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盏灯 胖女孩的暴击N+1
被你们嫌弃、被丢到食物链最底层的我，竟然被学校的风云学长眷顾着，怎么样，没有跟我坐在一起，你们现在很后悔吧！
穗穗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昨天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件小事破坏殆尽。
几天后的星期五是月考，按照惯例，考试那天大家可以不用穿校服。像这种可以理直气壮在学校不穿校服的日子，就算是身材欠佳的梁穗穗，也想要展示比平时更漂亮的自己。
更何况，在她的房间里，有一个超级大的衣柜，里面都是妈妈给她买的衣服。
穗穗找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又配了一条黑色紧身铅笔裤，走到门口时把运动鞋擦了又擦，元气满满地出了门。
她一进教室，就主动跟门口的几个女生打了招呼，大家含含糊糊地回应着，不知是谁眼尖，忽然指着穗穗叫出声来：“喂，你们快看，梁穗穗跟墨藻穿了一样的裤子！”
话音一落，原本叽叽喳喳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穗穗感觉同学们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投过来，然后又落在正在讲台书写考试座位表的张墨藻身上。
“是哦是哦，真的是一样的！”很快就有人出声附和，但教室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复杂。
的确是一样的裤子，但不同的是，穿着穗穗身上，她的两条小粗腿被紧紧包裹，像两颗结实的萝卜；而在墨藻身上，却是另一番模样，瘦瘦的铅笔裤勾勒出她两条笔直的长腿，上身还配了件黑色的皮夹克，整个人帅气又好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穗穗此刻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心里百般懊恼，怎么那么多衣服，就偏偏选了这一件，跟张墨藻撞了衫呢！
偏偏，女孩子的自尊明明已经被刺痛，有些同学们还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不停地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哎呀，穗穗你这种身材不适合穿铅笔裤啦，会显得腿又粗又短的！”
还有人紧跟着补刀：“……那是显得吗，她的腿本来就很难看的好不好。”
“……”
毫不留情的议论，伴着不知适可而止的哄笑声，大家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桩笑话，却不知在无意间，让一个女孩倍感耻辱与煎熬。
“我说，你们还有完没完！我就是长得胖，穿衣服不好看，但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干吗都针对我！”穗穗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反抗。
可是，效果并不大。
“谁针对你啦？大家开玩笑而已嘛……”
“就是，长得胖还不许人说啦，真霸道！”
……
最后，还是写完座位表的张墨藻提醒：“好了好了，快考试了，大家赶紧准备一下吧。”
话音落，她特地看了眼穗穗，口气略带安慰地说了一句：“穗穗，你的衣服蛮漂亮的。”
已经涨红脸的穗穗，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刻，听到张墨藻的一番话，稍稍平息了心中的羞愤，满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墨藻则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上去了。
不是这样的。
当初，她原以为自己“狠下心来”离开小镇，离开童年熟悉又亲密的朋友，搬到父母身边，会在大城市里结识一群新朋友，却没有想到，新的班级里的确有一群性格活泼、爱笑爱闹的同龄人，但她却没有获得他们的认可，有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着别人热热闹闹，觉得自己就像个微不足道的小透明，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们竟然还那么刻薄地嘲笑她……就因为她胖？
穗穗觉得自己不受欢迎的理由很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妈妈明里暗里提醒过她很多次要减肥，班上的同学们特别喜欢针对她的体重说事儿，周围的环境里，大家好像都喜欢瘦子。
瘦子……穗穗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排那个娇小的背影上。
张墨藻是典型的娇小美女，巴掌大的小脸，空气刘海、圆眼睛，下巴尖尖的，笑起来甜甜的，讲话的时候眨眼的频率会变得很快，她成绩很好，是班里的副班长，性格有点儿小傲娇，总喜欢吩咐同学们做事，可大家却很拥戴她，整天围着她转。
穗穗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有委屈难过，也有对张墨藻的羡慕——现在的张墨藻，分明就是曾经的自己啊！
或者，比曾经的自己还耀眼许多。
穗穗早就想跟张墨藻成为朋友了，只是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帮殷勤热闹的女生，有时候穗穗刚想走近她，就被那些干扰的声音打断，她跟张墨藻也就一直是关系淡淡的点头之交。
今天她肯为自己说话，穗穗已经觉得很出乎意料了。
因为早上那番争吵，穗穗跟同学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一上午她都故意板着脸，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话，却没想到，此举反倒令大家背地里达成一致，心照不宣地孤立起她来。中午，看着大家三三两两准备结伴去食堂，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邀请她，穗穗终于感觉到不是滋味起来。
“有没有搞错啊，明明被笑话的人是我，要生气也是我生气好不好……”穗穗愤愤地收起文具，心里委屈到极点，却故意板着脸，下巴抬得高高的，倔强地一个人去了食堂。
这份伪装的逞强一直持续到她排队打好了饭，又想尽办法占到了一张大桌子，她心里暗暗盘算——学校食堂本来就小，来晚了很容易没座位，一会儿班上的同学们进来，找不到座位，肯定会主动过来跟她一起吃饭的！
想到这儿，郁闷的心情顿时开朗了不少。
可惜，她想错了。
那些来晚了打好饭的同学，站在食堂里左顾右盼，却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自动忽略那张空桌子，去跟其他人拼桌，就是没有一个人走过来，跟她坐在一起。
这些家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穗穗佯装平静，心里却愤怒到极点，还有……尴尬。
一个人在闹哄哄的食堂里对着一张大桌子吃饭，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穗穗郁闷地咬紧了牙，绝望间，忽然看见顾起帆的身影，他端着餐盘站在一旁，似乎正在找座位，穗穗不禁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冲着他招手大喊：“顾学长，我这边有空位，你过来坐吧！”
清脆的叫喊声盖过了食堂的嘈杂，许多人的目光被她的呼喊声吸引，也有人顺着那声音望向顾起帆。
莫名成为众人的焦点，顾起帆不免有些奇怪，抬头看见梁穗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但女孩的脸上却写满了热忱与期待，好像很希望他能接受邀请走过去。
顾起帆不是个善于解读小女孩情绪的男生，但他也没那么矫情，被人看两眼就觉得受不了。他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走到穗穗旁边坐下跟她一直吃饭，不过是因为——他饿了，而且周围没有别的空位。
穗穗正担心着万一他不领情拒绝自己，那她今天的处境绝对可以用“跌入谷底”来形容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爽快地在她身边坐下了。
穗穗仿佛能感觉到，身边有不少女生带着羡慕嫉妒的情绪向她看过来——这其中，肯定也有她们班上的同学！
这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儿像绝处逢生，或者……反败为胜？
虽然顾起帆在吃饭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可穗穗却觉得，他此举胜过千言万语，就算全班同学再孤立她两三天，也不值一提。
被你们嫌弃、被丢到食物链最底层的我，竟然被学校的风云学长眷顾着，怎么样，没有跟我坐在一起，你们现在很后悔吧！
梁穗穗心里美滋滋地上演着欢乐小剧场，不禁有些得意忘形，想要跟顾起帆显得更熟一些，便殷勤地指着自己餐盘问他：“学长，你要不要吃鱼？”
顾起帆头也不抬地冷冷道：“不要。”又补了一句，“我喜欢吃饭的时候安静一点儿。”
“OK（好的）！”穗穗连忙点头，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冲他轻声问了句，“学长，你要不要喝饮料……”
梁穗穗的感觉没错，在她跟顾起帆“愉快”互动的时候，的确有很多同班的女生不可思议地朝她看过去，口气酸溜溜地感叹：“那个胖妞什么时候跟顾学长关系这么好了！”
话音落，有人发现，刚才还在大家的簇拥下有说有笑的张墨藻，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女生们面面相觑，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心底暗暗替墨藻难堪起来。
初中部的所有人都知道，六班的张墨藻对高中部的顾起帆崇拜得不得了，简直要把他奉为偶像。可是，对于张墨藻的疯狂，顾起帆却不为所动，直言“不喜欢跟小孩子做朋友”，硬生生地拒绝了她好多次聚会邀请，也不肯接受她推荐他做校报美术编辑的提议，好像打定了主意，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可是，那样拼命躲着她，不肯跟她成为朋友的顾起帆，却竟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梁穗穗的邀请，坐在她旁边吃饭！
任谁看了眼前这副画面，都会觉得有些不太好接受吧。
眼看着张墨藻的神色越来越暗淡，身边的小伙伴们赶紧凑过来开导道：“墨藻，别这么不开心嘛，顾起帆只是没位子，恰好坐到梁穗穗身边的！”
“对呀对呀，而且我们刚才没有喊他，要是喊了，他肯定也会坐过来的！”
……
被大家戳破了心事，张墨藻不禁有些难为情，却佯装镇定：“你们乱说什么，我没有不开心好不好，他爱坐哪里就坐哪里，我才不在乎呢！”
越是骄傲的女生，越喜欢在落寞时逞强，张墨藻昂着下巴，故意大口大口吃菜，好像自己真的不在乎那样。
旁边真有女生信以为真，还有些为张墨藻鸣不平的意思：“就是，顾起帆有什么好？不就是会画画嘛，成天一副拽得要命的样子……”顿了顿，女生神秘兮兮地小声爆料，“我听说呀，他家里是做工程的，后来他爸爸卷了农民工的工资跑掉了，家境一落千丈，念不起鲁美高中，所以才转到我们学校的……”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黑了农民工的工资，他爸爸可真够缺德的！”
“听着挺可怜的呀……可是，都落难成这样了，他还老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做什么……”
……
眼看着八卦越发热烈，张墨藻拍了下桌子，冷冷地制止道：“都别乱说话了，快吃饭吧！”
刚刚还说得起劲的那几个人不得不合上嘴巴，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尴尬，张墨藻看了看她们，再一次强调：“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以后，谁也不许再说顾起帆的坏话。”
女生们很清楚，每当张墨藻郑重其事宣布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代表了一种绝对权威，就比如说现在，她让大家以后不许议论顾起帆，任何人违反，都会被她视为敌人。
看着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甚至沉默得有些尴尬，张墨藻心里多少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好像过于强硬了。
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容忍别人当着她的面说顾起帆不好呀。
在她眼里，顾起帆是那么优秀、完美，简直无人能敌！
现在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顾起帆的情景，张墨藻还禁不住有些激动。
那天，妈妈在家招待前来应聘的小时工，张墨藻在二楼的卧室里看书，看得累了，习惯性地走到窗边伸懒腰，在窗外，她看到了一个神色清朗忧郁的少年。
那少年就是顾起帆，张墨藻是知道他的。小时候去课外班学美术，老师放了一段采访录像，里面的“天才少年”是他教过的学生，就是顾起帆。
那时候电视屏幕上的顾起帆阳光俊秀，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小男生，而张墨藻也还是个小学生。现在，男孩长成了大男生，清瘦单薄，有了种文艺少年的傲慢感，张墨藻则成了一枚活泼自信的小御姐。
后来张墨藻知道，顾起帆是陪妈妈——也就是张墨藻家后来聘请的小时工涂阿姨，一起来面试的，大概是出于礼貌才没有进门，选择在门廊前等待，他随手从口袋里抬出纸笔画素描，认真安静，偶尔望着远处思索的样子被二楼的张墨藻尽收眼底……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想象成住在城堡里的公主，顾起帆就是忽然闯入她生命里的王子或骑士。
少女泛滥而纯真的梦境一旦展开，就如同泄闸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当张墨藻回过神来，想要下楼去跟顾起帆打个招呼的时候，门外却已空无一人，客厅里张妈妈心满意足道：“刚才那个阿姨我定下来了，看着干净又勤快，本来想让你下来认识一下的，可她有事先走了。”
“那个男生呢？”墨藻不甘心地指着门外，冲妈妈询问。
“什么男生？”妈妈一头雾水。
就因为那天没能主动跟顾起帆打招呼，墨藻懊恼不已，可没过几天她就欣喜若狂起来，因为她发现，顾起帆竟然转到了久安中学的高中部。
所有转折，都像是真的童话故事一样，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张墨藻以为，以她受欢迎的程度，顾起帆肯定会很愉快地跟她成为朋友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她主动在操场上拦住他，大方地跟他自我介绍“学长你好，我是张墨藻，想跟你交个朋友”的时候，顾起帆只是轻轻地说了声“哦”。
哦？哦是个什么鬼！
张墨藻以为顾起帆故意耍酷，男生嘛，总是以为自己态度冷冷的会显得更有魅力，所以她不但没有计较，反而更加热情地出现在他面前，邀请他一起去公园玩，或者参加她们班组织的读书会活动什么的，还有推荐他做校报美术编辑……可无一例外，顾起帆全都冷冷地拒绝了。
饶是张墨藻这么开朗积极的女生，也不免有些泄气，但失落过后，每每在学校里看见顾起帆，斗志又再度燃起来——她就是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不懈，一定能等到顾起帆这座大冰山被她暖化的那一天。但她怎么也想不通，待自己总是冷冰冰的顾起帆，为什么没有拒绝梁穗穗，竟然坐过去跟她一起吃饭呢？
也许，仅仅是因为巧合吧。一定是。
对穗穗来说，这真是煎熬不已的一天，好不容易坚持到放学，穗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房间脱掉身上的铅笔裤，并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穿这条裤子了！
可心情还是郁闷得不得了，她一头扎在**，心里挣扎地想着：或者，事情的根本症结在于，自己应该减肥了……
晚上，妈妈回来得很早，难得跟全家人一起吃了晚饭，接着郑重地宣布了一件事：她的新书发布会即将召开，就在这个星期六。
“哇，妈妈好棒！”
穗穗激动得两眼放光，跳起来一把抱住妈妈，爷爷奶奶也兴奋不已，大家纷纷商量着要把时间腾出来，去给妈妈捧场。
家里的气氛空前热烈，妈妈却把穗穗拉到房间里，面色为难地跟她说，明天穗穗不能坐在发布大厅的前台，出于对穗穗的保护是一方面，但更多是为了维持自己“瘦身女王”的权威，如果媒体发现她在倡导女性应该将减肥当成事业的口号下，竟然有一个胖胖的女儿，实在会让她的公信力大打折扣。
对于妈妈的理由，穗穗虽然觉得合乎情理，却又无可避免地掺杂着难过与不情愿，但最终，想要去现场为妈妈加油的冲动还是战胜了一切，她点头答应下来。
夜里，穗穗辗转反侧睡不着，纠结许久忽然坐起身来，扭开灯走到镜子前打量许久，撇撇嘴巴：“我真的很胖吗？”
“新锐时尚作家、瘦身女王胡绮云《身材决定人生，气质决定层次》新书发布会”
本市最具文艺气息的丽云酒店多功能大厅门口，细长的LED屏幕上，播放这样一行红色小字。
在大厅内部，到处都摆满了胡绮云的巨幅照片以及新书的精美海报。
主席台上摆满了鲜花，为媒体及部分粉丝预备的观众席位上，则细心地放了一本新书跟一份糖果当礼物，旁边的桌上还有水果跟糕点供来宾随意享用。
穗穗看到这个场面异常兴奋。
她所在的位置，是位于主席台侧面的服务区，面前有很多立体海报遮挡，从她的角度看现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从现场内部往外看却看不到她。
被邀请的媒体及粉丝陆陆续续到了几个，应该是跟胡绮云关系比较好的，大家都围在她旁边寒暄，不时拍几张照片，气氛非常融洽。
工作人员还在对现场做最后的检查与确认，而就在这时，穗穗忽然惊讶地发现张墨藻从大门走进来，接着一本正经地走到每一个席位前，整理桌面，将椅子摆正。
张墨藻怎么会来？穗穗还在疑惑，却见她摆弄完桌椅之后，忽然顺着立体海报后面的缝隙，溜到了服务区。
互相撞见彼此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傻傻地愣住了。
不过，张墨藻的反应更快一些，她抬起手来冲穗穗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穗穗就真的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她。
发布会终于开始了。
所有的鲜花、掌声、镁光灯……通属于台上那个光彩照人的胡绮云，她今天穿了一条金色的无袖连衣裙，外搭同色系短款针织衫，头发轻盈地绾起，脸上妆容很淡，气色却非常好，整个人看上去知性而不乏活力。
这样的妈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在“后台”，以及旁边还有个举止古怪让人捉摸不透的张墨藻，穗穗简直想冲到她面前大声尖叫以示喜爱。
而此时的张墨藻看着浑身光芒的胡绮云，却在心底浮起一抹不屑，她暗暗想着，过一会儿，自己安排的“好戏”就要登场，不知道胡绮云还能否像现在一样优雅端庄。
按照流程，主持人邀请在场嘉宾举起提前放在桌上的新书，在大家不约而同照做的瞬间，一件小事发生了……
好多人的书里都飘出了一张小卡片。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随书附赠的书签，纷纷弯腰去捡，可是，卡片被众人捡起之后，大厅内的气氛好像忽然凝固一样，紧接着，所有人面面相觑，发出了细碎的唏嘘与议论声。
虽然穗穗不知道卡片上写着什么，但从大厅人员的表情来看，好像那上面的内容是针对妈妈的，而且是坏消息的可能性很大。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张墨藻，只见她满脸得意，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便好奇地凑到她旁边小声问：“卡片上写着什么？”
此时，站在胡绮云身边的助理已经眼疾手快地走下台拿了一张卡片过来，打开一看，立刻眉头紧皱，卡片上面赫然写着：“胡绮云的‘女生唯瘦才是王道’理论害人不浅，粉丝林某因过度追捧这种减肥理念导致厌食症，身材暴瘦，健康状况令人堪忧，虽极力治疗但仍陷入抑郁……”
竟然是一则简短的消息爆料，虽然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此刻坐在现场的大部分都是新闻媒体人，大家的八卦神经都格外灵敏，既然胡绮云就在眼前，干脆就直接跟她本人求证好了……
“胡老师，卡片上说有粉丝因为你生病住院，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胡老师，我记得您上一本书上的确说过‘女生唯瘦才是王道’这句话，那如果有人真的因此放弃健康，您是不是也认为这是正确的呢？”
“在今天这种场合，我们每个人的书里面都出现这样一张小卡片，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您为了推出新书进行的炒作呢？”
……
一波又一波犀利的问题袭来，胡绮云措手不及，根本不知如何作答，记者们便干脆拍下她惊慌失措的照片，还进一步追问：“胡老师，您无法回答问题是默认了自己从前的观点太过偏激吗？”
发布会混乱一片，记者们只顾编织劲爆的八卦消息，根本没有人再关心新书内容，无奈之下，助理们赶紧挡住胡绮云，将她匆匆拉走，主持人则在一旁做最后的总结与补救：“好了各位记者朋友们，今天的事情太过突然，我们会做进一步的调查，今天的目的是请大家宣传胡老师的新书，请各家媒体不要报道跟新书无关的消息……”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大家看到胡绮云要走，发问声与镜头闪烁的热情比刚才还要高涨，任凭主持人与工作人员如何阻拦，仍然无济于事，现场几乎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局面。
此时，就算穗穗没有亲眼看到张墨藻在卡片上传播的文字，也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她正要揪着她询问缘由，张墨藻忽然回过头来，冲她问：“你是胡绮云粉丝……还是家里有人在这里工作？”
穗穗一时踟蹰，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像，自己怎么做都不对……可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得把张墨藻这个始作俑者抓起来不是吗？
张墨藻却反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探头探脑地问：“我说，这里怎么出去，我们出去再说吧！”
穗穗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境地。
她一方面发现了同班同学张墨藻破坏了妈妈的新书发布会，可另一方面，因为张墨藻对她身份的不了解，以及刚刚她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曝光”张墨藻的存在，反而让张墨藻对自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信任。
心情复杂的穗穗看着张墨藻亲密地挽着自己的手臂，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傻傻地带着她，从自己熟悉的侧门通道出去了。
张墨藻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眼穗穗：“幸好有你啊，不然刚才我可能会被人发现了呢……”
张墨藻之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备梁穗穗，是因为这女孩在学校里就是一脸憨厚无害的模样，而且从刚才看见她，墨藻脑海里就飞速判断出一个细节：梁穗穗如果是胡绮云的粉丝，在今天这种日子，完全可以去前台热场助威，可她明显是“藏”在后台的，那应该是有亲戚在酒店工作，给她走了个后门过来凑凑热闹。
让她更加肯定自己猜测得没错的原因是，穗穗很顺利地带着她从侧门离开，途中没有撞到任何一个胡绮云团队里的工作人员。
张墨藻完全被自己的小聪明蒙蔽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旁边这个被她信赖的梁穗穗，竟然是胡绮云唯一的亲生女儿。
她真诚地冲穗穗再次道谢：“谢谢你哦！”
“不、不客气……”穗穗尴尬地舔了舔嘴唇，顿了顿，又不甘心地抬起头来冲她问，“可是，你为什么要陷害胡绮云呢？”
“我才没有陷害她呢！”张墨藻立刻反驳，板着脸冲穗穗道，“卡片上的事情都是真的！我表姐林回音，就是因为把她当偶像，把她的话都当成人生真理，过度减肥导致厌食症，还患上了抑郁症，在医院治了两年都没多大好转……”
说到最后，大概是对表姐的状况非常心疼，张墨藻的眼圈忍不住发红，声音也弱下来，她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穗穗：“所以，我没有陷害她，是她书里的那些言论真的很可恨，害得我表姐都没办法正常生活了。”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她一句，“穗穗，你可千万不要喜欢她呀！”在她眼里，穗穗这个从小镇出来的朴实姑娘，太容易上当受骗了。
穗穗已经很复杂的心情，因为张墨藻嘴里那个得了厌食症的表姐，变得更加纠结与沉重起来，面对她真诚而恳切的提醒，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傻傻地点了点头，几乎是有些颤抖地说了一个字：“好。”
“嗯。”张墨藻脸上欢快起来，拉着穗穗道，“今天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请你吃冰粥吧！”
穗穗并没有答应跟张墨藻去吃冰粥。
虽然，在张墨藻向她提出邀请的时候，穗穗分明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情谊流淌在两人之间——那是穗穗一直渴望的，想跟张墨藻那样的女孩成为朋友的小小信念。
可是，她已经在刚才的一系列反应中，不知不觉地站在了妈妈的对立面，不管妈妈做了什么，是否影响到某个粉丝的正常生活，妈妈刚才也受到伤害了呀！
一想到这儿，穗穗就觉得再也没办法待在张墨藻身边，便胡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还要再回楼上一趟，不能去吃冰粥了。
张墨藻很自然地理解为，穗穗要上去找她的“家人”，便没再坚持，爽朗地冲她点点头：“那好吧，我们下次再吃！”
说着，她冲穗穗挥了挥手：“你快上去吧！”
看着张墨藻“善解人意”的样子，穗穗只觉得哭笑不得。
穗穗重新回到多功能厅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籍与混乱，虽然很多记者已经离开，但仍有几个不甘心的粉丝留在现场，围住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哀声抱怨：“不是说今天来了就能拿到胡老师的签名吗？胡老师人呢！”
穗穗走到休息室，敲了很久的门却都没有回应，心里忍不住想——刚才的场面已经混乱得无法控制，妈妈应该已经被爸爸带回家去了吧！
穗穗返回多功能厅做最后的确认，爸爸、爷爷奶奶……大家果然都不在这里。她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发现，就在她对面的走廊里，顾起帆的身影由远及近，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冲身边经过的服务员问：“请问，胡绮云的新书发布会，是在这层楼吗？”
“本来是在那里的……”年轻的服务员随手冲旁边指了一下，又耸耸肩膀，“不过已经没了。”
“没了？”这个回答对顾起帆来说实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本打算追问，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见了梁穗穗。
穗穗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半袖衬衫裙，丸子头，白色帆布鞋，为了配合发布会的隆重，还央求给妈妈化妆的造型师为自己化了个淡妆，她五官本来就明媚大方，除了身材胖了点儿，打扮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感觉到顾起帆似乎在默默地打量自己，穗穗有一点点的不自在，但更多的是对他到来的好奇，听到他询问妈妈发布会的事，便走过去问他：“顾学长，你是来参加……胡绮云的新书发布会吗？”这么郑重地称呼妈妈的大名，穗穗还有点儿不习惯。不过，既然妈妈是个公众人物，她就应该学会用更体面的态度来对待外界吧！
“嗯……”顾起帆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今天的穗穗很好看，但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开口夸奖她的，而且，他之所以会来这，只是无意间听说胡绮云有一场发布会在举行，想来碰碰运气。
上次他去星河大厦，也是为了见胡绮云，但却碰巧撞见她跟穗穗之间并不和谐的互动，从谈话中得知二人是母女关系，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便没有立刻去追胡绮云，倒阴差阳错救了穗穗一下。
至于今天……顾起帆的期望值也不高，他知道今天是胡绮云的新书发布会，就算见到她本人，恐怕她也没时间搭理自己，不过，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穗穗见他一个劲地向多功能厅里张望，忍不住开口解释道：“学长……你不用看了，发布会出了些状况，被迫中止，早就结束了。”
“哦……”顾起帆满脸失望，看了眼穗穗，“所以，胡绮云也不在里面了，是吗？”
“是的，她不在。”穗穗的眼神也有些暗淡，她也不确定妈妈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顾起帆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再度蒙上一层无奈，是那种少年无法掌控生活与命运的无力感，让他实在有些难以招架。
自从两年前爸爸被坑了那么大一笔工程款之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爸爸为了保障跟着他一起出来打工的农民工的权益，将所有欠款扛在身上，家里卖掉了房、车，倾尽所有还是欠了很多债务，富裕的生活一落千丈。
那之后，为了将欠款追回，爸爸选择去南方一边打工还债一边追查那个卷钱逃走的财务，妈妈为了维持生活开销每天要做好几份工作，自己也无法再继续待在学费高昂的鲁美私立高中，转到了公立的久安中学。
可尽管如此，家里的状况还是入不敷出，爸爸那边没什么进展，妈妈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还时常有不通情理的工人来他们租住的房子追债。
如果说，这样的生活虽艰难，但顾起帆勉强还能够接受，但他不能接受的是，妈妈上个月跟爸爸通电话，说想要把外公留给她的郊区的小别墅卖掉，再偿还一些债务。
顾起帆小时候很喜欢去外公家，那套房子前面连着宽敞的小院，外公在院子里挖了一条简单的战壕，两个人经常捧着仿真枪，玩真人CS（野战游戏运动的一种），玩累了，外公会跟他坐在草地上给他讲自己当兵的故事，末了还会嘱咐他一句：“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就一定要去当兵哦！”
儿时的记忆历历在目，那是顾起帆最开心、最自在也最宝贵的童年，当年外公因病去世，顾起帆整整消沉了一年多。
外公只有妈妈一个女儿，房子肯定会留给她，但妈妈一直都没有过户，因为总觉得房产证上保留着外公的名字，他就会像亲人们期待的那样，从不曾离开。
可是，长达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足以将人的意志摧毁，妈妈也是没有办法，才萌生了卖掉那套房子的念头。回忆固然重要，但一家人重见天日的生活也同样重要啊！
这一切，顾起帆当然都明白，可他就是不愿意接受外公的房子即将被卖的事实，他知道，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耍赖，不仅没有一点儿意义，还会让妈妈伤心难过，顾起帆想，解决家里所有困难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要兼顾学业，又想要赚钱，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电视广告上看到了星河传媒正在举办“未来星河”手机端电商购物APP（安装在智能手机上的软件）设计大赛的消息，最终获奖者会得到十万元的奖金。这个消息让他激动了好几天，可是，当他兴冲冲去星河大厦报名时，却得知自己因年龄不满十八岁不符合参赛标准，想要获得报名资格，必须得找到大赛主审胡绮云，得到她的特别许可。
顾起帆对APP并不精通，可是，他相信，只要给他个机会，他一定能拿出最棒的创意，赢得最佳奖项。可是现在，他却有些茫然，自己接二连三错过了胡绮云，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从中作梗，不肯给他一条光明的出路？
看着顾起帆越来越黯淡的神色，穗穗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因为见不到偶像伤心，所以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学长……你没事吧？”
顾起帆有些哑然的同时，忽然想到，这个女孩不是胡绮云的女儿吗，如果请她帮忙……念头一出，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男孩子心中的骄傲跟倔强在作祟——算了，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吧，他才不要走这种没有骨气的捷径。
还有就是，他跟穗穗又不算熟，实在没必要欠她这么大一个人情。
“我没事，先回家了。”顾起帆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冲穗穗淡淡一笑，接着转身离开了。
穗穗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清瘦得有些单薄，整个人却非常挺拔坚毅，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倒下。
在这个时候，穗穗忽然想通了为什么顾起帆会成为女生们心中的风云学长——因为，除了外型英俊，性格忧郁内敛，他身上有种耐人寻味的神秘感。
那种神秘感来自他身上那种对外界的疏离与界限，他的眼睛是有内容的，身上是有故事的，抛开所有已知的了解，你会觉得他心里隐藏着一个丰富庞大的世界，但他什么都不会告诉你，除非你自己挖掘。
但眼下，穗穗当然是没时间去挖掘了，她得赶紧回家找妈妈。
到了家才发现，比起发布会的现场，家里也是一个小型的战后根据地，妈妈公司的几个助理也在，他们都在不停地接打电话，爷爷奶奶则在一旁忙着端茶倒水保证后勤，只有爸爸看见她，歉意地将她拉到卧室，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忙了一圈才发现把你忘了，没吓到吧？”
“非常糟糕！”爸爸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解释道，“你妈妈恐怕要失业了！”
“什么！”穗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事情竟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穗穗毕竟还只是小女孩，不明白职场与社会的残酷性。她以为发布会上的事情只是一场闹剧，只要平息下来，一切就又恢复如常。可她哪里知道，胡绮云如今面临的，是一场极为严峻的舆论危机，数字媒体传播飞速的时代，网上已经开始出现《瘦身女王被质疑观点偏激》《胡绮云粉丝过度追捧导致生病入院》《女生真的“唯瘦才是王道”》《胡绮云是否太妖魔化了》等等耸人听闻的八卦标题了，如果处理不好这场公关危机，胡绮云身为作家的职业生涯，绝对会受到致命的冲击。
“胡绮云就是太妖魔化了，说什么女生只有瘦下来才有前途，我觉得胖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胖也不代表失败啊！”
隔天上学，穗穗才知道妈妈的人气有多高，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讨论网上关于妈妈的新闻。
而最让她无奈的，就是张墨藻了。
她本来就很有号召力，女生们总爱在课后围在她的座位旁聊天，而这天的聊天主题她又很有发言权，不仅详细描述了那场被毁掉的发布会的现场情况，还夸张地模仿起胡绮云当时的表情，样子很是生动。
生动得……让穗穗很想打断。
可其他女生们听得起劲，墨藻也说得兴起，还一不留神地扯到穗穗身上，招呼她说：“穗穗你也坐过来嘛，大家一起聊聊天呗！”
被她这么一招手，别的女生也都热情起来：“就是就是，过来嘛！”
一时间，穗穗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墨藻与大家的好意，硬着头皮走过去，张墨藻亲切地向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位子出来，热情道：“穗穗，来坐这里！”
这个举动，让旁边的女生们面面相觑，连梁穗穗也十分受宠若惊——对于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既然将墨藻视为中心人物，那她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大家的精神领袖，被她邀请坐在旁边的人也被解读成最让她信赖的人。就这样，在女生们略带艳羡的目光下，穗穗坐在了张墨藻的旁边，大家继续讨论胡绮云的那些消息，张墨藻则偷偷地冲她眨了下眼，样子好像在说：“那件事只有我们俩知道呢！”
穗穗的心哪，甭提有多扭曲难受了。
她一方面很想站出来为妈妈辩解，可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享受起这种被大家围在中间的感觉。
这一整天里，上课有人跟她传字条、下课有人喊她一起聊天散步或者去厕所，最难抗拒的是到了午饭时间，大家会拉着她一起商量，是一起拼着去小食堂吃小炒，还是到校门口吃麻辣烫或韩国拉面。
除了张墨藻不时提起胡绮云，大家受到影响也开始纷纷驳斥胡绮云那些所谓的“先锋观点”时，穗穗会像美梦惊醒一般，难以招架。
其实，昨天晚上穗穗回家找到妈妈之前出的那本减肥书，对于里面的瘦身观点，也并不是能够完全接受——如果这本书真的让张墨藻的表姐至今未能摆脱厌食与抑郁的阴影，她也能够理解张墨藻一心想将妈妈从知名作家的神坛上拉下的坚持。
穗穗试着跟张墨藻沟通，跟她打听她表姐林回音的近况，张墨藻一提起表姐就伤心不已：“姐姐学业耽误了，身体还在恢复期，精神状况很差，姑姑一家人都很憔悴。”
穗穗本打算找机会劝劝张墨藻，可一听到林回音的情况还是这么差劲，便没有了为妈妈说话的勇气，忽然她灵光一闪，冲张墨藻说道：“墨藻，带我去看看你表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