马道,那就去看看,那上面有甚么咧。”

白土司沉沉地道:“你是故意的?”

陈秀才脸色一肃,嘴里喃喃地道:“我也想看看呢,甚么物事能把锅头惊得失了神。”

那小伙计在白土司身边怯怯地道:“锅头说是马王爷显灵了,土司,你走的马道多,你见过马王爷么?”

白土司斜了他一眼,道:“你咒我咧?我要是去见了马王爷,现在和你说话的是谁?”

“马王爷,马王爷,”陈秀才低声道,“他真的出现了么?”白土司和那小伙计都有心问他在说甚么,陈秀才却眼一闭,道:“夜深了,睡吧,睡到一半还得起来守夜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喊声,是女锅头的。所有人都冲出帐篷,看见女锅头的帐篷塌了,一道黑影从帐篷底下飞快地窜出来,跳入了那无尽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