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洪

白土司和小伙计同时瞪大了眼睛,白土司抢着问道:“秀才为甚要瞒着大家伙出雨林?”

陈秀才忿忿地道:“大家伙?哼,土司,老子只怕跟着大家伙没命出雨林呢!”

小伙计颤声道:“打财喜的那帮人要对咱们马脚子下手么?若这样,咱们更该回去告知把总一声,好叫他小心堤防他们啊。”

陈秀才嘿然道:“叫把总提防他们?老子看,是咱们三个该提防他们才是。”

小伙计瞠目道:“咱们防着把总作甚?”

陈秀才道:“老子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要作甚,不过依老子看,除了咱们三个,余下所有人,都不是被女锅头诓上马道的!”

白土司失声道:“秀才是说,马帮中的马脚子早就知道女锅头要诓咱们上马道?”

陈秀才森然道:“不错,我看除了咱们三个人,余下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马道,这次赶马真是大意了,如此轻易就被人诓至此处。”

小伙计奇道:“秀才为甚说把总他们都知道这马道啊?”

陈秀才伸出手拍了下他后脑勺,道:“你还小,不知人心之狡诈。女锅头当时在镇上招逗凑帮,老子去找女锅头入帮时,帮里只有女锅头和焦把总两人,老子入了逗凑帮之后,郭菩萨和张花子他们才来,其后才是土司,最后才是你。”

小伙计点头道:“我是最后才听货寨老板说女锅头在招马脚子组逗凑帮,这才去找她的,锅头见我年纪小,死活不要我,还是我万般恳求才将我留下呢。”

陈秀才道:“咱们十来个人,却分成四批入帮,咱们三个都是各自来的,而郭菩萨和张花子等其它马脚子都是一起来的,肯定是一伙的,先前老子一直不敢讲,这几个人端的是可疑。”

白土司凝神道:“有甚可疑”。

陈秀才道:“女锅头将咱们带偏离蜀身毒道,你我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疑问,而看郭菩萨他们,对马帮事务如此熟稔,必定也是赶了十数年马的马脚子,却一点疑问都没有,这不正常,再有,女锅头讲起前次赶马的事,漏洞百出,明眼人都看得出,却没有人发问,也不提回去,这是为何?”

白土司道:“咱们不是也没提回去么?”

陈秀才摇头道:“不一样,咱们人少,就算提了也无甚用处,而郭菩萨他们人数占了马帮半数还不止,若他们提出要回去,锅头必定阻拦不住,就因为锅头怕他们提出要回去,这才下跪哀求的。”

小伙计道:“许是他们一心要帮锅头呢。”

陈秀才道:“马帮是以义气立帮不错,但是女锅头欺瞒在前,众人要走,谁也无话可说,再者,若他们是一心要帮锅头的话,就该追根究底追问前次走马的事才对,那么又何以会对女锅头话中的漏洞置之不理?”

白土司道:“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自己也要上马道!”

“不错,”陈秀才道,“老子推想,整件事情是这样的,女锅头确实在这条马道上折损了整个马帮,然后她只身一人返回,重新逗凑帮,要来救人,但是郭菩萨他们却事先得知女锅头这趟走马其实是要到这里来的,所以混入马帮,至于焦把总,你们看他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帮着女锅头哄咱们上马道,想必也是事先知道这事的,只有咱们三个,才是真真正正被诓来的。先前土司曾问我,为何也不提要折返的事,那是因为,老子不敢提!”

白土司道:“不敢提?”

陈秀才道:“马帮十一人,有八人各怀鬼胎,都是有所图谋的,老子怕一旦提出要折返,他们不会容咱们出雨林,有些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白土司喃喃道:“究竟是甚事,让这些人都一个劲往这里钻呢,肯定是有大好处的,否则这地方如此邪性,谁愿意拿命去博?”

陈秀才道:“还有那些无故出现的土匪,你当他们真的是和咱们偶遇上的么?”

白土司一惊,道:“他们也是有意到这来的?”

陈秀才道:“否则他们发现了这城中并无财物可取,还要跟着来,他们是打财喜的,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心怀鬼胎的人越来越多,咱们便越来越不安全,所以当时在那墙上,老子便故意将他们都诓上墙头,然后借故要马帮和土匪各留下两人看守铁链,就是要减少他们对咱们的威胁。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搬起大石砸了自己的脚,咱们要出去,必然遇上那几个人。”

白土司哼道:“谁叫你肚子里弯道多咧。秀才,这么多人上这地方来,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所为何来么?”

陈秀才正色道:“老子当然想知道,这么多人同时上此处来,所为的必定是件了不得的事,不过老子也清楚得很,即使这事能带来天大的好处,好处也轮不到咱们,老子现在只想平平安安出雨林。土司,你若要留在这里与他们一起,咱们就此别过。”

白土司劝道:“秀才,以你的见识,咱们一起,未必不能先他们一步找到他们要找的物事。”

陈秀才坚决拒绝:“老子绝不想掺和到此事中来,即使咱们找到了那物事,从这物事会藏在如此邪性的地方来看,以后肯定也是后患无穷。”

白土司还要再劝,陈秀才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道:“这次能回去的机会已经是把总给咱们的,老子不想再生事端。”

白土司一怔,道:“把总给咱们的机会?”

陈秀才道:“你道把总不知道老子一心要来探路,打的是甚么算盘么?他早料到老子要走,说起来此事又有些奇怪,老子一心在找可以独自离开的机会,这次说要来探路,其实只是试探一下他们是否能放我离开,谁知把总和大当家都一口答应了,郭菩萨他们也没反对,这是何故呢?”

白土司揣测道:“难道是他们认定咱们一进这林子深处就回不去了,所以这么放心?”

陈秀才道:“不知道,不过我想,倒有可能是焦把总看出郭菩萨他们有问题,他原本和女锅头都是想找人来救人的,现在郭菩萨他们如此可疑,救人恐怕也是无从说起了,他不愿意拖累咱们,所以故意放咱们离开。只是不知道大当家为何也一口应承让咱们离开呢,土匪们势大,若他们不同意,咱们决不能走。”

白土司道:“既然秀才要走,还管这么多作甚咧?”

陈秀才道:“也是,那土司愿意与我一起出雨林么?”

白土司淡淡地道:“秀才忘记了你离开众人的借口了,老灰马帮不是来了么,能不能出雨林恐怕由不得咱们了。”

刚才老灰马帮的铃声在林子中四面想起,陈秀才这才找借口离开马帮和土匪,此刻走到林子更深处,那似有如无的铃声更清晰了,仿佛老灰马帮就在他们前面。

陈秀才道:“老子有个想法,似乎老灰马帮只会将往这里走的人放上骡马,只要咱们是往回走的,老灰马帮未必会找咱们。”

白土司还未答话,就听见他们头顶上的那棵树上,忽然有人说话了,用那种古古怪怪的腔调,说了两个字。

“救命!”

陈秀才他们头皮一炸,竖耳去听,那声音又没了,陈秀才看看白土司和小伙计,若不是他们也一脸震惊,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小伙计结结巴巴地道:“秀…秀才,又有人喊救命!”估计那两个字他现在觉得让他自己喊更合适。

陈秀才和白土司面面相觑,同时抬头看头顶上的树冠,那救命声却没再响起,陈秀才竖起耳朵听了听,却道:“那咆哮声更大了。”他说的是他们一进雨林就听见那种奇怪的不知道是甚么猛兽发出的咆哮声,此刻已经变得极有气势,已经不是一只猛兽的吼声,而像是千万只聚在一起发出咆哮声,正朝着他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奔来。

白土司焦灼不安,道:“这林中既有邪性的植物,又有老灰马帮,还有不知道甚猛兽藏在其中,当真是……”

陈秀才歪着脑袋正想甚么事,想得出神,没等他说完,忽然道:“你们两个会水么?”

小伙计和白土司两人见他冷不丁问了这么句话来,不禁一愣,都道:“会。”

陈秀才急忙叫了声:“好,赶紧上树。”

说着当先就朝身后那棵树纵身一跃,开始往上爬。白土司和小伙计对他的行为惊诧莫名,他爬上去的那棵树,正是刚才传来救命声的那棵树。

白土司在下面道:“秀才要学猴子上树摘果子么,那树上恐怕只有女尸,你要摘,人家只好把脑袋瓜给你。”

陈秀才一边爬一边道:“你这贼配军现在耍嘴皮子,等下恐怕就要下锅清煮了,莫看你家祖上是土司,照样是落汤的凤凰不如鸡。”

白土司脸一变,道:“秀才甚么意思,那咆哮声?”

陈秀才卡在树干上,道:“老子刚刚才听出来,那咆哮声,甚么猛兽都不是,那是雨林在叫!”

“雨林在叫!”白土司跳起来,又像是被蛇咬了屁股一般,似乎雨林中的蛇对他那个部位情有独钟。白土司跳起来,也上了那棵树,慌得那小伙计连忙跟在他屁股下面,一窜一窜地往上爬,嘴里还道:“秀才,土司,雨林也会叫么?”

白土司速度极快,一会儿功夫已经到了陈秀才屁股下面,好像在请陈秀才踩一脚试试脑袋结不结实。白土司嘴里道:“你个生驴蛋子快些咧,等下水来了淹得你哭爹喊娘可没人理你。甚么雨林在叫,都是秀才的鬼话咧,山洪要来了!”

小伙计脑袋一大,蹭一下就贴着树干窜了上去。三人手忙脚乱爬上了树,坐在了树干上,惊魂未定,耳听那咆哮声越来越明显,都是心中打鼓,山洪是雨林的灾难,谁也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来,一旦发生,会以极其恐怖的声势横扫雨林,若被卷入洪流,除了天生会水的,不管是甚么猛兽都绝无生理,即使会水也极难逃生,因为洪流之大之凶猛,会让你根本没有将头伸出水面的机会。

三人在树冠中的树枝上坐定,白土司这才急道:“秀才,你哪棵树不好上,偏偏上这棵树,你不知道刚刚那救命声就是从这树上传下来的么?”

陈秀才道:“那你还跟上来?”

白土司道:“我一时情急,就跟着你上来了,快,趁着山洪还没来,咱们快换一棵树躲避。”

陈秀才道:“不用了,老子是特地选的这棵树,这棵树才是最安全的。”

小伙计道:“为甚么?”

陈秀才道:“因为刚才那声救命声,咱们都很熟悉,就是在那船上时,从女锅头房中传出的声音。”

白土司道:“难道是女锅头在叫?”

陈秀才叹道:“女锅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叫过一声救命。”

白土司不解道:“在船舱上时,女锅头明明就就叫了一声。”

陈秀才道:“你是亲眼看见女锅头叫出声的么?”他们当时进房时之看见女锅头的嘴唇在蠕动,并没看见她叫。

白土司道:“女锅头在骗咱们!”

陈秀才道:“当时咱们听到救命声后就赶了过去,只看见她嘴唇在动,就觉得那救命声是她叫的,后来她又夺路而走,这更坐实了大家伙的猜想,其实,那叫声根本不是她叫的,而是当时房中的另一个人叫的。女锅头不愿咱们看见这个人,于是假装那声音是自己发出,将咱们引出房间,好让还留在房中的那人脱身。就在大家伙都去追女锅头时,老子就留意到船舱顶上有人的走动,想必是女锅头房中的那人上了船舱顶。”

白土司张大嘴巴,皱眉道:“那人是谁,锅头为何要为他掩护,难道是赵武?”

陈秀才道:“那人的声音这么怪,该是遭受了甚变故,所以女锅头不愿咱们看见他,他也不愿看见咱们,不管是谁,必定是女锅头熟识的人,许是第一次赶马时马帮中的马脚子,只要咱们现在找到女锅头,就必定也能找到这个人,我想,女锅头独自出走后,一定和这个人会合了,这个人该是发现了甚么,见女锅头在马道上出现,遇于是两人一起去看了。这个人既然是和女锅头一起的,就对咱们没恶意,我想,这救命声这时候忽然响起,恐怕就是提醒咱们山洪要来了,引咱们上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