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珍珠夫人

我不要世人的喜欢,只要一个人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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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光自己不管不顾地晕过去倒是不要紧,留下吴三娘看着袁天罡等人,一时气氛都沉寂了,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要是两方都有点儿不知道对方的虚实。

虽然吴三娘一直听着王含光说他有两个好兄弟,一个是道长一个是少侠,特征与面前这两人极其相似,且这两人还一见面就喊出了王含光的名字,但是吴三娘从头到尾可都没听说有一个黄衫姑娘,因此她虽然没察觉到对方有什么杀意,却警惕地隐隐护住了地上昏迷的王含光。

而李乘风见一个招呼直接把王含光吓晕过去,还没回过神是怎么回事,袁天罡却看着吴三娘,笑眯眯地上前施了一个礼,然后看似寒暄地问:“在下司天监少监袁天罡,敢问姑娘怎么与我这朋友一路,又怎么到了这里?”

要知道这可不是大马路上与熟人相逢,这里可是一座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古墓,他们是因缘际会被带到这里,而之前的动静显示着,王含光和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可是硬闯进来的!

“在下西南吴家吴三娘,此番本是路过。”这时候没有戴面具,吴三娘倒是没有掩饰自己的来历。别说眼前这道长似乎隐隐有些想试探她的意思,吴三娘自己对他们也是戒备居多,她指着地上的王含光说:“我与含光兄弟在城南义庄偶遇,其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这话一说,李乘风和袁天罡面上顿时松缓许多,等到吴三娘把一路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袁天罡又说了一些王含光的事情,双方才消除了最后的戒备。

王含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袁天罡正和吴三娘兴致勃勃地聊着西南控师之事。袁天罡连声追问:“赶尸之说我在司天监记载之中曾看过,不过依记载所说,赶尸一事不过是为了运送尸体所做的障眼之法,实则是人力背负尸体走动,可听姑娘所说,姑娘一家似乎是真有本事的……”

这一点吴三娘倒是没避讳,外人把西南赶尸说得神乎其神,但其实从古至今,赶尸匠一直自认和铁匠木匠一般,都只算是一门手艺罢了。

不过同是手艺,赶尸匠其实也分为两种。

一种是如袁天罡所说,表面上是赶尸,看似神秘不可思议,但其实是人背着尸体行走,假装成赶尸,一是为了让人自觉回避,二是方便把尸体用最简单便宜的方法运回目的地。毕竟如果是用棺木运回的话,一般人家基本都承受不起这种人员和车马等费用支出,且又要讲究很多忌讳,路上有各种不便不说,还极耗费人力物力。而赶尸匠一般在夜里行走、白日休息,不但少了很多忌讳,且全部心力都拿来赶路,因此又快又比运送棺木便宜许多。

对于这种人来说,赶尸不过是如同码头卸货力夫一般,只是一门活儿罢了。

而对于吴三娘这种人家,这种事情按道理来说麻烦不到他们。

“南疆控师驱策天下万物,所谓赶尸,不过是一种**巧技,旁支拿来糊弄众生,混口饭吃罢了。”吴三娘虽说得笼统,但是脸上有毫不遮掩的淡淡骄傲,“我们多接一些较为难的活儿,普通活儿轮不上我们,江湖规矩,得给下面的人留口饭吃。”

“这倒是极为仁义。”袁天罡激赏地拍掌,然后虚心地问,“不过可否请教姑娘,南疆一脉据说传承极深远,甚至隐隐与上古异族有所牵连,可有这回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吴三娘被问得一愣,然后就有些戒备,“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王含光醒了过来,他一眼看到身旁的道长、少侠和吴三娘,猛地瞪大了眼睛,喜极而泣地大喊:“道长、李少侠、三娘!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大家都没说话,倒是金玲开口讥讽起来。

“他胆小关你屁事!”王含光自己还没开口,倒是吴三娘直接对着金玲不高兴地说话了。王含光大为感动,他拖了吴三娘一路的后腿,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吴三娘居然还开口为他说话。

可吴三娘接着说的话,顿时让王含光知道自己感动早了。吴三娘看着金玲说:“人家胆小但是有钱啊,他还欠我五百两银子的东西呢,这人就是我吴三娘罩着的!你呢,我看你从刚才到现在除了发脾气就没出过声,你哪条道上混的,划下道来!”

早听说西南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当街打架之事十分常见,如今见到吴三娘,众人才觉得此言非虚。

“你!”金玲气急,脸色一变,眼睛一竖,她挥动右手,手中隐隐有金色剑身快要凝形,头发和衣衫都开始无风自动,一股锋锐剑意从她身上弥漫出来。旁边的李乘风被激得全身一震,身后的金玲剑感应到剑灵的怒意,竟隐隐发出锋锐的嘶鸣之声。

眼见着斗意一触即发,李乘风赶紧一把抓住金玲,低喝道:“金玲,别闹事!”

“三娘,那啥,我没事,算了算了……”王含光不懂剑,但他觉得快喘不过气了,赶紧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劝吴三娘。

“你别管,不是你的事,我就是看她不爽!”吴三娘并不搭理王含光,而是看着金玲,她表情严肃地说,“身上一股臭味儿,闻着都不舒服……从刚才我就想收拾她了!”

“你们俩都别闹了!”眼见着两个人真的要打起来,李乘风厉声喝道,“要打等出去了再打,你们没看到他都喘不过气了吗?”

顺着李乘风的目光望过去,众人才看到方才还一脸好奇地和吴三娘说话的袁天罡被剑气震**,此刻脸色发白,唇色也是惨白,身体还微微有些哆嗦。

不但如此,袁天罡竟然是坐都坐不住了,他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哆嗦着就要往地上滑倒。李乘风松开金玲,大步走过去扶起袁天罡,把他放到刚才王含光躺着休憩的榻上。

“也罢,出去再和你打!”吴三娘见状,先收了架势。她看了看袁天罡的状态,皱着眉头走过去,而一旁的王含光等到风波消停,才来得及环视他们所在的地方。

这一看,王含光就诧异了,这房子虽然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住,但是屋内摆设怎么看都像是几百年前的风格,无论是矮榻、桌几,还是旁边的挂衣架,或是那边上的圆形漆盒……尽管都显得破旧,可看上去竟是王公贵族才能用的规制。

王含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这才明白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座楚时得宠夫人的陵墓。

“一座夫人的陵墓,怎么会成为活死人之地?”王含光十分诧异,“难道她有什么冤屈或是奇遇?”

一时之间,王含光脑海里全是各种大街小巷传的前朝后宫秘史和王家以前入宫的各位祖辈姑奶奶的传奇……

“不管是什么,总之我们要先找到异宝,只有找到异宝,才能与那大凶的东西抗衡!”说到这个,袁天罡也严肃起来,打断了王含光的畅想。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异宝?”王含光甩开满脑子的前朝秘史,顿时摩拳擦掌来了精神。他这几天可算是受够了,不是大晚上在荒郊野外逃命就是在陵墓之中,想想竟然好久都没看到太阳,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就想快点儿出去好好晒太阳。

一群人还没想出先做什么,门外突然传来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李乘风眼神一厉,直接站了起来,拿起剑往门外走去。

他一身煞气地走过去,屋里顿时没人再敢出声。众人看着他走到门口张望,然后似乎是皱了下眉,紧接着反手收了剑,竟拉开了这房屋的大门。

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女人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波光流转,行走之间一摇三摆,虽不美貌,通身却透着一股子风流气韵。

“嘁,这金娘子也不知是看上你这黑大个儿哪里,还没两个时辰,她就巴巴来看你了。”金玲发出嘲弄,也让王含光和吴三娘明白了李乘风为何放这女人进来,原来前来的这人是他们认识的,且对方看上去是友非敌。

“冤家,你特地在门口迎我吗,真让金娘感动。”金娘子看到李乘风开了门,眼里顿时溢出动人情意来。不得不说,金娘子虽生得普通,但她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妩媚,竟是比一般美人都动人许多。

“你来何事?”李乘风显然不想搭理她,只是皱眉问道。

“你这冤家好狠的心,方才后宫进了一批人,我忙活半天,好容易得了空,巴巴地就跑来见你,你却拉长个脸……”金娘子似怒似嗔,眼波流转。

吴三娘在旁边低声和王含光感叹说:“李少侠真是个正派人,我一个女人,听着她说话,身子都要酥了。”

吴三娘说的是实话,只怕就算是个石狮子,这会儿面对金娘子这样子也能活过来了,可是李乘风的脸色一丝未变,甚至显出了几丝不耐烦,估摸着要不是这会儿形势所迫,他都懒得听金娘子说话。

“三娘,你可要把持住。我跟你说,美人都信不得,信不得啊!”

吴三娘不过是随口感慨,也是想分散一下袁天罡的注意力。毕竟这袁道长生得纤薄,看上去又瘦得过分,此刻他满脸都是汗,还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看得吴三娘心中不忍。

王含光却没明白吴三娘的意思,他赶紧开口,十分的痛彻心扉,一副忠心耿耿阻止君王沉迷美色的托孤老臣样子,掏心掏肺地低声痛斥:“越是这种漂亮的女人,肯定越凶残!”

“哦?怎么,你还有什么经验不成?”吴三娘听他说得一派真诚,显然是有感而发,顿时好奇起来。

王含光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如今脑海里面还留着他叔叔的宠妾突然头发暴长三丈杀人的模样,但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这会儿又不能把这件往事说出来,顿时一时词穷。

王含光还没找到合适的说法,那边李乘风问着金娘子这地方的情形,快忍不住金娘子那摸来摸去的手的时候……不知该谢天谢地,还是该说他们倒霉,门外突然传来女孩大叫的声音:“陈娘子,这里真的没人,我不过是路过此地,给夫人摘些花罢了……娘子、陈娘子……”

正兴味盎然地把手放在李乘风胸膛上的金娘子脸色一变,连声说:“糟了,陈娘这贱人居然盯着我……你们快躲起来!”

“不必了!”金娘子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一声大喝,大门被“嘭”的一声直接砸开了。门外飞快涌入了一大群宫女侍者,当中站着个穿着深紫衣裙的高髻女子,身量比金娘子要矮许多,和金娘子的风流妩媚不一样,她一张脸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子寒冰一般的气息。

在看到这满屋的人的一瞬,她脸上涌起一股扭曲的笑意来,笑着说:“活人,你这骚狐狸竟藏了活的男人……几百年了,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全部都给我带走!”

她一声令下,外面等着的侍卫鱼贯而入,这陈娘子竟是有备而来!

李乘风反手就要拔剑,下一刻,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李乘风转头,就看到虚弱的袁天罡被王含光和吴三娘搀扶着,皱着眉头轻轻地对他摇摇头。

李乘风瞬间松开手,侍卫已经上前把他们直接捆了起来。

几人瞬间就被捆成粽子一般,然后被押着一路往深幽的宫内走去。他们被蒙着眼睛带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被推搡着摔倒在地。他们听到陈娘子极力压抑喜悦的声音,大声说:“禀夫人,金娘子趁着出宫选取宫人的时候,带了一批活人回来,婢子赶到的时候,她正和地上那黑衣男人打情骂俏,好不快活!”

她一开口就直接戳了金娘子的错处。金娘子被捆着,也没打算束手就擒,她哭着哀哀地说:“求夫人信婢子一次,这几人是婢子给夫人的惊喜,正拘着**,想训好了给夫人解闷,却不想陈娘误会于我,跟了我到了地方,竟是一句也不肯听我解释,巴巴地就把我捆了来……”

好一手颠倒黑白的本事,难怪方才这金娘子虽然慌了一秒,却紧接着就完全按捺下来,原来在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事了!

而且这话不但把自己带活人进来的事扭成了想要进献礼物,还顺道在夫人面前狠狠告了陈娘子一状,话里话外又是跟踪又是捆绑的,衬得这陈娘子极为阴狠且得理不饶人,竟是整日盯着同僚想要坑害一般。

“你!”陈娘子显然不是金娘子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气着了。她不如金娘子会说话,只跪下来说:“夫人断不可信她的鬼话,当年她狐媚大王,也是如此说……”

“都住嘴!”上头传来一道不耐却又极其清亮的声音。这声音一出,方才还争辩不休的金娘子和陈娘子都飞快闭上了嘴巴。

“金娘,这些年里,咱们可没少见活人……你带他们来,可是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声音听起来带着三分倦懒,李乘风他们看不到,金娘子却脸上一喜,正要说话,上头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等等,把那紫衣的扶起来给我看看!”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王含光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搀扶着颤巍巍站了起来。他正在迷茫的时候,突然听到那女子连声说:“你们这些作死的蠢货,还不把他解开,快,都解开!”

这女子一路说着话,越来越近,王含光被松绑、摘下黑色的蒙面纱的时候,发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一个绝世美人!

这美人与王含光素日见过的各类女子都不相同。往昔王含光见到的千红、金玲等人,包括吴三娘,都是各有风情的美人,但是唯有面前这个女人,当得上一句风华绝代。

她如同一朵带露梨花一般,光是站在这里轻轻颦眉,就让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做帐中明珠。

她穿着极其华丽的白色轻纱,一层一层,像是午夜昙花开的花瓣一般。她松松绾着偏髻,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繁花,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得如神仙妃子。只这一眼,就把王含光看呆了,这一瞬,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在一座古墓中,而以为自己是在仙子的九重天宫之中。

下一刻,这绝代风华的女子眼里泛起泪花,她看着王含光,眼泪瞬间落下来。她又哭又笑,声音苦中带着甜:“大王,你来了,你没有骗妾,你真的来找珍珠了……”说完,她竟然直接钻到王含光的怀里,哭着抱住了他!

别说是王含光目瞪口呆,原本还在暗暗想解开捆着手的绳结的李乘风和其他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个发展震得怔住了!

2

气派的王室宫苑理,花园之中百花缤纷。花园之中的长亭之下坐了个华服男子,下面则是翩翩起舞的宫人。

王含光此时正坐在花园之中,看着宫女们舞蹈——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欣赏舞蹈,但是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他的眼神犹疑、额头有点点汗珠,整个人虽然绫罗加身,头上还戴着王冠,看上去十分气派,但即使他竭力假装若无其事,依然能感觉到他十分紧张,紧张得随时要昏过去了。

“大王可是觉得这些舞蹈看得无趣了?”珍珠夫人一直关注着王含光,此刻看到他一副根本就没在注意舞蹈的表情,顿时就开口了。

“不是不是,好看好看,特别好看。”珍珠夫人一开口,王含光吓得差点儿当场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飞快回答,生怕回答得慢一点儿就会被旁边这珍珠夫人一巴掌拍死。

此时距离他们被陈娘子发现,并全部捆了送到大殿见夫人已过了四天。王含光前一刻还觉得自己的苦日子要结束了,终于有希望早日见到太阳,却没想到还没开心一会儿,就被捆成了粽子。

当时王含光以为自己这回真的躲不掉了,毕竟李少侠和袁道长都被抓了,怎么想都要死。结果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这座陵墓的主人竟然把他认成了当年的楚王!

王含光这几天慢慢探听,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楚王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但如此,这楚王平日极喜欢的打扮就是紫袍金冠……因此王含光当日一出现,珍珠夫人就把他认成了楚王。她在这陵墓之中不知日月变换,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几百年,还以为她的楚王终于安排好了国事,践行诺言来陪她了!

那一瞬间,王含光心中先是劫后逢生的喜悦,之后,就是漫长的折磨。

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被认错和当场被一巴掌拍死,哪个选择更好!

毕竟被一巴掌拍死也就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和这个珍珠夫人日夜相对……不管对方再怎么倾国倾城,都不是活人啊!而且他根本不是楚王,也压根儿不了解楚国的任何事情啊!

因此王含光一点儿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别提飞来艳福的快乐,他每天都一惊一乍,生怕露出马脚被拍死,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受。王含光真的很想哭,甚至差点儿跪下求珍珠夫人给他个痛快。

当然这只是冲动,能活着谁想死呢?因此方才听到珍珠夫人的话,王含光简直条件反射一般地飞快否认,也幸好珍珠夫人这几天都沉浸在与自己爱的男人相逢的喜悦里,似乎压根儿就没察觉到王含光的神态不对。听到王含光口不对心的否认,她也不多话,轻笑一声,说:“是妾的不是,安排不周,妾这就亲自下场,给大王赔罪。”说完,她就起身直接走下台阶。

宫女们见到夫人下场,纷纷悄无声息地退下,旁边敲击音乐的宫女也被金娘子挥手遣下去,而金娘子自己坐下,“咚”的一声敲响了陌生的音乐。

珍珠夫人随着音乐摆出了一个漂亮的曲袖动作,宽大洁白的裙子随着她的舞动飘**起来。王含光生于世家,别的不说,眼光可是从小培养的,珍珠夫人这一个起手式,瞬间就把王含光从惊恐之中震得抽离出来,他愕然发现,这珍珠夫人竟然是个舞蹈好手!

她如一片洁白的雪花一样,随着音乐之声轻柔地舞动,一个个动作配合她仿佛会说话的杏眼,几乎瞬间就把人的魂魄都快带过去了。

看到王含光痴了一般直直地看着自己,珍珠夫人笑出声来。音乐之声突然一变,变得急促昂扬,下人们抬着个巨大的玉盘上来,珍珠夫人突然轻身而起,轻盈地落在玉盘之上,而后随着激昂的乐声飞快地旋转,仿佛一朵开到盛极的洁白昙花。

王含光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却在这音乐之中为珍珠夫人的绝世之姿所摄。直到最后一声重重的“咚”的结尾音响起,珍珠夫人猛地跪坐在玉盘之上,透过重重纱袖往他望过来时,王含光才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他居然屏息看完了这后半场的舞蹈!

“大王,你可喜欢?”珍珠夫人被人托着来到王含光的面前,娇声朝他伸出手来。王含光还没回过神来,仿佛是被蛊惑一般,他情不自禁地举起手,一阵暗香袭人,这绝世丽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他拥入怀抱,一时之间仿佛怀抱住了满园花朵一般。

难怪这珍珠夫人盛宠多年不衰,至死都被楚王牵挂……一代王公贵族,什么样子的美人未曾见识过,这珍珠夫人不但美丽,且一颦一笑娇痴可人,天下哪里有男人能抵挡这般女子的魅力?

“喜欢,怎能不喜欢。”王含光回抱着她,神志在抱住珍珠夫人的那一瞬间终于回笼,他发出了欲哭无泪的声音,“夫人如此惊才绝艳,世人有谁能抵挡?”

“我不要世人的喜欢,只要一个人的喜欢。”珍珠夫人根本看不到王含光惊恐害怕的脸,而是呢喃着依偎在王含光的怀里,深情地说,“大王,你不知道珍珠这些日子有多害怕、多寂寞……幸好大王你来了,你没有骗珍珠,你真的来了……”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王含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顿时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细思,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王含光只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他歪头一看,这后宫禁苑的围墙上竟探出了一个熟悉的脑袋!不但如此,这人愣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他,竟对他嚣张地挥手,然后疯狂地打起手势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嚣张的翻墙贼!

感觉珍珠夫人要抬头,王含光心中一急,生怕那墙上贼被发现,赶紧一把抱住了她。

珍珠夫人愣了一秒,破涕为笑:“大王。”

这一声喊得可谓是绵软柔媚,只怕百炼钢都要被这一声呼唤软成绕指柔,然而王含光根本没注意到,他紧张地看着围墙上那个小贼挥舞手臂,想看清她在干什么,心中还十分疑惑——这吴三娘翻墙到这里是干什么呢?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那天王含光被误认为楚王之后,他们一行人作为“护送楚王回到夫人身边”的功臣,当然也被释放了。不但被释放,他们还被安排了住处,是在这地宫的一处偏殿里面,虽说是偏殿,但和之前他们躲藏的荒凉宫殿不一样,他们现在住的这宫殿修整维护得很好,雕龙画凤、明丽奢华。

不但外表大气庄严,走进去也是高床软枕,放的摆件桌椅都金灿灿的,细看才发现是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外面价比黄金的木料,在这里竟是摆了一屋子作为待客摆设。

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外面,只怕随便一样都能让人们为之疯狂,但是这对于袁天罡他们四个人来说,就算如今被当作有功之臣奖赏,就算有珍宝赏赐,只要他们还在这个墓地里面待着,这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是活人,就算是金玲这样不是活人的剑灵,也是想出去的。

他们只要不是发疯想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个山中陵墓周围,就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但是想要逃出去,第一个要确定的,就是这地方的出口在哪里。简而言之,和之前一样,他们还是得找到异宝在哪里。

若是平常也好确定,可现在这地方阴阳混乱,天机完全遮蔽,什么方法都用不上,这就难倒了众人。

众人待了两天没想出任何办法,倒是金玲和吴三娘连续吵了无数场,也不知道她们俩到底是哪里来的火气,仿佛前世仇家一般,李乘风都被她们弄得不堪其扰。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这个时候,李乘风看到,本来也在苦恼的道士突然间眼前一亮,对吴三娘说:“三娘,你坐下来。”

吴三娘茫然,袁天罡又说是让她帮忙,这才疑惑地坐下来。然后李乘风就看着袁天罡在闭着眼睛的吴三娘面前轻声说话:“你闭上眼睛,放松,试着感受,看看哪里让你觉得最不舒服……往那个地方延长你的感知……继续靠近……你感觉到了什么?”

随着袁天罡的话,吴三娘的表情从沉静慢慢变成皱眉,然后是淡淡的恐惧,再然后她脑袋上开始出现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喃喃地说:“我听到了好大的心跳声……怎么回事,还有人在呼吸,很大的声音……好难受……”她说着,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瞬间就要倒下。

李乘风和金玲都吓了一跳,袁天罡却像是早有准备,他一把扶住吴三娘,然后连拍两肩,接着并指在吴三娘额头点下去,同时大喊:“三娘,醒来!”

吴三娘“啊”的一声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惊魂未定。

众人看着他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连吴三娘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袁天罡让她做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这时候,明明这道士看上去表情和平日一模一样,但是李乘风总觉得他似乎在这道士身上看到了几天未见的装神弄鬼——简而言之,这道士似乎搞清楚了一些事情,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好在这回这道士没打算全瞒着,在吴三娘的追问下,他直接说:“其实之前听三娘所说,我曾猜测三娘所习之法有些类似我司天监一脉,似乎乃是术士之道。术士五感极其敏锐……”袁天罡解释得十分简单,但吴三娘显然十分震惊,已经从一脸疑惑变成了惊愕和戒备,“尤其三娘虽一直不肯说家传之密,但我一靠近三娘就感觉十分快活,仿佛盛夏饮冰一般,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畅……但是三娘所习之术按道理应与赶尸之道截然相反,让我一直不敢确定……直到三娘和金玲频频争吵,我才敢再次往这个方向猜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金玲体质特殊,而吴三娘不知道,还以为金玲是跟着他们出行的普通人,但是袁天罡和李乘风都知道金玲乃是剑灵,而且还是凶兵之灵,煞气极重。吴三娘对其他人都十分通情达理,甚至豪爽阔达,唯独对金玲从见面开始就处处不喜,这显然不太正常。

因此袁天罡虽觉得吴三娘的身份似乎和她修习之术十分不搭——主要是袁天罡不太明白,控师到底是怎么去控制那些蛇虫动物的——但是再三观察后,又觉得自己推测的可能性极大,让吴三娘一尝试,果然就应了他所想。

只是面对一直笑嘻嘻的吴三娘此时似乎有点儿炸毛的神态,袁天罡点到即止,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只对着三人总结说:“简而言之,三娘所习之术,对让人不舒服的阴晦之气极其敏感,所以才会与金玲这刀兵之灵相冲。正因为她与煞气相冲,因此感知十分敏锐——这地宫虽满是死气和煞气,但死煞之气最浓郁之地,定就是异宝藏身之地了!”

吴三娘听着袁天罡的话,听到金玲是刀兵之灵顿时一愣。她还没来得及插话,就听到袁天罡正色说:“还有就是,我们必须快点儿找办法离开这个地方,这地方死煞之气太重。阴煞之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司天监秘史·物部十七册》之中有记载,人与百兽皆以阴阳为道,合二为一,任何一边失衡,都会让人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袁天罡垂目,神情严肃,他声音不高,却说得众人心中一紧:“而这阴晦之气如果长期沾染,入了五脏六腑,只怕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且这环境令人不适,长期不见阳光,心情不免躁郁,三娘你对金玲本只是天性的不喜,在这里却几次差点儿和她打起来,就是受到影响的征兆。”

众人听得都有些面色发紧,这才开始越发着急起来。

也是自这之后,吴三娘和金玲才勉强止战,而这也是王含光为何会突然在围墙上看到吴三娘的原因,因为花了两天时间,吴三娘才最终把位置确定下来——在这正殿后花园的湖泊底下,正是这山中墓穴死煞之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王含光看着吴三娘指指他这边,又指指自己的身后,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看到围墙上出现一个黑衣少侠的身影,这黑衣少侠背上还背着个道长……得,王含光的熟人全部到齐了。

问题是王含光还是没看明白吴三娘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好在下一刻,王含光突然听到李乘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他们离开。”

王含光吓了一跳,猛地抱紧了怀中的珍珠夫人,惹得珍珠夫人一阵娇嗔。王含光本来以为他们要被发现了,毕竟李少侠吼得那么大声,下一刻却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听到李少侠的声音。

他还在迷茫,就听到李乘风又说:“是传音入密,只有你听得到,快带他们走!”

李少侠的声音带着忍耐,而在这句提示下,王含光的心神才定下来,他看向墙头,配合着李乘风的话,半晌终于弄明白吴三娘到底在比画什么了,原来是叫他快带着人离开,他们要……下湖?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些人要干什么,但是肯定是有事,王含光抱着珍珠夫人,努力让自己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撤了东西,去正殿。”

到底是世家公子,别的王含光不擅长,使唤人的本能还在。他吩咐完,就牵着珍珠夫人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里风大,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会儿话。”

他虽精神紧张,动作竟格外自然流畅,珍珠夫人被他牵着,温顺乖巧得像头白色的小鹿。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大王,根本无暇观察周围,而伺候的宫人都十分规矩,从二人抱在一起后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因此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围墙上的人。

这演技,看得趴在墙头的吴三娘忍不住对身边的少侠感慨:“乘风兄弟,你方才还说我们快些,怕他撑不住,我怎么觉得含光兄弟表现得很好啊?”

“确实不错,可造之才!”李乘风没说话,袁天罡却笑着回答。

三人插科打诨之间,翻身落地入了后花园,放眼看过去,这后花园里面除了许多花朵开放,还有一弯湖泊,上面有湖心亭和一座弯曲拱桥,看着让人心怀一畅。

远远还能听到女子清脆的笑声,以及王含光尴尬地拉长了的声音:“好,赏!凡是让夫人开心的,都有赏!”

“所有人都有赏,那珍珠呢?”珍珠夫人带着笑意的撒娇声远远传来,只让人觉得心都醉了。也不知王含光又说了什么,珍珠夫人笑着娇嗔起来。

“含光兄弟真是好艳福啊!”吴三娘啧啧感叹。

“先干正事!”李乘风不欲在他人身后谈论别人的私事,直接开口打断了吴三娘的感慨。

吴三娘耸耸肩,说:“行行行,李少侠您请!”她说完不搭理这个从相遇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的木头少侠,对着身边的袁天罡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便带头继续往里面走,与王含光他们离开的方向正相反。

他们往花园深处走去,直到到了湖泊边,吴三娘带着他们上了桥,对着湖泊说:“喏,就在下面。”

“下面多深?”袁天罡和李乘风来之前大概知道是什么地方,这会儿看着水面,皆露出了棘手的表情——这水下探查起来可不太方便。

吴三娘还没回答,水中突然传来响动,下一刻,一个湿漉漉的黄衫女子从水里钻出来,像是一条金鲤鱼一般夺目。她吐了口里的水,没好气地看着桥上的吴三娘,怒声说:“水里是一扇石门!进不去!”

“那我可不管,路我探对了,肯定就在里面!”吴三娘没好气地说。

“你们先别吵,金玲,进去需要闭气多久?”被她们俩吵得头疼,李乘风赶紧打断她们——放任她们俩吵下去,她们可以吵一整天。

“不早说!”金玲愤怒拍水,“我又不需要呼吸,我怎么知道!”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又潜入水中,过了一阵冒出头来:“闭气得要一刻钟,中间倒是有两处换气的地方,只是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

她这话虽说得不客气,却是大实话。在场四人之中,唯有金玲能潜入地底深潭毫无顾忌,其他人要潜下去,可得想想怎么呼吸的问题。

这事情顿时把众人都给难住了,正在沉吟之际,四人突然同时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含光兄弟不是让所有人都去大花园了吗?”吴三娘疑惑地问。

四人都没闲着,说话之间,李乘风一把带起袁天罡直接纵身上树,吴三娘则是一溜烟躲在了湖心亭下,蹲在死角处的亭下柱子之上,而金玲则是直接下了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水面上。

等到来人进来的时候,整个小花园竟已是一派宁静,没有丝毫异象。

来人一步步走进来,躲在暗处的四人都看到了她的样貌——满脸的扭曲狠辣,不是当初抓他们的陈娘子又是谁!

“出来!”几人都躲得好好的,陈娘子却突然一笑,转头直直看向李乘风和袁天罡躲的方位,“别躲了,我发现你们了!”

3

“糟糕!”几人都怀疑是陈娘子诈他们,袁天罡却打破寂静直接开口了,他一拍额头,对李乘风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是要下水,我们没带息肌丸,她闻得到……”

要不司天监的老头子们非要他下山历练呢,空有一身本事,实战经验太少,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可是宫苑禁地!”陈娘子眼里露出喜意,她得意地说,“说不出来也不要紧,都给我亲自去夫人那边解释吧!”

她笑得得意,显然因抓到李乘风等人鬼祟行事而十分快活。李乘风看一眼袁天罡,两人对视一眼就已经有了默契。陈娘子刚要喊人,李乘风猛地接过袁天罡从袖子里抛出的东西,然后如一道黑色烟雾一般直接冲出去。陈娘子一句喊人的话还没出口,就突然觉得眼前有一道跗骨幽香,她毫无防备之下,几乎是闻到香气的一瞬间就直接栽倒在地。

“沉骨香,嗅之会大醉三天。”面对包括李乘风在内的众人的疑惑眼神,袁天罡赶紧解释。

李乘风看了看手中接过来的东西,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块不起眼的白色小石头,这玩意儿他似乎曾经在道士的包裹里面看到过,还以为是这道士孩子心性,还捡石头玩……却没想到,他那包里的一块小小石子竟还有这样的来历。

袁天罡接过李乘风丢回来的沉骨香,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把沉骨香往袖子里面一揣,然后说:“虽然要抓紧时间,但今日没有准备,肯定不能直接下水查看,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再做打算吧!”

虽然十分可惜,但是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找到了地方,总算解决了横在面前的第一个大问题,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三人把陈娘子往假山里一塞,就直接顺着来路往他们暂居的宫殿去了。

根据金玲查探到的消息,吴三娘所感应到的最核心的地方,从湖泊进去有将近一刻钟的水底隧道,隧道里面十分漆黑,完全看不清四周,只能摸索着前进,而到了尽头,就会看到一扇非常巨大的石门,门上雕着狼头。更为诡异的是,在石门的两边,高高的烛台居然在水底发着亮光。

金玲本想自己打开那石门,但是她用了所有办法,那石门居然一动不动。金玲对自己的力量极其有信心,但是那石门的厚度和重量显然超过了她的极限。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那石门后面似乎有什么特别不好的东西。”金玲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一抹凝重。她乃是凶兵之灵,里面的东西能让她感觉很有压迫力,看来无论是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一定不是件好事。

“那里面的东西,很强?”李乘风破天荒开口询问。和其他人不同,他眼里燃出一抹战意,瞧着竟有些跃跃欲试。

金玲看着他冷笑一声,冷冷回答:“很强,非常强,你打不过。”

“那你打得过吗?”吴三娘看金玲那嚣张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她和金玲就算因为要逃出这个活死人之墓不得不暂时合作,依然无法时刻压抑住对对方的厌恶。

“很强,很可怕!”

“让人很不舒服,像是一大团死气沉沉的东西……”

金玲和吴三娘前后回答,答案却都明确地表示门后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想也知道,活死人聚集之地、煞气的最中心……能存在的,就算原本是只正常的小白兔,只怕此刻也变成吃人的兔子了。

袁天罡叹了口气,难得地露出棘手的表情,轻声说:“我虽不如你们感知明显,但也冥冥中模糊感知到,此行极其凶险……”

他遍览司天监各种书籍,修习法门无数,知道对他来说,这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此行只怕不但凶险,而且有性命之忧。但是他们既然入了此门,就必须去找到这一切的根源,这样他们才能找到离开这个地方的方法。

“我想到一个办法。”袁天罡这番话说得金玲和吴三娘都沉默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乘风却突然开口,他说,“我知道怎么样可以在水下闭气一刻钟。”

三人一起看向李乘风,才发现这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少侠的眼底竟闪着狂热的战意,他似乎对寻找到一个强大的东西作为对手十分期待,此刻竟破天荒地主动出起主意来:“当年七国战乱,秦横扫天下,其中遇楚因有河道天险而久攻不下,直到后来一位智将想出了一个主意……”

李乘风自己不爱念书,但是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饱学之士,小时候他也曾听祖父说起故事,其他都记不清楚,唯有关于将军和打仗的故事,还牢牢地停在心里。

如今想起来,一门至亲,也只留下这么点儿回忆了。

他神思微变,袁天罡却瞬间想起来他说的什么方法了,顿时大喜,击掌说:“确实,我们竟忘了最简单的方法!”

李乘风说的是野史中极其有名的一段故事,也是说书先生最喜欢用的桥段——说是当年秦横扫六合,势不可当,唯有在楚时众位将士不会泅水,遇天险久不得寸进,最终还是一位智将想出一个办法,他们搜刮附近人养的猪,杀了后将猪肚掏空洗净,处理好后,将这些肚内存满了空气……靠着携带这些猪肚换气,先遣小队到达彼岸,而后靠着里应外合,最终成功渡过河岸取得大捷。

此案奇兵制胜,在各个朝代、各个将军的胜仗里面都出现过,每每出现都能给说书先生带来几倍的打赏,可见十分受欢迎。

只是问题来了,他们现在身在地宫之中,如何才能拿到猪肚呢?

四人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脱口而出:“王含光!”“王胖子!”

王含光在做梦。

一梦飘摇几百年,王含光一睁开眼睛,发现身畔是温香软玉,打帐的宫女低眉垂眼,轻声恭敬地说:“大王,今日要去前朝议事了!”

而今日,他议事完毕就按照昨日的吩咐,换了骑装往城外行猎。

就在那里,王含光看到了一个青衣的年轻女孩,她一副农家女的打扮,正在山脚边采桑。王含光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偏头对脚边的狗儿笑着说话,这一眼,清丽绝伦的少女就重重地撞在了王含光的心上。

王含光心中大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这女孩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王含光问她。

“民女叶氏二娘,见过大人。”青衣女孩显然没认出大王的身份,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达官贵人,行了个礼怯怯地说。

“叶二娘?”王含光听到自己说,“民间居然还有如此珍宝一般的美人!叶二娘这个名字不配你,寡人给你个新的名字,叫叶珍珠吧。”

说完,王含光听到自己大笑起来,下一刻他竟直接把面前的女孩打横抱了起来。女孩一声惊呼,然后反射性地环住他的脖颈。

这是楚王和珍珠夫人的初遇。

青烟袅袅,宫室之中,可以听到痛苦的呢喃声:“珍珠、二娘……”

而在做噩梦的王含光身边,珍珠夫人坐在一旁,一直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杏眼里面全是碧波一般的柔情。

王含光一睁眼,就重重地撞在了这潭幽深且痴缠的眼神里面,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梦幻现实,朝着面前的珍珠夫人伸出手去,喃喃低语:“珍珠……是寡人给你取的名字……”

“是啊,大王!”珍珠夫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依恋地用脸贴着王含光的手,仿佛被驯服的小兽依恋主人一般,哽咽地说,“大王还记得这件事情呢……妾一直好害怕,大王这次回来,经常神思不属的样子,妾还以为大王厌弃了妾,后悔来找妾了……”

原来她把他这些天的惶恐焦虑都看在眼里,只是理解错了意思。原来她竟一直都在害怕不安……王含光心中一痛,下一刻却突然惊醒过来——他那是在做梦!

他姓王,乃是琅琊王氏嫡支血脉,生于大唐,他不是楚王,不是那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

王含光的神志突然回笼,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幸好珍珠夫人这会儿已开心地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她破涕为笑,心情极好地娇嗔道:“珍珠看大王这几日一直不太开心,特地安排了一个大王曾最爱的事儿消遣……”

“哦?”王含光打起精神,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管和珍珠夫人交握的那只手,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来,问,“是什么事?”

“大王且随我来。”珍珠夫人笑着,眼波流转。若不是知道她不是活人,只怕就这个眼神,就能哄得长安几千浪**子为她寻死觅活。

一路散发赤脚,顺着花园的长廊走出去,没一会儿就绕到了花园之中。竹林簌簌、蜿蜒水渠边早已经摆放好了桌椅,有宫女侍者跪坐在那里,慢慢地摆好凉拌好的食物。

“大王可累了?妾曾听大王说,最雅致之事莫过于曲水流觞,如今这宫中恰好有这样一道蜿蜒水渠,妾就自作主张,令人备下这些,大王可还喜欢?”她眨巴着杏眼,一脸的开心,一副做了特别棒的事情讨赏的样子,颇为明丽可爱。

“开心、开心!”王含光也不敢不开心,他哈哈一笑,努力让自己“龙颜大悦”,而后下廊,让宫女帮他换鞋子后入席。

桌上摆着几道凉拌菜,其他的几样豆腐青菜还好,唯有那道麻油凉拌的鸡丝香得让王含光没忍住,挑起一筷子吃了,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这凉拌鸡丝王含光从小到大不知吃过多少,但大多吃的是麻油和炒芝麻的香味,然后才是鸡丝的嚼劲,可这道凉拌鸡丝却与往常截然不同,是入口即化,轻轻一咬,鸡肉汁水就满**出来,只让人口舌生香。

“大王的口味果然没变。”看王含光急不可耐地又吃了一口,珍珠夫人就掩袖笑了起来,旁边的金娘子趁机说,“夫人这一双巧手不只是舞起来让大王看呆了,做的饭食也总是最合大王的口味。”

金娘子伺候珍珠夫人几百年,只怕比肚子里的蛔虫还了解珍珠夫人,这会儿一句话就哄得珍珠夫人笑开来。王含光闷头吃,不敢随意搭腔。

好在这会儿他还敢吃东西,要知道前两天他可是又不敢吃饭又不敢喝水。他本就胖,最是耐不得饿,头天被珍珠夫人认错之后,王含光一丝也不敢轻举妄动,生生熬到第二天差点儿直接饿晕。神志恍惚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鸡被端了上来,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这烤鸡居然没消失,而可怕的是,珍珠夫人居然拿着筷子要给他喂鸡肉吃!

彼时拿着筷子的珍珠夫人在王含光看来,就和索命恶鬼没什么区别——不管这珍珠夫人看上去多么鲜活美丽,她毕竟不是人,谁知道她给的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万一是什么蛇虫鼠蚁做的,到时候吃了岂不是要吐死?!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王含光宁可饿死也不敢随意吃一口东西!

但是大概是紧张过度,只是挣扎的王含光用力过度,竟然直接把面前放着烤鸡的桌子掀翻了!王含光当时就心想,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死了。

结果他闭着眼睛引颈就戮,打算接受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啜泣的声音,而后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珍珠夫人哭了。

珍珠夫人哭着说:“妾知道大王心中顾虑,只是这鸡肉是派了侍者专门出去猎的活山鸡,特地烤了进献给大王,绝不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这话说得王含光当时就有点儿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这位珍珠夫人竟然可以为她的大王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墓中人似乎都不需进食,这必然为他特地寻来的新鲜食物。

当然,感慨是感慨,王含光起初还是不敢吃的,毕竟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于是他大着胆子提出要宣袁道长和李少侠进宫,得偿所愿,确定了那食物确实没问题。王含光那时候才疯狂吃了几天以来的第一顿饭。

虽然东西不多,但是王含光依然差点儿把自己噎死。

打了个饱嗝之后,王含光才觉得自己差点儿饿出窍的魂魄定了下来,也是从那时候起,王含光听了袁道长和李少侠的指示,安心先稳住珍珠夫人,让他们来查这地方的“生门”。

王含光虽然十分害怕,也非常不想一个人待着,但是没办法,他想活着离开这个地方,而能牵制住珍珠夫人的人非他莫属,于是王含光再怎么不愿意,到底还是委委屈屈地咬牙答应了下来。

只是……虽然已经熬了好几天,时间却并没有因此而加快,而是一如既往地难熬。王含光有时候简直觉得这几天,每天都过得和以往的一年一样长。

也不知道李少侠和袁道长那边进行得如何了,可找到了那煞气集中之地,又进展到了什么地步。昨日他们说是要下湖,怎么后面又没动静了呢?可千万别再拖延了啊,他这几天都给活生生吓得瘦了一圈了啊!

王含光想着,愁得一塌糊涂,忍不住端着酒杯就喝了起来。

旁边的珍珠夫人看到大王一口干完了酒,就拿起酒杯。上游的宫女开始斟酒,整个曲水流觞的酒宴就正式宣布开始了。

其实曲水流觞最早不是用来饮宴,而是一种祈福的游戏,自周而有之,但到了后来就变得更为随意,不再局限于三月上巳,而是成了文人世族饮宴的一种形式。

王含光作为世族子弟,虽不太争气,拼念书怕是门门都不行,但是说到饮宴,却还算精通。这会儿他虽然神游天外,愁结肺腑,却在看到上游有酒随波而下时,反射性地拿起酒杯一口干掉,换来珍珠夫人笑着夸:“大王真是豪迈,妾再敬大王一杯!”

王含光酒到杯干,一口口地连着把酒喝了个干净,喝到后来醉意上来,什么都忘了,更是连声大呼上酒,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在干什么。

这曲水流觞本应当有诗词为佐,方能把雅致发挥到极限,但是这会儿却变成了比赛喝酒一般,没一会儿,王含光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着回了房。

然而另一头,秦的铁骑已经初露睥睨天下之姿,当年也曾震慑过众国的大国楚早已经在美酒与美人之中踏上了迟暮。

如楚的王一般。

“珍珠,寡人的珍珠啊……”大帐之中,酒醉的王含光呢喃着,眼角的泪水一串串滑落,然后被纯白的绢帕一点点擦拭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4

另一边,因为王含光醉得一塌糊涂,袁天罡几人求见失败,最终只得让李乘风悄悄去找了金娘子,才换了三个新鲜猪肚来。

金娘子还以为他们是想自己煮了吃,虽然李乘风从头到尾没给什么好脸色,她却也在揩油了一把之后大方地送来许多新鲜吃食。袁天罡三人顶着李少侠的臭脸吃得十分开心,尤其是金玲,她甚至感慨这个地方虽然凶险,但是好歹还是有这个好处的,能让她也得到实体,吃一吃人间美食。

李乘风听得是面如锅底,顿时没了胃口,这些食物可都是他找金娘子要来的!好在这几人吃舒服了休憩好,终于要在今夜开始行动了。

当然,说是今夜,其实这山中根本没有日夜,只是珍珠夫人似乎有点儿不明白自己死了,每天仍过得跟活人一般,于是这地宫之中的时间也随着珍珠夫人的起床和休憩分了日夜。所谓白天,就是整个地宫都点着烛火,而黑夜,则是灭了全部的烛火,变成全然的一片漆黑。

当然,这黑漆漆一片,对李乘风他们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他们吃完饭,飞快地收拾好,一行人就熟门熟路地翻墙而过,很快到了白天探好的那处花园。山洞之中到底不是外面,一丝光也没有,那片湖水看上去黑沉沉的,像是某种黏稠而坚固的怪兽,看着就让人心中发寒。

但是在场的人似乎都没被这气氛吓到,他们悄无声息地从围墙跳下来,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此刻后花园一片安静,路过塞陈娘子那山洞的时候,吴三娘还伸头进去看了看,然后诧异地感慨:“这位人缘也太差了吧,失踪了半天,居然没一个人来找她?”

作为一个大宫女,失踪大半天,这会儿大晚上了还在山洞里面睡着,可见这陈娘子做人真的是特别不成功。

这只是个小插曲,众人也没多管,而是直接往目标地方走去。很快到了水边,深呼吸一口气,李乘风三人拿着处理好的猪肚,挥舞着灌好了空气,然后扎好。金玲看他们准备好,不屑地哼哼一声,率先悄无声息地入了水。三人跟在后面,先后潜入湖中。

金玲虽在这活死人之地有了实体,但是到底不是真的活人,这会儿她自在地在水下游着,根本不需要呼吸。而身后跟着的吴三娘自小在南疆长大,南疆湿润,河流千万,吴三娘水性十分了得,跟在金玲身后神色也十分放松。

倒是李乘风自小在桃村长大,而桃村就一条小溪,他只能勉强跟上。不过他一手拉着的袁天罡跟他一比,这会儿就像是沉入水中的尸体一般,不但冻得脸色发白,唇上都没了颜色,而且全身僵硬。要不是李乘风拉着,他只怕早就直接沉入这湖底了。

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了,但是还不得不把袁天罡带着,因为没有袁天罡,他们千辛万苦潜到大门口,只怕连怎么开门都不知道。

但就算如此,袁天罡的情况也太糟糕了,艰辛地到达第一个换气地点的时候,李乘风就沉声说:“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不、不行。”袁天罡挣扎着发出细微的声音,他喘着气,虚弱地竭力保证,“我可以到地方的,我可以!”

看他如此坚持,且没了他,众人绝对没有那个信心能单独面对那里面的东西,也就没再反驳。

大家摸黑又往前,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野史和说书先生到底是不靠谱,给自家小孩说故事的大人被证明也是不讲究真实性的——第三个关口时,他们瞬间随着水流往下急坠,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动**太过或是只是倒霉,总之李乘风和袁天罡手中死死握着的、装着空气的猪肚直接被水流压得炸了。

前面还是黑暗的,根本见不到任何光点。

偏偏前面的金玲和吴三娘还看不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李乘风只能竭力握住袁天罡的手,拉着他往前游,可是他速度飞快,却不知为何一直触摸不到前面的人。李乘风觉得肺部开始疼痛,四周的水越来越冷,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睁不开眼睛,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这个时候,李乘风在黑暗之中突然看到了一只黄色的、如同野兽般的眼睛慢慢睁开,如同被吵醒的野兽,那带着冰冷的无机质感觉的眼睛,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那东西竟只停了一瞬,就直接向他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