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快乐

我曾说过，悬浮在高空的T大部分时间的运动是自己做翻译训练，其余的时间，它会做些预测，让它的超强脑力运动起来。

那么，T的身份是什么？身份，它很喜欢“身份”这个词，如果你问它，它会告诉你它是城市交通观测机器人。作为邯城成千上万的高空交通机器人观察点之一，这个身份让它可以收集信息、执行交通命令。但这只是它的公开身份，它还有一个其他交通机器人没有的身份，它之所以可以预测，是源于这个不公开的身份——邯城科学院进化局“气象”项目下的实验机器人。它的预测结果将提交给“气象”项目下的子项目——“游戏”。不过这个身份，它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人限定它的预测种类。它开始只预测交通和天气，可能是因为它的信息来源仅仅是交通和气候环境。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预测的事件越来越不着边际。第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是预测邯城下周对阜城的棉花出口价格将下跌3.27%。项目组看到这样的预测结果让它进行说明，它解释只是依照它所看到的对寒凌河上运棉花的货船进出港的频率做了一个简单的数据分析而已。邯城是阜城89%的棉花进口来源，是全球3%的棉花供应商，做一个全球棉花贸易的分析图也不难。这次正确的预测结果似乎让它受到了鼓舞，马上又预测了国际棉花股市的上涨，还是正确的结果。这让观察它的小伙子们欣喜若狂，马上就让它预测更多的股市情况，好去买股票。商业社会已落幕，但商业并未消失。股票，商业的象征之一，在这个数据决定一切的时代仍然生机勃勃，买股票，可能是这个时代里少有的与数据画像无关的财富来源了。不过，这个机器人竟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我的信息太少了，无法预测股市，给我足够多的信息，我才可以做更复杂的预测。”

“足够多的信息，到哪里去找？”小伙子们总不能制造些网络攻击吧。第二天，2069年106日，卷头发小伙子陈鹨，找了个维修的借口把它从高空提溜下来，带它去了邯城图书馆，它身下正对着那座三角锥形的黑色大厦。当天它就被送回来，后来又被带下去了几次。171日，它再次回到了高空，那时的它已将全球最大的图书馆的所有知识和信息装进腹中，据说那里的知识和信息包括了星球文明创建以来所有的发现。

回到高空后，它还是没有预测过股票，倒是开始预测起天文来。它预测出了星球一光年内几乎所有的小行星相撞的宇宙时间和空间点、行星轨道的变化以及恒星的诞生和死亡。不过，小伙子们对这样的结果非常不感冒。我们又不是太空署的，他们这么想。它又预测了大量地震，这当然更得不到项目组的关注。“我们最好不要让它老干这些事，它干得再好有什么用，难道指着地震局把它收了吗？它的能力净用在没用的事儿上了。”他们开始发它的牢骚，“本事要是大的话，预测个股票有什么难的呢？唉，谁让头儿给它那么多自主权。算了吧，不理它了。”

结果是没有人再关注它的预测结果。

T仍然尽忠尽职地观察和预测，就算长期无人关注，它也不会感到无聊，一秒和一年的感觉是一样的，如果是人，就该耐不住寂寞了。时间只是它身体中的一个小元件，一个计量单位，与流逝无关。

在之前的对话中，我们知道创造它的“游戏”项目组成员中有些是调皮捣蛋的家伙。正是这些调皮捣蛋的组员们说服他们的头儿，同意给T赋予“情绪”，并将“情绪”与“预测”的结果相连。T是个有“情绪”设置的机器人，这也是其他机器人所没有的。如果它预测正确，组员们戏称为“蒙对了”，它就会“获奖”，获奖的享受，便是一次短暂的“快乐”情绪。所谓“快乐”情绪，最初是对一个特殊感应区域的一次短暂的微强电流刺激；如果没有“蒙对”，也有一点小惩罚，是对前述区域来一次短暂的降低电压，他们在程序中命名为“恐惧”，仅此而已。最初，只有这两种情绪。一年后，组员们将这个区域单独发展成一个“情绪”区域，这个感应区更加复杂，刺激方式脱离了单一的刺激模式，由软件、电流和化学物质共同进行，在得到“快乐”情绪时，感应区可得到短暂的清洗、检测及激活，基本原理来源于多酚物质对大脑的刺激。与之相应的“恐惧”，也得到反向的改变。

又过了半年，项目组开始将“快乐”和“恐惧”两种情绪进行分化。项目组以人类出现的情绪概率为参照，与人类情绪不一样的是，“快乐”得到了最大的概率，“悲伤”和“恐惧”只有小小的一席之地，组员去掉了一些被认为不良好的人类情绪，如“忌妒”，只给“生气”留下了极小概率。

这次，项目组扩大“情绪”与行动、环境的关联度。项目让“情绪”不光成为一种结果，它们影响到电流和原件的灵敏性，也就是说，理论上，“情绪”可以一定程度地影响“行动”，虽然这种影响从理论上来说是微乎其微的。

玩游戏的结果与机器人的“情绪”功能相关联，“情绪”功能又与“行动”相关联。“行动”产生“情绪”，“情绪”与“行动”再相关联。机器人产生的情绪情况，它对这个无机体产生的作用，以及情绪和行动之间的相互影响，都被项目小组所记录和观察。

邯城是个几乎消灭了意外的城市，所以自从T来到空中，每日都根据所获得的数据规规矩矩地预测交通和天气，正确率达到100%。

每次的预测都让T获奖，所以，T的情绪一直只有快乐，直到175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