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似曾相识
树荫下很安静,跟仅有一围栏之隔的操场内形成鲜明的反差。
单板队所有队员都在这儿,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戴初夏很害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个气氛不对劲,都过了这么些天了,他们还没消气吗?
她咬了咬唇,声带颤抖:“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确不是故意的。
戴初夏家就在T市本地,聚餐结束后的那个双休日,她照常回了家。
周六晚上,表姐一家突然来串门。
表姐狄红比她大了十几岁,是戴初夏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巨大阴霾,应该说,戴初夏如今性格里的虚荣,跟她表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狄红出身于暴发户家庭,条件比戴初夏家好得多。戴初夏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狄红就时常给她灌输利益至上的观点。
表姐心里是瞧不起她的,戴初夏一直都知道。
长大以后,伴随自我意识的觉醒,戴初夏对表姐产生强烈的不满和愤恨,但碍于亲戚关系,她一直不表现出来,只是一门心思钻研,如何才能过得比表姐好。
如今表姐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没有结婚,所有的狂热都投入了事业里。
这次她来戴初夏家,也是别有目的,但戴初夏并未察觉。
狄红跟长辈们打了几圈太极,话里明着暗着惋惜戴初夏没用,参加了个半吊子运动队,到现在连雪板都需要人扶着才能站上去。
戴初夏气不过,不甘心地说:“可是我跟队员关系都很好,尤其是我们队长,他刚刚拿下大学生单板滑雪锦标赛U型池冠军。”
狄红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叹道:“我看到赛后花絮了,人家跟队员们都击了掌,唯独没跟你击掌,可能没有把你当成好朋友吧,心疼我妹妹。”
“胡说八道!”戴初夏脱口道,“晏淮把他的心事都告诉我们了,当时我也在场!”
狄红眸光闪了闪,看似不经意道:“什么心事不心事的,精力旺盛的矫情和牢骚罢了。”
戴初夏气炸了,飞快地把晏淮说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哦,这样啊。”狄红听完以后也没什么表示,平静地转过脸,和其他长辈唠嗑去了。
直到第二天新闻出来时,戴初夏才想起来,表姐是《冰雪时报》的主任。
她第一时间去找狄红理论,然而狄红脸上却挂着冷漠的笑意,一脸无辜地说:“还原事实真相本来就是我该干的事。我又没胡编乱造,你说了什么我就写了什么。又不是我求着你说的,是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的呀。”
戴初夏冲上脑子的血瞬间冷凝了。
狄红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自己早该明白的,为什么还中了她的套路?
狄红冷漠的眼睛映出戴初夏的身影。在她眼中,自己这个表妹就是个刚成年还什么都不懂的大一新生罢了。
还原事实真相?笑话。
当年世羽嘉死于雪难的新闻就是她第一个报道出来的,凭借这条新闻,她获得了在《冰雪时报》顺利转正的机会。没想到十年后,又是这个人的新闻,让自己巩固了在报社的地位。
不同的是,现在根本没几个人记得世羽嘉,这一次,她利用的是晏淮的流量。
而这一切,戴初夏根本想不到。
戴初夏本来想赶紧跟晏淮承认错误,可是盛飞扬在群聊里的怒吼把她吓了一跳,让她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舆论在领域内发酵,戴初夏越是害怕,就越不敢面对大家。她不敢参加日常训练,在学校里远远见了队友也绕着走。
她想等事情平息后,再去跟晏淮道个歉,可是半路突然杀出了个夏将辉。
夏将辉不知从哪儿搞到了狄红的电话,并确信她们之间肯定有联系。
戴初夏起先是一口否认,可当夏将辉调出了她的号码时,戴初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一大家子办了同款亲情账号,她跟狄红的号码就差了末尾两个数字。
真相昭然若揭。
陈述完这一切,戴初夏嗓子发干,涩然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晏淮没有说话。
晏淮越是沉默,她就越害怕,她求饶地看着其他队员,希冀他们能帮她说句话。
可大家都不是当事人,没人有资格代替晏淮说没关系。
戴初夏性格里极端的部分开始隐隐发作。
她是心有愧疚,可面对当下这个自尊心严重受挫的局面,她突然不想一味地低头,于是想替自己再辩解一句:“其实……就是正常报道而已吧,也没有夸大……”
另外几道目光瞬间扎在她身上。
原本他们脸上只是无奈和不解的神情,现在全部变成了难以置信和厌恶,让戴初夏想起了她吃减肥药被发现的那次。
“为什么这样看我!”她也回以一个厌烦的神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我说错了吗?一个个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数落我,以为自己是运动员了不起吗?我告诉你们,我一点都不喜欢单板滑雪,我根本不喜欢入这个队!”
连珠炮似的发泄完,她立刻有些懊悔,说得太重了,可是发泄出来真的酣畅淋漓。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正在无形中将自己对狄红的怒火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晏淮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是他见到戴初夏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他点了点头,淡漠地道:“你说得对。”
戴初夏愣住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你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大通,结果人家根本没想和你理论。
晏淮说完这四个字后,转脸看着夏将辉:“谢谢。一起吃个饭吧?南门新开了一家串串店,要不要去尝尝?”
他始终没再理会戴初夏,仿佛压根儿没见到这个人。
当他从戴初夏身边走过时,戴初夏终于明白,自己彻头彻尾就是个笑话。
戴初夏退队了。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夏将辉和晏淮也握手言和,在某次队内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开诚布公地向大家道歉,并解释了校园歌手大赛奖金的去向。
单板队的队友们不仅没有怪罪夏将辉擅自用钱,反而对他奶奶的病情很关心,约好了有空一起去医院看望老人家,晏淮还带来了自己暂时不用的雪板,让夏将辉先用着。
晚饭后,盛飞扬等人去上选修课,晏淮和夏将辉围着校园慢跑。
两个人第一次敞开心扉聊天,意外地发现虽然成长过程不同,但对于竞技精神的追求如出一辙,对于单板滑雪的热爱也不分伯仲。
晏淮自认作为队长不够尽责,于是虚心向他请教了很多团体训练的问题。
夏将辉虽然外表看上去像个社会大哥,但内心其实很细腻,他记得晏淮容易着急、盛飞扬耐力不够好,甚至还记得两个女生不能剧烈运动的特点。
晏淮自愧不如,打心眼里尊敬这个队友兼对手。
聊着聊着,夏将辉忽然提起了宁霁。
他一向直接,这次也直截了当地问:“你喜欢宁队医吧?”
“嗯。”晏淮也很爽快地承认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盛飞扬都看出来了,夏将辉肯定也早就猜到了。
“宁队医是个很好的人。”夏将辉由衷地点点头,“如果你们在一起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晏淮挑眉笑了笑:“你这语气,跟她娘家人似的。”
“倒也不是。只是想帮你一把。”夏将辉想了想,“宁队医开导我的时候,让我觉得她也是有心事的人,但我不方便过问。”
晏淮也有这样的感觉。宁霁心里好像总是藏着什么,若即若离,放不下、猜不透。
“但是,”夏将辉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你的时候,她会变得不太一样,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不用担心。
晏淮嘴角忍不住翘上天:“真的吗?”
“真的啊。”夏将辉说,“你对她来说应该是特别的。”
啥也不说了,晏淮郑重地拍拍夏将辉的肩,单方面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了。”
“……”
同一时间,宁霁在队医办楼下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吗?她浑浑噩噩地想着,注意力强行集中在对面的男子身上。
第三次见面,宁霁总算记住了这个人:“沈先生,您找我?”
沈波今天戴了副眼镜,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发型精心打理过,人模人样的,走在学校里收获了不少女孩的视线。
他嘴角噙笑,礼貌地说:“总算找到你了,没有联系方式真不方便。”
宁霁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您有什么事,直说吧。”
“今晚市剧院有芭蕾舞演出,想约宁小姐一起去看。”沈波看似不经意地偏了偏身子,露出身后停着的豪车,“宁小姐,不知可否赏个光?”
可惜宁霁是个对车一窍不通的人,她麻木地瞟了眼时间,心里暗暗“嘶”了一声,距她追的剧更新还有一个小时,她饭还没吃呢。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事,去不了。”
沈波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那是俄罗斯的顶级芭蕾舞团,难得来一次,如果错过就太可惜了。”
宁霁报以同样的礼貌说:“我追的剧就今晚刚更新是免费的,明天就是VIP专享了。”
“哦?我偶尔也会看看电视剧,我比较喜欢英剧,不带翻译字幕的,自己理解起来更接近编剧的本意。不知道宁小姐追的是什么剧呢?”
宁霁面无表情:“言情剧,《霸道总裁爱上小保姆》。”
沈波的笑容裂了。
他缓了半天,才道:“既然今晚不行,那周五晚上或者周六、周日?这个芭蕾舞团在T市演最后一周,这几天都还有机会的。”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宁霁不好直接拒绝,皱眉思考着怎样委婉拒绝才不伤情面。
她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冷冷地替她答:“没空,没空,没空,她一直都没空。”
宁霁惊讶地看着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晏淮,以及他旁边的夏将辉。
他们大概是刚刚训练完,外套搭在肩膀上,额头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像是两个男模并肩走了过来。
沈波见到晏淮,眼睛里立刻流露出麻烦的神色。
真是冤家路窄。
他始终记得锦标赛那天,宁霁望着赛道上晏淮的那个眼神,希冀而炽热,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说,那天和宁霁搭话只是见色起意,那么宁霁的那个眼神,让他真真正正地想攻下这个女人。
他一直想从晏淮手里夺点什么出来,宁霁让他找到了目标,热血沸腾。
沈波不去看晏淮,直直盯着宁霁,说:“宁小姐,你看吧,哪天有空都可以,我随时等你。”
晏淮手搭在宁霁肩上,抢答道:“沈大公子找错人了,我们宁队医很忙的,没空陪你玩富家公子的游戏。”
沈波收起笑容,眼神里闪烁刀光,冷冷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啧。”晏淮毫无温度地笑了起来,“社会上的大人都是你这样的吗?没眼力,还这么油腻。”
沈波怒极反笑:“现在的孩子说话可真难听,太没素质了。”
晏淮垂下眸,手指随意地绕着宁霁的发丝:“宁队医明显不想去,你却毫无察觉,还不如一个孩子呢。”
沈波额角青筋一跳,刚要发怒,忽然想起近来的新闻,又笑了:“晏淮,你跟宁小姐不会是在谈恋爱吧?”他表情夸张,惊奇道,“就你这样,自己一身丑闻,祸害全队就算了,还祸害宁小姐,合适吗?”
夏将辉憎恶地盯着沈波,沉默着握紧拳头。
沈波注意到夏将辉的视线,故意道:“这位是?这么凶,是晏淮雇的打手吗?”
晏淮的原则一直是,你骂我可以,怎么骂都行,但如果波及身边的人,势必要发飙。
这会儿他还来不及发飙,宁霁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仰着脸,好奇地问:“丑闻?什么丑闻?”
沈波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晏淮他……”
“他在一件不需要他负责的事情上主动道了歉?”宁霁抢答,“还是被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指责好几天也忍着没发作?”
沈波愣了愣,这姑娘的切入点怎么跟大家不一样?
“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世羽嘉?当年她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情绪这么激烈。”宁霁摊了摊手,神情颇有些无奈。
晏淮深深地看她一眼。
宁霁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继续说:“因为现在晏淮有名了,这件事才会爆出来,不然大家可能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说得没错吧?”
沈波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所以啊,”宁霁怜爱地看了晏淮一眼,“我们队员脾气好、温顺,有时候就比较吃亏。”
“哈?”沈波再难维持今天的精英形象了,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宁霁,又看了看晏淮,“脾气好?温顺?”
“对呀。”宁霁慢慢地抬起手,晏淮便十分配合地弯下腰,将脑袋凑到她手下,“你看,多温顺。”
这个画面……怎么这么像摸小狗……
本来还有点暴躁的夏将辉现在憋着笑,默默扭开头,不忍看到自家队长这么蠢的一幕。
沈波眼角直抽,他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他在极地滑雪俱乐部一向都是横着走,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个两个三个联合在一起耍他玩呢?
他发狠地看着宁霁露出来的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咽了咽口水,突然说:“晏淮,我们俱乐部如果向你们发起挑战,你敢不敢接?”
晏淮耸了耸肩:“有什么不敢接的?”
“好。”沈波狰狞地笑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在这里正式通知你,T市极地滑雪俱乐部向T大单板滑雪队发起挑战,挑战项目待定。”
晏淮表情严肃起来,静静看着他。
“如果我们输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晏淮面前,同时给贵队提供五万元赞助费。但如果你们输了……”沈波目光飘到宁霁身上。
宁霁后背发毛,这人不会说出什么“你就和我交往”这种狗血至极的话吧?
沈波尖厉地笑道:“如果你们输了,宁霁就要来我们俱乐部当队医,同时晏淮退出T大单板滑雪队。”
“宁霁的赌注我不答应,去哪里是她的自由,你我无权左右。”晏淮抬起下巴,高高地看着沈波,“去掉她那条赌注。为防你不甘心,我这边可以配合你改一下:如果我们输了,我晏淮,就三年不碰单板滑雪。”
夏将辉和宁霁神色一凛。
不行!绝对不行!这赌注根本不公平!五万块对极地俱乐部来说应该只是皮毛开支,而晏淮……他居然把自己接下来的职业生涯赌上去了?
沈波却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下来,并且放下狠话:“好!哪怕打平局,也算你们赢。不过,你输定了。”
T大单板队现在能拿得出手的队员没几个,跟极地这样正规的大俱乐部比,根本毫无胜算。
然而晏淮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的好胜欲被勾起来了。
他宛如野兽一般舔着牙尖,眼尾发红,眼眸里都是狂妄的战意,就像是站在修罗场尽头的魔王。
夏将辉和宁霁都被他的神情惊到了,竟然半天忘记说话。
极地俱乐部向T大单板滑雪队挑战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晏淮赌上了未来三年的职业生涯。
尽管单板滑雪相较于体操这类项目来说,对年龄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年过三十还拼搏在赛道上的大有人在,但晏淮这么年轻,势头又猛,他赌的可以说是自己的黄金三年了。
极地俱乐部借着晏淮的名气,让自己也火了一把。
为了不让大家看出自己在欺负人,极地俱乐部刻意简化了挑战项目,采取五轮平行大回转的比赛方式,率先拿到三胜的那一方赢。
然而,只有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这个看上去并不复杂的挑战,其实是对T大单板滑雪队最大的考验。因为他们整个队伍加在一起也只有五个队员,五轮不可以上同一名选手,意味着所有人都要上阵。
可是,翟小颜前几天训练不小心崴了脚,根本不能参加比赛。五轮里注定有一轮已经输了,剩下四轮里只能再输一把……除了晏淮,其他人压力都很大。
因此,路清美在得知这件事后,差点没忍住用拳头把晏淮招呼一顿。
路清美试图用田忌赛马的方式排出一个比赛序列,但无奈根本不知道对方会派出怎样的选手,赛前战术也无法制定。
T大单板滑雪队躲过了队员审核,躲过了队医审核,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危险期。
“并且,都是白痴队长‘作’出来的。”路清美愤恨地咬着笔杆,对宁霁如此这般地吐槽着,“逞什么强,还赌上未来三年,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学姐你要不撬开看一下?”
“咳!”宁霁正在帮翟小颜换药,心虚地回应着。
晏淮是为了收回关于她的那条赌注才下了这样的注,当时在场的他们仨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这个。
路清美面前的纸上已经画满了比赛的可能结果,无论怎么算,他们的胜算都很小。
宁霁也忧心忡忡,问:“王教练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他老人家根本没当回事。他觉得这就是场普通的切磋,没人会把这种赌注当真,就算输了,晏淮也不必听他们的。”路清美头疼地叹口气,“他还觉得我们特幼稚。”
宁霁心里默念:是挺幼稚的。
但也就是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才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
王教练话糙理不糙,极地俱乐部又不是冰雪运动协会,其实他们根本没资格插手晏淮的职业生涯。
可是,晏淮下的赌注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是认认真真接受了这个挑战,绝无半点糊弄之心。
“傻狍子太较真了也不好啊。”宁霁喃喃道。
翟小颜捧着一本书坐在一旁,伸腿方便宁霁上药,虽然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但书也一直没有翻页,目光空落落的。
宁霁将她的神情细细看在眼里。
这个姑娘虽然少言寡语,平时看着不怎么跟大家闹在一起,却非常有集体荣誉感,这次她不能出战,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愧疚吧。
在路清美小声的碎碎念中,翟小颜发了会儿呆,直到宁霁提醒她换好药了,她才如梦初醒。
路清美扶着她准备回宿舍。临出门前,翟小颜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宁队医,你会滑雪吗?”
宁霁有些迟疑,答道:“会一点吧……怎么了?”
翟小颜仿佛看到了希望:“能不能拜托你代替我上场?”
宁霁吃了一惊:“我?不是,你等等……”
“对哦!”路清美捶了下掌心,“我们以前一起去过雪场,我记得学姐单板滑得还可以。”
“拜托你了!”翟小颜直接弯腰鞠了个九十度躬,惊得宁霁连连后退好几步。
“我不行的,我又不专业,以前都是滑着玩……”
“没关系,输了也不碍事。”翟小颜咬了咬嘴唇,认真地说,“其实我就算上了也一样是输,可输和直接放弃是两码事,我就是不甘心那一轮拱手相送……”
翟小颜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有这么丰富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真的想让宁霁代替她上场,哪怕输了也无所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半道拉来充数的队员一个个也变得这么认真,虽然技术还谈不上多专业,但竞技精神一点都不输给专业运动员。
两个少女眼含星星地看着她,宁霁实在无法拒绝,心一软,便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备受瞩目的周六很快来临。
极地俱乐部财大气粗,直接派了辆车到T大,接上单板队一伙人,送他们到俱乐部常年合作的某家室内滑雪场。
这个滑雪场今天气氛格外热烈,吃瓜和看好戏的围观群众早早就到了,自发地将平行大回转场地围起来,占据了一切视野好的位置。
极地俱乐部的人已经到了,路清美粗略地扫了一圈,目光最后定格在一个穿着深蓝色雪服的人身上,浑身突然紧绷,拳头也握了起来。
对方恰恰也看了过来,熟络地笑了一下。路清美飞快地挪开视线,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
这组互动太过细微,除了盛飞扬,没人注意到。
盛飞扬转了转眼珠,路清美脸色发白,神情很不自然,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沈波照例客套了几句,比赛便正式开始。
第一轮夏将辉上,对面派出了一个看着年龄不太大的小子,经验也不足,夏将辉赢得很轻松。
迅速拿下第一局,单板队并没有很开心。
赛前他们做过功课,极地俱乐部最喜欢营造出“让一追四”和“让二追三”的局面,在他们确定自己的实力能获胜时,有时候第一局都是故意输。
晏淮以为,和自己所在的队伍对上,他们不该这么自信。没想到,对方还是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同时也意味着,接下来四轮,对手都会派出强敌。
第二轮路清美上,论实力,胜算应该有百分之七十。
对面也派了一个女选手出战,当她们两人同时在雪道顶端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单板队的队员才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路清美始终抿着嘴唇,抓着固定器的手好几次都抓脱了。
“她怎么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夏将辉如是问道。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翟小颜推了推眼镜,有些担忧,“应该只是紧张吧。”
盛飞扬始终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对面深蓝色雪服的少年身上。
路清美不在状态,起始就晚了零点三秒,对手的身影一直压在她斜前方,像一块大石头堵在她心里,她越是着急,节奏就越乱,到最后也没能成功反超。
路清美输了。
比分变成1比1。
极地俱乐部迎来第一场胜利,成员们互相击掌庆贺。
路清美垂着头,默默地走回单板队的休息区,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老姐,你练了那么久,怎么还是这样啊。”
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场内的选手们都听见。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好奇地看过去。
极地那位深蓝色雪服的少年走了出来,和路清美极为相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路清美攥紧拳头,没有回头看他。
“我早就说了呀,姐姐你不是这块料,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哦。毕业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就行了嘛。”少年摊了摊手,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
路清美僵硬地转过身,问:“路言,你为什么在T市?”
“沈老板邀请,我就请假来的啊。你不知道,A大其实很自由的,一点都不限制学生发展特长,怪不得是顶尖高校。”被唤作路言的少年顿了顿,继续笑着道,“不过T大也不错了,姐姐念完以后拿个文凭,方便嫁个好人家。”
路清美垂下头,没有接话,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就在她低下头的瞬间,身旁忽然有个高高的人影走了过去。
“小弟弟,短短三句话,你就说了两次‘嫁个好人家’。”盛飞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堪堪挡在路清美前面,“都21世纪了,你怎么活得这么老土?”
路言有些吃惊,上上下下将来人打量了一遍,最后盯着他T恤上的二次元萌妹轻蔑地笑道:“眼镜宅男。”
盛飞扬毫不在意:“宅男又怎样?起码我还知道尊重女性。”
路言嗤笑出来:“那是我姐,我们姐弟俩说话,关你什么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开心了,“我姐姐脾气差,还暴力,长得也难看,就是一男人婆,现在居然也有跟班了。”
“唔,脾气是不太好,暴力也有点,不过,”盛飞扬抬了抬下巴,干脆利落地说,“长得难看这点我无法认同。小弟弟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我觉得你姐长得太好看了。”
路清美耳根发烫,羞恼地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盛飞扬神情格外认真,“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路清美超级无敌好看。”
路言都愣住了,他没想到对面会有一个自家姐姐的脑残粉,喃喃道:“T大的人,脑子都有病吧。”
沈波对除了自己以外的琐事毫无兴趣,不耐烦地催促:“可以开始下一轮了吗?路言就你上。”
路言耸了耸肩,转身准备去了。
T大这边,盛飞扬主动请缨,晏淮看到他眼里不服输的气焰,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两人在雪道顶端检查装备时,路言忽然悠悠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姐?”
盛飞扬动作顿了一下,坦然地说:“嗯。”
“嘁!”路言不屑地戴上雪镜,“眼光真差。”
盛飞扬没理他。
他这几天一直在跟着晏淮集训,他很聪明,领悟力超强,学得很快,这一周内进步飞速。
他摘掉近视眼镜,露出眸光中的坚定,心里一遍遍复习着晏淮教给他的经验,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自言自语道:“无论是成为海贼王还是当上火影,都要先赢下眼前这一局。”
路言:???
怎么回事,T大的人好像真的不正常?
第三轮挑战赛在倒计时结束后开始。
盛飞扬敏锐地冲了出去,而路言因为轻敌,比他慢了一点点。
盛飞扬始终保持着一点点的优势,丝毫不敢怠慢。从他的视线角度,看不到路言的行动,但他知道,路言是劲敌,绝不能掉以轻心。
盛飞扬绷紧神经,让自己的注意力保持高度集中。
然而,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小了。路言在第六个旗门位置突然加速,很快就反超了上来。
情况被扭转,路言现在抢先一步,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路言没有想到,盛飞扬根本还没发力。大概是跟晏淮混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这拨人的竞技观念都受到他的影响,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对胜利的渴望。
盛飞扬凝神屏息,迅速在拐弯点调整角度,加快速度,缩短和路言之间的差距。
眼看两人间的差距越来越小,路言也在持续加速。从休息区那里,突然传来路清美的一声呼喊:“盛飞扬加油!”
她的声音仿佛划破雪道,逆着风冲了上来。
盛飞扬嘴角扬了扬,忽然信心大振,身形也越来越灵活。而隔壁赛道的路言,却因为不甘心而乱了阵脚。
在最后一个旗门位置上,盛飞扬最后一次加速,拼尽全力冲向终点。
一直到最后,他们俩依旧是胶着的状态,看不出究竟是谁率先冲过终点线。
场内围观群众议论纷纷,等待裁判给出最终结果。
最后,裁判判定这局平手,因为两人的用时精确到毫秒,都一模一样。
比分僵持在1比1。
路言懊恼地踢了脚雪板,看着不远处的盛飞扬,讥笑道:“赛前那么多话,我以为你多厉害呢。”
盛飞扬拉下面罩,平静地说:“单板滑雪,我只学了不到两个月。”
路言脸色立刻黑了。
若以学习时间来看,路言完败。
盛飞扬向自家休息区走去,几步后忽然停下来,又对着路言道:“忘记跟你说了,我觉得路清美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仰着脸,眼睛里带笑,是那种谈论起喜欢的人时的笑意,“因为她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最耀眼了。”
路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盛飞扬的背影。
虽然这局打成了平手,晏淮对盛飞扬的成绩还算满意,不枉费他这周的集训。只不过接下来两场的压力就比较大了。
一直坐在凳子上观战的宁霁慢慢站起来,说:“下一轮我来吧。”
晏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宁霁不好意思地扭开头:“我就是代替小颜,总不能真的让他们躺赢一把。”
晏淮露出关切的神色:“你行吗?别逞强,平行大回转弄不好会扭伤腰啊腿啊什么的。”
宁霁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
她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抱着雪板去了雪道顶端。
沈波看到是她上场,也立刻兴致盎然地坐直了身体。
宁霁居高临下,俯视着雪道和一排排色彩夺目的旗门。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以这样的身份,站在赛道上。上一次滑平行大回转,还是在某个雪场人走光后,她自己悄悄滑着玩的。
对方派来的也是一名女将,宁霁没有多少信心能赢下比赛,但至少不会让对方赢得那么轻松。
说到底,她还是有点紧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能以宁霁的身份相安无事地生活着,可只要一站上赛道,哪怕只是路过,她都有种自己仍是世羽嘉的错觉。
但理智告诉她,雪已经下了千万场,人也早已不是那个人。
宁霁凭着几乎成为本能的肌肉记忆,轻车熟路地踩上雪板、检查固定器、戴上雪镜,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她以前一紧张就喜欢看右手,算是一种个人的小癖好。
她垂眸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平右臂,将拳头利落地向右挥了出去,在半空停顿了两秒,再收回。
围观群众表示不解:“这人在干吗?”
“不懂。莫名其妙的。”
大家都不明白,也不在意,只有晏淮在她挥拳的那一刻皱紧了眉头,眸光漆黑幽暗,牙关紧紧咬着……
这是世羽嘉每次出赛前都会做的小动作。
宁霁为什么……
来不及让他细想,倒计时结束,第四轮开始了。
被两边成员都视为门外汉的宁霁像飞箭一般冲了出去,身手敏捷地拐过第一道旗门。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丝一毫的拖沓犹豫都没有,哪怕是现场的那么多专业人士都忍不住感叹,虽然速度不算非常快,但其动作技巧让人自愧不如。
单板队的队员们都呆掉了。
临时替补上去的队医,居然还挺专业?
然而,很快就出现了差距。宁霁实在是太久没经历专业训练了,动作虽然规范,但身体已经不能像专业运动员那样压下去,产生的惯性较大,速度远远比不上对手。
滑过最后一个旗门就是终点,宁霁最终以微弱的差距慢于对手。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虽然失掉了一个赛点,可对方成员怀疑人生的表情实在大快人心。
宁霁回到自家休息区,得到大家的热情迎接。
路清美惊叹:“找学姐帮忙真是找对人了。”
盛飞扬也一脸兴奋:“宁队医你太神奇了,我感觉你滑得比我还好!”
还没等宁霁回答,晏淮爪子直接扒开盛飞扬的脑袋凑了上来,上下观察了她一下,问:“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宁霁开心地蹦了几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受伤,好着呢!”
晏淮把她拽到椅子旁,给她倒了杯热水。
在宁霁喝水的时候,他细致地将她的五官又看了一遍。
脸小,下巴瘦瘦的,眼睛又圆又大,跟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完全不一样。
“你刚才为什么要做那个动作?”晏淮突然问。
宁霁蒙了一下:“什么动作?”
“世羽嘉每次赛前都会做的动作。”晏淮向右挥出拳头,“就是这个。”
宁霁呼吸一窒,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