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罗绍和乔静的故事

2009年秋天的样子,一天,我接到罗绍的电话,他说:“嗨,周二,我要结婚了,来廊房喝喜酒啊!”

我说:“好哇。哪儿的女孩?”

他说:“咱老家的。”

我说:“哦?谁啊?”

他说:“乔万禄的女儿。”

我说:“哪个乔万禄?”

他说:“你不记得了?变电所的那个乔万禄啊。”

我说:“哦……记不得了。”

他结婚的那一天,我正巧有个电影发布会,因此我没有去成,只是给他买了一个水桶那么粗的红蜡烛快递去了,算是一份祝福。

一个月之后,我去廊房办事,顺便去他家看望。

罗绍混得不错,房子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楼,加上地下室,共三层。

我给罗绍打电话的时候,罗绍正在跟人签合同,他让我先去他家等他。我到了他家,只有他老婆在家,她把我接进家里,给我斟了茶,然后,我们坐在客厅一起等罗绍回来。

我跟他老婆第一次见面,坐在一起没什么话说,颇显尴尬。

这个女孩说她叫乔静。

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衣服,有点像睡衣,周边缝着白色的蕾丝,显得有点俗气。

她的长相不算漂亮,不过很精致,小眼小鼻小嘴,睫毛特别长,皮肤极好。头发有点黄,自然卷。

墙上挂着她和罗绍的婚纱照,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怎么看怎么像儿童玩具店卖的芭比新娘。

我问乔静:“你多大离开绝伦帝的?”

她说:“从小。”

她的话不多。“从小”是个比较含糊的说法,她没有具体说,我也不好进一步问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你父母身体都好吧?”

她说:“还好。”

又是比较含糊的说法。

我就一口口喝茶,不再说话。

我们就那样坐了半个多钟头,罗绍终于回来了,这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他一进屋就风风火火地说:“我找了一个很好的馆子!走,咱们出去喝酒!”

乔静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我以为她会换一身衣服,没想到,她就穿着原来那件很像睡衣的衣服跟我们出门了。虽然出门就上了车,到了饭店就进了包房,但是那种衣服总是不适合穿出门。罗绍并没有提醒她。

在饭店,我跟罗绍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乔静的话依然很少,只是低着头慢慢地吃。

我开玩笑地问罗绍:“哎,你跟嫂子怎么认识的啊?”

乔静突然把脑袋抬了起来,抬到一半又低了下去,继续慢慢地吃。

罗绍笑眯眯地看着乔静,说:“这个老婆是捡来的。”

我说:“噢?”

罗绍解释说:“去年我回老家看父母,离开绝伦帝的时候,在长途车上,她坐在我旁边,我们就聊起来,聊了一路……”

吃完饭,我开车回北京。分开的时候,我对罗绍说:“没事就带嫂子去北京玩儿。”

罗绍说:“下周我就带她去。”

一直过了几周,并没见罗绍来北京,我却再次去了廊房——有个笔会在廊房召开,邀请了我。

本来我不打算告诉罗绍我来廊房了,没想到他给我打来了电话:“周二,你到廊房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乔静在电视上看到了,说你们来开会。”

我说:“是的,我在廊房。”

他说:“来我家喝酒!”

这次我是晚上到罗绍家的。我进门的时候,乔静正在厨房忙活,她出来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就回到厨房了。

我发现,她依然穿着那件嫩黄色的缝着白色蕾丝的衣服。上次我来,她就是穿它见的我——上厅堂下厨房,都是同一件衣服?每个女孩都爱打扮,而且,她和罗绍的生活明显很优越,她却如此不讲究。

这是我认识乔静以来第一次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乔静忙活了一个多钟头才炒出了四个菜,都很难吃。吃饭时,她还是穿着那身“睡衣”。

我跟罗绍喝了很多酒。

我借着酒劲,试探道:“嫂子,这件衣服是罗绍给你买的吧?”

她说:“这是我自己的衣服。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挺好看的。”

罗绍似乎对衣服不感兴趣,他端起酒杯来,说:“你得干了。”

我就干了。

那天我回到酒店,躺在**,脑袋里依然满是那件“睡衣”的影子。

又过了两个月,我再去廊房。这次我是去见一个读者。当然是女孩了。她总在微博上给我写私信,几乎一天一封,一次她还给我发了张照片,竟然很漂亮。于是我去了。

没想到,这个女孩比照片上还漂亮,只是年龄太小,才17岁。我们在一家西餐厅吃完饭,她说:“我们去游乐场玩吧?”

我说:“好哇。”

于是,我就跟她去了游乐场。

这天是周末,游乐场里人很多。我们一边玩一边聊天,直到黄昏。她看见了旋转木马,闹着要去玩儿,我说陪她买票上去了。

最初我并没有看到乔静和罗绍。木马旋转起来以后,我忽然看到了那件嫩黄色的缝着白色蕾丝的睡衣!就在我前头,跟我隔了三四个人。没错儿,是乔静。她旁边坐着罗绍,两个人坐在木马上,很开心的样子。

她来游乐场也穿着同一件衣服!

我捅了捅旁边的那个读者,朝乔静扬了扬下巴,问她:“你看那个女孩穿的衣服漂亮不?”

那个读者朝前看了看:“哪个女孩?你说那个自然卷?”

我说:“嗯。”

她撇撇嘴说:“太二了!”

旋转木马停下来之后,我拽着这个读者朝后走,躲过了罗绍和乔静。

接下来,我再没有心情陪这个读者玩了,我说我有事要回北京去了。她撅起嘴,要跟我一起去北京。我当然不会带她。

好不容易离开了这个读者,我立即给罗绍打了个电话:“罗绍,我去你家喝酒。”

他很惊讶:“你又来廊房了?”

我说:“嗯,见个读者,刚分开。”

他说:“我跟乔静在游乐场。你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

我说:“我开车来的,就在你家附近。”

实际上这时候我正开车朝他家走。

他说:“我们马上到家!”

这次来罗绍家,我有个计划。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很偏执,一定要实施它。

廊房不大,大约过了20多分钟,我就看见罗绍的车开过来了。

乔静果然穿着那件“睡衣”。

罗绍开门见山:“泡到我们廊房来了?”

我说:“我被泡到廊房来了。”

罗绍捶了捶我的箭,认真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单身了,要不然就在廊房找一个吧。”

我说:“没那个计划。”

进屋的时候,我冷不丁说:“你家有床吧?”

罗绍愣了愣,马上说:“你要住这儿啊?好哇,四五张床呢。”

是的,我要住在他家。我说了,我有个计划。

晚饭又是乔静做的,还是四个菜,还是那么难吃。

一瓶65度的白酒,我跟罗绍两个人喝。他有点喝高了,他含糊不清地嘱咐乔静给我泡茶,自己却歪到沙发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这时候是晚上10点多一点。

乔静给我泡了茶,然后说:“他喝洋酒还可以,喝白酒一杯就醉。你看电视吧,我去洗碗。”

我说:“嗯,你忙,我看看你家的房子——不介意吧?”

乔静说:“有点乱,见笑了。”

我说:“这还乱?那我家就成猪窝了。”

乔静去了厨房之后,我立即四下查看。果然,他家楼上楼下有四五个卧室。我只找衣柜。我再次感觉奇怪了,这么大一个房子,我只在二楼他们的卧室里看到了两个衣柜。我竖着耳朵听了听,乔静还在楼下厨房洗碗,就悄悄地拉开了左侧的衣柜,这个衣柜无疑是罗绍的,里面都是男人的衣服。我又拉开了右侧的衣柜,顿时瞪大了眼睛——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十几件衣服,都是嫩黄色的缝着白色蕾丝的“睡衣”!

“你在找什么?”

我猛地回过头,看见乔静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我。

我一下慌乱起来:“哦,嫂子……我没带睡衣……”

乔静走过来,轻轻地把右侧的衣柜拉上了,这个敏感的动作又一次加重了我心里的阴影。她从罗绍的衣柜里拎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身浅灰色的睡衣,递给我,说:“这是新的。”

我赶紧说:“麻烦了,谢谢。”

我的卧室在一楼。

我下楼之后,又返身上来了。乔静刚把罗绍扶进卧室。我说:“嫂子,你在哪儿上班?”

她说:“建行。”

我说:“噢。”然后再次下楼。

她在背后笑了笑:“你上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我说:“不……我怕你弄不动他。”

她说:“其实他不重。”

回到一楼的卧室,我四处查看了一番,没什么发现。又悄悄来到隔壁的书房,假装看书,继续扫视,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乔静跟同事一起拍的照片,好像是集体出游,在河边,大家都做着胜利的手势。乔静那些同事都穿着银行的制服,只有乔静的衣着不同,她穿着嫩黄色的缝着白色蕾丝的“睡衣”……

廊房的夜安静极了,我躺在**,关了灯,怎么都睡不着,一直在想——她为什么都是同一种衣服?

说起来,这没什么恐怖的,只是让人感到奇怪。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只有一件衣服,或者只有同一种衣服。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是恐怖?那就是你觉得一件事不合乎常理,而且怎么都找不到理由。

次日,我离开罗绍家要返回北京了,罗绍送我到停车场,我问了他一句:“你老婆是谁家的姑娘?”

他说:“乔万禄啊,变电所的乔万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