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救命

那是声音果然是从船舱顶上传来的,这房间本就是女锅头说的那间和四发现舱顶有组图的那房间,众人也都知道房顶是块可活动的木板。众人互看几眼,只觉浑身发凉,那呼救声有条不紊,呆板而空洞,倒像是谁在跟他们开玩笑一般,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白土司原本受了惊吓,现在见这么多人在,胆子又一壮,分开众人就踏上了床板,用力将房顶的木板顶了出去,顶上顿时出现了一张黑乎乎的嘴。他招招手,示意郭菩萨将手里的火把给他,他要上去瞧瞧。

郭菩萨伸手将张花子的火把拿过,给了他,自己却跟在了白土司后面,要跟着他上去。两人爬上那舱顶,舱顶被树冠遮掩,两人身子一矮,也怕火把烧到树冠,小心地摸着舱顶走了过去。

没摸多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一根树枝上,身子不断地晃动,似乎是在树枝上晃**着脚。见前面出现了人影,白土司急忙顿住脚,郭菩萨收势不住,顿时将他纳入怀中。

郭菩萨一屁股坐在舱顶,颤声问道:“前边的是谁?”

那人根本不答话,只顾用背影对着他们,一个劲晃**着脚,只是那呼救声却停了下来。此时房间下的马脚子们也都陆续爬上来,见了这背影,众人都是手里抓着一把汗,根本不敢向前。

那人也不知没有听到身后的响动,只是自顾自**着脚,似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白土司牙嘎嘣作响,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忽然一动,猫着腰朝那人悄悄摸了过去。

众人知道他要去看那人是谁,真是比自己摸过去还紧张,眼见白土司到了那人身后,也是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扳那人的身体。

就在白土司手伸又不敢伸时,小伙计忽然尖锐地叫了一声,“赵武!”

众人都被他的声音骇了一跳,都扭头看他,小伙计惨白着脸,道:“他…他只有一只手!”

果然,那坐在树枝上的“人”只有一只手。白土司也被小伙计的尖锐叫声骇得站不稳,这时听他说这“人”只有一只手,似乎真是此前摸入女锅头帐篷的“赵武”,顿时把心一横,就扳上“赵武”肩膀,手上一用力,就将这人扳了过来。

原本众人都做了好了这“人”是赵武的准备,此刻白土司一将他身影扳过来,众人却都发出一声闷哼,掩住了自己的嘴。

那坐在树枝上的,并不是“赵武”,而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苗苦子!

当时在深渊边上时,悄无声息地不见了的苗苦子,竟在此处出现了,只是看着他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谁都能看出他已经不是活人。

可是,刚才的“救命”不就是他喊的吗?一个死人,坐在船舱顶上喊救命?!

大家伙和苗苦子虽然都是久别重逢,却只想扭头跑。白土司也被吓得不轻,一跤跌坐在舱顶上,仰着头骇然看那坐在树枝上的苗苦子。

就在他仰头时,他才看见苗苦子坐的那根树枝之上,有一只毛茸茸长满了黑毛的手按在苗苦子的脑顶。白土司顿时明白了为甚么苗苦子能够在树枝上**着脚,原来都是他脑门上的那只手在用力。

白土司定定地瞧着那只手,那手的主人似乎也察觉了白土司在瞧它,忽然一缩,那手就伸入树冠之中,不见了。

白土司面如死灰,忽然跳起来,到苗苦子跟前,把他头上的树枝一拨,那树冠之中却空无一人,那只手,不见了。

此时那苗苦子因为没有头顶上那只手的支撑,已经坐不住了,从树枝上一头栽到了船舱上。后面的马脚子见了,还以为是白土司好生勇猛,将苗苦子打倒在地,钦佩不已的同时心底涌上了一句话,原来还真是鬼怕恶人!怪不得俗话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白土司这钟馗样,黑白无常见了都得绕着走呢。

可惜这贼配军此时毫无打鬼的成就感,相反,还跟被鬼扇了一巴掌似的愣在了当地,他身后的郭菩萨出声道:“土司,你…你看看苗苦子怎么了,是…是它在喊救命么?”

白土司忿然抬脚踹了一下躺在船舱顶上的苗苦子尸首,看得身后众人骇然这贼配军也不怕苗苦子半夜摸到他枕头边寻他理论,白土司已经道:“甚么死人喊救命,呸,那声音不是苗苦子发出的。”

郭菩萨紧张道:“那是谁?”

白土司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树冠中,还藏着一个人咧!方才就是他将手放在苗苦子头顶,一直**着它咧,我上去掀开树冠,人就不见了。”

众人听得心中发毛,张花子忍不住道:“那人是‘赵武’么?”

白土司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看见他的一只手咧。”

女锅头好像有些害怕,忙对众人道:“不管是不是‘赵武’,咱们都得防着些,这船舱顶上树冠如此浓密,藏着些甚么咱们也看不到,还是快些下去吧。”

“那苗苦子的尸体怎么办?”张花子他们和苗苦子是一道来的,自然不忍见他抛尸野外,遂问道。

陈秀才道:“拖下去烧了吧。”

张花子道:“都死了,就让他入土吧,好歹留具尸首。”

陈秀才道:“还是烧了吧,它无缘无故不见了这么久,谁也不知有甚邪性事发生,老子怕它变成第二个‘赵武’呢。”

张花子也许是想起女锅头说的,赵武的尸首旁守着“赵武”的诡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不再坚持。众人将苗苦子的尸首拖下船舱顶,弄到甲板上,捡了些添子将它火化了。

经过了这么多事,自然再没人能睡得着。众人守在火堆旁,全都一言不发。那小伙计经历了数灵位的事,此刻还是面无人色,只是紧紧依着陈秀才和白土司。

白土司长叹一声,道:“我现在才知锅头他们为甚前次上这船时,都不敢睡到房间里去,还是这么坐着,互相看着妥当咧。”

女锅头道:“那咱们就在这甲板上呆着吧,我上去将随身包裹拿下来。”

其他人的包裹也都在上面的房间里没拿下来,于是就留一部分人看着火,其他人都陪着女锅头上去拿。上了第二层船舱,各自散入房间内,陈秀才和小伙计入房间拿了包裹,白土司没上来,嘱咐他们帮他拿一下包裹。

他们踏入白土司睡过的房间,拿了包裹正要出来,就听见一声呆板而空洞的声音,就像谁穷极无聊在自言自语一般。

陈秀才和小伙计头皮一炸,这声音赫然就是,救命!又有人在喊救命了,而这声音,两人此刻听得一清二楚,正是从女锅头睡过的房间中传出的。

两人抢出房间来,其它的马脚子也都听见了那呼救声,也已经抢了出来,众人都奔到了女锅头的房间中,堵住了门口,只见女锅头在里面骇得面色雪白,整个人都在打摆子,而房间中并无任何其他人。

让众人心神不宁,头皮战栗的是,女锅头此刻的嘴唇正在抖动,似乎正在说甚么,刚才那声呼救声,竟是女锅头喊的!

可是那声音又绝对不是女锅头的,因为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甚么没有感情的物事在学人说话一样。

众人就这么围着女锅头,相顾骇然,却不敢近前。女锅头眼见众人用惊骇的眼神瞧她,眼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似乎在求众人救她一救。而这样看来,那声呼救声倒显得恰如其分,只是那声音不是她自己发出的,而是有人在替她喊救命!

女锅头嘴唇抖动,悲切地看着众人,见他们都不敢近前,忽然身子一动,竟主动向门口冲来,众人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女锅头顿时冲出房间,一路迅即地向着走廊口跑去。呆在甲板上的马脚子此时听闻上面有响动,都走上来瞧发生了何事。

白土司走在最前面,被女锅头冲撞得一个踉跄,几乎滚落下楼梯去。这贼配军是个胆子横着长的主,被撞出一身的火气,撞他的虽是女锅头,他也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酆都城还没开城门咧,锅头走得倒急!”

女锅头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径直冲下甲板,然后跑到船舷边缘,一纵身,竟跳下了船,朝着马道深处疾奔而去。

白土司看得目瞪口呆,讪笑着问跟着下来的陈秀才道:“这是畏罪潜逃么?锅头恁的小心眼,我不怪罪她咧。”

没有人发笑,白土司见众人都是脸色发青,忙问小伙计是怎么回事。小伙计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一出口就把从甲板上冲上来的人吓了个半死,他道:“锅头鬼上身了,叫救命呢。”

白土司听得骇然,鼓起眼珠子道:“你个生驴蛋子吓白土司咧。”

陈秀才止住他,把刚才的事三言两语跟他说了,然后问焦把总道:“把总,如今锅头遇上祟事跑了,马帮就以你为尊,你说现在怎么办呢?”

焦把总望着女锅头远去的马道,脸上的焦虑一览无遗,斩钉截铁地道:“锅头是马帮主心骨,无论如何也得寻她回来。趁她现在还未走远,咱们赶紧追上去。”

郭菩萨和张花子也都随声附和,说一定要找回女锅头,马帮以义气立帮,决不能丢下锅头不管,陈秀才道:“这是自然的,那就快追吧。”

众人赶下甲板,拥到船舷边,就要往下跳,还是小伙计问了一声:“那咱们的骡马怎么办呢?”

焦把总斜了他一眼,道:“先顾着人吧,若能无事回来,再来取它们,若有甚事,放这些牲口在雨林里自己也能活命,也不枉它们跟咱们走了一路。”

这话说得有点晦气,众人都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不祥,焦把总说完这话,却自顾着转身一跃,就跳下了甲板,随即郭菩萨和张花子他们也都纷纷跳下了甲板,剩下陈秀才和白土司小伙计三人。

白土司见陈秀才左顾右盼,道:“秀才,你不跳么?”

陈秀才抬眼看着船舱顶上,从这甲板上看上面其实甚么也看不到,只有婆娑的树影,不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听来就像甚么物事在走动一样。

陈秀才收回眼神,道:“谁说老子不跳。”转身一跃,跳下甲板去追前面的人了。白土司和小伙计也连忙跟上。

众人抛了骡马,只带了随身包裹,走起来更是快速,一路疾奔,却一直没看见女锅头,也不知她跑到哪里去了。众人越走越慢,因为这马道越来越陡,和走进那处石林时一路向下截然不同,竟是在慢慢地向上爬升。

众人一路追寻过来,就是没看见女锅头,走了好几哨时间,路已经陡到一个站不稳就会滚落下去的程度,众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也不知道女锅头是怎么一路疾奔上来的,端的是好体力。

走在前面的焦把总也开始闷声喘气,勉力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空,前面没路了。他堪堪停住脚步,收住去势,嘴里“咦”道:“这马道怎么又建在另一处断崖之下。”话一出口就知道这并非断崖,此处只是一个制高点,那另一边也有马道,只是那边的马道比这边的更陡上数倍。

众人都用火把去照那边的马道,只见那马道一直向下,两边却不像这边一样长着茂密的杂树丛,而是光秃秃的,这马道似乎就是从石壁上凿出来的,底部非常平坦,是块小平原,平原他们在雨林中倒不少见,因为雨林边缘常有山民放火烧林,用草木灰做肥,土地异常肥沃,用以农耕,只是这里也出现了小平原,难道这里有山民定居么?

平原再过去一些,一座其大无比的黑乎乎的东西如洪荒巨兽一般趴在那,看不清是甚么,似乎是座山包,可又不像,因为山包顶上不会那么平缓。

众人在山顶纵览山下,焦把总有点焦躁,嘴里道:“锅头莫不是顺着马道下山去了么?”

郭菩萨道:“若锅头没有藏身路边杂树丛,就只能顺马道下山了,咱们快些追吧。”

此时一个眼力好的马脚子忽然出声阻止道:“且慢,把总,秀才,你们看,那山包前面一点一点的,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