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喵嗷!”进了义庄就消失的黑猫突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义庄的屋檐上,它弓身发出嘶吼。

这都不算什么,义庄里面某扇门打开,一群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生着黑色毛发的年轻人、干瘪瘦弱的老人、穿着富贵绣花鞋的老妪……他们的共同点是露出来的皮肤泛着乌青。

“这、这是那群得了时疫的人?”王含光一眼就认出来,这群人是停在义庄,据说是因时疫而死的尸体,上次他们追击黑猫到义庄的时候见过,一共二十几具尸体,如今看起来……竟像是又增加了许多。显然在他们东奔西跑的时候,榕城也不太平。

王含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火速跑到道长身边,连声说:“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明白吗?此人会玄术,且与我们不一样,他所学十分完整,控师能驱千丝虫而役使尸体战斗……”千红沉声说,“而借天地风雷之力,乃是上古时期以来,玄术一脉与异族斗争之中艰辛求存的根本,这些……他全部都会。”

几百年前的漏网之鱼,这老杜几乎可怕到了怪物的级别,能被吴三娘伤到,已经是他们的大侥幸。只是显然这后面还有更棘手的等着他们。

“有什么办法?”李乘风是个标准的实干派,他听到千红似乎知道这个老杜和这个阵法的底细,低喘着气问。

可是千红却摇头,说:“入阵之前还有希望,入了阵中……除非破阵,否则他不死不灭,我们根本伤不到他……你的破魂钉也只能让他错乱一段时间。”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吴三娘说的。

王含光看气氛严肃,在旁边弱弱地开口说:“三娘,那个,要不我们把那个什么华佗铃先给他,然后咱们再去想办法……”

“我对不起你们。但是这东西,除非我死,绝不能交出去。”从认识以来,吴三娘就是个未语先笑的人物,脸颊边那两个梨涡更是没下去过。

她爱恨分明,此刻内疚地看着众人,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几人说话之间看似极慢,其实也不过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老杜还在哀号,行尸和黑猫虎视眈眈——

“你去破阵,你和我一起,拦着老杜!”李乘风不再任他们浪费时间,而是沉声开口。被他喊住的千红却突然苦笑一下,说:“你没有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吗?”

李乘风脸色一肃。

“越是力量大,在这阵中越先受到压迫。”千红脸色发白,说话之间身边悬浮着的两柄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似乎光是站着都被抽干了力气。众人这才发现,从开始到现在,千红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我的力量在被抽走……他要恢复了……”千红低声说着,整个人突然一软,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浮了起来,赤白光裸的小腿和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悬挂在空中,她艰难地看着不远处的袁天罡说,“逆转长生之术,牵动山川自然之力,乃是……逆守之阵,唯有破阵方能……”

“长安司天监没有阵法相关的书!”袁天罡看着千红希冀的眼神,一边回答,一边咬牙抽出拂尘,正要催动,却突然全身一软……下一刻,袁天罡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困住了,他努力想睁大眼睛,就看到老杜在几息之间竟然已恢复了正常,他似乎还在被痛苦困扰,但是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并指在空气之中拨动,像是琴师拨动空中的琴弦一般。

袁天罡只觉得右眼剧痛,他定睛一看,猛地看到空中有丝丝缕缕的红色丝线,他们都被那红色丝线黏满了全身,仔细看,才看到那红色丝线在往每个人的身体里钻,像是某种嗜血吃肉的细长虫子。

“金玲!”袁天罡怒声大吼,眼见着黑猫从屋顶冲下来,就要对驻足失神的李乘风下手,他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弦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喊金玲的名字,只知道就仿佛灵光一闪,又像是条件反射,他就这么喊了出来!

在场唯一能正常移动的王含光正努力想扶拄剑而立、满脸豆大汗珠的李乘风,又想转头拉浮在半空怎么看都很不妙的道长……正在他左右为难纠结之际,王含光突然就看到,在天际最后一丝阳光消失的时候,道长猛地睁开了眼睛,怒喝出声!

变故是同时发生的——王含光看到道长发亮的、如野兽一般的一只竖瞳,和这声厉喝之下,无暇自顾的李乘风手中突然自己脱手的长剑,直接挡住黑猫一击,在顷刻之间同时完成!

还没等王含光反应过来,他就亲眼看到一个黄衫少女凭空出现,她身上带着淡淡莹黄色的光晕,看上去像是话本里的妖媚。她转头看向袁天罡,娇声说:“你吼我做什么?别以为我跟这两个傻子一样,什么都要听你的!”

“千红身上有山精石,那黑猫腹中还有一颗,都给你了!此阵困不住你,快去!”袁天罡咬牙,抽出浮尘唰唰摆动,在王含光看起来就像是分花拂柳、拨开了什么恼人的遮挡小物一般。

“黄衫金玲……怎么会,长山剑?长山剑竟然出山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当日、当日……”老杜看着金玲,瞪大了眼睛,而后他就看到黑夜之中,袁天罡赫然发亮的独目。

“是你!”老杜发出凄厉惨叫,他大声吼着,比中了破魂钉还要疯狂,“你怎么还活着,你不可能还活着!我们亲手围杀你,我亲眼看到你断气……”

“没想到几百年了,还有漏网之鱼……”袁天罡悄无声息地落地,他眨眨眼睛,脸上的神情仿佛神祇在看卑微的蝼蚁,“逆道长生之阵……怎么,你拼来拼去,怎么给自己裁了个这么破破烂烂的皮囊?”

他一边往老杜面前走,一边轻声好整以暇地说着话,语调里面带着讽刺。老杜被他激怒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来,并指一抹,玉牌发亮,下一刻地底突然震颤,摇动之中,竟打开了一扇门。

“给你看看,看看我最优秀的作品,我最完美的作品!你当初说我痴心妄想,说我不可能成功,现在我让你亲眼看看,看看我亲手炼出来的作品!逆转长生大道,我已经悟成功了,只需要华佗铃助我补全残魂,我就可以炼化我自己,得到真正的长生!”老杜眼神狂热,黑猫突然激动地发出叫声,不再是择人而噬的那种咆哮,而像是一只普通小猫儿一般。它落地,痴痴地看着地下拾级而上的一个大袖少女。

女孩身形纤细,走动之间十分僵硬,动作却一点儿都不慢。

“喵喵……”黑猫发出撒娇的声音,上前几步蹭着女孩的腿,眼里滴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它毛茸茸的脸上,哪里还看得出来这只黑猫杀人时的凶残。

“小黑让开,让你主人过来。”老杜似乎极其不喜黑猫对女孩的靠近,皱眉喝道。黑猫喵喵叫着,显然十分不舍,不肯移动。老杜一挥手,一道黑色光打过去,把黑猫身上的毛发直接烧焦:“再不听话,你拿多少钱我都不会再让你见她了,知道吗?!”

这话似乎把身上烧焦都没动的黑猫吓到了,它低头弓身,踮着脚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主人,眨巴着带泪的眼往后退,让主人通过。

而那女孩脸上**,似乎十分难过,却无法自控,只能眼睛看着那黑猫,身体却直直向着众人走过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月光熹微,袁天罡眼瞳竖起来,仿佛受惊的野兽。他看看那女孩,又看看老杜,脱口而出:“你这疯子……”

“我是疯子?”老杜朗声长笑,看着袁天罡,恨声说,“不过是你迂腐,妒忌我们罢了!看到没有,她有神智,她能呼吸走路,她活着!不但如此,她身上每一块肉和皮肤,只要遇到更好的材料,都可以替换……她已经可以长生不死!”

“佩佩,过来。”他痴迷地看着向他走过来的女孩,抚摸着她的长发,亲昵地说,“等我割了这道士的舌头给你缝上,你以后就能说话了,开不开心?”

女孩僵硬地点头,眼里却带着淡淡的惊恐和难过,只是她口不能言,只能站在那里,任老杜抚摸着她的长发。

“小黑,拦着长山剑!”二人说话只是一息工夫,金玲一直未曾行动,本来以为袁天罡吸引了老杜的注意,她脚步一动,那老杜一直在说话,看似没注意到她,却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小小灵尨也想拦住我!”金玲娇叱一声,一跺脚就飞了出去。

黑猫显然十分听这个老杜的话,闻声尖厉狂叫,直接冲上去,金玲丝毫不惧,手腕一翻,一柄萤黄长剑就骤然出现,她直冲出去,长剑直砍这黑猫!

金玲这一动,义庄里的一切都动了!

吴三娘挥舞起匕首,抵挡围杀过来的尸体,一边还大叫着“靠,白芷一族的千丝虫不是很罕见的吗,怎么到处都能看到了?不对,你怎么能驱虫这么厉害的,它们也太灵活了!”

王含光惊魂未定地躲在一旁,不时惊叫着叫吴三娘注意。

“不可能,长山剑怎么会在剑灵手上……”老杜似乎被金玲灵活的身法惊到了,他脱口而出,然后愕然看着地上躺着的李乘风,不可置信地说,“这人拔出了长山剑,却没有让剑魂认主?!”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惊天大傻子一般,脸都气得扭曲了,定睛一看,他却脸色剧变——原来李乘风被这阵所缚,长剑离身之后,他一直半跪着不肯倒下,此刻脸上竟然隐隐爬出银白色鳞片来……

“你、你竟然和……”老杜大吼,一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金玲已一剑将黑猫斩为两段,然后飞身上了屋顶,把那长剑往屋顶上的嘲风兽上一扎——千红和李乘风力竭,顿时都猛地摔倒在地!肉眼看不到的空气之中,那些细细的红色虫子唰地就像是被阳光惊扰到的鬼魅,直直就往老杜身上飞了回去!

空气之中的压抑感觉突然一轻。

袁天罡捻指而立,轻缓地画了一个半圆,空气之中的一切都似乎停滞了,仿佛这天地之间所有的气息都被袁天罡所绘制的那个图案所吸走,一瞬之间只让人感觉到极其可怕的压力。

“区区蝼蚁,不过做了个残次品,也敢妄想长生——真雷速降,诛邪!”袁天罡一个阴阳八卦图画完,推手轻飘飘往老杜一弹指,老杜便直接被巨大的阴阳大鱼穿体而过,发出极其痛苦的嘶吼!

接着更有看着粗如儿臂的天雷自天而降,把整个义庄都照得仿如白昼。

雷过,众人目能视物的时候,才发现满地焦黑,老杜早已经不知踪迹。

“道、道长……那个,那个老杜……死了?”满地人之中,李乘风和千红似乎被抽干了精气,半路就昏迷了;吴三娘在震**之中也直接摔在地上,似乎也昏迷了;金玲正掏着断为两截的黑猫肚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更可怕的是那断为两截的黑猫还活着,还龇牙咧嘴地要咬金玲……那画面太可怕,王含光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瞄。

“跑了,没想到他还藏着保命的好东西。”袁天罡一挑眉,转身轻声说,“你怎么不敢看我?”

王含光低着头,背上瞬间爬满了汗。他低声乖巧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敢看你。”

“抬起你的头来。”袁天罡轻声说着。

王含光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抬起头,脸上的肉顿时一颤——根本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袁天罡”右眼赤黄兽瞳微微竖着,他观察着王含光,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容。

王含光感觉不啻被猛虎给盯住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