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去想什么前途将来,

此刻他只想马上去到他的小姑娘身边

【1】

日子很快走到十二月,是一年中的最后几周。选修和公共课都纷纷进入收尾阶段,课表蓦地空出好多时间来,倒是让习惯了早课的生物钟有些猝不及防。

气象预报说一股极寒气流即将到来,把早已低于零度的气温再度推低,整个京市都将普降大雪。棋赛复赛在一场大雪之中如约而至,温觉非抽到在城市东边的另一个赛区,要在大冬天里早起冒雪去搭地铁,真是叫苦不迭。加之复赛圈的水平远远高于初赛圈,她对自己能继续晋级这件事没半点信心,却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去比,真可谓“千里送人头”。

在地铁口遇到撑着伞匆匆赶来的陆子泽,才知道他被邀请去同一个赛区当象棋组的评委,同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一路上因为人多几乎没怎么搭话,温觉非在地铁上站着的时候,特意瞅了一眼陆子泽的手腕,发现他今天戴的竟然是一块黑金机械表,猜想应该是特意避讳和她情侣表的那件事。

想来也觉得好笑,只是一条子虚乌有的造谣帖,生生把她仅有的几个朋友都弄得这么尴尬。道歉和澄清果然无济于事,世上最难的就是修补破碎的事物,哪怕用尽全力去拼凑、黏合,也只能得到一样和过去大不相同的东西,然后终生都只能望着那些碎过的地方。

很快就到站。冷风簌簌地刮着,进站时还只是吹风,才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出来就已经飘起了大雪。温觉非把脑袋缩进帽子里,双手撑伞才勉强挡住这狂风暴雪,却被吹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陆子泽见状,走过来直接把伞放到温觉非身前当挡风板,一只手推着温觉非的肩,说:“走吧,我送你过去。”

温觉非正想拒绝,陆子泽又抢在她开口前突然蹦出一句:“对不起。”

温觉非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解释说:“我自顾自地对你好,肯定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我这个人特别笨,又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温觉非一头雾水,猛然想起大一那次朱颜和他们聚会之后的早晨,刚吃完早餐的她在饭堂门口遇到一脸惊慌的陆子泽,他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那时她也一样莫名其妙,以为他是认错人了,直接白他一眼走掉。现在想来,事情怎么那么奇怪?为什么突然说什么负不负责的,他和她之间有什么责可负?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夹雪风吹了个满面。陆子泽连忙推着她往比赛场地走:“快点吧,不然就要迟到了。”

在风雪里行走实在是困难,她分不出心来追问,只得先搁置。陆子泽把她送到围棋组的比赛大厅后便匆匆走了,在进入选手候场区之前,她特意溜到观众区去看了一圈。只有零星几个人,寥寥地散落在眼前,没有她期盼看到的身影。

这次她几乎是意料之中地败下阵来,比赛结束得很快。比赛期间,她问了和她做对手的那个男生一句,才知道人家学围棋已经快十二年了。听到回答的那一瞬间她就坦然了,若是这样的选手真的在复赛里败给她这么一个才认真学了没几个月的愣头青,那才叫真的没天理了。

比赛结束后,温觉非礼貌地谢绝了对方加微信的请求,抱起自己的羽绒大衣闷声不响地往外走。路过观众区时还是没忍住探头往里看,这回连仅有的几名观众都不在了,整个教室空无一人,更遑论她一直盼着想见到的白简行了。

他真的没有来。

一个人裹着大衣出了赛场,被暖气温暖的身体很快被冷风吹凉。雪刚好停了,天空被灰白色渲染,阴沉沉地亮着。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难过,也不是生气。她很少有这种摸不清自己情绪的时刻,只有鼻子瓮瓮地堵着,憋得很难受。

没关系,明天是最后一次管理学公选课,说不定还能见到他呢。到时候等下了课,有什么话再想说,还可以借着课代表的身份去说。她一边走一边安慰着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答应他当这个课代表是那么明智的一件事。

她裹紧外套,脚步迈得更快,好像这样就能立马跑到第二天,跑到白简行面前一样。在途经某一栋建筑物时,突然闪出一个身影飞快地向她跑来。她定睛一看,是陆子泽。两人并肩而行,上课铃声响起,偌大的校园里只有他们两人,在悠扬的旋律中向门口走去。陆子泽侧过脸看她,发觉她哪怕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好多衣物,仍然冻得发抖,便下意识问:“冷吗?”

温觉非摇头,两个人刚好走到地铁口,陆子泽看到不远处有自动售卖机,和温觉非打了声招呼就跑了过去。温觉非躲在地铁口的巨大柱子后面躲风,陆子泽买了一罐热咖啡之后小跑着回来,温觉非接过道谢,一回身就看见站在自动扶梯上的白简行。

那一眼把她整个脑海里的警报拉响,她完全不能预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从世界的另一头出现,深邃漂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已经把在此之前她和陆子泽所有的互动都尽收眼底。

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段孽缘,白简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坐地铁回京大都将近一个小时,又是大雪的糟糕天气,如果不是为了看她比赛……

设想还没完成,就被白简行直接往前走的动作打破。他像没有看到她一样直接挪开视线,可是现在整个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她想假意骗自己都无法做到。白简行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走出了地铁口,离开之前还是回了头,视线在半空再次与她相接。

他的眼睛深如黑潭,像从前一样漂亮,却含着她所不熟悉的淡漠,好像以前那双漆黑眸子里满含着的温柔笑意,只是一个不真切的梦。

温觉非想,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十分怪异,才导致陆子泽在后来非常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脸白成这样?生病了吗?”

那一刻白简行的身影刚好消失在拐角,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身后来自她的视线,肯定会像芒刺一样锥骨。说为了不招来风言风语要保持距离,竟然要疏远到连招呼都不打吗?像六年前一样,回到陌生人状态?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收回视线,温觉非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敷衍地回答说:“大概是刚才补妆扑了太多粉。”说罢转身,走上自动扶梯。

【2】

最后一次的公选课,温觉非早早地起了床,早早地化好妆来到教室,早早地坐在第一排等待白简行的出现。寒风一贯的凛冽,虽然阳光也很好,但没有半点温度。从玻璃窗外洒进来,像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她幻想着在某一刻白简行会风尘仆仆地推开教室门走到讲台上,也许肩上会带着落雪,也许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但这也没关系,他光是西装革履地站在那儿,就已经能够迷倒在场所有性取向为男的学生了。

可惜,最后在一众期盼和欢呼之中推门而进的,不是京大本学期热度最高的助教白简行,而是割完盲肠回国疗养的林渊教授。五十出头的老男人,据说在白简行的研究方向里是世界范围内的标杆性人物,有着京大教授标配的地中海和黑眼圈,不爱客套,讲话毫不留情,一双眼睛眯起来看不清是戏谑还是笑意。

第一节课下课之后,一堆女学生涌过去问林渊为什么白简行没来,得到的回答是他飞外省跟进新课题了。

坐在第一排的温觉非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可这对她来说简直毫无说服力:昨天才见到,今天就飞外省了?上了整整一学期的课,偏生最后一节就不来了?

没有力气再思考下去,她冷漠地收回已经暗淡下来的眼神,合上课本起身要去洗手间。腿不知怎的有些软,走路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低头看见满地灰尘,正如她尽数碎掉的期待。

【3】

白简行是真的因公出差,晚上才拖着行李抵达林渊安排好的住处,准备和同门的几位师兄一起完成课题最后的收尾阶段。放置好行李,硬是被几个大男生拖着去吃饭,嚷嚷着要给他接风洗尘,实际上就是找个借口逃出公司去。

一行人来到市中心一间有名的日本料理店。被服务员引着往座位走时他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清瘦的身影,傲然扬起的侧脸,长发薄肩,像极了温觉非。他心里一惊,定睛去看时那个姑娘也刚好回头,五官称得上端正,但远不及温觉非的精致漂亮。

他暗暗吐槽自己,怎么能够看什么都想起她来?今天早上接到林渊让他出差的通知时,准备去看温觉非棋赛的他还迟疑着想要拒绝,但事关他接下来要发表的一篇SCI论文和个人新项目,林渊要求他无论如何要赶过去收尾。无奈,他只得应承下来,订了最近的航班,无声地在公寓里收拾起行装来。

不去就不去吧。说好了保持距离的,现在又过去看她棋赛,言而无信倒是其次,再害她心情不好怎么办?他尽力劝着自己,狂暴的冬风用力捶打着卧室的窗,离开之前他伸手去关窗帘,望见整个城市几乎一片银白。

放心不下,真的放心不下。她要是一个人去的话,这么大的风雪,那么瘦弱的小姑娘怎么承受得住?他放下行李用力关上门,不去想什么前途将来,此刻他只想马上去到他的小姑娘身边。

下雪路滑不好开车,他难得坐一趟地铁,掐着时间希望能赶在她比赛结束之前去到场地接她,却在出站口看见她和陆子泽站在一起的身影。

刮人一般的冷风直直从雪地里吹来,灌进口鼻后却成了滚滚酸味,直冲脑门。他笑自己,来时还在想这么大的风,害怕她一个人抵不住,却又忘了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她的男朋友,理所应当地会替她挡掉这些风和雪。他来得那么迟,又那么多余。

六年,他以为强大之后可以拥有弥补缺憾的能力,可以伸手握住唯一让他心动的小姑娘。只可惜,还是来迟了。

沉默着径直走进雪地里,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了她一眼,她向来很怕冷,看她穿得跟个小球一样,完全不是平日里仙气飘飘的模样了,倒透出一股子乖巧可爱的气质来。再往上看,出乎意料地和她受伤的眼神相接,刹那间心都快碎了,恨不得当场过去抱抱她,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硬气支撑着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远的。

是了,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就是这样的人。冰冷漠然,锋利凛冽,心情糟糕时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只是遇到她之后,不知不觉地变得柔软了而已。

那么往后再回到从前,应该也不会很难很费劲。

【4】

做课题的日子自然比在学校待着要枯燥些,相对也更加有条不紊。他说到底是个极其理性的人,哪怕生活里再多不愉快也都会尽数隐忍,半分都不会带到工作中去。某天深夜里终于完成了课题里他的个人论文,顶着黑眼圈发给林渊后倒头就睡。

翌日再起,打开林渊审核后发回来的修改稿,发现字数几乎没变,只是标题下赫然多了一个第二作者,后面写的名字他虽未谋面但也曾听说过,和他们团队现在正在考察调研的集团有关,正是集团副董事长的儿子。

怒火立起,他愤然地问林渊:“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规矩。”

文字没有声音,也看不到表情,林渊寥寥几字的回复更让他觉得恼火,什么破规矩?这个第二作者才刚十一岁,就敢大着脑袋来顶一个博士级别论文的作者位置?

微信上也说不清楚,白简行越想越觉得不妙,便立马收拾行李回了京大,气势汹汹地杀到林渊的办公室。

林渊淡笑着招呼他坐下,似乎早已经料到。他是什么级别的人精?留美海归,业内拔尖,而立之年就任教奥海姆大学、受聘成为京大名誉教授,一表露出回国念头就立马被晋升成博士生导师。眼前脸漂亮、专业简历比脸还漂亮的白博士,就是他从奥海姆大学带回给京大的“见面礼”。

起初白简行是打算留在奥海姆读博的,就那时的局势来说,既能给他提供世界范围内的顶尖资源,又能和他对接往后的国内发展的导师,放眼整个奥海姆大学,最好的选择就是林渊。面试的时候,林渊坐在几位面试官中间,什么专业问题都没问,直到最后白简行要走时才直接用中文对他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来读我的研究生,跟我回京大;二,我扯条绳子吊死在你面前,一屋子妻儿老小从此往后无人赡养,你随便选一个吧。”

白简行惊在原地,他向来知晓林渊不爱按套路出牌,但不曾想竟然可以不要脸到如此无药可救的地步,顿时有种开了眼的新鲜感。综合多方面因素考虑了十来秒,他淡淡地给出一个答案:“好。”

顶尖管理学家归国执教,还带回来一个专业素养媲美教授的博士生,活脱脱的两部学术成就生产器,可乐坏了京大管理层,直接打起了培养白简行日后直接留校任教的算盘。而导师和研究生之间说白了,本身就是各取所需,我给你资源、你帮我赚钱,学生写出的论文甭管它漂不漂亮,先拿来榨一波剩余价值再说。整个世界想要靠学术头衔升学、拿奖、评职称的人不计其数,但到了林渊这个位置,再拼命搏职称和头衔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德高望重的教授摇身一变,从论文的生产者变成了贩卖商。

“简行,你是个聪明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我们团队这次调研大部分的资金支持,全都来自他们集团。饮水思源的道理你也明白,我们总该有点儿回报。”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国家级课题本身就有项目资金支持,他还拉上这个大集团做赞助,到底是在做学术还是做生意?白简行暗觉可笑,吐槽道:“老板,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你说他深入研究过REITs市场和不动产证券化?不觉得滑稽吗?”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天才。只要家里有钱,拿得到资源,什么天才造不出来呢?”

“可是我整篇论文将近两万字,没有一个字出自这位‘天才’之手。”

“话不能这么说。”林渊端起茶杯,他实在太过于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早早就备了一手,“记得你前天收到的那份建模数据吗?那是集团独家提供的。按照你现在的人脉来说,绝对拿不到这个数据源。”

白简行皱眉,仍然不死心地拒绝,说:“那个建模数据拿掉,对这个研究命题的成立论证也不会有根本性的影响。”

“是啊!”林渊像是终于点通了榆木脑袋一般,高兴地一拍桌子,“正如在你的论文里加上他的名字,不过是第二作者,对你能有什么影响?你照样可以在SCI上发表这篇论文,照样可以研究这个分支,甚至可以以此为基础去申请一个由你主持的研究课题。公费,国家级的,到时候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威逼利诱,仅仅几句话就把他所有出路全部堵死,换作一般人早就乖乖服软投降了,偏生白简行就是天生硬骨头,对林渊的话无动于衷。他天生自信,能力卓越,虽说家境优渥但自幼做事除了实力以外还没有靠过谁。这样凭自己能力建立起来的自负,可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可怕得多。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林渊,说:“这是原则问题。”

林渊嗤笑出声,模仿着时下流行的“黑人问号脸”露出一个极其滑稽的表情,反问道:“原则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让人打破才存在的吗?你要是这么不识趣,我只能暂停你在调研团队里的工作了。”

白简行见沟通无果,转身就走,只丢下两个字:“请便。”

林渊的手段比白简行想的要狠绝得多。他毕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管理学家,又有各种教授、顾问、高级学者等头衔加身,要封杀白简行一个刚归国的毛头小子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若是为了一篇论文自然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林渊想要的,就是狠狠挫一挫白简行的锐气,让他乖乖收心,真正为自己所用。工作暂停、论文被压、正准备申报的个人项目被驳回,甚至从前见到他就嬉皮笑脸的各位院系领导都绕着他走,白简行的事业就此步入低谷。

这些消息自然逃不过京大那一群时刻关注着白简行动向的女学生,虽然她们得到的消息相当有限,只知道白简行是因为犯错而被临时停职,照样心疼得哇哇乱叫。

消息几经辗转传到温觉非耳里,那时她正坐在咖啡馆里,约她出来的老院长去了洗手间,而来接她待会儿一起去吃饭的朱颜正眉飞色舞地讲着这个八卦。

老院长是温觉非本学期建筑制图课的任课老师,是一位即将退休但非常和蔼的老先生,德高望重,据传还是位家底厚实的富豪级别人物,出了名的爱才如命。寒假期间,老院长要主持一个市级博物馆设计项目,向期末作业拿到全系最高分的温觉非抛出了橄榄枝,约她来咖啡馆面谈项目细节,希望她能够加入。

这样一个实操的机会自然难得,但温觉非仍然非常犹豫,毕竟这会花掉她寒假的大部分时间,而妈妈的手术很大可能性是在寒假进行。朱颜说完第一手情报后,见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温觉非毫无动静,恨恨地摇摇她的肩膀说:“温觉非,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来?你男人步入人生低谷了!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你带着圣光出场,挥一挥你的巴啦啦魔仙棒把他变回当初的王子模样吗?”

温觉非漠不关心地转过脸:“我既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是魔仙堡女王,救不了他那高智商高要求的事业。”

“谁让你救事业去哦?我是指他现在尤其需要爱情的滋润,美人的关怀,好帮助他渡过难关。”朱颜摇头晃脑地说完,还调皮地对她挤挤眼。

“那他随便招招手,学校超过一半的单身女性都愿意滋润他。”

朱颜劝恼了,差点拍桌子:“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就是喜欢他,他也就是喜欢你,你俩干吗非要弄这么一出虐得人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的绝交戏码呢?”

温觉非闻言,挖蛋糕的手顿了顿:“他不喜欢我了。他亲口跟我说让我和他保持距离。”

又是这句话!已经被搪塞了无数次的朱颜气得差点说不出话,伸手再次强制地扶住温觉非的肩,劈头盖脸一顿说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告诉他了吗?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不管他因为什么不愿意给你机会,那都是他的事。你要做的,只是把你的心意说出来就够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去选择。如果两个人因为你选择沉默而就这样错过了,温觉非,你扪心自问,你甘心吗?”

不甘心。

潜意识里蹦出这样一句答案,温觉非怔住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没有主动去向人索要过什么。她不会要求爸爸给她买昂贵的娃娃,不会要求妈妈来到她身边照顾她,不会主动向妈妈要钱,即使妈妈忙起来曾经连续三个月忘记给她打生活费。她表现得像是对任何事物都缺乏热忱,是因为太过于害怕得不到。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能贪心,因为人一旦什么都想要,就会什么都得不到。

“觉非,凡事多想想自己,自私一点没有罪的。”朱颜写满心疼的眉眼近在眼前,她是打心眼里为温觉非着想,“我就是希望你能幸福,要是幸福能分享的话该多好?我一定会和你分享我所有的好运和幸福。”

温觉非自然是知道的,抬手宠溺地捏捏朱颜的脸,说:“知道了。倒是你一个没谈过几次恋爱的菜鸟,哪儿来这么一副情场浪子的做派啊?”

朱颜吃痛捂脸,撇嘴道:“我本身就是情圣好不好?这可是我多年倒追众多男神得手的经验,你能得到这种一手经验赚大发了好不好?”

“那你怎么不根据这一手经验继续追陆子泽去?”

“我追了啊,也差点追到了好不好?是他喝醉了亲我,醒了之后又……”朱颜嘟嘟囔囔地说着,眼神往门口一瞟,一个高瘦翩然的侧影推门而进,看清来人之后,她下意识地爆了一句粗,失声喊道,“白简行!”

刚被朱颜话里的信息量惊住的温觉非再次被这三个字震撼,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回头,果然看见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白简行正在和服务员说话,应该是店里没位置了。这可是学校周围最火爆的一间咖啡馆。

朱颜蠢蠢欲动地推推她:“快快快,出击。”

“不好吧?万一他有什么正事呢?”

“什么正事带上你这么一个漂亮女伴谈不成啊?而且你又不是间谍,他还能有什么商业机密不能让人知道不成?快去快去。”

温觉非还是没办法突破自己心里那一关,羞得满脸通红,推脱道:“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跟他说……”

“下次什么下次!”朱颜站起身,一脸悲愤地谴责温觉非,“近在咫尺你都不去,还指望你下次主动找他去?忽悠谁呢你!”说罢直接抬手朝门口的白简行招手,“白学长!”

伴着店内悠扬的曲调,她听见白简行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元上。脚步声近了,然后戛然而止。温觉非登时感觉头皮发麻,身体像是突然被冻住,僵硬得完全无法动弹。

十一天没见了。

朱颜笑着问白简行道:“学长,店里没有位置了,要不你先和我们拼个桌吧?我和温觉非再坐会儿,等院长回来打个招呼就走了。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他翻遍大脑都不会翻出任何一个拒绝的理由,甚至开始感慨,这个丫头是怎么想出这种理由来的?真是神级助攻手。

朱颜欢快地邀请白简行入座,他正好坐到温觉非对面。美色当前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她拘束得像小学生准备上课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眼珠子都不敢多动一下。心跳渐渐回落,余光瞥见白简行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脸上,她不知道他们就这么坐了多久,但她就是没有开口说话的勇气。直到后来老院长走了回来,他收回目光,起身向院长问好。

温觉非憋了半天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拼命地深呼吸,掐自己的手指,想把眼睛里的酸劲儿给憋回去。要是真的哭了出来,先别说白简行,面对老院长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幸而还有朱颜这样一个心有七窍的好朋友在身边,四个人再次坐定之后,她开口率先打破了桌上有些诡异的气氛。她问白简行:“学长最近在忙什么呀?”

白简行从容答道:“做课题研究。”

“有关什么的?”

“标准化权益型公募REITs发展的先锋项目经典案例和不动产投资者回归证券化分析。”

一大堆专业名词听得朱颜晕头转向,老院长却似乎听懂了,带着微笑点了点头,未予置评。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向来惜字如金。

聊天再次停滞不前,朱颜生怕在座某个人起身告别,害她这次助攻泡汤,又硬着头皮继续问:“啊,对,我听觉非说了,学长最近好像是因为课题的事,和林渊教授有些不大愉快?”

貌似没分寸的一句话,倒是直接把话题引到了命门,还点出温觉非一直对他的关注,倒是一石二鸟。

白简行有些犹豫,坐了许久的老院长终于开口,对白简行说:“说来听听,倒也无妨。”

白简行便拣着重点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原意只是说给温觉非听,也不指望真的能靠谁得到什么帮助。

三人沉默着听完,一直处于高压状态的朱颜率先发表意见:“我怎么感觉特别像高端商战片啊?我有点紧张怎么办啊非非?”

温觉非知道事态严重,没心情和她玩笑,敷衍道:“作为法学生,你现在应该先把刑法里关于保护知识产权的部分背出来。”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堵住朱颜的嘴,不料朱颜居然真的开始念念有词,道:“侵犯知识产权罪,是指违反知识产权保护法规,未经知识产权所有人许可,非法利用其知识产权,侵犯国家对知识产权的管理秩序和知识产权所有人的合法权益,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者情节严重的行为。具体法条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一十……”

完了,想不起来了,朱颜急得脑门直冒汗,最后一把抱住温觉非,泪目道:“姐姐,我刑法才考了58分,挂掉了呀!”

真是令人忧伤的结局。场面一度陷入静默之中,老院长安静地听完了之后喝了一口咖啡,神色有些难以形容,好像有话想说但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微眯着眼睛,起身拍了拍白简行的肩,玩笑道:“居然还有你这么死心眼的孩子。哎呀,我也不是万事明了,年轻人,唯有劝你好好努力了。”说罢便告别众人,独自往出口走去。

温觉非察觉到不对,连忙追上去,拦住刚踏上校道的老院长:“老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院长看着温觉非,半晌,笑道:“哎呀,还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是你怎么都过不了刚才那个小子那一关!”

温觉非腾地红了脸:“老师,您说什么呢,我……”

“你刚才看他的眼神啊,和我老伴儿年轻时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老院长露出追忆的神色,有些混浊的眼睛里喜忧参半,“我和她青梅竹马,虽然只是寻常的布衣夫妻,却也难得相爱相守。她蕙质兰心,贤淑恭孝却缠绵病榻,最后黯然离世,骨肉分离。剩我半生凄惶。”

原来是念起亡妻,触景伤情,才不忍久留。

见温觉非悲伤又难掩的失落神色,老院长有些不忍,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如果用那小子想要的数据源,换你加入跟我的团队实习去,你乐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