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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做了什么?这剑怎么变了?”李乘风诧异地问出一句,倒是把袁天罡弄蒙了。

袁天罡昏迷才醒,大约是迷糊了,看了这剑琢磨了一会儿,猜测是方才感应到剑气,自己条件反射就直接引着李乘风并剑。

想到这儿,袁天罡也是一脸侥幸,幸好他虽糊涂,但是却反应极快地把剑魂强制性地收回剑内,如今李乘风可以尝试发挥出这剑十分之一的力量了。

这倒不是目前的大事,主要是两人要弄清楚现在他们到底是在哪儿,还有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乘风皱眉回忆,他全身都是伤口,且剧痛无比,衣服更是破破烂烂的,看上去与乞丐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他身边的袁天罡一照面就昏了过去,此刻看上去竟比他还好一些。

说话间,袁天罡看到李乘风身上的伤口,于是咬牙脱了厚厚的外衣,撕了干净中衣给李乘风包扎。李乘风则是皱眉回忆,他说话简练,几下就说清楚了他们昨夜遇到的事情。

当时村中正在庆祝,那被雷符炸死的黑猫竟死后复活、突然到访,不但如此,它还叼了枚非常可怕的珠子,让李乘风只觉得血气不顺,而金玲又趁势作乱,腹背受敌之下,李乘风身上很快多了好多伤口、血流如注。

饶是如此,李乘风依然拄着剑不肯后退,他身后就是昏迷的道士,如果他倒下,他们今日就死定了!

他咬牙死撑之下拼命反扑,给那黑猫也添了几道伤口,那黑猫发了狂,竟开始大肆屠杀村民!村民惊恐之中用火把和锄头投掷黑猫,却引得大火燃起。李乘风左支右绌想保护村民逃走,却在圆月之下、黑猫的厉啸之中直接被震昏了过去!

“它竟没杀我。”李乘风满身伤口,袁天罡包扎的时候触碰到,疼得他青筋暴起,但是他脸上却没有表情,反而带着一股肃杀之意。他顿了一下,说:“还有千红,我似乎在昏迷之前看到了她。”

“千红?”袁天罡当然也记得这个神神秘秘的女人,他奇怪地自言自语,“不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野村中……我怎么觉得她一路在跟踪我们?”

两人皱眉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古怪,但是也没时间继续想下去了,李乘风身上全是伤口,他们必须回城中休息。况且那黑猫死后复活之事极为诡异,又凶性大发杀了整村的人,那么城中的人一定也有危险!

这时候,李乘风身上的伤口也被处理得七七八八,袁天罡没了中衣,裹着厚实外套抖着站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下了坡,然后抱着侥幸进村查探了一番,确定真的没有一个活口,只能出了村顺着官道缓慢地走,顺便等着有路过的客商或是行人带他们一程。

他们这一路走,金玲就一直沉着脸跟在他们身后,走动之间,她脚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方才他们说话的时候,这姑娘躲在坡下一直擦眼泪,李乘风看了一眼,袁天罡就警告他:“刀兵素来凶煞,你若心软,必为刀兵所控!”

金玲虽然只是剑灵,且样貌灵动可爱,但她既然是兵刃,无论装得怎么可怜,心性中嗜血残暴的一面绝对是无法消失的,此前李乘风动**虚弱之际,她就多次乘虚而入,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差点儿诱导李乘风横剑自刎。

这姑娘从来都不像看起来那般甜美可爱。

据司天监古籍物卷其中之一《天下名剑》记载,绝世之剑性情不一,剑灵性情也不一样,如人一般。金玲凶残狡诈,一直把剑魂藏于自己身上,这次如果不是想杀李乘风,她作为剑灵又不能拿起实物,只能拿出剑魂诱哄李乘风自杀,只怕连袁天罡都要被骗过去。

没有了剑魂的剑虽然还是好剑,却无法与主人心神合一,如此自然也无法压制住金玲这剑灵。这也是为何之前袁天罡试了无数方法,都无法让金玲剑为李乘风所用的原因。正因如此,李乘风手中持有绝世之剑,却只能处处受制。

现在不一样了,这柄剑的剑魂已经与剑合二为一,从此露出真容,名剑三分之二已经为李乘风所用,金玲再也无法伤到李乘风,自然恼恨。

只是李乘风依然不能掉以轻心。金玲虽不能直接伤他,但是如果李乘风露出破绽,依然有可能被她设计,因此李乘风决不可露出心软可欺的迹象。

其实李乘风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他还记得金玲让他看到的幻象,还记得他心中最痛苦的事情被她一再利用——从桃村到叶村这一路,金玲不止一次利用他心中动摇而下杀手。

但李乘风没有解释,一边走一边听袁天罡继续说话。

“只是奇怪,司天监六十四卷记载,每一卷有七十二分部,兵刃这一部之下,剑部的《天下名剑》恰好在司天监藏书阁之中,一共一百零八本,分上下中三品……我全部都曾看过,记录翔实,却从未提到过一把名叫金玲的剑。”说完昨夜的事情,两人这才有空闲细聊关于金玲的事情。

袁天罡和李乘风一边互相搀扶着走,一边低声交流。袁天罡心中十分纳闷,司天监自周开始有秘史记录,虽然他那边也才十几部,却已经十分浩瀚,恰巧他也曾看过关于天下传奇之剑的记录,以金玲剑之威,应当是极强的上品之剑,理应记载在册。再看金玲穿着打扮,像是战国时期的女子,普通人不知,但是司天监秘史记载,战国时期有陨铁自天而降,天下隐世冶炼世家与皇族共逐之,上品宝剑有一半都是这短短的十年间横空出世。

那是铸剑最为辉煌的年月,天降陨铁是铸剑者的幸运,却也是天下人的诅咒——因那陨铁打造出的剑都戾气逼人,每柄剑出世都带着杀戮的宿命,为天命之主执掌,据说最凶横的那一柄剑,曾斩下过上万人的头颅。那是始皇所佩的宝剑,最终被封入神秘的秦皇陵……看到这里的时候,残本后几页有被人撕走的痕迹,因此袁天罡也只知道这些。

不过这也说明了战国时期的宝剑多么的强大和可怕,金玲剑虽没有记录,但并不代表它就不如那些剑,以它未出世就能以剑气激**整个山谷这一点,就能看出它的可怕。

只怕李乘风想真正驯服这柄剑,还要花很多时间。不过这倒是不值得担忧,至少此刻这姑娘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李乘风一路听着这道士在那里轻声跟他说这些,并没有一人去管身后的金玲。金玲哭了一会儿,见两人竟完全不搭理她,顿时就怒骂起来,依然没得到回应。然而就在金玲斥骂之时,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李乘风和袁天罡以为有行人路过可以搭个车,忙转身看过去,只是下一刻,他们就面面相觑,露出了极为惊愕的表情。

他们看到一个骑马的年轻人从官道飞奔而来!

那年轻人路过村口的时候,村庄里面突然跑出来一群村民,拿着斧头和锄头,大吼着:“快,拦下他,一匹马十两银子啊!这个月的买命钱就够了!”

那年轻人吓得不行,想直接越过去,但村人悍勇不畏死,竟然直接拿了绳子做了绊马索,那年轻人的马避之不及,嘶鸣了一声就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年轻人也重重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捆成了个粽子。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居然在官道附近设伏抢劫!”这年轻人大吼着,一张脸紧张得快要变形了。

“是那个年轻人!还有村子里的人!”李乘风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

“是的……”袁天罡沉声确认。

那被抢的骑马年轻人,赫然就是前几天他们在村庄口见到的那个差点儿撞伤人、然后被抢劫后赶走的年轻人!

他怎么又路过这里?而村子刚才还是断壁残垣,怎么一瞬间又全部恢复如初?他们刚才还检查过没有活口,怎的村人又突然全部活了过来?

袁天罡不知道,李乘风却知道这个年轻人。那天他看着那年轻人被抢劫,顾及道士还在沉睡,他不想节外生枝,因此给这年轻人塞了点儿钱让他去搭一下路过的车,所以李乘风非常确定那年轻人回城去了,怎么会在这时候又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回村了?

“不是灵体。”袁天罡极目看了一会儿,他手指飞快掐诀,又查看四周,极为纳闷地自言自语,“也没有煞气和死气……”他这话说得十分游移不定,显然这情况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李乘风看他走来走去,先是单手掐诀,接着变成了双手,没过一会儿又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圆形漆木盒子来……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久久没有算出个结果。

“过去看看!”李乘风看着那年轻人又要被拖入村中,沉声开口。村中的人绝对死了,那年轻人如果是这几天恰好又外出归来的话,那被拖进去只怕没什么好事。

袁天罡看了一眼,咬牙说:“太古怪了,是要去看看!”

两人搀扶着,调转了方向往回走,身后骂人的金玲却突然飘了过来,脚腕的铃铛丁零作响。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三分诡秘,她笑嘻嘻地说:“你们真的要往回走吗?”

作为剑灵,她根本不需要走路,此刻她似乎心情很好,飘**在李乘风和袁天罡的身边,笑嘻嘻地说:“黑大个,别怪我没提醒你,往回走可没什么好事。”

“哦?”李乘风板着脸,并不搭理金玲,袁天罡却突然笑眯眯地看着面前飘着的金玲,“比起你被迫认主,他死后你还得沉睡更不好吗?”

金玲猝不及防听到这事儿,顿时惊了一下,她竖起漂亮的柳叶眉,瞪大漂亮的杏眼,大声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第一次认主吧?”袁天罡好整以暇地说,“看来你似乎知道司天监,那你是否知道《天下名剑》中记载,上品名剑一生只认一主,主人死后,则剑断魂殒!”

“不可能!”金玲发出气急败坏的吼声,她也不飘**了,与衣衫一般颜色的鹅黄绣花鞋落在地上,没有惊起一丝尘埃,她跺脚大吼,“不可能,我才不会和这个黑大个一起死!”

袁天罡不答她,只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和李乘风搀扶着往村中走去。金玲咬牙纠结了一会儿,突然生气地一跺脚,回头见两人居然快要进村,顿时着急了,大喊:“回来,快回来——”

而袁天罡和李乘风已经走进了不知为何一眨眼又完好如初的村庄之中。

“两个傻子,这种地方也敢进去!”金玲气急,咒骂了一句,想起袁天罡笃定的那句话,想到这一路上这道士的手段,最终她还是不敢冒险,大喊了一句“等等我”,提起裙子飞快地往村中跑去。黄衫在风中舞动,金玲奔跑的过程之中,最初毫无痕迹,越靠近村庄越是慢慢地显现出脚印,最终她身上那淡淡的光芒消失,在进村的时候,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穿着鹅黄锦缎纱衣的富贵少女!

与此同时,如山鬼一般赤脚在山林之中走动的千红突然皱眉,回头往山下看,她身边的小白发出嘶嘶的尖锐叫声,显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地方……那个地方,居然是在这里吗?”看上去总是一脸轻松的千红顿时露出了激动、惊恐和喜悦的复杂神情,最终定格成焦虑,她对旁边的白蛇说,“小白,快走,如果是那东西,他们就麻烦了!”

小白乖巧地摇摇尾巴,而后化为小蛇缠在千红的手腕上。千红则猛地跳上树,然后飞快地起落,如一道红影,直接疾行下山。

目标是袁天罡和李乘风走入的村庄。

另一边,王含光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巨大地下宫殿,对身边面容姝丽的女孩说:“朱三儿……不,三娘,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旁边站着的人赫然是这几天里,与王含光度过了无数逃命时光的朱三儿。还是那身赶路的黑衣,只是不知两人遭遇了什么,这朱三儿不但一身黑衣破破烂烂,一些缺了布料的地方还露出白色的中衣,且看脸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那奇丑无比、眼斜歪鼻,还有一个大痣的样子已经消失,朱三儿变成了一个样貌妍丽的女孩。她和千红高鼻深目、艳丽魅惑的样子不一样,和金玲可爱俏皮、带三分稚气的样子也不一样,她长着一双含着碧水一般的含情眼睛,高鼻红唇,未语先带三分笑,说话间自带两个小酒窝,虽也是艳极的长相,却比千红多了三分甜美清纯,比金玲多了三分张扬美丽。

可这天生笑模样的姑娘这会儿看着王含光,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不但如此,还带着愤怒。

她不敢发出大的声音,只能一边恨恨地拍王含光的脑袋一边压低声音吼:“我们在哪儿,我还想问你我们在哪儿呢?这一路要不是你,我们能过的这么惨吗!你还问,还问!”

三娘说一句就揍王含光一下,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三娘,吴三娘,三姐,三大奶奶……疼、好疼!我错了,我错了……”王含光被打得疼,却胆小,不敢在这地方和她离得太远,只能缩着脖子跟被主人揍的狗一样,无助地挨打。

他其实也有点儿委屈,低声说:“我、我哪里想得到,我就是一时大意……”

“进了墓里面你还敢吃喝!你能想到什么!”吴三娘气急,恨不得踹他,但是他们现在正躲在一座地下古墓中的石头缝隙里,在这个缝隙之外,有提灯的宫女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这应当是个很美的画面,只是那些宫女看上去十分诡异,她们有些断了肢体,有些身上还有伤口,还渗着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却全无所觉,竟然是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旁若无人地巡逻,看着就让人觉得怪异可怖。

王含光不敢朝外面看,他其实也很后悔,早知道那天他们在山中躲过伏击,他好狗运被朱三儿救回来之后,就应该好好地回城里等着李兄和道长,而不是逞能继续深入。

深入就算了,他不该在朱三儿洗漱的时候,遇到樵夫之后,还不提高警惕!

他上一次踩了天坑之前,不就是遇到个樵夫劝诫他吗?可是他不听,非得去山中拉屎,结果差点儿死在古太原。这回呢,他看到樵夫就应该知道,前面绝对没什么好事!但是他好了伤疤忘了痛,结果闹得如此下场……

王含光回想从昨天到今天的事,觉得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完全就是自找的,顿时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