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保持联络的人

乔真隔三岔五就以电脑出了点小毛病为由去找郁持风帮忙。

第一天是扬声器发不出声音了。

第二天是电脑键盘按键不灵敏。

第三天是学长你会修iPad吗?我的iPad也毛病一大堆呢。

裴今今建议她去找苹果售后,郑文枝建议她去看一看医生,可能问题不在电脑也不在iPad上,而在脑子。

这天她们三个相约去图书馆看书学习。

乔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副五子棋来,把棋盘和棋子摆放好,拉着裴今今要跟她下。

“如果我赢了,你就帮我去跟裴宵学长打听一下郁持风学长的喜好。”

乔真最近提到郁持风这个名字的频率大大增高,听得裴今今头昏脑涨,她有气无力地说:“那要是你输了呢?”

乔真眼也不眨道:“要是我输了,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找裴宵学长好了。”

裴今今瞪大眼睛,把棋子一推:“不玩了,不玩了!”

不论输赢,结果不都是她去找裴宵,顺便打听他的好哥们郁持风的事吗?

附近看书学习的人示意她们不要说话,乔真只好压低声音,勉强退了一步:“好嘛好嘛,要是我输了,你只管提条件就好。”

裴今今一撩袖子:“放马过来吧,我可是五子棋高手。”

在一旁翻《英语词典》的郑文枝不参与她们之间的无聊游戏,她兀自感叹:“陷入爱情的女人真可怕!”

一盘结束,是乔真赢了。

输掉的五子棋高手裴今今跟她耍赖:“不管,三局两胜。”

乔真把黑色棋子收入自己这边的陶瓷棋碗里,大度地让着她:“三局两胜就三局两胜,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三局过后,二比一,还是裴今今输了。

裴今今大概是跟裴宵学坏了,还想耍赖:“不行,五局三胜。”

这回乔真不同意了:“照你这么下下去,下到明年也下不完。”

裴今今说:“一定是我和白棋八字不合,我想下黑棋。”

郑文枝又翻了一页《英语词典》,眼睛牢牢盯在上面,说的话却是对裴今今说的:“还是别挣扎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乔真也附和:“你就别挣扎了。”

裴今今哀怨地趴倒在桌子上,放弃了挣扎:“哎,你想打听什么呀?”

裴今今发了一大段的消息给裴宵,过了很久手机才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果然没一句好话:“你查户口呢?”

“你到底帮不帮忙?”

他可能在上课,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他卖关子般沉默了十多秒才再度发来消息:“看心情。”

裴今今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她把手机丢开,不禁长吁短叹。

她就知道找裴宵帮忙极其不靠谱。

傍晚的时候,裴宵忽然约裴今今见面。裴今今本来不想去,乔真却一把夺过她怀里的书,说要帮她带回去,还推搡着她赶紧去赴约。

乔真劝裴今今一定要顺着裴宵,跟他打好关系,她和郁持风有没有戏,就全靠他们两个了。

北方的冬季来得很快,气温从二十多度急转降至零下,仿佛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裴今今裹紧自己的小棉衣,站在健身房门口搓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戴帽子围巾手套口罩全套装备。

这里离N大并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了,走路也不过三十分钟。裴今今一直朝来时的路张望,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另一个方向见到了裴宵的身影,他正在等红灯。

各色小车排成长龙,附近的十字路口的绿灯刚一亮起,排在后头的车便急不可耐地开始按喇叭。

裴宵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裴今今。

裴今今躲进隔壁排队买小吃的队伍里,等他经过的时候,她像小时候一样悄悄靠近,把冰手贴近他的脖颈,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冰不冰?”

裴宵早就发现了她,他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唇边呵了一口气:“天气一冷就手脚冰凉。”

她把手缩回来,后知后觉裴宵刚才无意识的动作多么亲密,情不自禁之下,脸微微发烧,然后才撇着嘴理直气壮地说:“家族遗传。”

她的妈妈和外婆也是这样的,一到冬天就离不开暖手宝。

裴宵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以后我可不想我的小孩有这种毛病。”

裴今今没懂他的意思:“你的小孩怎么会有这种毛病?我们又不是……”

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话还没说完,裴宵就反问她:“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

裴今今迟疑:“是倒是……”

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屋里开了暖气,不过两分钟就热得裴今今脱掉了棉衣外套。穿着运动服的漂亮姐姐领着他们在招待客人的小茶几边坐下,给他们倒上热茶。

裴今今捧着茶一点一点地喝。

健身房里身材好、气质佳的帅哥靓女随处可见,但这种地方注定与没有运动细胞的她无缘。

裴今今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健身的爱好?”

裴宵在看宣传册,漫不经心地答:“偶尔来。”

说话间,不时有成熟女性给裴宵抛媚眼。

裴今今凶巴巴地回瞪过去,却被裴宵发觉:“你看什么呢?”

裴今今急忙收回目光:“没什么,没什么。”

裴宵问:“你不是想打听郁持风的事吗?”

裴今今点点头。

“我私底下暴露他的隐私不太够意思,不过有条消息还是可以分享给你们的。”裴宵一抬下巴,示意她看右前方,“他每天都来这家健身房。”

裴今今望过去,果然见到了穿着运动套装的郁持风,他做完热身运动后,上了跑步机。

裴今今火速把消息发到了412寝室的小群里。

乔真发来一长串尖叫的语音后,说:“他天天健身吗?真是阳光健康的爱好!”她肉麻地表示,“我喜欢。”

郑文枝表示嫌弃:“真是无聊的爱好。”

前几天软磨硬泡终于成功加入群里的曹麟说:“真真,上次追你那个浑身肌肉的大哥,怎么不见你喜欢?”

裴今今被“小姐妹”间的调侃逗笑。

裴宵随意瞟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正好看清他们的群名,他觉得好笑:“三个臭皮匠?”

裴今今把手机一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抵得上诸葛亮。”

由他们出谋划策,一定能帮助乔真抱得男神归。

裴宵摇头轻笑,不是很相信他们,尤其是裴今今的助攻能力:“只怕难。”

忙已经帮到了,裴宵很傲娇地表示:“我的消息可不是白给的。”

裴今今早猜到了他不会轻易帮忙:“你想怎么样?”

裴宵提出条件:“第一,以后不许不接我电话。”

裴今今别开眼有些心虚,大部分时候裴宵打来电话,她都是装没听见的。她琢磨着等会儿回去就把他的手机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想是这样想,裴今今嘴上却说:“那要是我在上课呢?或者我在洗澡呢?又或者我正在飞机上?”

裴宵眉头一皱:“哪那么多或者?我说的是正常情况下。”

裴今今不肯罢休:“那要是我手机弄丢了怎么办?”

“那就把我手机号码记下来。”

裴今今算是自讨苦吃了,她轻声嘟囔:“怎么没看到你记住我的手机号码?”

见她质疑,裴宵不假思索便报出了一长串号码,居然真是她的手机号码。

末了,裴宵神情自若地抬眼望她:“还需要我再报你的身份证号码和银行卡号码吗?”

裴今今摇头干笑,不了不了,他的好记性她可比不了。

任务完成,乔真收拾收拾东西,打算火速赶来办一张会员卡。

裴今今和裴宵功成身退,把肚子喝得暖暖的后,离开了健身房。

裴宵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他说:“第二,以后超过晚上七点和朋友出去玩,出于安全考虑,必须跟我报备。”

这下裴今今不同意了:“凭什么?”

裴宵眉头一扬:“凭什么?冯阿姨让我管好你,你不是不知道。”

“又拿我妈压我!”

裴宵叹息:“听说钟熙路那边新开了一家健身房,下次还是让持风陪我去那一家吧。”

“别别别……”裴今今满心苦涩,“我答应你,总行了吧?”

她转过头暗自吐槽:“我都多大了……我妈都没你管得这么严吧?真是讨厌死了!”

听力很灵敏的裴宵挑唇笑了笑,注视着她,摆明了威胁:“你说什么?”

裴今今垂头丧气:“我说知道了知道了。”

裴宵每次都能抓住她的弱点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她为这个“三个臭皮匠”群付出了太多,乔真根本报答不了她的恩情。

为了帮乔真打探消息,她被迫跟裴宵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裴宵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不紧不慢继续说:“我帮了你大忙,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个小忙?”

“啊?”

答应了条件还得帮忙,裴今今觉得自己吃大亏了。

离开健身房顺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再左拐,裴今今跟着裴宵进到了一个狭窄的楼道里。

一路往上走。

二楼被某物流配送公司承包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堆得满地都是;三楼是美术室,画着彩虹和太阳的画纸贴满墙壁,年轻温柔的老师轻声说着话,小朋友们拿着画笔追逐打闹,发出清脆的咯咯笑声;四楼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各色瑜伽垫上,不同年龄的人们舒展着身体,每一层都在各自讲述着多姿多彩的人生。

裴宵在五楼停住了脚步,看了挂在感应门外的牌匾裴今今才知道,这是一家电子科技公司。虽然地方小了些、房子旧了些,但到处都很干净,里头坐的每个人都神采飞扬。

裴宵按了指纹开门进去,一路跟他们打着招呼。里头的人看到他身后跟着的裴今今并不意外,而是随和地点头示意,明显他早就跟大家打过招呼了。

把她带来这里,他分明早有预谋。

裴今今好奇地张望四周:“你在这里工作吗?”

裴宵点了一下头:“我和郁持风还有杨愉都在这里做兼职。”

自裴宵上大学后,他的生活费学费都是自己承担的。他大一一整年都没有回过家,裴今今听冯玉淑只言片语地提过,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工作,暑假的时候尤其忙碌。

裴今今跟着裴宵走进公司的最里头:“你是让我帮什么忙?”

裴宵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里头是三张办公桌,窗边摆了三盆叶子泛黄的吊兰。他倚靠着角落里的储物柜站定,转眼望向裴今今,表情难得有些无奈。

他指了指那三盆绿植:“能不能替我照顾它们?”

绿植是上次运动会的时候系里奖励给裴宵的,他本来是放进家里,可没想到杨愉对吊兰过敏,喷嚏打个不停,后来他干脆把吊兰搬到暂时用不上的公司办公室。但他显然高估了吊兰的生存能力,偶尔跑过来看一眼,吊兰的叶尖已经枯萎了。

裴今今一想到裴宵会因为这种事情难住,就忍不住心里直乐。她捧起其中一盆吊兰:“当然可以啊。”

仔细端详手中的吊兰,她忽然恍然:“等等……其实你早就想找我帮忙吧?只是恰好我先找你帮忙而已。”

裴宵挑了挑嘴角,没否认。

裴今今咬牙切齿,在心里又多骂了他几遍:“可恶!”

裴今今一直很喜欢植物。

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里就种了很多很多的花花草草。暑假的时候,裴今今会去那里观赏茉莉花和栀子花,还将其采下来泡茶喝。寒假的时候,裴今今会去那里给榆叶梅和紫藤花拍无数张照片。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后,裴今今考得比预期的还要好,虽然比不上当年的裴宵,但跟自己一比,物理、化学等学科都进步很大,她理所当然选择了理科。

她把好消息告诉冯玉淑后,冯玉淑特意给她带了一盆小小的仙人球,当作奖励。拿到那盆仙人球后,她日日夜夜精心照顾它,白天怕它晒着了,晚上怕它着凉了。她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圆”。

半个月后,“小圆”吸收阳光雨露茁壮成长。

裴今今却临时决定出门旅行,她班里与她关系最好的女生一家人要去海边度假,问裴今今要不要一块过去,裴今今很心动,问过冯玉淑后,冯玉淑答应了。

但出去旅行,自然无法将“小圆”带在身边,她放心不下“小圆”,可冯玉淑经常不在家里,她只好找到裴宵,希望他可以帮自己照看好“小圆”。

她说:“我就去一个星期而已,不用给它浇水它也能活得很好。”

她说:“你就每天去阳台看它一眼就行了。”

她说:“千万不要让它死了。”

正在电脑前打游戏的裴宵满口答应。

七天旅行结束后,裴今今带了一行李箱的礼物和特产回来。

用当地特有木材制作的木梳是给冯玉淑的,希望她的头疼能因为这柄木梳稍微缓解那么一丁点;给裴和谦带的是一套玻璃酒杯,听当地人说,这是宴请重要客人时会用上的;爷爷奶奶腰不太好,她给它们买了一些膏药,每天晚上贴一贴就会舒服很多。

她还特地给裴宵准备了零食,算是感谢他这段时间里对“小圆”的照顾。

可当她跑上二楼去看望“小圆”时,却没能看到它的踪迹,她急急忙忙寻了一大圈,终于在楼下草丛里发现了它的“尸体”。

它从二楼跌落下来,不知道被谁重重踩了一脚,将它踩得稀碎。

她捧着“小圆”气冲冲地去裴宵的房间里找他,裴宵也很吃惊:“我今天早上看它还好端端的。”

裴今今压根不想听他解释,一想到自己精心呵护了很久的仙人球间接死于不靠谱的裴宵手里,裴今今的眼睛就不受控地红了起来。

裴宵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你……别哭。”

裴今今咬紧嘴唇,觉得委屈极了:“我明明拜托过你的,你也答应了的。”

裴宵有点慌了,他从椅子上坐起来,试图补救:“我再给你买一盆。”

裴今今转身跑了出去:“我不要!”

即便再买一盆一模一样的,它也不是“小圆”。

后来,裴和谦找到裴今今,跟她道歉,说是自己今天中午在阳台挂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仙人球碰倒,掉了下去。

再后来,裴宵还是用他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大盆仙人掌,他说这是“小圆”的转世,他给它取名为“大圆”。

再再后来,裴今今和裴宵一块把“小圆”给埋起来了。一年以后,那个位置长出了一小片不知名的黄色小花。

…………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记忆,通通与他有关。

从叶子状态来看,那三盆吊兰在裴今今的寝室过得很开心。

它们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大家太爱们了,除了裴今今会定时定点给们浇水外,乔真心情好的时候会给们浇水,心情郁闷的时候也会给们浇水,郑文枝有时候路过也会顺手给们浇浇水。

好在大家浇的水量都很少,不至于让它们被水淹死。

日子转瞬即逝。

随着11月11日的到来,校园各处挂满了红色横幅。

有附近KTV半价的宣传,也有食堂买两个荤菜送一个素菜的特大喜讯。

对亿万网民来说,“双十一”是购物狂欢节,各大购物平台纷纷打出最低折扣,直播平台的网红们的营销热度节节攀升,吸引大家蜂拥而至。

学校也在搞活动,最近几天违规乱纪抓得特别严,保安们在校园各个角落里巡视,就等着那些逮破坏环境、跟风点蜡烛表白的小年轻落网。

被逮到的同学学分“扣一送一”,通通大甩卖。

对裴今今而言,“双十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光棍节而已。在裴宵的压迫和监视下,她单身了十八年,早已无欲无求,但见大家兴致高涨,便也决定凑个热闹。

校园网网速不行,裴今今、曹麟他们几个吃过晚饭后,商量了一番,决定早早蹲守在网吧。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所有人摩拳擦掌,就等着接下来的大战。

电脑屏幕右下角微信头像闪烁不停,裴今今点开看。

是裴宵发来的消息:“行啊裴今今,胆子不小,大半夜还在网吧。”

“那当然了,马上就是购物节了,你不知道吗?”说完一愣,裴今今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网吧?”

“往前看。”

裴今今依言抬头往前张望。偌大的网吧挤满了人,一批一批人走,又一批一批人来,大部分都是熬通宵打游戏的男生。裴宵正站在不远处的前台,他低头按着手机,旁边几个面生的男生正在网管的指示下找位置坐。

裴宵抬眸似笑非笑地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

视线跟裴宵对个正着,想起自己答应过他晚上出门跟他报备,裴今今顿时心虚,把脑袋低了下去:“我和乔真、郑文枝在一块呢,安全得很。”

她不甘心地又打了一串字过去:“你不也半夜来网吧了吗?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宵在其中一个男生身旁坐下,理所当然地给她回:“对啊。”

裴今今迟早被他气死。

正要关闭对话框,裴宵又发来消息:“回了寝室记得给我发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

她暗暗骂裴宵管得宽,她妈冯玉淑都没他这么啰唆。

十二点一到,坐在裴今今对面的曹麟便哀号一声,一个不留神,看中了很久的运动鞋就被抢光了。

坐在裴今今旁边的郑文枝则微微一笑,她如愿以偿地抢到了低至两折的羽绒服。她对面的乔真欢呼一声,顺利抢到了大衣、裙子和几支热门色号的唇釉,乔真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裴今今替冯玉淑抢了一套护膝,给裴和谦买了一条领带,然后不急不缓地给自己下单了一大袋暖宝宝,已经十二点过五分了,暖宝宝还剩一大半的库存,很容易就能买到手。

正事干完了,几人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离开前,裴今今往裴宵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瞄到他和旁边几个男生的电脑屏幕,上头是一大串复杂的代码。他一边敲键盘,一边侧着头和身旁的男生低声说话。

不愧是裴宵,居然在“双十一”的凌晨占用网吧资源做作业,也只有他能干出来了。

寝室有门禁,从半夜十二点开始,每隔一小时开放一分钟。

网吧离寝室有一段距离,四人吃了点夜宵垫垫肚子,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寝室门口却正好看到铁门关闭,裹着羽绒服守夜的门卫袁大叔并不打算通融一下,而是让他们两点钟再来。

旁边三三两两站着同样没能赶上开门时间的同学,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的。裴今今转头张望,附近小卖部和奶茶店都已经关门了,摆在外头的桌椅已经被收进去了,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干等太不现实了。

左右进不去,几个人琢磨着干脆在外头熬个通宵算了,反正明天周末没课。

曹麟还在闷闷不乐:“这么晚了,咱们上哪儿去?”

乔真问:“你们想去KTV吗?我们可以在那儿待一整晚。”

大家纷纷摇头。

郑文枝说:“太贵了。”

曹麟说:“而且很吵。”

裴今今说:“我五音不全。”

乔真手一摊:“那你们想去哪儿?”

没能抢到运动鞋的曹麟今夜很挑剔:“要能遮风避雨,最好是室内;要有吃有喝,最好能有地方睡觉,对了,安静也很重要。”

郑文枝无语:“你不如一个人去睡酒店好了。”

曹麟腻腻歪歪地说:“好哇,只要你们陪我一块去睡,人家一个人害怕。”

郑文枝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脸:“滚。”

曹麟的要求可难不住对N市无比熟悉的乔真,她说:“我知道一个地方,保证你们满意。”

裴今今有点困,一心想回自己的小床睡觉,不太想去,她趴在铁门上有气无力地说:“还是再等等吧,五十八分钟后就要开门了。”

曹麟走过去直接架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一块走:“走啦走啦,姐妹们的聚会不能不参加!”

乔真带他们去的是一家书店。

书店在距离学校二十分钟车程的小区里,是乔真高中同学的姐姐开的,她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

说是书店,其实是自住房改造的,一层所有房间的墙壁都被打通,里头整齐摆放着一排排书架。从古到今,从国内到国外,从儿童文学到晦涩深奥的专业书,种类繁多应有尽有。二层则是私人影院和一片种满绿植的阳台花园。

这里24小时营业,玄关处还有自取的饮料和茶水,扫码买单全靠自觉。

这个点了,书店里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别人。

老板大方地端来饮料给他们喝,乔真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和老板小声叙旧。

郑文枝对书架尽头的英文原版书籍很感兴趣,打算跟老板借几本回去看。裴今今走走看看,挑中了一本关于宇宙天体的书,她本就不多的睡意烟消云散,顺带把向裴宵“报备”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看得入了迷。

曹麟对乔真找的这个地方也很满意,他挑了一本厚度合适的书,把它当成枕头,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等到天蒙蒙亮时,曹麟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呈大字状躺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思考了一会儿人生,然后揉揉后脑勺爬起来,一脸茫然地问:“现在几点了?”

裴今今长舒一口气,把看完的书合上,伸了个懒腰。木桌另一头的郑文枝还在专注地边看边做笔记,乔真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一看挂钟,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裴今今的手机在她进入书店的时候就被设置成了静音模式,此时掏出来看消息,她才发觉有二十多个裴宵打来的未接电话,最近一个电话是十分钟前。

完蛋。

回忆起自己答应过裴宵给他发消息报平安,裴今今赶紧回拨过去,那头却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也许裴宵已经睡了,自己不过是忘了告诉他行踪而已,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裴今今推测着。

但也有可能是……打她电话打到没电了。

到底放心不下,裴今今索性从微信好友列表里翻出了杨愉的名字,杨愉的头像是一张夸张地咧嘴大笑的自拍,又丑又好笑。

杨愉是唯一一个没有和她互删好友的裴宵同学。

那头杨愉很快接通了语音电话,他语气焦急:“裴今今?是小裴同学吗?”

“是我,裴宵他有没有和你在一……”

话还没说完,杨愉便吐出一大口气:“哎哟,大小姐,你可总算出现了……你人现在在哪儿呢?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啊,我在一家书店看书呢。”说着,裴今今报了这家书店的地址。

杨愉说话跟连珠炮似的:“你没事就好,裴宵找你都快找疯了,还把我们几个喊起来一块找,差一点就要报警了。”

裴今今有些蒙,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找我?你是说……你们找我找了一晚上?”

“可不是嘛。”杨愉说,“我一直和裴宵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不会出事的,可他还是很担心……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是不是以前出过什么事,所以他这次才这么着急啊?”

裴今今怔住,半晌没说话,她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好了不说了,你没事就好,我先去告诉他一声。”

等了两分钟,杨愉的语音电话回了过来:“你待在原地先别走,裴宵会来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

话还未说完,杨愉直接挂了电话。

裴今今把纸笔收进帆布包里,跟郑文枝打了声招呼:“等会儿和乔真说一声,我先走了。”

曹麟还打算睡个回笼觉,他重新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今今,你不和我们一块回去吗?”

裴今今点了下头:“嗯,有点事。”

郑文枝看到了她刚刚在打电话,嘱咐她:“路上小心。”

十多分钟后,裴今今走出小区,果然见到裴宵在外头等她。

她觉得一定是杨愉形容得太夸张了,面前的裴宵神情如常,过长的额发半掩住微微疲倦的眼睫,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乍一看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并不是杨愉口中急疯了的样子。

他很冷静也很清醒。

早上温度很低,裴今今把自己整个包裹在厚厚的围巾里,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裴宵跟前,冲他扬起笑脸。

“听杨愉学长说,你们找了我一晚上?”

裴宵稍稍回神,他收回目光,双手插兜跨步往前走,没说话。

裴今今指了指身后的居民楼,跟在他身后走:“我在楼上一家书店看了一整晚的书。”

裴宵站在街头等出租车,依然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

“喂,裴宵?”她喊他的名字。

裴宵还是没什么反应,他表情有些冷淡,犹自沉默。

裴今今果断低头:“是我忘记了提前和你说一声。”

裴宵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他顺利拦住一辆车,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跟司机报了学校地址,一气呵成。

裴今今打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显而易见,裴宵生气了。

裴今今想了想,默默地把那次裴宵送给她的丑娃娃从帆布包上摘下来,然后搭在副驾驶座上裴宵的肩膀上。

裴今今一本正经地赔礼道歉:“裴宵,这次是我错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对不起啦。”

裴今今手里的丑娃娃脑袋晃了晃,她粗着嗓子问:“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知道,我答应了晚上出去玩跟你报备一声,结果忘记了,害你担心了。”

她手里的丑娃娃摇头晃脑,她凶巴巴地说:“下次还会犯吗?”

裴今今做唯唯诺诺状,自问自答:“不会了不会了,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她沉吟片刻:“那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

自导自演的小剧场没有引起裴宵注意,反倒是一旁的司机被逗乐了,帮着搭话:“你就别生气了,看人家小姑娘多可爱啊。”

可爱的小姑娘裴今今连连点头,深表认同。她撒娇加卖萌,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

裴宵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头淡淡睨她一眼,反手把她手里的丑娃娃接了过来。丑娃娃的脸蛋在他手里皱成一团,看起来凶神恶煞:“我的电话号码背下来了吗?”

裴今今一噎,绞尽脑汁地回忆了好久,磕磕巴巴地背出了一串数字。

裴宵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他把丑娃娃丢到她怀里:“勉强算你过关。”

裴今今深知,惹恼了裴宵,后果很严重。

下了车后,为了哄裴宵高兴,裴今今主动请他吃早餐。

卖包子的小店刚刚开始营业,一掀开蒸笼便有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她跟裴宵简单讲了晚上的情况,还大力推荐了那家书店:“我和乔真、郑文枝还有曹麟一直待在书店里,那家书店有不少绝版书籍,下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你绝对会喜欢的。”

裴宵眉头稍稍松开:“所以你一整个晚上都跟他们在一起?”

几个小时前,见裴今今一直没给他回消息,他以为是她睡着忘记了。完成小组作业离开网吧后,他顺路往寝室区的方向走,正好赶上楼下开门。他虽然不住寝室却与寝室门卫袁大叔很熟,便向袁大叔问了问,只简单描述了一下裴今今的穿着打扮,袁大叔便回忆起来了,说看到她被同行的男生给拖走了,她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情愿。

他立刻拨打了裴今今的电话,她却没有接。

那一瞬间,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知道是门卫袁大叔的表述让裴宵误会了,裴今今说:“我们几个只是在打闹而已,门卫叔叔形容得太夸张了。”

在裴今今挑选包子的时候,裴宵拿过裴今今的手机,把她通讯录里乔真、郑文枝和曹麟这几个常年和她混迹在一块的小伙伴的号码发到了自己手机上,避免又出现她将手机设置成静音导致联系不到人的情况。

裴今今两手捧着包子,被刚出炉的包子烫得龇牙咧嘴:“说清楚就好啦,都是误会,所以你别生我气了。”

“我没生你气。”裴宵说。

裴今今一怔,有些委屈:“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裴宵静了两秒,淡声道:“我是气我自己。”

裴今今愣愣地看着他,连手里滚烫的包子被他接过去了都不知道。

裴宵注意到她呆滞的表情,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脸颊,嘴角微微一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你说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傻子。”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裴今今拍开他的“爪子”,气哼哼地白他一眼,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平时只有裴宵惹她生气的份,裴宵很少会生气,尤其是生她的气。

他与所有人相处都是和和气气的,脸上总是噙着笑,表情管理很到位。

印象里,她第一次看到裴宵生气是在高二的时候。那时候刚开学不久,选择理科的她来到了新的班级,老师和蔼,同学友善,一切都很好。

正常情况下,她每天上下学都是和裴宵一块,那天裴宵临时答应了陪同学一块打篮球,让她中午一个人回去吃饭,于是她约上了新认识的同班女生结伴而行。

两人刚一走出校门便见一个老爷爷焦急地在校门口踱来踱去。

她们好心地过去问情况,老爷爷腿脚不便,耳朵也不太好,说着一口方言。他说自己走了很远的路过来,要找在学校寄宿的小孙子,一问名字,正好是同班的某位男同学。

现在是午饭和午休时间,家长并不能进入校园,她们向老爷爷说清楚情况后,老爷爷焦急地指了指远处低矮的巷子,说自己的东西都放在小旅馆里,希望她们帮他把从家乡带来的水果和食物带给那位男同学。

裴今今和同班女生对视一眼,心存警惕,不愿意陪陌生的老爷爷走过去。但烈日当头,老爷爷的皱纹里沁满汗水,裴今今心软,索性给老爷爷出了个主意,让他在附近小餐馆吃个饭等一等。等到下午放学,家长就能进学校里送饭了。

她们陪着老爷爷去了那家熟悉的小餐馆,老爷爷很和善,不时地夸赞她们“懂事”“聪明”,夸得裴今今有些飘飘然。

父母不在家,裴宵也不在她身旁,管不着她,她临时决定中午不回家吃饭。

她和同班女生在小餐馆里一人叫了一份盖饭,还凑钱请老爷爷吃了一碗。

吃过饭后,老爷爷笑着对她们说:“俺家小孙子学习好,念小学的时候哦,门门功课都是一百分!”

裴今今很捧场:“真厉害。”

老爷爷又说:“俺家小孙子打架厉害,读初中的时候哦,把隔壁小墩子的门牙给打掉了!”

裴今今回想了一下班里那位男同学的样子,憨厚朴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更像被欺负的那一个,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同行的女生要打扫卫生,提前回学校了,老爷爷再次提出让裴今今帮忙把东西带给他的小孙子。临午自习结束还有十分钟,裴今今有些动摇了,想着这片区域她很熟,于是答应在巷子口等老爷爷。

裴宵找到裴今今的时候,老爷爷正领着她往那个方向走。

裴宵一过来便拉着她的手臂往后一扯,他眉头紧紧皱着,呼吸急促,脸色很糟糕。

裴今今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打完篮球回到家,却并不见裴今今的身影,家里煮饭的阿姨说她根本没回家。去了一趟她教室后,听说她和陌生人在一起,他找了她大一圈。

裴宵一指门卫,对老爷爷说:“您有事可以直接联系门卫,门卫叔叔人很好。”

老爷爷似乎听不懂裴宵的意思,连连摆手:“他不认识我的小孙子……”

裴宵脸上没什么笑容:“抱歉,她也帮不了您。”

老爷爷满脸焦急,手中不停比画着什么。裴宵抿了一下嘴唇:“如果您实在有困难,不如我替您叫警察?”

裴宵一言不发地拉着裴今今走进校门,裴今今试图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他攥得很紧。

裴宵的反应吓了裴今今一跳,她不明白为什么裴宵对老爷爷冷着脸,老爷爷看模样和蔼可亲并不像坏人。她碎碎念着,说他冷漠无情不讲道理,说他表里不一讨人厌。

裴宵终于停下脚步,他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让你独自一人回家一次,你就给我惹麻烦。”

被劈头盖脸数落了一句,裴今今不服气:“我哪里惹麻烦了,我这是乐于助人。”

裴宵冷笑了一声,语气依然很凶:“就你这助人法,被人卖了都会帮着数钱吧?”

“我很警惕的好不好,才不会轻易被人骗。”

裴宵挑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可没看出来。”

裴今今还是很不满,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果断与他拌嘴:“你看不出来是你的事,我说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她的争辩似乎让气氛更加紧绷,裴宵忽然停住了脚步。

丁零丁零。

上课铃突兀地响了起来,身边同学开始奔跑,慌乱的脚步声过后,周遭很快变得安静。

裴今今也要随之奔跑,裴宵却转过身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动。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缓慢地念出她的名字:“裴今今。”

教学区和操场相邻的地方是一大片的香樟树,影影绰绰的树影将他们包裹其中。

他的力道很大,她的肩膀被他按得有些疼。她被他的反应吓到,仰头望着他,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什么?”

头顶落下一颗香樟树籽儿,砸在她眉心上,她情不自禁地闭了下眼睛。

耳边裴宵的叹息轻到微不可闻:“我知道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信任。”

他停顿了两秒,裴今今睁开眼时,正好望进他沉静的眼眸里。

少年的唇畔微微弯起,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所以,乖一点,以后别再让我担心了。”

这一刹,她从他紊乱的呼吸、紧皱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中,忽然察觉到他从未表露过的情绪——

好像……也在害怕。

那天,她没有遭遇危险,甚至并不觉得自己可能会遭遇危险。

她找到那个男同学,告诉他中午的时候他的爷爷来学校想见他。男同学却摸不着头脑,说自己的爷爷早就去世了。

很多天以后,她才偶然从隔壁邻居刘姨那儿听说,那段时间新闻上反复报道着,A市的老年人贩子团伙近日流窜到了C市,专骗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碰到老爷爷的前一天晚上,隔壁中学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生失踪了。好在几天后,那伙人被顺利抓获,失踪的女生也被救回来了。

虽然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天碰到的老爷爷到底是不是骗子,但她终于明白了裴宵生气的原因。

上次他让她独自回家,她险些遭遇意外。

所以,在她又一次失去联络的时候,裴宵会不安、担忧、自责、懊恼。

还有,后怕。