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背影

看着趴在前面的赵武,半天也没动静,女锅头背上已被冷汗浸透,却始终不知道那离赵武极近的物事是甚么,赵武似乎很怕惊动了那物事,可是既然呆得如此之近,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女锅头见赵武不动弹,终于忍耐不住,悄然伸手入怀里,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拿了出来,鼓气一吹,火折子冒出淡淡的火光,眼前景象隐约可见。

火光乍然冒起,赵武一惊,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女锅头,扭曲的表情叫女锅头吓了一跳,赵武表情虽然扭曲,可又极其僵硬,就像凝固了一般。女锅头越过他,去看他前面到底是甚么,能叫他如此害怕,却发现前面一无所有。女锅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诧异,何以赵武盯着空****的一片黑暗会吓成那样,等到赵武身子动了,她才看见在离他头部不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件物事。

这物事刚映入她眼帘,女锅头就明白了为甚么赵武会吓得这么厉害,不但是赵武,就是她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

在赵武前面不远的,是一双笀鞋,和赵武脚下的那双一模一样,马帮里所有的马脚子穿的也都是这种鞋,可是马道上神秘出现的大船船舱顶上何以会出现一双马脚子穿的笀鞋呢?

这说明,刚刚有一个“人”,就趴在这船舱顶上,高高在上地窥视着甲板上的马帮!而这个“人”恰恰就是马帮里的成员,但是,马帮成员都在甲板上的帐篷里睡觉,又怎么会爬到船舱顶上窥视呢?

当然,这里说的马帮成员都在甲板上的帐篷里睡觉,是说活着的马脚子,事实上,当初一起上路的三十九个马脚子中,除了女锅头和赵武,就有两个也不在下面睡觉,这两人就是因为山蚂蝗的侵袭而折损了的孙文秀和严子正。

难道趴在这里窥视马帮的,是孙文秀和严子正其中的一个?!

女锅头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毛孔一松,寒意趁机而入,让她打了个冷战。赵武见女锅头噤若寒蝉,也不说话,就是面如死灰,两人好像在比赛谁更害怕。女锅头忍受不住这吓人的死寂,刚要开口说话,赵武忽然将头伸了过来,将嘴凑到她嘴边,小声道:“我又看到那熟悉的背影了。”

女锅头呆了呆,难怪赵武如此害怕,原来身子房顶上的那“人”就是他一直念叨的那个背影,女锅头问道:“你看清了是谁,是马帮里的人么?”

赵武诡异地点了点头,女锅头见他表情如此诡异,毛骨悚然,颤声道:“是孙文秀还是严子正?”

赵武眼中忽然闪出一种几近疯狂的光芒,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怀疑他和这“人”有甚么不共戴天之仇。女锅头见他如此模样,又是害怕又是担心,正要追问,那赵武却自己说了句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赵武道:“既不是孙文秀,也不是严子正。”

女锅头没来由地有些庆幸,小声问赵武:“原来你看到的那背影,不是咱们帮中的马脚子?不知这人何以在这偷窥咱们,莫非是打财喜的前哨么?”

赵武摇摇头,低声道:“是咱们帮中的马脚子。”

女锅头奇道:“既不是孙文秀,也不是严子正,难道是你之前看过的那三十六个马脚子中的一个?”

赵武还是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不是后,却不肯说他看见的这人到底是谁,女锅头虽然满心疑问,在这船舱顶上也不便追问他,正要叫他一块下去,不要呆在这黑乎乎渗人的船舱顶,赵武没等她开口,就自己说起了话,轻声道:“锅头,你觉得这船舱顶上的图是甚么时候画上去的?”

女锅头见他忽然问起这个,诧异道:“想必是许久之前到这里的马脚子留下的,用以警告后来者。”

赵武嘿然道:“不对,那图,是刚画上去不久的,也许就在咱们上去之前,那‘人’就在房间里。”

女锅头紧张地道:“是甚么人抢在咱们前面在那船舱顶上画画?这人躲着咱们,又做这古古怪怪的事,有甚用心?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图是刚画的,那人在咱们上去前还在那房里?”

女锅头一口气问了这许多个问题,赵武只是淡淡地道:“是甚么人,有甚用意我不知道,不过那图虽然轮廓模糊,但是线条偏又如此清晰,该是那‘人’故意将图画得模糊,让咱们误以为是许久之前的马脚子留下的,事实上,如果那图时日真的久了,用碳画的图早该甚么也看不清了,至于为甚么我知道那‘人’不久前还在房间里,那是因为,和四从**起来后,只有我注意到,在他躺在床板上,有一对模糊的脚印,显然是有人站在**在船舱顶上作画。和四进那房间前就不见里面有人,必定是那人在**做了画之后就不见了的,他既没下床,唯一的去处自然是船舱顶,所以我推测这船舱顶上,是块活动的木板。”

女锅头被赵武说得恍然大悟,道:“我见你留在最后面走,用手在床板上擦了擦,想是将那脚印擦去了?”

赵武点点头,默认了。女锅头细细思量他的话,突然灵光一闪,失声道:“难道作画那人就是你刚才在这上面见到的那背影?”

她想得理所当然,谁知赵武干脆利落地道:“不知道。”似乎真的不能肯定两者是不是同一人,女锅头满腹狐疑,又追问道:“你看到的那背影究竟是谁?赵武,你是担心我害怕,这才不说的,是么?那‘人’就是孙文秀和严子正中的一人!”

赵武脸上肌肉哆嗦了一下,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女锅头一眼,斩钉截铁地道:“绝不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女锅头见他说得如此肯定,还要追问,赵武却不让她开口,马上就接着道:“锅头,你须记住,在这船上的,除了咱们马帮和这个作画的人,还有一队咱们追寻而来,却始终追赶不上的马帮,不知道藏在这船中何处,不要提防着一个,就忘记了另一个。”

“还有,”赵武语速极快地说了一番后,停下来,用一种无法捉摸地眼神看着女锅头,缓缓地道,“要小心,你自己。”

女锅头被他说得有些晕头转向,见他开口关心自己,也道:“你自己也要小心。”同时心中奇怪,赵武这番话在她听来好像是在交代甚么,而且是在他自己要离开之前做的交代。还没想明白赵武为甚么忽然这么说,就看见赵武忽然纵身一跳,从船舱顶上跳了起来。

这船因为是两层的,船身极高,船舱已经顶到了雨林中的大树树冠之下,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上树枝,雨林中的大树树冠交联,身手灵活的,便能在树枝之间行走。赵武跳上树枝,趁女锅头吃惊之时,从树冠之中探出头来,又悄声对女锅头说了句让她大吃一惊又不知所云的话。

赵武像呢喃一般,对女锅头道:“马王爷来了!”说着脸就缩回树冠之中,只听见树枝响动的声音,赵武在树冠间穿梭,竟是远去了。

赵武的举动太出人意料,女锅头来不及反应,那赵武就已远去,急得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下面甲板上的马脚子们,就放声大喊了起来:“赵武,赵武!”

声音打破了黑夜沉思的脸面,空旷的声音传出了很远,也不知赵武听到没有,甲板上的马脚子们都被女锅头的声音吵醒,一阵**,纷纷醒来,有人已经钻出帐篷,点起了火把,找寻声音的来源。

等循着声音找到女锅头的身影时,不由目瞪口呆,只见他们敬爱的女锅头正半蹲着趴在船舱顶上,衣袂飘飘,好像随时都会驾鹤西去。二锅头大惊失色,叫道:“锅头,你爬上船舱顶上作甚?”

女锅头直起身,急切地向下道:“赵武,赵武走了!”

听得众人一头雾水,赵武不是在守夜么,人不在这,走到何处去了?二锅头老成持重,道:“你先下来,再细说不迟,你是怎么爬上这船舱顶的?”

女锅头告诉他上来的途径,已经有马脚子奔上第二层船舱,将女锅头接了下来。到了甲板上,众人围着女锅头坐了一圈,听她将事情缘由讲述了一遍,还未发表意见,女锅头已经不容置疑地道:“大家伙数数人是否都在,按赵武说的,他看见的那背影再次出现,且这次他已经看清那背影究竟是谁,既不是孙文秀,也不是严子正,却实实在在是马帮中的人,这人是不是在那房中作画的人还尚未可知,但是却一定是在船舱顶上窥视大家伙的人,这人被赵武在船舱顶上发现后逃走,就是说现在一定不在帮中,咱们只要查看一下谁不在帮中,自然就知道那背影是谁。大家伙都数数吧。”

众人听女锅头讲,马帮中果然有一个神秘的人在窥视着大家伙,不知是何居心,都是义愤填膺,立即就将人数清点了一遍。但是让女锅头无法理解的事马上就发生了,马帮中,除了赵武不在外,其它三十六个马脚子,一个不少,全部都在!

女锅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围成一圈的马脚子,脸上失魂落魄,喃喃地道:“莫非赵武是在骗我的么,那背影,根本不在马帮之中,可是,他又有何理由骗我呢?”

二锅头见女锅头魂不守舍,咳嗽一声,道:“赵武有没有骗咱们现在还未可知,不过,他一定有事瞒着大家伙,那是一定的了。他何以独身一身去追那背影,而不叫上大家伙呢?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找起来不是更快捷么?”

“你说这是为何呢,二锅头?”王和尚难耐心痒,开口问道。

二锅头沉吟半晌,道:“锅头反复追问他那背影是谁,他也一直不肯说,现在又独身一人去追那背影,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他极害怕咱们知道那背影究竟是谁,也害怕咱们找着那背影,所以才悄悄一人摸上船舱,被锅头发现后又独身一人去追。”

和四插嘴道:“他怕甚呢,怕的话叫上大家伙一起去追不是更壮胆么?”

李老西道:“显然赵武打了诳语,那背影他虽然熟悉,但却不是我们马帮中的马脚子,只是不知他何以一口咬定,那背影就是马帮中的。”

王和尚踟蹰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却又没说话,女锅头早看见他神情有异,道:“和尚有话就说吧。”

王和尚嘴皮子又动了动,这才悄声道:“或许赵武并未打诓语,他看见的那背影,确实是马帮中的。”

女锅头见他这么说,大出意外,问道:“你知道是谁?”

王和尚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一路上马帮中一直有个咱们从来都只见到背影,却从来没去看正面的人,那么,也许赵武所言就并非诳语,这个背影一路相随咱们走来,所以赵武觉得它无比熟悉,但是究竟是谁,却是谁也不知,因为咱们看到这个背影时,可能将它当做了马帮里的任何一个人。”

“只见背影,不见正面的人?”李老西呆呆地重复了一下王和尚的话,不自觉将身子缩紧了一些,觉得雨林的夜晚怎么如此阴冷。

王和尚点头道:“不错,也许这背影曾冒充过咱们中的每一个人,比如说,和四在不经意间看到这背影时,会觉得那是李老西,而李老西看到这背影时,又觉得它是二锅头,因为咱们并不知道马帮中有个背影存在,所以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帮中的马脚子。也许,不止是赵武,换了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人见了那背影,都会觉得它无比熟悉,因为咱们确实和它朝夕相处,但却偏偏没有人会知道那是谁。”

女锅头白着脸,道:“你是说,一直有个咱们不知道的背影藏在马帮里,还跟咱们走了一路?”

王和尚点头道:“这只是我假设赵武所言不假,当然,若他原本就是诓咱们的,这想法自然就不成立。”

和四跳起来,道:“直娘贼,咱们都面对面看个清楚,看这挨千刀的还能藏到哪去。”

李老西冷冷地道:“这背影现在自然不在马帮之中,赵武不是去追它了么?找了也是无用。”

女锅头任凭他们说话,也不插嘴,似乎忽然想甚么事想得入神,脸色有点呆板,在李老西话声落地后,冷不丁开口道:“兴许王和尚说的,都是真的,马帮中确实藏了个东西。”

她突然开口赞同王和尚的说话,众人都知道她必是想到了甚么,都静待她往下说,女锅头扫视了众人一圈,神色惶惶,两手紧握,道:“马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