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喜欢你,所有人都可以为我做证

【1】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八,大街小巷都开始洋溢出春节的气氛,鲜艳的红色从街边卖对联的小摊贩开始往各家各户蔓延。早上白简行陪温觉非去了一趟医院,温妈妈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了,两个人陪着在病区逛了一圈,又少不了被打趣问什么时候结婚。将近中午的时候才从医院里出来,白简行带着她在附近的饭馆解决了午饭问题,然后开着车直奔高速。温觉非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车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现在是要和白简行一起回去那个她曾经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难免有些惆怅,她懒懒地靠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欲雪的天气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白简行专心开着车,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问她:“想什么呢?”

温觉非拖着嗓音答:“想以前一个人住的日子。”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但遇上小长假之类的日子就免不得要回去。一个人待在一栋房子里,尽管连家具的摆设位置都熟记于心了,还是会觉得很害怕。怕太暗了自己看不清东西,怕太亮了招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怕每一节不在预料之内的声响。她甚至买了一把水果刀藏在枕头底下,生怕遭遇不测无力反抗,现在想来真是有些被害妄想的征兆。

白简行安静地听完,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当作安慰,说:“我在德国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住。有时候忙工作到后半夜才回去,打开灯看到早上弄掉的充电器还是扔在地上,也会觉得非常孤单。但幸好……”他看向温觉非,两个人的手上相似的戒指映照着流光,“以后都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幸好,他们都熬过了那样形单影只的日子,带着一身风尘和光亮走进彼此的人生里。

她原本落寞的眼神渐渐有了暖色,调笑道:“按照规矩,我现在应该亲你一口。但是你毕竟在开车,我们要好好遵守交通规则。”

白简行望向窗外的限速牌,放在刹车离合上的脚倍觉沉重,半晌后幽幽道:“真是不解风情的高速路啊。”

温觉非笑倒,心情大好地打开了车载音响,悠扬的曲调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她听了半分钟后略带欣赏地点点头。

白简行说:“你喜欢这首曲子?以后我弹给你听。”

“好。”

反正,他们之间有永远挥霍不完的以后。

很快到了高速出口,他喃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唤了她一声:“觉非。”

正在发呆的温觉非瞬间回神,随着她的应答同时响起的,还有白简行智能手机里的语音助手。它在发出被唤醒的“叮”一声后,说:“中午好,白简行。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机械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女声,倒是和温觉非平时回话时的语调有几分相像,只是音色上稍微有些区别。温觉非讶异地看向他,他却仍然一脸镇定地念出地址让助手导航,颇有理不直气也壮的感觉。

温觉非安静地等他组织语言,她从不是那种喜欢逼迫别人解释的人,或者说,她根本也懒得听任何人的解释。但他除外。

白简行淡定地打方向盘拐过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确实是因为它的语调有点像你,我才买了这部手机。”说着看了一眼地图,把接下来的路记好,又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温觉非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究竟是在问自己还是问手机,正组织着答案呢,语音助手便先一步回答,说:“当然,每一个配件都可以为我做证。”

听到答案的他带着戏谑的笑容看向温觉非,她捂住一片绯红的脸扭开头去:“流氓。连手机都不放过……”

【2】

约摸下午三点半到达小区,白简行根据温觉非的指引开着车在有些陈旧的单元楼里穿行,总觉得有些熟悉。他说:“我好像来过这边。”

温觉非家距离白家几乎差了半个城市,但年少时如果喜欢到处逛,来过一两次也不稀奇。温觉非望着窗外缓缓经过的商铺,指着其中一家老旧的关东煮店说:“这家关东煮最好吃了。我以前每次回家最大的动力,就是能吃一次这家关东煮。”

白简行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微笑着说待会儿和她一起吃一次。最后停在一栋两层半的小别墅前。已经很有年岁了,西侧的墙面因为无人清理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前庭除了小道几乎杂草丛生,可见的墙面也都斑驳不已。

温觉非下车,摸出钥匙开门,映入眼帘是多年都没有变的摆设。空****的,落满灰尘,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更没有那个一直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等她的优雅男人。她在门口站了半晌,终于对着空无一人的家呢喃出一句:“爸爸,我回来了。”

接下来便是有些兵荒马乱的清理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不多,无非是一些相册、日记和有纪念意义的物件,而她过去的一些私人衣物和攒存多年的各类书本都被另外装箱,打算丢弃了。

因为积攒了太多过去所以难以上路,适当地丢弃一些物品是人类生存所必须要做的事情。她望着相册里泛黄的照片发呆,那里面是刚满周岁的她和爸爸妈妈。

幸好,还有这么多碎片能够提醒着她曾经拥有过那些时间,拥有过那些响着笑声的爱意。

正是这些碎片,织就了她。

整理好东西之后,这个家就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家具和灰尘了,仔细找找的话,还有些温觉非小时候涂鸦在墙上的画。歪歪扭扭的,五颜六色的,温爸爸都没舍得擦掉。白简行趁着温觉非不注意,都一一拍照保存了下来。最后,她坐在通往后院的门前,望着院子里秃得只剩枝丫的桂花树,对白简行说:“我记得小时候,爸爸特别在意这棵树,还曾经因为我忘记准时浇水骂过我,气得我离家出走了。”

白简行停下手里的工作,弯腰坐到她身边去,不大的门槛正好容得下两个人并肩。她露出回忆的神色:“那个时候我觉得爸爸特别不讲理。跟别人家那些凶巴巴又严肃的爸爸不同,我爸爸一直都是温暾的,慢性子,特别温柔。什么都不在乎,妈妈走之后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和我之外,就是这棵桂花树。那个时候我都不明白,一棵到处都能见得着的树,有什么稀奇的?后来爸爸去世了,我再去到妈妈身边,才知道原来妈妈很喜欢桂花香。这棵树,是他们结婚那天一起种的。”

所以其实,爸爸一直在等妈妈回来。只是岁月变迁,人遭横祸,他没能一直等下去,没能看着心爱的女儿长大,也没能看到桂花树长到亭亭如盖的模样。

白简行望着那棵树:“房子卖了,如果被砍掉怎么办?”

“那就砍吧。”她故作轻松地说,身子往里一挪,像犯困的小猫一样懒懒地蜷在地上,一颗脑袋准确地枕到了白简行盘着的腿上,庭院里有阳光爬进来,洒在眼皮上,闭眼后是鲜红的一片。

她说:“如果是为了妈妈,爸爸肯定也会觉得很值得。”

他撩起她的一绺发,轻轻地缠在指间玩弄,没有说话,但也足够美好。

【3】

处理完丢弃的物品后,白简行接到家里打来的催促电话,让他赶紧带着温觉非回去吃饭。于是原定的关东煮没有吃成,温觉非指了一条去淑慎奶奶家小区的近道,虽然昏暗颠簸了些,但胜在快速。她想起自己那次因为桂花树和爸爸吵架后的离家出走,小小的她一路抹着眼泪乱跑,抬头就已经进到这条破旧不堪的街道里。

昏暗的路灯有些故障地不停闪烁着,她害怕极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正当绝望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大笑着骑过去,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张扬的活力。骑在最后的那个少年尤其高,好像没什么竞争的欲望,背着市一中的书包跟在最后,一张脸粉雕玉琢般的好看。

看见她时,少年猛地刹住了车,问:“小姑娘,你晚上不回家,在这儿干什么?”

她哭得抽抽搭搭:“我迷路了……”

“你住哪个小区?”

她报出名字,少年掉转车头,拍了拍自行车前的杠杆:“坐上来,我送你回去。”

她望着他校服上偌大的市一中图标,再望向那双漂亮得如同水潭一般的眼睛,莫名就生出了依赖感,擦干眼泪爬了上去。他用手扶住她的腰,脚下用力一蹬便顺利骑行起来,不出一分钟就把她送回了小区。

被放到地上时,她还沉浸在找回路了的喜悦之中,只顾着回答小区保安询问她住所的问题,没有听见那个少年被同伴呼唤的声音。

如果她认真听了,会听到很简单的几个音节:“简行,走了!”然后他匆匆转头,叮嘱她一句赶紧回家,就离开了。

她早就是他的小姑娘了,尽管这些碎片遗落在时间长河之中,不被任何人记得。

【4】

薄暮时分抵达淑慎奶奶家,太阳刚刚落山,满天零碎的星星隐约显现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中。白简行一手牵着温觉非,一手提着大盒的礼物踏进屋里,满满一屋子的人在看见他们之后不约而同地愣住,随后爆发出响亮的感慨声和祝福声。

“小白的眼光真是没得说!”

“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什么时候要孩子?你俩DNA结合怎么也得生出地球球草球花级别的吧?”

“在这个帅哥普遍高度眼瞎的年代,你们让我看到了审美的曙光!”

……

白简行对此充耳不闻,他首要搞定的不是这群同辈晚辈,而是尽快让温觉非得到所有长辈的首肯,才能让她顺利地融入这个家。

他拉着温觉非往内厅走,奶奶和父母长辈应该都在那里,其间还悄悄和她耳语道:“我说了,他们就是喜欢一惊一乍。”

温觉非捂嘴偷笑,目光和淑慎奶奶相接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到了嘴边的好听话却在瞥到白简行父母时生生哽住。白简行直接过去把手里的礼盒一放,和自家父母打招呼道:“爸妈,觉非给买了你们爱吃的那家酥饼,排了好久的队。”

白妈妈笑得大方:“辛苦觉非了。”

温觉非没吱声,她完全不知道酥饼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是白简行很早就买好了放在后备厢里的。

被白简行领着问候了一圈长辈,温觉非坐回淑慎奶奶身边时,奶奶朝她使眼神,像是在询问她和白简行父母的关系。

她悄悄比了一个“OK”,淑慎奶奶看到之后眉开眼笑,也带着调皮的表情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两个人皆巧笑不已。

终于要准备去饭店了,她跟着白简行迈出内厅,忽然被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团子抱住小腿,甜滋滋地朝她喊了一声:“小舅妈—”

温觉非整个人僵住,不知道如何动弹,生怕伤着这颗糯米团子。白简行弯腰蹲下,微微张开手说:“丸丸,小舅抱。”

小团子这才松开温觉非,哼哧着小短腿扑进白简行怀里。他一把将小团子抱起,问:“谁教你喊小舅妈的?”

小团子搂住白简行的脖子,肉乎乎的小脸直往白简行脸上蹭:“妈妈教的。”声音软糯糯的,听得温觉非心都快融化了。白简行被小家伙逗得莞尔,笑容亮亮的,又软又温柔。

到了饭店了才知道,原来今天不仅是家族聚餐,更是白简行的外公—也就是丸丸的外曾祖父八十大寿。

她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直黏着她不放的丸丸,忐忑地问:“那怎么办,我没给外公准备礼物。”

白简行一挑眉:“我准备了。”

她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哪儿呢?”

“丸丸怀里。”

她一看,丸丸正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背后玩着什么。她一看,是刚拼好的乐高战士,心道:难道八十岁老人家还喜欢搜集乐高不成?

走进包间之后,她被白简行牵到他外公外婆跟前,热热闹闹地陪着说了一会儿祝寿的好听话,最后他握着老人家的手,微笑着说:“想了很久没有想到送什么才算大礼,干脆把女朋友带过来了。这份贺寿礼,您喜欢吗?”

老人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欢,喜欢。要是下回能带上我重外孙一起来,就更喜欢了。”

温觉非闻言羞涩不已,白简行镇定答道:“那我们努力。”

在场的亲戚听后纷纷笑开,好像今天就是他们的大喜日子一般。随后寿宴热热闹闹地开席,温觉非坐在席间,右手边是不停给她夹菜的白简行,左手边是不停被她喂菜的丸丸。偶尔有长辈喝到兴起,会端着酒杯加大嗓门来敬温觉非和白简行,尽数被他挡下。温觉非的父母都是独生子,爷爷奶奶去得早,除了外公外婆,妈妈那边的亲戚和她没有什么往来,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四代同堂,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说笑,把她纳进一个家的未来里进行规划畅想,话里言间溢满喜爱和祝福,眉眼和笑容里都尽是美好。

她一直以来孤独冷漠、踽踽独行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抚慰。

【5】

散席时白简行有些微醺,温觉非要照顾他,就把丸丸送回她妈妈那里去了。白简行说要宿在奶奶家,没喝酒的白妈妈便做主先开车把奶奶、温觉非和白简行送了回来。

白简行的房间在二楼最尽头,不算大,但足够有安全感,到处堆满书和棋谱。

这倒是温觉非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以前来学画画的时候,活动区域一直局限在一楼的画室、客厅和厨房,她不会也没有兴趣造访这个神秘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

她准备去楼下找醒酒药给他吃,还没打开门就被他八爪鱼一样的一个拥抱搂进了怀里,顺着力道倒在了**。她闻着他呼吸间氤氲的酒味,听着他低声咕哝着往她怀里钻,说:“冷……”

暖气有些老化了,还没完全热起来。温觉非只得哭笑不得地由他抱着,一手拉起被子往他身上盖,笑道:“盖被子就好了,我也不是暖炉呀……”

他猛地安静下来,像个沉睡过去的小孩子。温觉非就着原本的姿势陪他躺了一会儿,回想起刚才觥筹交错的席间,感觉像是一场梦,只有怀里这个人是唯一的真实存在。思绪胡乱地飞了一会儿,她想起正事来,轻轻地挪开白简行的手,坐起身想去给他倒点热水喝。

结果,他也跟着起来了,神色如常,就是一双好看的眼睛迷离得很,像是要勾人一般。

温觉非说:“你坐着,我给你倒杯热水来吃醒酒药。”

他像是听明白了,温觉非起身开门,他却还是像个学人玩偶一般跟着动作。随后,无论温觉非是倒水、找药、调暖气、洗脸还是放洗澡水,他都全程跟随着,像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一般,看得淑慎奶奶在一旁直偷笑。温觉非有些无奈地带他回房间,哄着吃下醒酒药之后终于安分了,就着牵她的姿势躺在**眯了一会儿。

温觉非窝在他怀里,伸手摸摸他的鼻梁,自言自语一般问:“你是喝了酒就会变得黏人吗?”

他忽然答:“是喝了酒就会变得黏你。”

“你没有醉啊?”

他半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如果能酒后乱性的话,我现在就醉。”

温觉非捶他:“斯文败类。”

斯文败类立马动手,翻了个身又把她压住。斯文败类问:“今晚开心吗?”

她带着笑回答:“还行。”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操之过急?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

“你说过你力求速战速决。”所以她有心理准备。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声音因此变得闷闷的,“我答应过阿姨,给你一个家。”

温觉非没能明白,他接着解释:“我不希望哪天万一,我说万一,阿姨走了,你会觉得自己在世界上再也没有家了。虽然说我的亲戚都很聒噪,也免不了会有撕破脸吵架的时候,但多数都是识相的人。他们都要借着这层关系在彼此身上寻找感情或利益的慰藉,所以我们之间牢不可破。亲戚关系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利益链条越紧密,就越分不开,一个家族表现出来的幸福度就越高。”

他竟然喋喋不休地用专业角度开始分析起来,温觉非心想他一定是醉了。

“说这些不是要让你对他们失望,而是希望你抱着正确的心态进入这些关系之中,避免以后太受伤。”

“可是我不一定能处理好这些关系,我并不擅长……”

“没关系。不想处理就不处理了,重要的是你想在这些人身上获得什么。”

“你对我期望好像很高……”

他闭着眼缓缓摇头:“我希望你在来到我身边之后,一直都是幸福而快乐的。希望你要从我的爱里得到很多美好和快乐。这就是我对你的期望。”

所以他才毫不避讳地让家里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带她来参加外公的寿宴,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她,再把全世界的羡慕、祝福和爱都给她。不仅是为了让她有安全感,更是为了能够让她知道,她那么值得被爱,不仅被他,更被所有与他密不可分的人。

温觉非感动得一塌糊涂,攀上他的肩膀,重重亲了一口他的脸。

白简行明白这个吻是什么意思,笑说:“不客气。”

温觉非趴在他胸口,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和我分开?”

他猛地睁开眼:“你想过?”

“没有。”

他的眼睛又缓缓阖上:“我从来不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烦恼。”

温觉非想起前几天朱颜发过来的一张表情包,学着把里面的话念了出来:“你好拽啊,我好像更喜欢你了呢。”

“只有这件事我不嫌多。”

……

【6】

次日清晨,海天交接处透出微微的光亮,大街小巷都还笼罩在一片雾气里,天际是一种浓厚的蓝。温觉非醒得早,爬起身坐到书桌前,望着院子里熟悉的景致出神。

放在六年前,甚至再往前一些,她刚来到这栋小楼准备开始学画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楼上那位整天黑着脸的天才少年相爱。会住进天才少年的房间里,钻进天才少年的怀里,躺在天才少年的**,成为天才少年心里深爱的存在。时光真是神奇的东西。

思绪正纷飞着,白简行不知何时也起了身,走到她身后抱住她。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给她看,她大致地把“小白成长轨迹”都浏览了一遍之后,角度清奇地提问:“怎么都是你的单人照?那么小就喜欢拍个人写真了?”

“我不喜欢被人抱着。”

“好傲娇。”

“我出生的时候还没哭呢,就哼哼了几声,非得逼护士下狠手把我打哭了。”

她成功被他逗笑,他无奈地也笑了一声,继续爆料:“后来我爸就一直以把我弄哭为乐,没事就让我号一嗓子,像是我不哭就没办法证明我存在着似的。”

温觉非乐不可支,再看向相册里面无表情地瞪着镜头的小白,觉得真是可爱极了。她当初还纳闷怎么一整个白家,偏偏就叫他小白呢?直到昨晚才知道白家代代独苗,一大家子人里拢共就两个姓白的,一个是白简行父亲,还有一个就是“小白本白”。

一米阳光穿透混浊的云层照射下来,抬眼看到东南角天空呈现一片灼烧般的火红色,日出了。转头想去看他时被轻轻吻住眼睛,他低声说早安,然后摸摸她的脑袋转身去洗漱了。逐渐响起的水声、刷牙声和电动剃须刀的声音,一寸一寸地把她的心全部填满。这是属于他们的千千万万个早晨之一。

【7】

温妈妈的手术刀口在年后顺利拆线,很快进入了术后化疗阶段。其间的艰难痛苦和哀伤折磨不计其数,哪怕温妈妈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仍然有很多个痛苦到无力承受的时刻,甚至会疼得忘记温觉非的存在,整个人仿若魔怔一般地想用嘶喊减轻痛苦。

医生建议病患家属要在这个阶段多给予病人精神支持,以此增强病人的求生意志。那之后,白简行哪怕再忙再累都会陪着温觉非去看望温妈妈,变着花样给温妈妈做营养餐,和温觉非一起从无数个角度为妈妈勾勒一个美好的未来,约定妈妈一定要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亲眼看着温觉非穿上婚纱嫁给他。

而这一次温觉非终究没有失望。化疗结束后的血检报告出来时,已经到了初夏。医生那句“恭喜,病人的癌细胞指数已经恢复正常”像被录音一样反复地在耳边播放,这些日子里即便是再苦再累她都忍住了眼泪,而终于在这一天,在白简行的怀里、妈妈的面前,她终于得到一次可以肆意宣泄的机会。

她哭得连路都看不清,听到妈妈的呼唤,挣扎着扑到床边。

温妈妈伸出干瘦的手为她擦眼泪,声音嘶哑却带着喜悦:“非非,不要哭。妈妈已经好起来了,妈妈要来履行参加你们婚礼的约定。”

【8】

冗长的夏天不被期盼地到来了,京大校道上的梧桐树变得格外地繁盛。这个城市的夏天,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更让人记忆鲜明:北冰洋汽水、辣鸭脖、烤肉串、珍珠奶茶和开不完的明星演唱会,都成为织就这个夏天的美好意象。温觉非喜欢的那名女歌手终于在这个夏天举办了复出巡演,她和朱颜一起熬夜抢票都落了败,白简行却轻而易举地弄来了两张内场票。

这是温觉非第一次去看演唱会,她从前很厌烦聒噪和张扬,现在却成熟到可以理解人们的偏执和狂热。晚上七点三十开场,她戴着会发光的头箍和白简行一起候场,身后是一对外国情侣,用叫人完全听不明白的语速在说着外语。

温觉非笑着问白简行:“他们是德国人?”

白简行面露讶异:“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他们说今晚的烤鸭太腻了。”

“你听得懂德语?”

“大一公选修了德语入门。”

他有些不可置信,思绪猛地飘回从前:“那我之前教你的那句……”

“lch liebe dich?”她歪着脑袋反问,笑容里有些狡黠,抱住白简行的腰补充道,“会说德语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五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万点灯光仿若落满银河的星辰,粉丝狂热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几首旋律轻快的氛围化歌曲之后,灵动清新的钢琴声如水银般倾泻而出,追光打在盛装出席的女歌手身上,她笑着说要抽几对情侣点歌。温觉非轻轻晃着手里的荧光棒,看着大屏幕里飞速闪过的各色人脸,最后停顿在她的脸上。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鱼贯而来的工作人员往她手里塞话筒,她在五万人的注视下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说出她最喜欢的那首小情歌。

女歌手眼尖地发现了她手上的戒指,笑问:“坐在你旁边的,是你未婚夫吗?”

温觉非失笑,但不知要怎么解释,只得把话筒递给白简行。他接过之后站起身,极其镇定地说:“一样。反正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她共度余生的人。”

歌曲的前奏立马响起,现场所有歌迷都开始尖叫,大屏幕上映出他们的镜头开始摇晃,白简行突然俯下身来,用力地亲吻她。

这个动作成功掀起了当晚气氛的最**,五万观众的掌声和尖叫汇聚在一起,彩色的飘带满天飞落,追光打在他们身上,场馆里所有的屏幕上都是她和白简行的脸,最喜欢的歌手站在台上为她献唱,最喜欢的人此刻就站在身边。

她听到柔美娇媚的女声伴着旋律轻轻地在唱:

这星球偶尔脆弱 而我也偶尔想与你一起沉没

我知道你也在向我靠近 星河万顷都是我的见面礼

久等了 亲爱的少年

……

追光收回,他结束了这个吻,贴着额头深情款款地对她说:“温觉非,我喜欢你。”

“我也是。漫天飘落的彩带,还有我身上的每一个配件,都可以为我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