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村迷局

1

李乘风背着袁天罡悄然行走于山间树林之中,而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则是三三两两结伴行走的青壮年男人。

“奇怪,来交买命钱的都是男人。”袁天罡趴在李乘风的背上,轻声喘着气说,“如果女人和这买命钱无关的话,为何她们也会死?”

“不是只有男人,整个地方都不太对劲。如果与此有关,那应当是因为只有男人才敢出村交买命钱……”李乘风到底是常年行走江湖之人,很轻易就推测出原因。

袁天罡仍不明白为什么,还想再问。李乘风却轻声说:“你看着就知道了,先省点儿力气休息一下。”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生怕被前面的人听到动静。毕竟大早上他们留宿的那家妇人哭着让他们帮忙解决黑猫索取买命钱的事情时,她男人叶虎可是极其强硬地拒绝了他们的帮助。

不但如此,叶虎在得知李乘风和袁天罡是追杀人黑猫而来,必然是要杀了这只黑猫之时,竟然还把他们反锁在家!

不过区区一道锁当然锁不住李乘风,这也是他们这会儿能在外面跟踪的原因。但是话虽如此,还是要小心点儿免得被发现。他们二人刚说完话,前面不远处结伴的青壮年面前,就出现了几个蒙着黑布的粗壮大汉。

“叶老二,你蒙着黑布我们也认识你!怎么,你们凑不到钱,打算抢我们的不成?”人群中很快站出了一个粗壮大汉,仔细一看,正是袁天罡和李乘风昨夜借宿那家的男主人叶虎。

“我们要一百二十钱……只要一百二十钱,我们就放你们过去!”抢劫的那伙人就算被点**份,也没打算撤走,“只要一百二十钱,我们就不拦你们了!”

“我呸!别说一百二十钱,就算是一个钱,你也休想从我叶虎身上拿走!”叶虎对身后的儿子喊,“大郎、小弟,咱们跟他们干了!”

说话间,叶虎身后昨日那和他一起抢骑马年轻人财物的儿子极有默契地举起了手上的锄头。这山路之上,居然开启了一场小型火拼。更可怕的是,他们很快就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袁天罡看得目瞪口呆。李乘风虽然明白,这村里的每个人每个月都要交买命钱,他们打不过那要钱的黑猫,又很怕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去抢别人的钱显然就是这些青壮年唯一的出路。但能明白是一回事,眼见着叶虎他们几人杀红了眼,把这些人都打得头破血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幸好都是一个村子的,叶虎他们到底没打算直接取了这些人的性命。他们几人转身打算走,一个被打得起不来的人却一把抱住了叶大郎的腿。

那人满脸都是血,他颤颤巍巍地解下自己脸上的布巾。见此,叶大郎似乎极为惊讶,他瞪大了眼睛,愕然出声:“三伯!”

“大郎……是三伯对不起你和你爹,可是你弟弟他就要没命了啊……”地上躺着的男人一脸的血和泪,他指着对面那个被打断了腿的年轻人,哭着说,“求求你,我们都知道你们家最近来了两个出手阔绰的客人,你阿娘又拉了个骑马的有钱郎君进村……求求你,三伯这条烂命不要紧,只要六十钱,只要六十个钱,你弟弟就能活了啊!”

这话说得十分心酸,满脸泪水和血水的老者也十分令人动容。那被指着的年轻高壮男孩也颤巍巍地扯下自己脸上的布巾,他那还带着三分稚气的脸上也满是泪水。

这场景只怕是无干的人都会动容,何况听起来这几人还是血脉亲人,可叶虎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哥,又看看自己的亲侄子,冷哼一声说:“人各有命。咱们叶村如今谁不是看钱活命,狗儿过得了这个月,下个月还不是个死?你还是认命吧!大郎,走。”

叶大郎到底还是个少年,虽然一直跟着自己的爹夺人钱财,但是此刻看到至亲的惨状,脸上隐隐有一丝动摇,却到底忍住了,他一脚踹开死死巴着自己腿的三伯,跟着他爹往前走去。

“竟然是亲人互相残杀。”袁天罡看完了这一幕人间惨剧,半晌才低声感慨。接着就是沉默,直到李乘风背着他绕过这些没有真正生命危险的人、继续跟踪了好一会儿,袁天罡才突然低声说:“这黑猫不但杀人,还逼得一村之人到如此地步……实在该杀!”

这话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几丝森冷之意。

李乘风虽然也算走南闯北见识很多,但如眼前这般惨烈的情况实在少见,他听到袁天罡的话,点了点头,寒声说:“不诛此孽畜,我们绝不能离开!”

两人下定决心,再无多话,一路跟着叶虎一行人往山中而去。

山中本就寒凉,而叶虎一行人中途又遇到了一次抢劫,依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叶虎他们很强,再一次把那些抢劫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后继续往前走,将那些痛哭绝望的声音丢在身后。

他们越走树木越密,到最后只剩下窄窄的小道。李乘风不得不在树林之中纵身跳跃,才得以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踪迹而不被发现。越往深林里走就越寒冷,到最里面的时候,纵使袁天罡穿了许多,还是冷得有些微微发颤。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叶虎他们停住了。

他们停在一个山谷之中,村人们都三三两两各自站在一起,他们并不互相说话,而是警惕地盯着对方。而在那山谷正中有一处绝壁,半山之中伸出来一块小小的石头,这些人不时望向那块尖石所在的地方,显然是在等什么。

“喵。”就在李乘风和袁天罡屏息凝气、被这气氛感染得十分紧张的时刻,突然,一只黑猫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块尖石之上。它像是某种魅影一般,一双黄色的眼睛低头俯视着满山谷的村民。李乘风不似一般人,他目力极好,清晰地看到了这黑猫的表情——十分森冷,像是神祇俯视着一群蚂蚁一般。

这一声猫叫让山谷里面的村民全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凝滞住了一般,他们瞬间就自发地排成了一列,然后每个人按照规矩,把钱在黑猫的监视下展示一遍,在黑猫点头之后,才小心地把钱放到那石碗之中。

这场景极其诡异,若是有人不小心闯入这里,只怕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仪式。

“可以了,走!”看到这里,两人已明白这地方大约就是那黑猫索取钱财的老巢,于是不再忍耐。李乘风反手托住袁天罡,深吸一口气,猛地几个起落,直冲黑猫而去,口里大喊:“孽畜,拿命来!”

“喵嗷!”那黑猫看到他们的一瞬间,眼里有了几丝恐慌,它一个跳跃落地,对着满山谷的人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满身的毛都炸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毛团一般。

虽然外表看上去不算特别可怕,但它此番动作,却让全山谷的人像是被打了一棍一般,全部都直直地跪下来,大声哭喊起来:“大仙,不是我们找的人,不是我们找的人!”

“是叶虎,这两个人是在叶虎家借宿的,一定是他出卖了大仙!”旁边有和叶虎不和的人迅速开口,然后大声说,“请大仙惩罚叶虎一个人就好了,这事儿和我们完全无关啊!”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

“不是我!我早上还把他们反锁在房子里面了!”叶虎看到是袁天罡二人,也是十分惊慌,他连忙开口辩解。

他说的确实也是实话。大早上他婆娘疯了一般请这游侠儿和道士帮忙,叶虎便把婆娘好一顿打,然后又把这两个人请回房间里面,在外面落了锁才走。

叶虎,不,整个叶村谁敢找道士或是侠客帮忙?他们之前倒是找过好几次,但那些人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居然还害他们被生气的黑猫大仙要求交双倍的买命钱作为惩罚。几次惩罚之后,叶村的人谁都不敢再次冒险。

所以叶虎是真的一丝谎也没撒,李乘风和袁天罡也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问题是根本没人要听他分辩,这村中人赶紧和叶虎撇开关系,生怕他们也得交双倍的买命钱。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惊愕地发现,这次的人似乎极其厉害,竟然与这黑猫打得不分高下!

和以往那些送菜一般一上来就被一爪子拍断气的骗子不一样,这游侠儿身法如电,连剑都还没抽出来,他也穿黑衣,和那黑猫简直是大小不一的两道黑色闪电一般,过招如电。

那道士则是被放在一边,手中拿着符纸还在掐着诀,手指翻飞。一人一猫就这么打了一会儿,那仿佛神仙一般的道长突然厉目一瞪,口中大喝:“李乘风,让开!”

于是大的那道黑影瞬间疾退。虽然两道身影几乎是粘着一起移动,但到底也拉开了些距离,就在那一瞬间,村民看到那道长手中隐有风雷涌动,并且迅速结成了一个圆形,把那急速如电的黑猫直接困在了阵中。黑猫发出凄厉的怒吼,在阵中左冲右撞,竟然在冲撞之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瞬间把那黑猫的皮肉炸开,看上去狼狈无比。

村人看得忍不住屏住呼吸,大部分人都在咬牙给这两人加油鼓劲,却不敢真正发出声音,害怕被那黑猫听到。

袁天罡没有辜负这些人的希望,他催动雷咒,电光作响,瞬间结成一个巨大的雷电团,“轰”的一声炸开。那黑猫发出最后一声仿佛人嚎一般的吼叫声,然后就倒地不动了。

地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雷电产生的小坑。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那只黑猫,直到李乘风走过去用剑柄拨了两下,然后说:“死了。”

“神仙、神仙啊!”村人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些年轻点儿的孩子顿时就流下了眼泪,而年长一些的人直接跪下来开始哭喊,像是要发泄出他们这一年多受到的欺压一般。

两天后。

叶村今夜灯火通明,因为他们的大恩人李少侠和司天监的袁道长决定明日离开。为了感谢这两位大恩人,村中燃起篝火,男人们烤着肉大声谈笑,女人们则在厨中忙碌,端出一盘盘让人馋涎欲滴的好菜来。

与此同时,山谷之中那被炸成几段的黑猫竟然慢慢地长出新的肉和骨头,飞快地痊愈了。

很快,在月光的照耀下,黑猫长好了最后一块皮肉,它翻身轻盈地落地,发出了一声幽暗凄厉的“喵嗷”……山风拂过,寒风刺骨,这凄厉的声音让森林中的小兽不停走避。

黑猫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如鬼魅一般蹿入黑暗之中,一路往山下的村中而去。黑暗之中,它的眼睛如明灯,又如烈火,仿佛燃烧着某种绝不肯屈服的愤怒。

此时,李乘风和袁天罡正被人敬酒,两人微笑一下摆手糊弄过去,然后瞬间又严肃下来。

“怎么样?他们的状况有改变吗?”李乘风轻声问袁天罡。

袁天罡凝重地摇头:“还是没有改变……”

李乘风的神情顿时更为严肃了,他不解地问:“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杀了那黑猫吗?”

袁天罡皱眉轻轻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们一路走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复杂的情况,实在是让人不解。李乘风可以肯定,那只黑猫绝对已经死了,毕竟它可是被炸成了堪堪连着的几段而已,再怎么强悍的妖魔也得死透了。

袁天罡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他安心在**躺了两天。等身体恢复好之后,他正准备出来问问那身中术法的大婶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叶村村民们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变,整整一个村子仍是死气弥漫。而且这村子极其奇怪,袁天罡只觉得有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一时却找不到头绪。

这让两人惊疑到了极点。李乘风活动了一下关节,轻声说:“只希望在那胖子等哭之前,咱们能先解决这个问题。”

“王郎君是个有福运的人,倒是不必担心。”袁天罡说完,突然捂住了胸口,“我倒是觉得,我们这次遇到的东西很危险、非常危险……”

他说完,脸如金纸,手死死地抓住李乘风,轻声说道:“……有什么东西来了,它弄了什么,为什么如此森寒……”

话未说完,袁天罡一翻白眼,竟是直接发抖着昏了过去。

李乘风极其敏锐,一转头,就看到欢快的村人没有注意到的楼顶有一只黑猫,它口里衔着一颗荧荧发绿的珠子。它也看到了李乘风,然后直接往李乘风奔了过来。李乘风其实分不清大部分的猫,但是他看着这只有着黄色眼睛的黑猫,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这是那只黑猫,它居然死后复活了!

更可怕的是它口里叼着的东西,让李乘风感觉冰冷可怖,这是一个武者的直觉。那东西显然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毕竟一个照面就让这手下败将利用它的煞气,刺激得道士昏了过去。

这情况已经够糟了,可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总以为自己已经够糟的时候,命运马上会告诉他“还可以更糟糕的”!

李乘风横剑,把袁天罡放下,准备好战斗,然而他手中的金玲剑却发出嗡嗡的共振声。金玲似乎是从深眠之中醒过来,她的声音清脆,似乎动了一下,带着脚腕的铃铛“叮铃铃”地响,她娇声说:“黑大个,你弄了什么东西,竟然如此香甜?”

而后,袁天罡给他做的剑鞘也发出轻微的震动声。金玲不耐烦地说:“你弄了什么东西,竟想要困住我?”声音已经带了愤怒。

“放我出来!!!”金玲大声喊着,像是个被人囚禁的无辜少女一般。可是李乘风几次差点儿死在她手里,当然明白这姑娘可不是看着那么简单,他只能无视她的声音,可剑灵震怒,剑也无风自动,抖得根本握不住,而黑猫正在逼近,简直是内忧外患并存。

幸好没把那胖子也带着!李乘风此刻心中唯一庆幸的是这个。虽然道士总说那胖子是福星,但是他觉得此时此地没有那个胖子,至少他能一心一意地去解决目前的问题。

如果真的出事的话……至少也别把那个富贵闲人给扯进来。

李乘风站起来,握着时刻想要挣脱出去的剑,面色严肃地想着。

月夜,群山之中燃着篝火的村庄,突然到访的黑猫与苏醒的剑灵,身着黑衣的侠客横剑而立,身后是昏迷的朋友。

这是一副极其惨烈肃杀的画面。尤其是那些村人顺着李乘风的目光看到那黑猫,纷纷尖叫着走避之后,整个画面有种纷乱和死神到访的感觉。

李乘风横剑而立,仿如与死亡战斗的战神一般。

“来啊!”李乘风从丹田里发出怒吼,不知是吼向那只黑猫,还是吼向自己手上并不驯服的剑灵。他一脚踏在大地之上,地上瞬间出现龟裂的裂纹。

李乘风握剑怒吼着迎向那只咆哮的黑猫,他心无旁骛,只有武者对对手的全力以赴!

这个村庄,今夜注定不平静。

而榕城附近,此刻还不安静的地方,还有一处。

“喂,你不是什么控师吗?你倒是想个办法啊!”王含光和一个面貌奇丑的年轻男子在黑夜之中一起奔跑,他们身后则是一群规模看上去不小的尸体,正在追击他们。

王含光觉得他这辈子大概从那泡屎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快乐的纨绔人生、他藏在《大学》里面的传奇小话本、他的绫罗和明珠、他身边围绕的二三十个仆役……他舒服的人生一去不回了啊!

王含光飙泪狂奔,觉得自己随时要死了。

“道长,李少侠,你们在哪儿啊?救命啊!朱三儿这个坑货是要害死我啊!”王含光一边哭着奔跑,一边对天咆哮。

而他身后,那些尸体也对着月亮发出呼啸。在这紧急时刻,王含光居然一脚踩空,直接摔倒在地!

“啊啊啊!朱三儿,我要是死了也要追着你跑!”王含光只来得及发出愤怒的吼声,那些可怕的家伙就已经靠近,他根本没办法逃掉了。

王含光死死地闭上眼睛,等待痛苦降临。

2

时间倒回三天前,王含光半夜被丢在义庄,因此遇到了朱三儿。朱三儿性子很热情,但是他带着的尸体却把王含光直接吓昏了过去。

神经还很脆弱的王含光昏过去之后,追杀朱三儿的追兵就到了,就在这个时候,王含光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到朱三儿把一具具站着的尸体并排列好,然后拍着它们的肩警告着:“我在想办法了,在想法办法了,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还想不想回家了,小心我就在这里把你们处理了!”

“不是,三儿兄弟,它们听得懂吗?”王含光虽然还是害怕,但是对这个朱三儿的行为实在是太过疑惑,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训话。

“当然听不懂,我只是很火大而已!”朱三儿转头看着王含光,愤怒地说,“那些人也太过分了,好歹也是同族,我不就是偷了点儿他们的东西,至于千里之外都要驱使座下的虫兽追击我吗?!”

“你偷了人家什么?”王含光咽了口口水,问朱三儿。

“偷了他们下一代圣兽的蛋。”朱三儿翻了个白眼,十分不爽地说,“白芷一族真的是小气,追了我三个月了!”

“你说什么!”王含光忍不住拔高嗓子,圣兽蛋听起来就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人居然还觉得不以为然。

“那个,这是你们自己的恩怨,我就先告辞……”王含光尴尬地笑了笑,决定火速告辞,他才不想趟这个浑水。

“白芷族还没找到我,现在是他们驱使的虫兽找到了我,它们靠味道分辨人,你刚才和我有接触,若是你现在走了出什么事,可别赖我。”朱三儿在身后凉凉地道。

“什么?!”王含光忍不住大吼出声,他居然就这么被迫加入了被追杀的队伍吗?!

“闭嘴!”朱三儿吼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王含光这一嗓子吊上来,门口很快又响起了机械的拍门声。

“只是有东西拍门而已,你鬼吼鬼叫个什么!”朱三儿凑到王含光面前痛骂他,“胆子这么小,你还敢住义庄?”

“不是,我、我不是自己想住义庄的啊,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回榕城,今日这是迫不得已!”王含光抖着嗓子回答,此刻也顾不得嫌弃这朱三儿长得太刺目了,他小心地靠近朱三儿,颤抖着问,“这、这拍门的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咬死我们!”朱三儿十分淡定地回答,王含光都差点儿要为他的镇定敬佩了,如果他本人不是也在被追杀的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王含光心紧张得缩成一团,感觉想呕吐。

“先祈祷别是什么大家伙,别打破这门……怎么办,这门顶不住!”刚才还在好整以暇地嘲笑王含光的朱三儿就听刚才还正常拍打的声音突然变大,那门闩发出凄厉的声音,显然越来越不堪重负,他顿时也急了,看着那摇摇欲坠的门闩,陷入了绝望。

“那怎么办?咱们跑吧!不对,门外那个东西有没有什么弱点,不是说虫子都怕火的吗?!”王含光觉得他这辈子记忆力就没这么好过,他说完都被自己对杂书的记忆力给惊呆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心,巨大的砸门声就让他和朱三儿都急得仿佛火烧屁股一样。

“对对对,它们怕火,喜爱生人气息!”朱三儿显然也被提醒了,他进房拿了一盒火折子出来。王含光想卸掉桌腿做火把,却因为力气太小完全无法撼动,好在朱三儿找到了这义庄的厨房,抱了一堆木头出来。

两人火急火燎地撕了被套淋油,然后飞快拉了火折子就要点,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一件事——他们俩力气都不够大,这院子门虽然差,但这围墙还是实打实的高墙,以他们一个虚弱贵公子一个瘦弱矮冬瓜的身材,似乎没有一个能把火把扔出门外的。

“得爬上树去。”朱三儿看着墙边的树,沉声说。

“本、本公子会爬窗爬墙就是不会爬树啊!”王含光抖着嗓子回答。

“爬墙太危险了,万一摔下去,我们就是给人加餐的肉了,我会爬树,你等会儿给我递火把!”朱三儿这会倒是十分沉稳,他把怀里的柴火往王含光怀里一放,差点儿没把王含光压得翻白眼。然后王含光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朱三儿往手里呸了两口吐沫,接着抓着树干就跟猴子一般唰唰唰上去了!

“居然是千丝虫!我就说怎么追得那么快!”朱三儿都快气疯了,马上回头对王含光说,“我看到它了!快给我递柴火!”

王含光踮着脚给他递柴火,他一接到就点火往外扔去。

“噫——”门口发出一种奇怪的尖细吼声,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等等,虫子怎么会叫?”王含光听着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千丝虫可聪明了好吗,我们激怒它们了!”朱三儿回头说完,两人一个递一个扔,把门外那些虫子烫得一直大喊大叫,两人越战越勇,甚至有种胜券在握的得意。

没一会儿门外的虫子就被弄得害怕了,最终操纵着它们寄宿的尸体落荒而逃。朱三儿跳下树来,王含光忍不住抱着他开心庆祝。两人都没发现,门外那些虫子被烧得乱叫的时候,有细细的红色长虫从屋脚下的缝隙钻进来,钻到了朱三儿带着的尸体内的虫群之中。

突然,廊下传来一声刺耳的“呜噫”的尖叫声。王含光还没反应过来,朱三儿就面色巨变,一脸惊恐地抓着他喊:“快跑!”

“为什么?”王含光可是脱了外衣准备睡觉的,他在院子里穿着中衣行动倒是无所谓,毕竟这种紧急的情况也讲究不了什么。但是这会朱三儿可是抓着他要往外跑,王含光顿时就有点儿犹豫。

“你往你右边看看!”朱三儿看拉不动,顿时就打算自己先脚底抹油。

王含光转头一看,顿时全身起了冷汗,他一边尖叫着跑一边痛斥朱三儿:“你赶的是什么,上面怎么有红色的虫子在挥舞!”

“千丝虫也是偷的!我每天给它们好吃好喝,结果它们老大一来就叛变了!怎么办啊,一单一百两呢!”朱三儿边跑边大声回答,“我西南朱家的名声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谁管你名声!”王含光简直要崩溃了,他觉得自己跑得要喘不过气了,大吼着,“你把人家偷出来都不知道怎么搞定它们吗?!你倒是快点儿想办法啊!”

“我没符了啊!”朱三儿跑得更快了,他身形娇小,动作也十分迅速,瞬间就把王含光甩掉一截,“你以为十年老朱砂好找吗?指甲盖那么大一块也得五两银子呢!”

王含光看朱三儿跑远,顿时吓得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他听着这朱三儿的意思,显然是因为朱砂太贵而把符画少了,不由悲愤地大喊:“本公子要是因为你的抠门而死,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想他堂堂王氏嫡支,平常打发下人都不止五两银子,如果在此时因为五两银子而死,他才真的叫死不瞑目!

“你省点儿力气吧,我们不会死的。你放心,千丝虫畏光,天快亮了,只要天亮咱们就有救了!”朱三儿给自己的跑友王含光打气,“放心,天亮了它们就会找地方躲起来!”

他们这一番折腾,居然已经快过了一个通宵了!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两腿打战的王含光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咬牙加快了速度。两人疯狂奔走于朝阳之下,乍一看,不知为何热血得一塌糊涂。

“呜呜呜!”朝阳升起之前,身后突然传来嘶鸣之声。满身都是汗水的王含光回头,却愕然发现,在一声大叫之后,这些行尸竟全部都随着那领头的年轻男人进入了深林之中。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前方的朱三儿,喘得说不出话来。王含光指指那深林,又指指朱三儿,最后憋出一句:“我们就这么让它们走吗?”

朱三儿满脸凝重,说:“现在我手上没东西,今天赶紧去找材料来,不然……我们今晚就惨了。”

朝阳升起,带着温暖和光明照耀大地,王含光却一丝也不觉得温暖,反而后背发凉。半晌,他突然抓着头发蹲地大吼:“本公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都怪他半年之前非要拉那一泡屎,都怪他在家游手好闲逼得家里人非要让他出门做官……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王含光觉得自己宁可待在家里学习四书五经,每天早上起来练习骑射……哪怕是跟大哥一起练武这么可怕的事情都可以,他真的会好好学的!

怎么都比这天天遇到妖魔鬼怪,还被追着跑要好啊!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那些虫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奔走,发出“呜呜噫”的尖锐叫声,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连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朱三儿都皱起了眉头。

3

王含光很绝望,特别绝望。

朱三儿说那些虫子晚上肯定会来找他们,王含光觉得把人家的圣兽蛋还回去然后躲在榕城里面大约是个好办法,但是朱三儿严肃地拒绝了,他说:“含光兄弟,你有所不知,首先这个圣兽蛋我已经卖掉了,所以要蛋没有,要命一条。其次就是我和白芷一族不只是圣兽蛋这么一点点小事,我从他们那儿偷的东西也不只是一种……咳咳,别这么看着我,是他们不守信在先,我不过是去取应得的东西罢了!”

朱三儿说完,看王含光一脸不信的表情,耸耸肩又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蛋没有,而且白芷一族极其记仇,如今就算是有蛋估计也得被他们追杀,所以不管如何,今儿这个事是不会善了!”

王含光惊魂未定,整个人仓皇不知所措,只眼巴巴地看着朱三儿,希望朱三儿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此事。

“我们先去买些上好的朱砂,再去准备些开刃的匕首……”朱三儿事无巨细地说着。

王含光在早上的寒风之中裹着自己的中衣,眼睛发亮地问:“用匕首捅死它们?”

“不,是打不过还可以自我了断,这样比被它们吃掉好得多,这是我们老朱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朱三儿一脸骄傲地说。

“我不想去,你一个人去吧!”王含光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大声说,“我回了榕城就回小虎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对,如果我的朋友回来了,这就都是小事了!”

王含光本来已经要自暴自弃了,但是突然想到昨夜去追黑猫的李少侠和袁道长说不定已经回城了,要是他们还在,那还怕什么蛇虫鼠蚁啊!

王含光顿时有了底气,脸上也有了光彩,他拍了拍朱三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这半吊子也是运气好,我朋友一个武艺高强,一个乃得道仙长,他们要出手的话,只怕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把那些怪物打成几瓣!便宜你了,兄弟!”

“还有这样的高人?”朱三儿一脸疑惑,明显不太相信王含光的话。王含光也不在意,亲眼看到袁道长出手度化之前,他本人也不相信传奇话本里面的高人存在。

有了希望之后,二人脸上又带上了光泽,他们一路忍饥挨饿,又搭了一趟村人的牛车,总算紧赶慢赶地在午时到达了榕城。

榕城气氛已经大不如前,之前还算是个繁荣熙攘之地,但是如今黑猫连续杀人之事爆出之后,就基本上人人自危。不过这一次王含光进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聊着“那黑猫昨夜没出现,被一个游侠儿打伤逃走了”这件事。

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个黑衣游侠儿到底有没有追上去把黑猫打死,大家眼里都透着一股十分喜悦的光辉,仿佛劫后余生一般。连门口守城门的兵丁面上都祥和了几分,看到王含光那一身中衣也只是说“进城了赶紧把衣服穿上”,而没有勒索钱财之类的。

“那追黑猫的就是我朋友!”进了城,王含光与朱三儿一起往南坊司走时,眉飞色舞地说了一路,说起之前道长展示的神通,还有李兄弟那一柄绝世好剑……

朱三儿听得一惊一乍的,待两人到了借宿的小虎家门口,还意犹未尽地催促王含光:“你说书可真厉害,再来一个!”

“本公子不是说书,说的是实话!”王含光气得再次申明,但是奈何这朱三儿点着头,神态却显然是不信的。王含光懒得理他,只觉得这人怕是见了仙长和李兄弟才会信服。

这会儿门一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的眼睛红红的少年人看到王含光,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喜悦地问:“含光哥,道长哥哥和李哥哥可是和你一起回来了?”

这孩子身后有小女孩的声音,喊着:“什么,道长哥哥回来了?”

“他们没回来?”王含光顿时觉得不妙,以他对李兄和道长的了解,他们二人只要是解决了黑猫的问题,就一定会回义庄,在义庄没看到他的话,绝对会回小虎家和他会合。

先不说他和道长都得回长安,就算要去别的地方,他们二人也不是不告而别的性格,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他们被什么绊住了!

无论是那只来历奇诡的杀人黑猫,还是被其他什么绊住,这世上能让他们二人赶不回来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王含光顿时大急,进了门就开始收拾东西。小虎和妹妹小红跟在他身后,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含光哥,哥哥们是不是出事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请求道长哥哥给我爹报仇……”

孩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王含光顿住,他抹了一把脸,把心里的惶急收起,转身哈哈一笑,说:“不是,他们缺点儿东西,我这不是收拾收拾给他们送些趁手的东西过去。放心,那黑猫已经受重伤了,你李哥哥不会放过它的!”

小虎哭到一半,顿时瞪大眼睛,大声问:“真的吗,那黑猫真的会被抓住?”

“对,不过得让哥哥帮些忙!哥哥这就走了,你们把门关好,绝对不可以给其他人开门,知道不?”王含光出门之前千叮万嘱,又亲眼看着小虎关门,把门闩落下,这才放心地露出心急如焚的苦瓜脸来。

“哎哎哎,含光兄弟,你去哪儿啊?”王含光转头就疯了一样往南坊司外走,把一直跟着的朱三儿给弄蒙了,他赶紧提醒,“含光兄弟,咱们先去坊市买些需要的东西,这已经中午了,再不准备晚上可就完蛋了啊!”

“你说得对!”王含光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北坊走去——那里有很多店子,所有买卖都集中在那里。

“这边这边!”进了北市,朱三儿就拉着王含光到处买东西,他买东西极其计较抠门,而王含光却等不得了,他豪迈地出手,替朱三儿买了一大堆东西,把朱三儿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王含光一边买伤药一边对朱三儿说:“别不好意思,等我们晚上搞定那些家伙,你愿不愿意陪我再做一件事?”

“怎么?我警告你啊,我虽然很需要这些东西,但是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啊!”朱三儿一脸警惕地抱着怀里的东西,仿佛觉得王含光要玷污他的清白一样。

“不是!我的两个朋友有可能遇到了麻烦,我得去找他们!”王含光嫌弃地看了一眼朱三儿,皱眉说,“再说本公子乃是王氏嫡支,自小到大什么绝世之姿没见过,阁下这副尊容就不必担心了!”

朱三儿哼了一声,然后说:“不去!等我驯服那帮虫子,搞回我的货物,我们就分道扬镳!”

“一百两!”王含光当机立断,打断了朱三儿的话。

“你以为区区一百两,我就会改变我的做人准则了吗?”朱三儿表示自己威武不能屈。

“二百两!”王含光再次开口,见朱三儿还想说话,又说,“三百两!你不干就算了,我去张榜找人也是一样……”

“成交!”朱三儿赶紧打断他,然后热情如火地说,“兄弟,咱们先找个地方布置好,等它们晚上过来,咱们就干掉它们!”他摩拳擦掌,一副与王含光肝胆相照的样子。

“为了避免那些虫子伤人,咱们还得去早上那个地方,到了夜里它们就会从山林里出来……”朱三儿已经进入了状态,路上就把计划跟王含光说了个清楚。

朱三儿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非常透彻的。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的钱买好必要的材料,他也确实还算不错。

当天夜里,王含光站在寒凉的夏风之中,听着那些虫子在深林之中发出“呜呜嗷”的凄厉吼叫之声,吓得几乎是两股战战,更别提那声音越来越近,王含光虽然听了朱三儿的全部计划,可这计划白天还觉得十分靠谱,到晚上没了太阳人胆气也弱了三分,事到临头他吓得几乎想抱头痛哭!

就在这个时候,朱三儿神神道道地点起了血红色的蜡烛。王含光几乎要爆哭了,他哆嗦着问:“朱三儿兄弟,你这些东西到底靠谱不,我怎么心里就那么慌呢……”

“你放心,多亏含光兄弟你出手阔绰,这都是上好的东西,只要含光兄弟你好好待在这蜡烛圈里,我保证你安然无恙!”朱三儿倒是镇定。

王含光站在莹莹烛火之中,如果不是脸色惊恐惶急如丧家之犬,朱三儿这奇丑无比的样子再换成个女子,只怕感觉和中秋灯会也差不多了。

然而王含光可没时间欣赏这黑夜之中的烛火和浪漫氛围,他紧张地站在这蜡烛圈之中,想看看这蜡烛到底点好了没,可别像是话本里面那样差了一根……结果他不看还好,看了一圈突然暴怒:“朱三儿,我给你买了整整五十根檀香蜡烛!你怎么就给我点了十根,难怪我觉得怎么连挪动的地方都没有!”

“嘘……它们来了!”朱三儿面色一肃,吓得王含光也忘了生气,惊恐地看着从深林之中飞速出来的许多行尸……

“虫子真不可靠!”朱三儿看着那些僵硬的尸体里面窸窸窣窣冒出来的长虫,气得当场破口大骂。

而一条格外胖的肥虫看到他们二人,仰头就发出细细的啸声,然后冲着他们奔了过来!

王含光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幸好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那些没脑子的虫子在半路上就掉入了朱三儿的陷阱,直挺挺地倒下不动了!

但是王含光还没来得及开心,那些红色的虫子竟然丢弃了方便群体快速移动的尸体,直接从里面钻出来,窸窸窣窣直接往他冲了过来!

“朱三儿!”王含光尖叫的声音划破夜空。如果他是鸡的话,这个音量大概直接可以把半夜休息的太阳喊起床……

可惜他只是个普通的公子,于是胆战心惊之下,王含光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色虫子冲过来,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但是下一刻,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它们发出尖锐的吼叫声,然后整个卷曲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重伤了一样。

“就是你舍不得那驱虫的蜡烛,害我刚才差点儿和它们脸贴脸了!”危机过去,王含光终于可以放心生气了,想到那丑陋又胖乎乎的虫子,他觉得胃在翻腾。想他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可怕腌臜之物,顿时更为悲愤,怒斥朱三儿:“那还都花的是我的钱!”

“含光兄弟,这檀香蜡烛制作极其不易,对材质要求极其严格,榕城能得这些百年老檀所制的檀香本就是意外之喜,我多留一些也是为了多一分保障嘛……”朱三儿看似严肃地说。

王含光知道他就是为自己的抠门找借口,生了一会儿气也就算了,好歹终于把事情解决了。

他们昨夜就没休息,今天白天又忙了一天,惊恐过去,很快就困了起来,这会儿回榕城也进不去,王含光只能委屈地跟着朱三儿在随意找的山洞睡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把朱三儿带的尸体放入山洞——朱三儿说他还指着这些人的亲人给他钱呢,事情了结之后还是要带着这批尸体去交货的,然后二人就入了深林,顺着李乘风当时追逐黑猫的方向,一路往山中而去。

他们没想到的是,山中的危险似乎不只是他们昨天遇到的那一批。

黑暗之中,有些影子一直暗中跟随着他们。那些影子十分高大,獠牙伸出很长,望着他们的背影淌着口水。

他们一无所觉地走了一天。他们的脚程是正常人的速度,远不如李乘风的轻功,自然连村庄的影子都没看到。但是好在朱三儿常年夜间在山中行走,白天在山中找阴凉地方休息,以避讳普通人,因此对在山中行走极其熟悉,于是他们好歹找到了黑猫和李乘风曾路过的痕迹。这让王含光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找对了方向。

然而当夜,他们就被那些尾随了他们一天的影子伏击了!

两人根本一无所觉,就被包围了。凭着最后一点儿符纸,两人逃了一路,却还是甩不掉那些行尸。

“本公子花了那么多钱给你买东西,你为什么那么抠!你多画点儿备用不行吗?”王含光如果不是在逃命,简直恨不得捶胸顿足,这朱三儿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他买了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居然小心地攒着!他攒着不要紧,还抠门地分了一大部分放在了山洞之中!

“画多了用不完,在外行走若是淋了雨或是不小心过了水,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报废,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朱三儿也有自己的理由,并且十分理直气壮。

这来自穷人的理直气壮让王含光气急败坏地大骂:“那有命重要吗?”

“我这不是没想到嘛……”朱三儿顿时泄气了,弱弱地说,“兄弟你别气了,咱们继续跑,只要溜到白天,给我时间,我保准把这帮孙子再弄死一次给你出气!”

“我说你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王含光绝望地问朱三儿。他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没想到朱三儿说:“有……但是我不能用……”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有办法不用,是要我们死吗?”王含光觉得他这辈子的脾气都在朱三儿身上用完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离开道长和李少侠半步,在朱三儿的对比之下,李兄和道长显得是那么靠谱和高大。此刻,王含光特别想念他们,甚至都要鼻酸了。

当然,那只是错觉,他这完全是差点儿被气哭的。

那头朱三儿还在犹豫,王含光却真的跑不动了,他哭喊:“道长,李少侠,你们在哪儿啊?救命啊!朱三儿这个坑货是要害死我啊!”

气弱无力之下,王含光踩到地上的小坑,直接扑倒在地。他只来得及说一句“朱三儿你等着,我死了也追着你跑”就闭目等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王含光突然听到了一道极其悦耳的音乐声。

那声音悠长曼丽,带着一股魔魅的、让人宁静的力量。

王含光觉得自己要睡着了,然后就听到有人走近拍了拍他的脸,说:“快醒醒,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快跑!”

那是一道极其清丽的少女的声音。

4

“真是人间惨剧啊……”另一边,整个村子都在燃烧,一袭红衣胡姬服饰的女人眨动着妖媚的猫儿眼,赤着双足慢慢走入村中。

村子里面到处都是死去的人,痛苦的脸表达了他们对死亡的惊恐和无助,而这女人行走在尸体和烈火之间却一丝惊讶也无,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走得很慢,但是速度却极快,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看上去只是轻轻踏出一步,下一刻却到了几十米之外,因此她很快到达了她要去往的地方。

“喵嗷!”

那里,一只黑猫正扬起爪子,要向昏迷的黑衣少侠和道袍装扮的男人下毒手。

“不可以哦,小猫咪。”这女人走过去,笑着伸出手,对黑猫说,“他们……可不是你能杀的。”

“喵吼!”这黑猫显然已经杀出了凶性,见女人要拦它,竟然直接弓起背,就要往她扑过来!

“调皮!”女人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脸上一瞬间冰寒如雪,她腰上的弯刀瞬间出鞘,只一道寒光劈过,那黑猫发出凄厉的叫声,直接摔到了火堆之中。

它被烫得大叫,赶紧跳出来打滚灭掉身上的火,但是根本无法完全扑灭,于是赶紧瘸着腿跑到那颗发光的珠子前面,只在那珠子上滚了一圈,它身上便一丝火星也没有了。

“千年才有一颗的山中精华,竟被你这小家伙如此滥用!”女人看到那颗珠子,露出了一丝小小的诧异,显然没想到这村中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地上的小黑猫发出呼呼喘气的声音,它警惕地看着这个女人,黄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线,悄悄弓起了背。

“千红?”背后,震得昏过去的李乘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全身剧痛,且眼前一片猩红。他沙哑着嗓子,发出虚弱的疑惑声,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千红闻声转头,在烈火之中微笑着站起来,蹲下身轻声说:“嘘……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后,她手拂过,李乘风只觉得脖子一痛,就再次昏了过去。

“哎,保姆可真不好当,你说对吧?”千红揉揉手腕,对着身后偷袭的小黑猫甚至有些俏皮地笑着说。小黑猫被抓了个现行,凶性大发,千红眼神一厉,手腕上绑着的红纱瞬间脱手,如一条红蛇一般灵活地冲出去,重重把那黑猫掼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个,我就拿走了。作为回报,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千红捡起地上的那颗珠子,然后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点在黑猫的额头上,“小家伙,给你开开窍。”

“喵嗷嗷嗷!”黑猫发出凄厉的叫声,半晌眨眨眼,发现自己似乎没事。它诧异地摇摇头,再看方才这地方,那红衣女人已经拖着昏迷的两人直接往村庄外去了。

“救命,救命……”地上有人看到了千红,发出求救的声音。

千红垂眸看了一眼,在那人希冀的眼神中,笑着移开了眼神继续往前走,她就这么一手拖着一个成年男人一路出了村子,走得轻慢自在,妖娆生辉。

“好了!”到了村外的官道不远处,千红一把丢掉浑身破破烂烂、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和抓痕的李乘风和面如金纸的袁天罡,看着这二人拍拍手,“这次的任务完成了!”

说完她转身入了林子,那里有一条白蛇正无聊地吃着草,然后呸呸呸地吐着,看到千红来,它高兴地扭动身体摇着尾巴凑过来。

这比人还高的白蛇虽然十分友善,但一般人看着只怕也要吓得屁滚尿流,不过千红却十分亲昵地抚摸着它。

这一人一蛇正在你蹭蹭我我摸摸你,就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大婶的哭号:“天哪,天哪……他爹、大郎、爹、娘、小弟……你们怎么都死了,你们怎么都死了啊!”

千红诧异地走了几步,跳上树枝俯望过去,就看到在燃烧着的村子里,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正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号哭,她看上去就像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一身的泥巴和黑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打扮。

“替命之术……一支完整异族血脉,一个毫不自知的混血……这村里竟是有不少惊喜啊,小白……”千红抚摸着白蛇,喃喃自语。她远远看了一眼被她扔在不远处的袁天罡和李乘风,然后转身没入了深林之中。

李乘风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睛。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然后就震惊地看到昨日还好好的村庄,此刻竟然只剩断壁残垣,还有火星在雨势之下慢慢湮灭。

此情此景,让李乘风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自己的家,他一时竟然痴了。

就在此时,李乘风没看到,那被千红丢在不远处的长剑根本没有收起,一个穿着黄衫、脚腕戴着金铃的女孩突然凭空出现。

她长得极其娇美可爱,杏眼桃腮,一张巴掌大小的脸,绾着双髻显得十分甜美。她笑嘻嘻地看着李乘风,轻柔地说:“看,那就是你的家,你的家已经毁了。李乘风,你永远没有回去的地方了……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你在家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李乘风木然地转头看着她,痴痴地问。

“你知道的,你每时每刻都在逃避这个事实。想想你的弟弟李忘忧,想想你的祖父和父亲,想想那些崇拜你的堂弟堂妹,还有你的那些朋友……所有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她绕到李乘风的身后,轻柔地对李乘风说,“你应该和他们一起死的,因为你抛弃了他们,因为你没有守护他们,所以他们死了,死得那么惨……这都是你的错!”

“这都是我的错,确实,这都是我的错……”李乘风已经满脸都是泪水,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全是斑斑血迹,他痛苦地大哭起来,“都是我,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直不曾归家,若不是我没有好好地看着他们……他们本不该死的!都是我,都是我!”

“是啊,但是你还有赎罪的机会。”金玲的声音缥缈而遥远,似带着无穷的**力,她轻声说,“拿起你手中的剑,拿着它,对,对着你的脖子……只要一下,你就可以去陪他们了……你看,那是不是他们?”

李乘风看着手里出现的萤黄色长剑,泪眼模糊,他顺着金玲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竟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李忘忧!

他一身绣竹的长衫,明明是个孩子,却总喜欢这样冒充大人的老成打扮,头发规规矩矩地用玉竹头饰箍着,眉眼与李乘风有三分相似。他正在笑,笑起来就冲破了身上的那一丝刻板,显现出孩子的稚气来。

他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李乘风看过去,就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正在说话的父亲、威严地对着父亲训话的祖父、正捧着一匹布料叽叽喳喳说着做什么款式衣服的几个堂姐妹、就在旁边笑着看着她们的几个伯娘……

李乘风站了起来,想往那边走,可是他走一步,那些人便退一分。李乘风加快脚步,却发现只是徒劳。

李乘风满脸都是泪,他拿着那柄萤黄色的长剑,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家人,轻声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对,你要回家了……”金玲脸上涌起了狂喜,她催促李乘风,“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李乘风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一连串掉下来,他皱眉,握紧了这柄长剑,直接往自己的脖子割去!

就在李乘风动手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李乘风震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面前哪里有家人,不过是一个陌生村庄烧毁的残迹罢了!

他心神激**之间,却听到袁天罡低喝:“收摄心神,令吾通真,抱元守一,驱除杂念!”

李乘风心中大震,不敢再胡思乱想,他感觉到另一只冰凉的手牵引着他,让他并指直接抹在这剑身之上。李乘风只觉得手指疼痛,下一刻,就看到鲜血直接浸染在了这柄长剑上,而且一滴也没有掉下来,全数被这柄长剑贪婪地吸收干净。

李乘风大为震惊。

“快,把这剑放回剑之内!”李乘风听到袁天罡的声音,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一手握着这柄长剑,一手捡起地上的剑抽出来,把二者并在一起。

“黑大个,你找死!”金玲脸色一变,变出一把长剑,直接往李乘风攻过来。

下一刻,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金玲这柄剑还没触到李乘风,就像是撞到了什么一般,直接往外栽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李乘风被这连二连三的变故弄呆了,更惊讶的是,他手上的长剑并在一起后,竟然直接合二为一。这柄流光溢彩的长剑直接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它像是剥离了什么光怪陆离的幻象一般,显示出了真实的样子。

剑柄上是古朴的文字,李乘风看了一眼没有看懂,转头问袁天罡:“你刚才做了什么?这剑怎么变了?”

刚才全程闭着眼睛做完这一切事情的袁天罡抬头的一瞬间,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像是才睡醒一般,茫然地看着拿着剑的李乘风,问:“怎么了?你怎么一副很惊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