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盏灯 完蛋了,被鄙视了

穗穗抬起头来,并没有哭,整个人却茫然不已,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墨藻家的花卉展,此刻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忍不住委屈地撇撇嘴巴,自我怀疑道:“我梁穗穗真的就这么差劲吗?”

对于穗穗这个提议,张墨藻是有几分意外的。自从那次发布会之后,张墨藻对梁穗穗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信任。

她从前没太注意过这个胖胖的女孩,可是最近接触了一段时间,才觉得她性格非常好,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话很多,有时候却很腼腆,被大家拿身材开玩笑打趣也并不生气,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很好相处。

——这种想法如果被穗穗听见,可能会嗤之以鼻,她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别人取笑自己的身材,像上次的“铅笔裤事件”,只是有些事情被说得多了,没有最开始那样伤心难过而已,或者即使在背后偷偷哭,也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发脾气罢了。

所以,每个胖子看起来都很和蔼很快乐,是因为没有人在乎他们心里是不是开心的呀。

张墨藻愿意跟穗穗做朋友,其实多少还有点儿怜悯的成分,她一向被大家追捧惯了,生活热热闹闹,有时候看着梁穗穗努力融入众人却不被大家接受,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很是于心不忍。

但是,跟自己走在一起之后,穗穗没有约她周末出去逛街游玩,反而说要跟她去看望生病的表姐,不禁让张墨藻对她刮目相看,梁穗穗呀,真是个心地非常柔软的女孩子。

星期六的时候,穗穗见到了张墨藻的表姐。

林回音,听名字就让人觉得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可尽管穗穗心里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在走进病房那一刻,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病**穿着蓝色病号服的女孩子,美丽得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她戴着一顶帆布帽子,大大的眼睛像一汪温柔的湖水,脸色苍白但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她望着张墨藻,没有说话却微微一笑,还冲她身后的穗穗点了点头。

张墨藻就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飞”到林回音的病床边,先是跟她简单介绍了下穗穗,接着就开始自顾自地给她讲了许多学校里发生的事,说得累了还从床头柜里翻出饮料来,边喝边聊,嘴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穗穗发现,这好像就是她们姐妹俩平时的相处方式,林回音恬静温柔,张墨藻开朗活泼,正好一个倾听一个聒噪,气氛倒也算融洽。

但她很快就注意到,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美丽而又充满文艺气息的林回音,其实经不住细看,因为她实在是太瘦了!

略微凹陷的脸颊、清晰可见的手指关节,都让人感觉到,她的身体里面,几乎一点儿脂肪都没有,简直有些病态。

她本来就是病人啊……在护士推着药车进来给她打针的时候,穗穗才猛然惊醒。

而接下来的画面简直有些恐怖了,护士和蔼地询问林回音今天的进食情况,她的妈妈在旁边沮丧地拿起一个量杯,冲护士比了个非常不合理的高度,护士记录完毕之后,过来摸摸她的头:“这可不行哦,要再努力一点儿,才能早点儿回家呢!”

然后,掀开她的被子:“我们要打针啦!”

被子下面是林回音干瘪无力的双腿,穗穗拼命攥紧拳头,才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讶——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双毫无生命力的腿!

“我姐啊,念中学的时候从杂志专栏上看到胡绮云,从那以后就迷上那个妖婆了……”

星期一的午休时间,张墨藻跟穗穗一起来到图书馆,一边翻看学校最新进来的画册一边再次说起林回音。

其实是穗穗主动跟她问起的,因为礼拜六见到林回音本人之后,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一下,林回音到底是受到了妈妈怎样的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啊,以前比现在好看多了,是他们学校的校花呢……”张墨藻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喏,你看看,是不是比现在好看?”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圆脸女孩,眼睛亮亮的,很明媚可爱的样子,有点儿像赵丽颖。

“我姐那时候有点儿小肉,脸上有婴儿肥,本来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她听信了胡绮云的那些妖言惑语之后,觉得自己体重超标不够完美,接着就开始减肥,家里人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可谁知道,她一减就停不下来了,瘦了就想更瘦,而且一吃东西就觉得有罪恶感……就这样,她患上了厌食症,调理期间精神状况很不稳定,大夫说,应该是有点儿轻度抑郁。

“为了给我姐治病,姑姑一家花了很多钱,可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她的青春啊,我姐办了两年休学,今年本应该跟同龄人一起参加高考的,她却连什么时候能出院还不知道,健康、前途……都被耽误了。”

张墨藻说着说着,哀伤的表情又变得愤怒起来,她咬牙切齿道:“这一切,都是胡绮云造成的!”又转过来看了眼穗穗,“所以你说,我毁掉她的发布会,是不是她活该?”

“啊!”穗穗被她的激动搅得心里一惊,整个人乱作一团。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陷在矛盾中左右为难,一边是她最亲爱的妈妈,另一边是跟她关系越来越亲密的张墨藻——而且,自从见过林回音之后,她就放弃了跟墨藻坦承身份,说服她不要记恨妈妈的念头。

因为,即便林回音的遭遇跟处境多半是因为她自己的极端造成的,但严格来说,也不是跟妈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可是,虽然很同情林回音,但她也不可能跟张墨藻一起谴责妈妈,甚至把她当成敌人一样仇视啊!

穗穗本不是左右摇摆的性格,可命运就像捉弄人一般,将她安排在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情节里,穗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好在,在等待穗穗表态的时候,张墨藻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她所在的校报编辑部通知开会,张墨藻急忙冲穗穗说了声抱歉,大步离开了。

穗穗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心里忧伤地想: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也想过从妈妈身上寻找突破口。

可自从发布会事件之后,妈妈的时尚观点遭到大量质疑,网络上甚至出现了一批“反胡”小分队,她的新书遭到了大量退货,工作深受影响,星河传媒每天都会收到大量投诉电话……无奈之下,领导们经过开会讨论,让妈妈暂时回家休息。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而现在所有新闻的焦点已经从最初的那则小爆料蔓延到“胡绮云还有哪些扭曲的时尚价值观”,记者们随意截取她书中的某一句话,就开始对她进行断章取义的批判,已经没有人关心当初那则小爆料到底是真是假。

因为这些事,妈妈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穗穗每天回家,都能听到妈妈在书房里对着电话大吼:“我不管你们现在到底在忙什么,总之一定要给我查出来,到底是什么人在发布会上做了那件事!”

每当听到妈妈愤怒的声音,穗穗的小心脏也跟着紧张地颤抖,她当然知道那个毁掉发布会的“小黑手”是谁,可是,到底应不应该出卖张墨藻,把真相告诉妈妈呢?

如果说,卡片上的消息都是张墨藻伪造的,她就是故意要编假新闻陷害妈妈,那穗穗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揪出来……可是,卡片上的话是真的呀!如果穗穗把真相说出来,记者们得到求证,会不会更疯狂地攻击妈妈?那样的话,岂不是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郁闷到极点的梁穗穗决定去外面走走。

抬脚的一瞬间,却发现就在她的不远处,坐着顾起帆笔直修长的身影。

她心里莫名一喜,慢慢地向他走过去,伸长脖子张望,这个画画极好的学长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在看什么书呢?

像是有所察觉似的,顾起帆冷不防抬起了头,看见穗穗,倒不觉得意外,反而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走过来。

他今天中午没吃午饭,早早就来到图书馆,想看一些关于软件设计的书。

特地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但他还是在看书学习的间隙,听到了穗穗跟张墨藻的谈话。

他并不是个容易分心的人,实在是因为张墨藻一提起“胡绮云”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自动开启为咆哮模式,让他不得不注意。

一些细碎的前言后语顾起帆并没有听清,隐约猜测是张墨藻不喜欢胡绮云,还有那场以混乱终结的发布会,似乎也跟她有关。

关于胡绮云后来的一系列消息,顾起帆也知道一些,但他对娱乐八卦兴趣不大,对胡绮云本人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心中并无评判,只对自己关心的事情有些茫然——出了这么多事,不知道她还是不是那个APP大赛的负责人。

但是刚刚,最让他觉得震惊的,是梁穗穗的态度。

胡绮云不是她妈妈吗?那她怎么会任由张墨藻在她面前讽刺胡绮云呢?

顾起帆忍不住朝着两个女孩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发现张墨藻虽然说得很欢畅,但梁穗穗的脸上,分明有种说不出的纠结与尴尬。

难道说,张墨藻并不知道梁穗穗的身份?

又或者,梁穗穗本来就跟她妈妈关系不好,所以并不在乎别人说了什么?

反正,实在是太奇怪了。

因为心中翻滚着太多的好奇与不解,顾起帆对穗穗的态度也微妙起来,不再像平时那样冷漠,而是带着几许探究。

神经大条的梁穗穗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学长的心理变化,她只感觉学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便动作轻快地走过来,爽朗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学长好!”

顾起帆并没有想跟她寒暄,他只是越发觉得这个看起来温暖可亲的女孩子难以捉摸,两分钟前还揪着头发十分苦恼的样子,现在又能笑眯眯的,好像全世界都在开花。

所以,他开门见山地冲她问:“怎么能这么自然呢?跟同学一起吐槽妈妈,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分了吧!”

穗穗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脑袋里飞速运转,虽然想不通顾起帆是如何知道胡绮云是她的妈妈的,却想到几分钟前,她跟张墨藻就在不远处,说了很多穗穗并不愿认同的话。

“不是的顾学长,张墨藻并不知道胡绮云是我妈妈,是因为她有个姐姐……”穗穗焦急地解释,不管他听到了什么,穗穗都不愿顾起帆误会,自己是个连妈妈都不懂维护的叛逆女孩。

“哦……”顾起帆听了一半,便打断她的长篇叙事,自顾总结道,“原来是为了维系跟同学的友谊,所以宁愿跟外人一起吐槽自己的亲人,也不愿为了亲人挺身而出!”

他一边说,一边合上了手边的书,一脸鄙夷地起身离去。

好吧,“鄙夷”的表情,是穗穗自己认为的。

她确定,自己绝对是被顾起帆看不起了——本来就是,刚才张墨藻那么咬牙切齿地称呼妈妈为“妖婆”,可她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学长肯定会觉得,自己不仅胆小怕事,还非常虚荣吧!

即便是在一般的异性面前,女孩们都不愿将自己的缺点跟窘状暴露出来,更何况刚才那个人是顾起帆,酷酷的风云学长顾起帆,所有初中部女孩以跟他多说几句话为荣的顾起帆……

穗穗懊恼不已地望着顾起帆的背影,心里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只希望世界上赶紧出一个时光机什么的,把她带回妈妈的新书发布会那天,她肯定在看到张墨藻的第一时间跳出来阻止她,那样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了。

可是,生活中从来就没有时光倒流这种事啊。

穗穗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抬起头的一瞬间,却看到顾起帆刚才坐过的那张桌子上,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

走过去一看,是一张A4纸大小的宣传海报。

“星河传媒APP设计大赛……”

穗穗扭过头看向顾起帆离去的方向,心里猜测着:顾学长要参加设计大赛?

关于那个APP大赛,穗穗倒是听说过,在妈妈的新书发布会之前,她听到助理给妈妈打电话沟通一些大赛流程,还重新确定了一次奖金数目,特等奖奖金十万元的“巨款”,让穗穗震惊不已。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穗穗已经很少听见妈妈在家里聊工作上的事情了。

发布会上那场风波还散发着不容忽略的余威,胡绮云被迫在家休假,最初因为愤怒,总是对着电话四处咆哮,后来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一味抓狂对解决问题无济于事,便陷进了自我怀疑式的沉默与古怪,穗穗每天回家,都能感觉到家里充斥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

爸爸原本提议全家人一起出去旅游,让妈妈散散心,可她却说没心情不想去,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平时保持良好的健身习惯都放弃了。

不仅如此,胡绮云最近还开始乱发脾气,特别是针对穗穗。

“脸那么圆,就不要梳马尾了,看着像个大油饼……”

“胳膊粗,怎么不穿长袖子的衣服遮遮?”

“看你这膀大腰圆的样子,哪像个小女生呀!”

……

妈妈的讽刺越发刻薄,有时候爷爷奶奶都听不下去,想要声援穗穗,但考虑到家庭和谐,还是强忍着没有吱声。

穗穗理解妈妈最近情绪不佳,却很委屈,自从妈妈休假在家,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吃不饱饭,喜欢的肉菜根本不敢多夹,有好几次半夜被饿醒,却也只能无奈地揉揉肚子,强迫自己再次入睡。

就在穗穗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承受饥饿的压力的时候,爸爸这天下班回家,兴冲冲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我在浑南新区租了一栋别墅!咱们可以搬进去住一年!”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给大家看别墅的照片,那是一栋非常漂亮的房子,原本是放在梁爸爸手里寄卖的,可因为一些原因迟迟没有卖掉,恰好最近妻子情绪不佳又过于闭塞,他便突发奇想,将别墅租下来,全家人换换环境,也许妻子能改善下心情,早日振作起来。

穗穗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心里开心极了,爷爷奶奶也对别墅前后可以种菜的小院子特别中意,就在全家人欢呼雀跃搬新家的时候,一旁的胡绮云却泼了一盆冷水过来:“浑南那么远,到市区一点儿也不方便,去那里住干什么?我不去。”

胡绮云很固执,任凭全家人软磨硬泡,就是不肯松口,最后多数服从少数,搬家的事就这样搁浅了。

穗穗却禁不住惦记起那栋别墅来,好几次在脑海里回想着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宽敞的阳台,还有精致的走廊……更赞的是院子里竟然还有观景凉亭和秋千,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华丽场景。

想着想着,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她想在新家,办个田园主题聚会!

反正别墅那么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稍作布置,然后邀请一些同学们来玩,可以请爷爷奶奶做一些农家饭菜,大家可以在院子里玩玩小时候的游戏,一定很有意思!

穗穗将想法跟爸爸一说,立刻就获得批准,爷爷奶奶也欣然应允,答应去当伙夫。

穗穗开心极了,白天在学校里跟大家说起这件事,很多同学都表示感兴趣,让她再次受到鼓舞,将聚会时间定在了这个星期六。

这样一来,穗穗准备的时间就变得紧张起来,她在自习课的时候罗列了一些琐碎事项,晚上一回家就赶忙出了门,手里拿着爸爸给她的别墅地址和钥匙,准备自己先去新家看看。

秦屿路490号。

房子很好找,就在秦屿公园附近,从公交站下车,穿过对面的小胡同,走一个下坡就到了。

跟照片里见到的一样,别墅宽敞漂亮,门前的院子拾掇得整洁又有格调,处处透露着精致高雅,即便站在外面,也能想象这栋房子从前的主人是多么的有品位。

“这么好的房子,身为房产经理的爸爸竟然没有卖掉,真是怪事。”穗穗忍不住在心里一边纳闷一边感叹,“谁不想住在这么棒的房子里呢,老妈真应该来看看!”

穗穗咂咂嘴巴,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忘了自己手里正拿着钥匙,反而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对着房子的大落地窗拼命张望,恨不得将室内装饰一一打量个遍。

就在她忘我地饱览风景的时候,忽然发现,窗户里除了自己,竟然多了一道身影!

“呀!”穗穗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顾起帆,吃惊不已:“学长,你怎么在这?”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之后试探着冲他问:“你家住这附近?”

顾起帆跨在自行车上,没有回答穗穗的问话。反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来看房子。”穗穗兴奋地指了指身后的房子,“这个,是不是很漂亮?”刚要告诉他这有可能是自己未来一年的新家,却见顾起帆皱紧了眉头,口气不善地说:“这房子漂不漂亮跟你有什么关系。”

穗穗不明白他的恶意从何而来,脑袋里飞速回想着两人上次在图书馆的相遇,心里忐忑地想:难道是因为那件事,让他对我厌烦透顶?

不然,穗穗实在想不出顾起帆忽然情绪爆发的原因。

她一直很想找机会跟他解释,却不知要从哪里说起,而且她不确定以顾起帆对她的态度,是否有兴趣听她倾诉那些小女生情怀的烦恼,所以她无奈地垂下头,揉揉鼻子,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句:“当然有关系,这套别墅被我爸爸租下来了。”

话音落,穗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向前走了两步,准备打开门进去看看,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臂,竟被顾起帆狠狠抓住,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看着顾起帆异样的神色,穗穗很是意外,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学长你怎么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起帆松手放开了她,但脸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他舔舔嘴唇:“你是说你爸爸……‘租’了这房子?”

看着穗穗懵懵懂懂地冲他点头,顾起帆又冲她追问:“租了多久?”

“一年。”

还好。顾起帆松了口气,心里的疑团几乎有了答案,妈妈跟他说房子信息已经送到房产公司准备售卖,他阻止不了,只好每隔几天便来这里看看,前几次正好看到房产经纪带客户来看房,他趁经纪不注意使了些幼稚的小把戏,有次偷偷走到后院将院里的水闸打开喷了客户一身水,还有一次学老鼠叫把女客户吓得当场逃走……不知是不是这些举动奏效,他一直没有得到房子被卖的消息,反倒是看见了这个梁穗穗,她说她家租下了这栋房子。

也许是妈妈还没有来得及跟自己说吧!顾起帆想,再怎么说,被人租下也比卖掉好得多,而且,只有一年。

这种肤浅的自我安慰并没有治愈他焦灼的情绪,特别是,当梁穗穗感觉他的态度似乎平缓下来之后,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将要在新家办个田园聚会的消息,顾起帆立刻像奓毛一样又恼火起来,他冷冷地看着穗穗:“家?这才不是你的家。”顿了顿,又警告道:“我劝你不要做那种无聊的事情,在这么干净舒服的地方瞎胡闹!”

他掉转车头,不想跟这个小女孩继续纠缠下去,他只想赶紧回家跟妈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就算房子真的租了出去,他也要想办法收回,大不了就像以前一样故技重施搞破坏,反正谁也别想住进来,更别想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

看着顾起帆匆忙离去的背影,穗穗抓抓头发,觉得今天的顾学长分外古怪,甚至……有点儿失控。

任凭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得他这么生气,还不许她在新家办聚会!

她继续按原计划那样走进别墅内部,思索着如何布置。单纯如她,很快就把这段小插曲抛到脑后。

她一门心思想把聚会办好,怎么也没有想到,顾起帆那番警告,竟然是来真的!

那是两天以后,当穗穗把聚会细节和主题都做好以后,给全班同学都发了邀请卡,只有三四个同学因为家里有事去不了,其他人都答应下来,大家情绪高涨,没事就聚在一起讨论聚会的事。

这天中午,穗穗被女生们围在食堂,说起聚会那天的装扮,穗穗十分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念小学的时候。

旁边坐着依然耀眼的墨藻,但她身上的光环却仿佛被穗穗夺去了不少,显得有几分暗淡。

穗穗沉浸在被大家簇拥的喜悦当中,并没有觉察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正当她热心地给每位同学提出建议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梁穗穗!”

一时间,所有小女生都停止聒噪,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一个方向,穗穗有些不明所以,旁边的张墨藻则是眼前一亮,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句:“顾学长!”

顾起帆没理会墨藻的殷勤,而是一把揪起满脸迷糊的穗穗:“你跟我过来一下。”

角落里,顾起帆没好气地冲穗穗道:“我不是告诉你别捣鼓什么聚会了,你怎么不听!”

他已经跟妈妈确认过,房子的确是租了出去,而且租金一拿到就还了债务,任凭顾起帆如何不情愿,房子也无法收回来了。

他努力说服自己,租出去就租出去吧,总比卖掉了要好。可是,心情黯淡地跑来上学,却发现那个梁穗穗,竟然把办聚会的消息传得风生水起,这个周末就要带着一帮小毛头到他心爱的房子里胡闹!

在他眼里,别墅的每个角落都出自外婆的精心布置,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外公细心打理的成果,而且在他们双双离世后的几年,他跟妈妈即便生活再苦再难也要去房子好好整理……那些冒冒失失的小鬼们哪里懂什么珍惜,他们撒起欢来,指不定会把房子祸害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这,他就对这个梁穗穗气不打一处来。

穗穗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只知道顾起帆最近看起来一次比一次奇怪,原本她还想着给他送一张邀请卡呢,现在则是被他的态度弄了一肚子气!

“学长你好过分啊,我在自己家办聚会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大家收到邀请卡都很开心,说明我这个主意不错,我为什么要取消?”穗穗理直气壮道。

“当然跟我有关系!”顾起帆攥紧拳头,眼睛瞪得滚圆,但心里却分明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并没有什么底气——房子已经租出去了,小女孩的父亲阔绰地付了一年租金,她有足够的权力支配房子。

想到这,他无奈地松开拳头,还小声叹了口气,忽然,视线越过穗穗,看见不远处坐在餐座旁的张墨藻,那女孩一脸焦急地朝这边张望,一边担心好友的状况,但更多是好奇平时高冷的顾起帆,为什么频频跟穗穗有所互动?

顾起帆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他眸光一闪,换成了一副诡秘得意的神情,他瞥了穗穗一眼:“你不用得意,反正,我不会让你办成聚会的!”

说完,双手插进裤袋,长腿一迈走开了。

任凭穗穗想破脑袋,也搞不懂顾起帆到底为什么非要阻止她办聚会不可。

原木桌子、碎花桌布,做成木墩形状的手工蜡烛,盘子里是各种新鲜果蔬,爷爷奶奶亲手炸的麻花麻团,杯子里有榨好的鲜果汁,还有爸爸赞助的两壶蓝山咖啡……看着布置好的party现场,穗穗满意得不得了,急忙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小方格背带裙,一边拿着手机玩自拍一边等待同学们的到来。

然后,她收到了一条来自墨藻的短信:“抱歉穗穗,因为爷爷家的花厂参加了花卉展,所以今天我不能去参加聚会了,希望你跟大家玩得开心。”

花卉展?穗穗听说过墨藻的爷爷家有一座很大的花窖,却从来没听她说起过要参加花卉展帮忙的事,心里不禁觉得十分失落,还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这种预感蔓延到田园聚会的每一个角落,聚会时间已经开始,却没有人过来,穗穗陆续接到电话或短信,对她说墨藻在花卉展需要帮忙,就先不来参加聚会了。

就像是电视里那种比拼人气的淘汰赛,穗穗觉得她跟墨藻就好像站在投票台上的两个选手,大家选择了一方,就意味着放弃另一方。

可穗穗不明白,她怎么就莫名其妙跟墨藻开始PK了呢?简直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啊!而且,花卉展和田园聚会,自己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从哪个方面来讲,也都是聚会更加吸引人一些,为什么结果,却好像注定了她会惨败?

难道,是墨藻在背地里使了什么小手段?

不会不会,穗穗摇摇头,拒绝自己朝着如此阴暗的方向猜测。

不过,她倒也没有全盘皆输,聚会现场还是有人兴高采烈来报到的,只是不多而已,七个。

可爷爷跟奶奶却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足足准备了三十多个人的食物,又帮她把现场整理一番才离开,想让她跟同学们有个不被长辈打扰的聚会。

七个人,虽然也没有少得可怜,可局面总归是尴尬的,特别是有两个男生,根本不知道墨藻去花卉展这件事,听穗穗一说,立刻有些按捺不住,碍于面子勉强待了一会儿,便借口要去给墨藻帮忙溜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原计划大家一起做游戏玩到傍晚,也仅仅维持到午饭过后,便兴味索然地告别了。

阳光正暖,院子里绿的叶、红的花,正是美丽的时候,穗穗垂头丧气地坐在餐桌前,难过得有些想哭,便趴在桌上抽了抽鼻子,微风吹过,不远处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穗穗抬起头来,并没有哭,整个人却茫然不已,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墨藻家的花卉展,此刻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忍不住委屈地撇撇嘴巴,自我怀疑道:“我梁穗穗真的就这么差劲吗?”

深深地叹了口气,穗穗强打起精神来,走到房间将一切恢复原貌,又拿了工具准备打扫院子,却发现门外的凉亭里,已经有人在扫地了。

“顾学长?”

穗穗有些意外,不过,对于顾起帆最近一段时间的古怪态度,她已经不晓得要从哪里开始计较了,便只好呆呆地望着他。

其实顾起帆早就来了,站在房子外面的大街上,看着完好无损的院子,又看了看院子里沮丧又无奈的梁穗穗,忽然觉得有点儿于心不忍——不管怎么说,自己用了那么恶劣的手段破坏了她的聚会,虽然是为了保护房子,却一定伤了她的心吧!

可先前又是谁到她面前三番五次警告来着?顾起帆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原本过来是为了确定别墅里的聚会已经取消,可当他看到穗穗难过之后又站起身来去打扫房间,还是心软了。

感觉到穗穗疑惑的目光一直挂在自己身上,顾起帆不自在地转过身来,抬起下巴道:“不是告诉你了,别在这里办聚会,怎么样,搞砸了吧!”话音落,自己也吓了一跳,明明心里已经软下来,口气却还是那么傲娇。

穗穗歪着脑袋,眉头蹙起来,满脸探究地冲顾起帆问:“可是,我办不成聚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这是她最想不通的。

顾起帆动动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越过穗穗,是满载着他所有童年记忆的大房子,他很想对她说,请她跟她的家人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搬进来,可是……他有什么资格那么做呢?是他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房子。

所以,他只好自己跟自己较劲,在穗穗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将凉亭打扫完毕之后,才心情复杂地离开。

望着顾起帆笔直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知道为什么,穗穗刚刚还沉沦在聚会失败中的坏情绪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全化成了对顾起帆的某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