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因

众人闻言疾退,那马脚子见众人避瘟神一般避着自己,也有些慌了,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嘴里道:“这是怎么了?”手刚放到脸上,自己的声音就变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绝不是自己说的那样,甚么表情也没有,而是肌肉扭曲,果然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说明整张脸已经全部坏死,显然,刚才那溅到他脸上的“婴孩”浆汁有问题,其毒性发作之快,叫人猝不及防。

那马脚子心神俱丧,心中恐怖之极,忍不住朝着身边的人扑了过去,人的极端恐惧时,总是想找个人做伴的,可是现在他这副模样,又有谁敢让他靠近?那马脚子接连扑了几次,都被人闪开,更是几乎癫狂,大当家叹了口气,道:“还是送他上路吧。”这马脚子心神大乱,受的痛苦只怕比死更甚,大当家这么说,倒是想帮他一帮。

陈秀才幽幽地道:“不用了,你看他脸上。”那马脚子脸上开始一块一块地往下掉肉,却没有血肉模糊,而是整张脸都是绿油油的,流满了绿色的浆汁,很快就五官模糊。他在圈子中转来转去,不多时就倒地不起。

焦把总道:“这毒性竟如此猛烈,秀才说的植物有害,要么是有毒性,要么是有触角,这株植物却兼而有之,当真是歹毒。”

陈秀才道:“歹毒么?植物无知无觉,哪里有甚么歹毒善良之分,不过是被人种到尸体体内,最毒的,不过是人心罢了。而且,把总说这植物既有触角,又有毒性,老子倒不太同意。”

焦把总道:“哦?我说错了么?这植物分明既有触角,又有毒性。”

陈秀才道:“老子猜想,这植物可能原本根本没毒,只是后来才渐渐染上毒性的。”

大当家插嘴道:“此话怎讲?”

陈秀才问焦把总道:“把总,你可觉得这林子有些熟悉么?”

焦把总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这林子大家伙都是第一次,又怎会觉得熟悉?”

陈秀才淡淡地道:“大家伙自然都是第一次来,不过只要有人曾经说起过这林子,详细地描述过,令人觉得熟悉也并不稀奇。”

白土司猛一拍脑袋,叫道:“高达数十丈的林子,树上又藏有女尸,这不是赵武曾经说过的那林子么?”

马脚子们也都想了起来,纷纷叫道:“不错,正是赵武说过的那林子。”

陈秀才道:“女锅头讲起时,这林子却是在赵武的臆想中出现的,现在活生生出现在咱们眼前,说明甚么?”

白土司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老子最恨这鸟贼人卖关子咧!”

陈秀才也不以为忤,道:“这说明,那赵武说的话不尽不实,甚么臆想中出现的林子,尽是诓人的,他真真实实地来过这林子里!这些树就是见血封喉树,老子想,这些植物原本是无毒的,但是因为那些女尸被串到了树上,而那些植物又是种到女尸体内的,女尸感染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植物吸收了女尸的血肉,自然也有了剧毒。”

“不对,”焦把总叫道,“赵武所说的林子,林中树上尽皆是艳装女尸,林子深处还有一座姑娘房,这里可没有看见。”

陈秀才嗤之以鼻:“林子深处咱们并未进入,怎知没有姑娘房,至于林中树上皆有女尸,哼哼,把总,队伍中不见了五人,现在只找到蓝胡子,其余的人何处去了?”

大当家眉头一挑,道:“秀才是说,其他人也尽被树上的人拽上树去了么?”

陈秀才点头道:“如今看来,只能是被树上的植物拽上去了,这林中的树上只怕都有这种植物,咱们千万小心才好。”

正说着,他背后的树干后已经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朝他的肩膀搭了过来。陈秀才刚有所察觉,那小手就绕过他的脖子,一只手掐着他脖子,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凌空就把他拽了起来。众人见状大惊,都来不及提醒他,陈秀才已经被拽上了身后的一棵大树的树干,正徐徐地被拉着往树上去。

陈秀才脖子被掐住,嘴被捂住,一声都发不出来,脸憋得通红,眼珠子几乎暴突了出来,说不出的吓人。众人正在惊慌,他身边的小伙计一声暴喝,急抢几步,也凌空跳起,一刀斩在树干上,正中那两只白生生小手的手腕。

那两只小手手腕被砍,疼得一抖动,立刻就松开了陈秀才,缩回树冠里去了。陈秀才从树干上掉下,伸着舌头一直咳嗽,看样子刚才被掐得够狠。小伙计抢到他身边,将他扶起,陈秀才看着他,沙哑着道:“好,好,没想到是你救了老子一命。”

白土司走到陈秀才身边,警惕地看着树上,一边啧啧道:“你个生驴蛋子当真也是条汉子,一直没看出来咧,白土司都没反应过来,你就上树了。”

那小伙计咧嘴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腿一软,跪倒在地,陈秀才和白土司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为甚忽然行这么大的礼,陈秀才道:“你作甚呢,你救了老子,老子没给你下跪,你倒跪下了。”

小伙计笑得比哭还难看,结结巴巴道:“我腿软呢。”

陈秀才这才回过味来,敢情是吓得腿软了,想到他吓得如此厉害,还出手救了自己,更是感慨,道:“好小子,老子欠你一条命。”伸手过去将他扶起。

大当家道:“看来这林中树上果然都藏着这邪性的植物,大家伙须小心才是。”

郭菩萨白着脸道:“看来那不见了的几人,果然都是被拽上树去的,那张花子不是…不是……”

他说得凄凉,语气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哀切,众人都道马脚子果然是重情重义,都安慰了他几句,这才重新两人一行并肩往前走,互为依托,路上又有几次从树上伸下那白花花的小手,好在众人都有了准备,挥刀将之击退了。

往林子深处走了几哨路,众人重新说起赵武,焦把总道:“那赵武为甚要撒谎,说这林中是他臆想中出现的呢?”

白土司“哼”道:“当然是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他故意带着马帮走上这马道的。”

陈秀才道:“很有可能,不过女锅头带领的是正规的马帮,数年来都是同吃同住,如果赵武来过这林子,那不是女锅头的马帮也该来过吗,他又故意领着马帮上来作甚?”

白土司摇头道:“这就奇怪了。”

大当家道:“不管怎么说,这赵武必定有问题。”

陈秀才停住脚,犹豫道:“咱们还要往里走么?已经很深了,还没看见赵武说的那姑娘房,而且,你们听,那咆哮声又大了,咱们一直往前走,不是正好与那咆哮的猛兽迎头遇上么?”

此时那咆哮声已经变成了小犬的低吼那么大声,仿佛就在耳边,众人也都停住脚步,不知如何是好,那叫声如此奇怪,与他们所知的任何猛兽都搭不上边,瞧着这雨林中的植物如此邪性,还不知动物该怎么吓人呢。

大当家挠了一下头,道:“且不说那猛兽,我怎么觉得,还是有人在跟着咱们?”

刚进这林子的时候,张花子就说过有人在跟着他们的话,现在大当家又提起,众人马上又都有了同感,焦把总道:“会不会是树上的那些女尸给了咱们这种感觉?”

大当家道:“也许是吧。秀才,你说咱们现在要怎么办呢?”

陈秀才道:“如果不回去……”话刚说到一半,从四面八方都响起了似有如无的铃声,正是那老灰马帮的铃声!

众人都是心神震动,原先他们听到老灰马帮的铃声,都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现在这林子却四面八方都是这铃声,难道这林子里到处都是这老灰马帮吗?

大家伙都震惊地看着四方,大当家瞠目道:“怎么到处都有老灰马帮的铃声?”

陈秀才立刻道:“把总,大当家,我看这林子不宜深入,如果定要进去的话,还是先派人去探探虚实,否则有甚闪失的话,恐怕会全部折在里面。”

大当家道:“我看这林子如此邪性,咱们还是不宜分开的好,否则几个人进去更危险。”

焦把总也道:“大当家说得对,不能分开。”

陈秀才坚持道:“老灰马帮在此处出现,说明这林子必定凶多吉少,我觉得,众人都呆在原地别动,先派几个人进去探探虚实,若无事便返回通知大家伙一起进去,若有甚不对,不可深入,也要立即返回通知。”

郭菩萨忽然插嘴道:“若探路的人一直不返回呢?”

陈秀才低声道:“若一直不返回,大家伙就原路折返吧,千万不要再往里走了。”

大当家叹了口气,道:“既然秀才坚持,也好,那么,谁去探路?”

众人都没答话,陈秀才马上就应道:“老子愿意前往。”

大当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把总有意见么?”

焦把总也奇怪地看了陈秀才一眼,道:“秀才胆大心细,愿意前往的话是再合适不过了。”

陈秀才脸色平静,道:“白土司,你这贼配军有胆量陪老子前往么?”

白土司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道:“你这鸟贼人都敢,白土司有甚不敢的。”

那小伙计立即应声道:“我也去。”

陈秀才转身向焦把总和大当家一抱拳,道:“好,既然如此,就由我们三人前去探路。”

大当家点了点头,陈秀才三人就要离去,焦把总却忽然叫道:“秀才,土司,路上保重!”

陈秀才和他对视一眼,道:“多谢把总!”

三人转身别了众人,径直向前走,白土司走在陈秀才身后,发现他双拳紧握,额上冷汗涔涔而出,竟是在紧张不已,不禁奇怪,看陈秀才一路上的表现,都是淡定不惊,从来没有失态过,就算被拖上树时都没皱过眉,现在却这般模样,不禁开口道:“秀……”,才字还没说完,就听见陈秀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了声:“别说话!”

白土司被他镇住,遂闭口不言。那小伙计听陈秀才紧张的口气,原本也要问的话当即就吞到肚子里回锅了。两人都不言不语,紧张地跟着他走出了很远,一直到身后的马帮和土匪的声息一点都听不见了,陈秀才方才松了一口气,长长地吁了一声,两手放松了开来,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白土司见他神情动作古怪,忍不住停下来,也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起了他,陈秀才扫了他一眼,道:“好了,现在有话就问吧。”

白土司眼神一冷,道:“秀才先前来过这林子?”

小伙计讶然道:“秀才何时来过这里,怎么都没听你提起?”

陈秀才道:“莫胡说,老子何时来过这里了?”

白土司冷笑道:“秀才还要瞒我!你若不是到过此处,熟知林子中有甚物事,会急着甩脱大家伙,坚持要来探路么?”

陈秀才眼神凌厉起来,冷冷地道:“土司认识老子是为了甩脱大家伙才要来探路么?”

白土司无惧地与他对视,反问道:“不是么?”

陈秀才臭着脸,半晌后忽然一笑,道:“不错,老子就是要甩脱大家伙才来探路的。”

白土司阴沉地道:“秀才是承认来过这林子了?依白土司猜想,这林子中定有甚物事是秀才不愿与大家伙分享的吧?承秀才看得起,叫了我一起来,还要向秀才道声多谢才是。”

陈秀才冷笑道:“原来土司以为老子甩脱了众人,就是为了和你这贼配军一起去寻宝的。若要寻宝,为甚不和把总他们一起去,倒要和你这贼配军去?”

白土司凛然道:“不管甚值钱物事,两个人分总好过三四十人一起分。”明明是三个人,他这么说,显然是没把那小伙计当人看了。

陈秀才怒极反笑,道:“老子一番好心,却原来被你这贼配军当做了驴肝肺。”

那小伙计见势头不对,也不计较刚才白土司将他开除出人类行列的恶劣行为,连忙劝道:“土司莫和秀才吵,不管秀才去作甚,他带上我俩,就没把咱们当外人呢。”

白土司眼神一缓,道:“不错,秀才,白土司承你的情咧。”

陈秀才冷冷地道:“老子还要多谢你的承情呢!”

白土司道:“白土司是个粗坯,秀才你莫见怪。秀才,那林子中究竟有甚物事?”

陈秀才阴着脸道:“老子不知道。”

白土司脸一变,又马上赔上了笑,道:“秀才还在生我的气么,白土司给你赔不是了。”

陈秀才见这贼配军一脸的真挚,轻叹一声,道:“土司,老子是真的不知道这林中有甚物事,信不信随你,至于老子一心甩脱马帮和土匪,倒的确是有个原因。”

白土司忙问道:“甚原因?”

陈秀才一字一字道:“因为老子原路返回,出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