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没勇气说再见的离别

1.

期末考试结束了,许轻的英语竟然真的过了一百分。这是她进高中以来第一次英语过百,她忍不住想尖叫。

“这么开心?”宋时也替她开心。

“真的是三位数,你看看。”许轻兴奋得像个孩子,一遍遍数着那几个数字。

“对对对,三位数,棒棒棒,你真棒。”宋时竖起大拇指,像在夸奖幼儿园小朋友一般夸奖她。

许轻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甩去一个白眼,随即笑眯眯道:“还是要感谢你的,你帮我补习了那么久,没有你我也不会进步这么大呀。”

“那好啊,既然有恩于你,”宋时特意顿了顿,“那就以……”

一听他又要开始胡说八道,许轻捂住耳朵边跑边喊:“我听不见!你最讨厌!”

那个抱头跑走的小小身影,让宋时一整天都保持着好心情。

放假期间,汪素珍在为许轻忙着找美术学校的事,最后在蒋怡的帮助下在邻省定了一所学校,需要寄宿。

“为什么不找本市的,这样小轻回家也会方便很多?”许建国拿着学校的信息问。

“这个是蒋老师推荐的。既然要去,当然要选择最好的。”汪素珍说。

许轻没有说话,当时她也纠结过是留在本省还是去邻省,去邻省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宋时……可是留在本市的话也许会因为水平不够耽误艺考成绩。

既然选择了艺考的路,那就只能铆足劲往前冲,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去邻省。

做好决定后,许轻第一时间告诉了程瑶,两个小姐妹抱在一起提前预热离别的愁绪。

“本来就要分开,现在竟然还要去那么远。”程瑶依依不舍地抱住许轻,“这样我会更想你的。”

“我们都熬过‘七年之痒’了,‘异地恋’算什么?”许轻冲她眨眨眼。

“看样子我们是真爱了。”程瑶抱得更紧了一些。

“对了。”程瑶突然想起什么,“这事你告诉宋时了吗?”

许轻摇了摇头。

“你要离开一年啊。”程瑶愤愤道,“万一这期间他要是和别人好了咋办?”

许轻怅然:“他就是现在和别人好了不是也不关我的事吗?”

“可是……”

“别可是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许轻轻捏程瑶鼓鼓的脸蛋,不让她瞎想下去。

分岔路就在眼前,走过去就没有回头路,她要想好了才能走。

宋时最近也忙,忙到都没时间教许轻练琴。他想参加省大自主招生,他英语是强项有些优势,但省大计算机专业自主招生名额少,虽然这两年他看了不少原版专业编程书,但是对于庞大的计算机知识体系,他自知可能连底都还没摸到。

省大历年自主招生试题集,是他需要先全部刷一遍的。

他正埋头刷题,手机忽然振动。

“喂。”

“阿时,你在做什么?”少女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风铃。

“没事我挂了。”宋时有些头疼,最近徐婧忽然联系上他,然后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

“别……”徐婧着急阻止,“我就是想问问我送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宋时淡淡道谢:“谢谢。”

“这算什么回答?”徐婧不满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又不是冲着要你向我道谢才准备的。”

“徐婧,我现在真的很忙,你要是没事我就挂了。”宋时有点不耐烦。

其实徐婧和他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以前相处还行,但是现在他真有些敬而远之,他不是不知道徐婧的心思,她没有当面说破,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好吧,那你记得没事给我打电话。”徐婧的声音明显有些失落。她每次都会这样说,可是宋时一次也没主动联系过她。

“我挂了。”宋时摁断了电话。

又恢复了一室安静,有凉风吹进屋内。他侧目看向窗外,几颗淡淡的星辰孤独地挂在夜幕上,他突然想起许轻那张时而清冷时而迷糊的脸,心中不免微动。

他吸了一下鼻子,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再次投入到题海中。

2.

程瑶比原定时间离开得早,她得提前两个月去学校报到,据说除了上舞蹈课还有各种形体课。

看似每个人都沿着自己的人生轨道在顺利前进,但在程瑶正式离开学校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教导主任在巡查的时候恰巧碰见了陈斗和程瑶打闹,其实也并没有多亲密,但是落到教导主任眼里,那就是严重违反了校风校纪,好不容易抓住个典型,教导主任决定杀一儆百。

广播里严肃说了此事,同时强调学校绝不允许早恋,这两名学生一定要请家长且要接受学校处罚之类的。

许轻听说程瑶在教导处哭得快晕过去了,急得拔腿冲进教导处。她心急如焚,甚至忘了身为学生的基本礼仪,没有敲门。

“你哪个班的学生?”教导主任本来就气,看到许轻跟只没头苍蝇似的冲进来,更是气上加气。

许轻看了看灰头土脸的陈斗,再看看蹲着的程瑶,心中犹如梗塞,特别难受。

“主任,我是程瑶的朋友。”许轻冲教导主任行了个礼,“我来接她的。”

教导主任敛紧眉头:“带她走吧,记得下星期一让她家长过来一趟。”

许轻扶着程瑶出了教导处,陈斗还被留在里面接受暴风雨般的洗礼。她能看到陈斗眼里对程瑶的担心,她冲陈斗点了点头便带程瑶出去了。

“许轻,我该怎么跟我妈说啊……”程瑶瑟瑟发抖无助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我害怕。”

许轻心疼地搂紧她,用沉默给她力量当她的支撑。

文科班女生多,这种天大的八卦自然一堆人想凑一个热闹,程瑶才回到班上,一群女生呼啦啦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程瑶,教导主任怎么说的?”

“对呀,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陈斗呢?”

……

女生们七嘴八舌,却没一个是真正在关心程瑶的。

程瑶脑子里乱哄哄的,含着眼泪无助地看着许轻,不断重复:“许轻,我不能让我妈知道,更不能让她来学校。”

许轻明白,虽说程瑶和陈斗没有正儿八经在一起,但互相喜欢是事实,如今被学校领导抓个正着,还落到请家长的地步,换谁都害怕。别看平时程瑶咋咋呼呼跟螃蟹似的,其实内里是个柔软怕事的小女生。

许轻揽着她,安慰她。

“程瑶,你可以花钱请人充当你父母。我记得九班有个女生被教导主任抓到,她就是花钱雇了家长来的。”有女生提议。

一听有办法可想,程瑶挂着眼泪急切地问:“在哪儿能请到人?”

“你就去商业街那儿找,那儿有不少找工作的大叔、阿姨,随便和他们谈一个价格就行。”

程瑶动心了,抓着许轻的校服衣袖恳求道:“许轻,放学陪我去吧。”

许轻看着程瑶哭得红肿的双眼,心中一阵苦涩。换作是她,她也会惶恐又无助,请家长对于学生时期的她们来说,简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但是,她下意识地觉得请人扮家长这个行为不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程瑶。

见许轻没有表示,程瑶急了,不断求她:“许轻,你放学陪我去吧,我不能让我妈知道,你知道我父母的脾气的,他们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程瑶的父母不算特别开明,小时候,程瑶犯错,程瑶父亲上火还会上脚踢她。有一次屁股被踢得青紫,为此,程瑶念叨了她父亲整整一个星期。虽然长大后没有再动手打骂,但程瑶对她父亲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不然也不会在她母亲威胁她如果再这么玩游戏就告诉她父亲后,她就真的不怎么再碰电脑了。

许轻抬手抚上程瑶泪迹斑斑的脸蛋,轻叹一口气说:“瑶瑶,你听我说。”

程瑶抬眸认真地听着,眼里的泪珠不断滚落,她现在真的是六神无主,已经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许轻身上了。

“你一定要实话实说,让阿姨来一次学校。”许轻郑重其事地说。

“这被家长知道了还能有好吗?”一个女生插嘴。

程瑶绝望了,抽泣着:“可是我爸知道一定不会饶了我的,而且……我真的没有勇气开口,我说不出来。”

“对呀,能躲过去为什么要告诉父母?”那女生继续插嘴,言语中全是教唆。

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许轻实在是受不了,一个冷眼扫过去,语气冰冷:“同学,这事跟你并无关系,你最好不要多嘴。”

看对方不服,许轻又补充:“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争辩,我也不想动手,你最好去做你自己的事,不要在这里瞎出主意看热闹。”

许轻本就生得清冷,这刻意地冷下脸来也着实比较唬人。那个女生本来不服,但看到许轻那样子也顿时生出几分退意,一边说许轻“狗咬吕洞宾”,一边自己找台阶出去了。

其他看热闹的女生见许轻这样,也觉得没了意思,各自散开,远远看着她们自行议论。

程瑶伤心地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许轻轻轻拉她起来,为她拭去眼泪,表情严肃且认真:“瑶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花钱雇家长来学校,被识破了会有什么后果?”

程瑶眨眨泪水涟涟的眼睛。

许轻说:“教导主任不是傻子,精得很,怎么可能是我们这些小把戏就能糊弄的。何况,你如果真这样做了,岂不是坐实了早恋的猜测?”

程瑶愣住。她确实是急傻了眼,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不让父母知道,压根没去想被拆穿的事,更没反应过来,她和陈斗并没有早恋,为什么要去承担不属实的罪名。

见程瑶终于明白过来,许轻叹口气,安抚程瑶:“瑶瑶,你回家一定要实话实说,让阿姨来一趟学校,你如实说明全部的情况。教导主任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老师肯定不会刻意刁难学生。如果阿姨问起,你就实话说,你和陈斗只是互有好感但并没有谈恋爱,你们约定一切都等高中毕业之后再说。”她用指腹轻抚程瑶湿滑的脸,“你是阿姨的女儿,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最后都会得到原谅。实话实说比坑蒙拐骗要坦**,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故意把“坑蒙拐骗”四个字咬得很重。

终于,程瑶轻轻点了头。

青春里犯的错都值得被原谅,比起那些坑蒙拐骗的肮脏手段,还不如实话实说来得好些。

毕竟,喜欢一个人,本身就不是错。

3.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便是七月盛夏。

程瑶的事已经解决了。她和陈斗并没有早恋,学校也撤除了对他们的惩罚。只是,程瑶被迫提前离开学校去舞蹈学院报到,文化课的书还是许轻替她收拾的。

这期间,陈斗想方设法找了程瑶很多次都被拒之门外,他甚至曲线救国把主意打到了许轻这里。

一看到杵在前方的陈斗,许轻就不耐烦。说到底,也还是陈斗死皮赖脸多一点,害得程瑶也跟着受了一番罪,她冷着脸冲陈斗道:“你别来烦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斗一脸憔悴,估计他日子也不好过,前段日子被他爹禁足才解放,他就每天都来缠着许轻问程瑶去了哪里。

陈斗手掌合十请求:“女侠你就帮帮我吧,现在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都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许轻淡淡反问:“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陈斗被她问蒙了。

许轻淡漠一笑:“陈斗,我相信你是喜欢程瑶的,我也相信程瑶喜欢你,但是你俩现在不适合常联系。其实想想离高考也没多长时间了,不如现在静下心来做好目前最重要的事,等到考试的时候她会回来的。”

这话里带着暗示,表面上许轻在提醒陈斗,实际上也是在提醒自己。

她和宋时不管将来有没有结果,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

陈斗蔫了,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位置。

许轻被一直闷不吭声的宋时盯得心里发紧,他灼热的视线让她实在端不住绷起的表情,心里一股莫名的火忽地升起,她甩开手里的课本,直视宋时,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宋时勾着嘴角说道:“喜欢看。”

在平时,许轻一定会因为这句话心中泛起涟漪,但是前有程瑶、陈斗的教训,后有高考未卜的压力,她现在茫然、焦灼且压力巨大,已经无暇去想太多其他的。

“听说你以一己之力力压八卦嘴碎的文科班女生?”宋时虽然在开玩笑,但是语气里却是满满的骄傲。

许轻撇嘴,她有那么吓人吗?

见她脸上的小表情,宋时沉沉笑了,他拉过许轻的胳膊,把脑袋压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眯十分钟,等下叫我。”

对于宋时这种时不时展现出的亲密行为,许轻已经逐渐适应且免疫,不再像之前一样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也不会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譬如现在,她默许了他的行为,目光落在少年光洁硬朗的脸上—

阳光洒在他脸上,黑眼圈在光亮中越发明显,相必最近熬夜太多。他眉心微敛挤出几道褶皱,许轻不自觉伸手想去抚平他眉眼间微微隆起的褶皱,手才伸到半空又触电般拢指收了回来。

她被自己这个无意的举动吓到了,她那些日积月累的心动,藏不住了吗?

暑假期间,许轻和程瑶联系频繁。程瑶在电话里的抱怨一箩筐,一会儿说形体课太多了累得她都快变平板了,一会儿又哭诉说饿得发慌形体老师又没收了她藏起来的小零食……

许轻一边在整理自己的行囊,一边听着程瑶絮絮叨叨说离家的生活,也生出几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以及惊惶,但是她们都非常默契地不提宋时和陈斗。

人总会长大,青春期那些心动甜蜜和期待激动,是难忘又美好的,但是随着岁月这辆车逐渐开远,会发现人生啊有更多的风景、有更多的追求。

许轻离开清河镇的那天,除了许建国,并没有其他人来送。

她没有告诉宋时具体离开的日子,只是说了暑假会走,开学的时候就不会去上课了。当时她还故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等我走了,你还能认识下一个美女同桌,多好。”

宋时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想来,许轻并不明白宋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都已经那么露骨地说了那些话,宋时却也只是轻轻瞟她一眼,深邃清冷狭长的黑色眸子里并没有她想看到的神色,他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哦”字。

哦!就这么告别吧,我们曾有过的暧昧和我误认为的喜欢。

火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许轻拉着二十四寸的玫红色行李箱站在站台上眺望。远处有青山起伏,白云相依。她是第一次离开清河镇这一方土地,突然心中万般不舍。

“小轻,走了。”许建国催促她。汪素珍要留在家照顾老爷子,只有许建国一人送她。

手机在衣兜里振动,许轻掏出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让她一直潮湿的心情瞬间晴朗。

是宋时的短信—

你走,我不送你。你回来的那天,不告诉我,后果自负。

4.

省美术学院教室里。

许轻仔细收拾水粉画具,这是她暑假的时候特意买的一套新的画具。以前她最喜欢画素描,因为简单方便只需要一支笔就可以,简单的黑白影画就可以把事物、把情绪生动地勾勒出来,而现在,她觉得水粉是更柔软的存在。

“许轻,怎么不去吃饭?”林音在门口叫她。

林音是本地人,和许轻同寝室。美术学院都是两个人住一个寝室,寝室面积不大,毕竟来美院学习的都是备考的艺术考生,只有一年在读时间,人员流动性大。

她们上午才在寝室互相结识,关系自然会比其他人要好一点。

“你先去吧,我还没收拾好。”许轻说。

“那我等你好了,反正一个人吃饭也很无聊。”林音趴在窗口往外看,感叹,“这学校除了寝室小一点之外,室外景观还不错。”

许轻随她看过去,日落黄昏,天边只剩浅浅残光,那是一流画手也画不出的大自然的美。

“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许轻忽然轻轻吐出一句诗。

林音转过头问:“你也是自己一个人吗?没有朋友和你一起学美术的?”

许轻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音自顾自说起来:“我也是,我的朋友都留在学校备考,没有几个艺术生。其实我本来是想学音乐的,但是我妈不让,非要我学美术。你看那些抱着吉他在街上弹唱的人,多帅啊。”说完,她眯起弯弯的眼睛,一副向往的样子。

许轻心里一顿,想起少年的侧脸。

手机铃声响起,林音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心情瞬间带上些忐忑和紧张。自从早上收到宋时那条短信后,她一直没有回复,是不知道回好还是别的,只是心里一直很实诚地欢喜着,这份欢喜一直维持到现在。

她抿了抿唇,接通电话。

“喂。”

“在干吗?”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却听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收拾东西。”

“你个小没良心的,到了也不知道回我。”宋时顿了顿,“坐了那么久的火车,记得早点睡觉。”

许轻轻声答应,在挂掉电话之前忽然说:“你也少熬夜。”

那边传来淡淡的笑声,随后说:“你这是在管我吗?”

许轻轻轻摩挲着手机那坚硬的带着磨砂的外壳,一时间囧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空气里有暧昧在浮动。

似是知道她的窘迫羞涩,宋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早点睡,我挂了。”

电话切断后,许轻盯着手机愣神,忽然想到一句很好的回复:你让我管吗?

可惜电话挂掉了,她略有些惋惜地想,只是也绝没有勇气再打过去了。

“男朋友?”林音八卦。

“不是。”许轻转身背上画箱。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没有老师、没有家长在这儿。”林音以为她是害羞,“正值青春年少,只要不犯错,喜欢了又能怎么样?”

是啊,喜欢了又能怎么样?

喜欢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时间。

许轻不想再就这个事情说下去,问林音:“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林音立刻被带离了原来的话题,兴高采烈地介绍美食:“我跟你说,你问对人了。我在这儿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就喜欢街上那家米线店,超级正宗。”

真是个单纯的人啊!许轻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出了教室。

吃完晚饭,林音赶紧给自己敷上一张面膜,瞧见许轻从行李里掏出一堆木头,不由得十分好奇。

“你上学为什么带这些木头?”林音凑过来,“这个不是吉他指板吗?”

她想伸手去拿,被许轻给拦住了。

许轻示意她手上有面膜原液,她笑嘻嘻地收回手:“我就看看,不上手,不上手。”

“你会制琴?”林音不敢置信地看着许轻。都是一般大的姑娘,许轻怎么就这么厉害,瞬间,她眼底敬佩的光都出来了,“你会弹吗?我一直都觉得弹吉他的人都特别帅,可惜我妈不让我学,她说女孩子手上都是茧子,不好看。”

许轻想到那双带着老茧的大手,握着她的手也磨得她有些疼。

“你做这个干什么?”林音好奇地问。

许轻垂着眼,说:“送人。”

林音一脸看透的表情:“今天给你打电话的人?”

许轻冲她笑了笑,答案显而易见。

“那个男生一定很喜欢你。”林音再次看了看那些木头,很认真地说。

许轻诧异:“为什么?”

林音瞬间笑了,面膜纸在脸上皱成一团,让她看上去像一具腐化了千年的僵尸。

“赶紧睡吧,明天还有课。”林音结束了话题,揭了面膜躺在**。

美术学院不比高中,在这儿没有寒暑假。这是许轻离家的第一年,它是一个全新的篇章,也是她踏上梦想的征途。

许轻睡得不是很安稳,也许因为认床,她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清淡的月光爬上床头,许轻闭上眼睛,梦里面有桀骜不驯的少年。

5.

过年的时候许轻只有五天的假期,程瑶特地打电话来问许轻的归期。

“我明天上午还有课,订的是下午的火车,到家应该半夜了。”许轻边偏头夹着电话边往行李箱里装行李。

程瑶在电话那头哀号:“啊!我只有三天的假啊,我都不想回家了,太折腾了。”

许轻劝她:“你都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了,阿姨和叔叔会想你的。”

“陈斗说来接我。”程瑶突然说。

许轻停了动作,带着几分警告轻声喊:“瑶瑶。”

“你放心。”程瑶安抚她,声音里有着成长的坚定,“我有分寸。”

“嗯,好。”许轻说。

冬季的天空大多是青灰色的色调,沉郁又浓重,给人微微的窒息感。窗外早已是一片肃杀之意,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晃,像目前对未来命运无法把控的他们。

林音回家很方便,于是她把许轻送到火车站,执意要把许轻送进站。

“才五天,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乖,我很快就回。”许轻笑着捏捏不开心的林音的脸颊。

这是她除了程瑶之外交的第一个同性朋友,她很珍惜。

林音故意恶心她:“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许轻笑着拍她:“外面冷,赶紧回家吧。”

林音拖着许轻的手,依依不舍:“到家给我来电话。”

相处时间虽不长,俩人感情却的确不错,但林音这样确实让许轻有点儿接受不来,就算程瑶也不会这样依恋。她不留痕迹地抽出手,开玩笑:“哎呀,要是我未来男朋友看到可要误会了。”

话是玩笑话,许轻也并非有其他意思,林音心里却如顽石下坠,一颗心沉到底。她努力控制嘴角的苦笑,扑上去拥住许轻,随即还是放开了许轻。

“快走吧,我进去了。”许轻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去检票,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林音脸上的黯然。

到清河镇的时候已是凌晨,寒风透过棉大衣是钻心地冷。月光清凉,四野空旷,站台上只有几盏悬挂的灯泡发出微暗的光亮。

许建国在站口等着她,高大的身影微微缩在一起,因为冷,两手团起来互塞进袖笼里。那身深蓝色的长款过膝外套,是他在院子里常年工作时穿着的,下摆已经有严重的磨损,可以看见里头白色的棉团。

许轻在一瞬间就抑制不住眼眶里汹涌的泪意,离家以后,头一次发现父亲好像老了。

许建国看见她,笑着迎过来,替她拉着箱子,嘴里全是关切的念叨,比如学得累不累、等下要多吃点补一补之类的。

许轻鼻子发酸,努力攥紧拳头控制情绪才没让眼泪决堤。

她在家的时间只有五天,大多数时候和家人在一起。这期间,和程瑶打了个照面,知道程瑶和陈斗已经约法三章,在毕业之前谁也不提感情的事。陈斗也是明白人,除了接送程瑶回家,偶尔简单的几个电话联系,也没再像以前一样没完没了地黏着腻着程瑶。

至于宋时,许轻没有联系他,她知道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去看宋奇。

她不想打扰他。

他们好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迅速长大了,从肆意张扬的少年迈向成了熟稳重的青年,这一步,有的人走得艰辛,有的人走得痛苦,有的人走得茫然。

未来不会因为你想怎样就会变成怎样,把握在手里的,永远只是你能付出多少。

返校的前一天,许轻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宋时打了一个电话,虽然不能见面,但是听一听声音也好。

让许轻没想到的是,电话那边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女生声音。

“喂。”

许轻心下一凉,竟忘记了说话。

女生温柔而主动地说:“阿时出去了,忘记带手机。你告诉我你是谁,等他回来我会转告的。”

许轻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打错电话了。真的不用了。”她慌乱地直接挂了电话。

一颗心如沉大海。

她曾想过,如果宋时身边出现了别的女生,她要如何去面对。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想过一万种应对方式,但是在此刻,她终于知道,那些都是幻想。这一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生生切断了她最后一点希冀的火苗。

她面对宋时,始终缺了一点勇气。

再次回到学校,许轻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的,林音问过她几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都摇摇头闭口不谈。

有什么好说的呢?没有一起开始,只能她自己结束。

宋时陪宋奇过完年后回到清河镇,与他同行的是徐婧。

应了宋峰的邀请,徐婧一家今年是在清河镇过的年。因为宋时执意要去陪宋奇,还和宋峰吵了起来。徐婧在初三那天来到邻省找到宋时,也就是同一时间她替宋时接了许轻的电话,她信以为真地认为是对方打错了,所以也没有跟宋时提起电话的事。

宋时回到清河镇第一件事就是给许轻打电话,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提前几天回来,却还是和提早返校的许轻擦肩而过。

接到宋时电话的时候,许轻正在画一幅新的水彩画。

“你在哪儿呢?”不知道是在赶路还是在做什么,宋时的声音带着微喘。

“在学校。”许轻答,捏着画笔的指尖用了点力。

“怎么没打电话给我?”宋时问。

许轻垂眸,回:“那两天太忙了,我爸去接的我,后来……后来我就忘记了。”

她特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反正我的假期也就五天,少得可怜。”

宋时不疑有他,笑了笑:“那好。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高考前两个月,艺考生都要回校上文化课,许轻踌躇了一下说:“我和家里人商量过了,不回去上课了,文化课我自己可以复习。”

电话那边静默了很久,若不是听筒里还有隐约的喘息声,许轻都以为宋时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她在这头也沉默着。这个决定她想了很久才做下,自从上次给宋时打电话被一个女生接到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稳定。她和程瑶通过电话说了此事,程瑶又在陈斗那儿旁敲侧击知道了那个女生的事。

女生叫徐婧,和宋时是青梅竹马,老家是清河镇的,后来由于父亲工作迁移去了外地读书。如今即将高考,所有考生必须回自己的生源地考试,徐婧这才在高三下半学期又转回清河高中。

宋时的父亲和徐婧的父亲关系很好,如今徐婧重回清河镇读书,暂住在宋家。

如果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宋时是断不会让别人接自己电话的,这一点,许轻还是敢肯定的。何况宋时生日时,那个给他邮寄手表的就是徐婧。

她想,她一直小心紧盯的机会,这一次,真的消失了。

“宋时,我要上课了。”许轻开口,语气疲累,“以后再说吧。”

这个以后,没人知道是多久。

“好。”宋时声音喑哑,在感觉许轻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赶紧补充,“记得联系我。”

许轻按下挂断键的同时,有一滴泪悄悄地顺着脸庞落下,滴入衣角,消失不见。

她从没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那个未曾谋面的女生的存在于她而言犹如一座高山一片汪洋,她没有勇气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去攀登去游弋。宋时从未给过她坚定的信念,她也不知道自己平时接收到的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误认知。

她没有勇气再主动联系他,也没有勇气再去打听与他有关的一切,只要想想,心里都疼。

春去秋来,许轻全力以赴地一心在高考上,程瑶曾受托联系过她问她为什么不接宋时的电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回“没时间”。渐渐地,宋时也不再打电话来,程瑶也极少在她面前说起他。

高考在平静中结束,许轻接到省大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的当天,带着做好的手工吉他去了一趟蒋晨的吉他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