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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光惊恐地转身——他被方才那人融解成残破血肉的场面给吓到了,此刻猛然听到人声,第一反应不只是喜悦,还有深深的惊恐。

转过身,撞入王含光眼帘的是两个年轻男人,一个身着道袍,腰挂拂尘,仙风道骨;一个一身黑衣,身背红穗宝剑,一身煞气。不管怎么看,肯定都是非常有本事的人!而且其中一个还穿着道袍,一定不是什么奇怪的山鬼幽魂!

王含光心中一定,继而大喜,他纳头便拜,带着哭腔喊:“两位壮士,救命啊!”

“县令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这里又是怎么回事?”王含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道长扶了起来。

弄了半天,王含光才弄明白一件事情——他明明没见过这两个人,但这自称袁天罡和李乘风的两人都说见过他,而且还说他们遇到他时是在常平县,之后追查采生折割的事情,他们二人才来到太原。

“不可能,虽然我确实是要去常平县任职,但是我已经在这山林之中迷路了好几天,之前更是还在路上,怎么可能遇到你们……”王含光十分疑惑,越想越觉得可怕的时候,那名叫袁天罡的道长突然伸手撕开了他的衣服。

半晌,王含光听到袁天罡对李乘风说:“我们见到的县令不是他……”

“那是谁?”一旁的李乘风一脸严肃,浓眉皱了起来,把王含光给吓得直发抖。

“还能是谁!”王含光看着道士突然抽出腰间的拂尘,倒转过来,在他身上写写画画起来。王含光一脸茫然,但在最后一笔结束的瞬间,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猛地推开面前的道士,弯腰呕吐起来。

黑色的汁水从喉咙中喷出来,王含光听到身边那黑衣少侠嫌弃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吐黑水?”

“但凡人魔,都要靠鲜活生命供养。人魔在太原活了一百多年,这一带被他祸害得草木不生。不但如此,只怕这位不小心走入人魔势力范围的王郎君也一样,成了人魔的养料了……”袁天罡说着,直接往山里面走去。

王含光吐到一半,看那两人居然说着说着就往村子里面走去,顿时大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脏污,忙追赶着一路跟着往回走。

“那里面都是尸体!”王含光颤抖地提醒他们,想让他们回转,那两人却置若罔闻,只说了句“知道”,脚步却没停。

王含光是不敢一个人站在外面的,只能心惊胆战地跟着进去。

走进去逐间推开门,他们发现里面大多都是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王含光不敢多看,只一路跟到最后,来到最大的那间屋子,就听到背剑少侠李乘风疑惑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袁天罡问。

李乘风从一具腐烂程度还很轻微的尸体旁捡起一枚印章,说:“这是官印!怎会有官员死在乡野之间,竟然还无人知晓?”

“是前几年被派来太原上任的太守伍志良大人……”李乘风从那尸体身上翻出文书,小心打开看完,然后又搜查旁边的尸体,竟然接连翻出好几个官员来!

但这都比不上最初那个死人让王含光惊恐。

王含光打断李乘风继续报告死亡官员的话,不可置信地说:“什么?你说这尸体是伍志良世叔?”

见二人盯着他看,王含光看看尸体,又看看文书,带着哭腔抖着嗓子说:“你们看这尸体,像是死了多久了?”

“太原四季寒凉,山中更是阴冷,这尸体最少应当死了两三年……”两三年前,大约正是伍志良来此地上任的日子。

王含光心中再无侥幸,他真的快要吓尿了,抖抖索索地说:“可是我出发前,我爹还跟这位世叔通过信,让他照顾我……”

那不过是两月前的事情,当时这位世叔还回了信,说让家里放心,他定会照顾好王含光。如果这位世叔已经死了两三年,那回信的是谁?

“应当是人魔。”见王含光还在抖,一旁的袁天罡说话了,他叹了口气,轻声说,“人魔画地为牢,固守太原,他在幻境之中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样子……”

王含光目瞪口呆地听着袁天罡说人魔的事情。

“人魔等待期间,大约是把奉命来到这里的官员当成了敌人,一进来就毫不留情地杀死吞食,而对于路过的人,则大约是游戏一场……再慢慢吞吃掉……”

就像猫在不饿的时候,逮住猎物会玩弄一阵才吃掉一样。

只是他一开始以王含光的形象出现,陪他们调查采生折割之事时,大约没想到袁天罡和李乘风运气如此好,竟然会误打误撞进入了方夫人的幻境,甚至唤醒了方夫人,从而绝处逢生。

不过那些事情王含光并不知道,他只是看到袁天罡和李乘风说完话之后,李乘风突然独自转身往后走,还把他拎着在旁边角落站定。

“怎么了,怎么了?”王含光胆怯地问这个一身煞气的少侠,他有点儿害怕李乘风,但是目前的他更怕未知的东西。

“闭嘴,长得跟个白面馒头一样,怎么胆子还没针尖儿大?”这位少侠却不是个好脾气的,斜看他一眼,开口就是嘲讽。

王含光十分委屈,换成以前,他一定已经招呼小厮揍人了,但是此刻却只能安静且憋屈地闭上嘴。

然后他就看到了非常震撼的一幕——穿着道袍的道士方才还面容可亲,此刻整个人却极为肃穆,他抽出腰间的拂尘,开始跪地画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王含光看不懂那符文是什么意思,正想开口问身边的少侠,就见那符文最后一笔落下,一道狂风刮过,落地化为迷惘的普通下人打扮的男子!那男子似乎不可自控地被符文吸引,他走过去,踏入符文,那符文就骤然泛起淡淡金光,然后如碧波一般金磷点点,唰地一下**漾出去。

“吼”的一声虎啸响彻山林,其声威严无匹,若有实质,王含光腿一软,直接被吓得半跪在地。然后他愕然地看着那金色波纹震**之下,万千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满山满谷都是年纪、穿着不一样的人。这些人围绕着他们,有些一脸戾气、黑气环绕,有些则茫然无措……而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身影飘忽。

一时之间,山中鬼影重重,王含光吓得大气不敢喘,跪在地上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虎吼之下,金色波纹震**出去,身有黑气的人发出凄厉的吼声,那些金光竟如大风,刮去了他们身上的黑气,黑气浓厚的大多都被当场绞杀,轻一些的则神情骤然一松,眼神也清明起来。

王含光眼角瞄到从他身后走出来一群人,显见就是方才和他一起待在村屋之中的尸体。他壮着胆子看了好一会儿,赫然发现从房屋里面飘飘然走出来的其中一人,正是他的世叔伍志良。

王含光顿时瞪大眼睛,但他的世叔显然没认出他。毕竟虽是世交,却各居一方,若不是有文书,王含光也认不出这位世叔。那世叔并没有看他,只见金波**过,他的面色从茫然疲惫变得放松,之后竟有些熏熏然之意。

王含光再转头看那道长,发现他不只打算画一个符文,而是接二连三地在地上画着,虎吼之声交叠,到了十几响之后,满山人影突然都行礼作揖,然后唰地一下,漫天大雪消失,日光得现。

金色的阳光在冬日并不能给予多少温暖,但还是让王含光有种大梦初醒、又仿佛大病初愈的庆幸和虚脱。

他看到这万魂重现的时刻,才知道自己刚逃过了什么——假如他刚才真的上了马,只怕还等不到道长度魂,就会被活活弄死在山林之中。

“这位仙长,请您务必帮我!”王含光看到袁天罡忙完,疲惫得摇摇欲坠,忙上前想献殷勤,却被背剑的少侠给抢了先,他赶紧谄媚地说,“太原这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还死了这么多官员,我必须得把事情报上去……”

在这位袁道长茫然的眼神中,王含光发挥了缠着爷爷买东西给钱的精神,厚着脸皮说了半天,只说必须要两位作证才能洗脱他的嫌疑,总算是缠着这两位一起下了山。

下了山,王含光马上用出发前他娘特地给他贴身藏的银票雇了豪华马车,一路小心伺候,总算缠得二人答应进梅山镇,等去了王含光叔叔家写了帖子,再自行离去。

王含光这辈子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惊吓,就像是雏鸟缠着第一眼见到的生物一样,真是片刻不敢离开这二人身边。尤其是袁道长,王含光恨不得上茅房都缠着他一起去,毕竟他上一次出事就是因为蹲在山林之中解决内急。

好在虽然一路出了不少尴尬好笑之事,但总算捱到了梅山镇。

这里有他王氏一脉的亲戚,说来也是他父亲的庶兄弟一脉,与他父亲在家的时候就关系良好。王含光打算在此地休息一下,然后直接写家书回去说明自己的遭遇,再顺便跟爷爷说他不要当官了,谁爱当谁当吧!

当初上任路上拜访,还觉得稀松平常,现在死里逃生,想到叔叔家的高床软枕,王含光只觉得骨头缝都累得发酸。

眼见一路奔波终于到了地方,王含光兴奋不已,远远见到门房就大声喊:“快去通知你们老爷,他的侄儿又回来了!”

想到马上能休息吃喝,王含光顿时心情松快。哪知道门房见到他,脸上却惊疑不定,等听到他说话,顿时脸色大变,一脸惨白、惊恐地转身往门里面跑,不但不招呼这位贵客,反而还扯着快破的嗓音大喊着:“小郎君来了,小郎君的魂魄来家里了啊——”

喊声凄厉,仿佛被恶鬼追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